九 成都草堂
唐代有句俗話說,“揚一益二”,揚是揚州,益是成都,這句話說明在長安洛陽以外,繁榮的城市除去揚州就要算成都了。當時的西蜀不隻有豐富的農產、礦產,手工業也得到高度的發展,像絲織品、紙、大邑的瓷器……都是遠近馳名的。它雖然被艱險的山川包圍著,卻阻止不住國內的和國外的商人們來到這裡販運貨物,因此成都便成為一個富庶的城市。安史亂起,中原民不聊生,更加上嚴重的災荒,到處都有人喫人的現像,可是西蜀還能保持暫時的安定。唐玄宗曾經一度率領著一批官僚逃到成都,至於一般人民流亡到這裡的當然也不在少數,因為大家想,在這夙稱富庶的區域,生活比較容易維持。杜甫來到成都,因為他沒有喫的,自然要找產糧豐富的區域;沒有穿的,自然要找溫暖的南方,這正如候鳥在秋天不得不向南飛翔。可是沒有幾年,劍南的東西兩川,內由於地方官吏的跋扈與人民負擔的加重,外由於吐蕃的侵擾,這塊當時所謂的“樂土”,在大混亂的時代中也不能自居例外,同樣陷入一個長期的互相斲殺的局面。
杜甫到成都時,裴冕是成都尹兼劍南西川節度使。裴冕在玄宗時結交王珙,晚年在代宗時又攀附李載,是一個不擇任何手段隻求自己升官的官僚,他又是馬嵬事變後六次上箋擁戴肅宗即皇帝位的人,就廣義上說,正屬於房琯和他的友人們的敵黨。我們沒有充足的理由,同意一些杜詩的注者說杜甫在詩裡一再稱述的“主人”就是裴冕。但是裴冕的幕中可能有杜甫的友人和親屬,例如他的從孫杜濟就是裴冕身邊的一個得意人物,這些親友或多或少會給他一些經濟上的幫助。他和裴冕雖然沒有直接的交誼,他既然到了裴冕統治的境內,卻也不能不在他的紀行詩《鹿頭山》裡用四句詩來恭維恭維他,這種用心是很可憐的。他到成都後,我們再也找不到一句和裴冕有關的詩了。並且裴冕在第二年(760)三月便離開成都,李若幽繼任成都尹。
杜甫在759年的歲末到達成都,住在西郊外浣花溪寺裡,寺裡的僧人復空是他臨時的主人。他在廟裡沒有住多久,便在城西七裡浣花溪畔找到一塊荒地,先開闢了一畝大的地方,在一棵相傳二百年的高大的柟樹下建築起一座並不十分堅固的茅屋。他經營這座草堂,不是輕而易舉的,幾乎事事都需要朋友和親戚的幫助。表弟王十五司馬出郭相訪,走過野橋,給他送來建築費,使他感動地說:“在他鄉多虧表弟幫忙,來往不辭勞苦。”他一方面營建草堂,一方面寫詩向各處覓求樹秧:向蕭實請求春前把一百根桃樹秧送到浣花村,向韋續索取綿竹縣的綿竹,向何邕要蜀中特有的、三年便能成蔭的榿樹秧,他親自走過石筍街到果園坊裡向徐卿索求果木秧,無論綠李黃梅都無不可,他還向韋班要松樹秧和大邑縣的瓷碗。關於瓷碗他寫出下邊的絕句,由此我們可以知道唐代的瓷器精美到什麼程度:
大邑燒瓷輕且堅,扣如哀玉錦城(成都)傳;君家白碗勝霜雪,急送茅齋也可憐。(《又於韋處乞大邑瓷碗》)
經過兩三月的經營,草堂在暮春時節落成了。不隻杜甫自己欣慶得到一個安身的處所,就是飛鳥語燕也在這裡找到新巢,從此這座樸素簡陋的茅屋便成為中國文學史上的一塊聖地,人們提到杜甫時,盡可以忽略了杜甫的生地和死地,卻總忘不了成都的草堂。根據“浣花溪水水西頭”、“萬裡橋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滄浪”、“背郭堂成蔭白茅”、“時出碧雞坊,西郊向草堂”、“萬裡橋西宅,百花潭北莊”、“茅堂石筍西”、“結廬錦水邊”、“西嶺紆村北”……這些詩句我們可以推測草堂的位置是背向成都郭,在少城碧雞坊石筍街外,百花潭北,萬裡橋及浣花溪西,臨近錦江,西北則可以望見山巔終年積雪的西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