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濱孫飄流記》的書名應該如何翻譯?
在中西文化的轉型時期,譯者對西方小說的譯名多采用“移西就中”的方式,以適應中國讀者的閱讀期待。但在數十年後,中國的讀者不但熟悉了西方小說的文體,甚至連中國傳統小說都慢慢被西方小說同化;加上翻譯開始受到學術思潮在規範化方面漸趨嚴格的影響,也更為嚴謹,所以,建國後的譯本一般來說都會盡量依其原名來譯。
不過,即便在這樣學術化的背景下,仍然有一些作品的譯名沒有回復原本書名,其中一類是其作品的原名在早期翻譯中已經存在,而且譯名並不完全背離原名,且影響亦大,若完全拋開原譯名會對傳播造成干擾,所以隻好沿襲或部分沿襲原譯名。
就這一類而言,最典型的代表便是被視為小說文體誕生標志的《魯濱孫飄流記》(1719),此書及魯濱孫的奇遇也在社會常識層面傳播開來,“魯濱孫”成為歷盡艱險而不屈服之精神化身,也成為人類面對自然之險惡而不懈奮鬥的旗幟。所以,“魯濱孫”在中國文化常識層面已經從一個專有的人名變為一個共名,隨著這個轉化的完成,連“飄流記”三字也隨之經典化了,建國以後的譯本基本都沿用此名。
但實際上,這個譯名是有問題的。我們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看。第一是譯名的來源,第二是譯名的缺陷。
首先,正如近代以來很多譯名的取徑一樣,這個譯名也襲自日譯。此書在日年(1848)便已有黑田麹廬譯《魯敏孫漂荒紀事》出版,安政四年(1857)又出版了橫山由清譯《魯敏遜漂行紀略》(京都出雲寺),二書一舉奠定了此書日譯書名素,此後又分別出版了十數種譯本,其中明治十六年(1883)井上勤《魯敏孫漂流記》、明治二十年(1887)牛山良助《魯敏孫漂流記》(東京春陽堂)、明治二十七年(1894)高橋雄峰《ロビンソンクルーソー絕島漂流記》(東京博文館),都是影響較大的譯本。而中國最早的譯本是由瀋祖芬(1879—1910)於1898年譯出、1902年出版的《絕島漂流記》[1],其書雖據英文譯出,然書名則當源自前舉高橋氏譯本——瀋氏之兄是中國近代史上著名的革命家瀋瓞民(1878-1969),其於1897年以浙江省公費生身份赴日本留學,則其弟所譯之名,或得於乃兄。瀋瓞民服膺康、梁思想。瀋祖芬譯此書,始於1898年11月,其時梁啟超戊戌變法失敗之後東避日本,並提倡小說界革命,發表《譯印政治小說序》一文,末雲擇“有關切於今日中國時局者,次第譯之”,則其譯此,或與梁啟超有關[2]。其後,梁氏又在《新民叢報》上關於《新小說》的廣告,其宏大計劃中有“冒險小說”一類,雲“如《魯敏遜漂流記》之流,以激勵國民遠遊冒險精神為主”[3],則其追隨者實早著先鞭。不過,從梁啟超所用譯名可知,他看到的是井上勤或牛山良助的譯本。
1902年12月至1903年10月,上海《大陸報》第1至4期及第7至12期小說欄連載了秦力山翻譯的《魯賓孫漂流記》[4],這個譯名基本是按照梁啟超所讀之本的譯名,隻是把日人擬音之“敏”改為更切近的“賓”。1905年,林紓譯本出版,此名因在林氏之前已經產生了影響,故林氏在譯名上並未作太大調整,基本沿襲秦譯本之名,隻將“賓”改為“濱”,“漂”改為“飄”,在林譯小說的命名中已經算是少有的“直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