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鵝人生:拿破侖》:
對於像拿破侖這樣的雄心勃勃、有政治意識、精力充沛的軍人來說,18世紀90年代革命中的法國為他的登頂之路奠定了良好的基礎。這一時期的法國,展示了革.命的經典拋物線:以立憲開路,溫和的改革者迅速升級為極端主義者;陷入暴動;出現一段高度恐怖的時期,然後被暴力終結;繼而是一段無序、混亂的狀態,疲憊不堪並拒絕改變,直至對一個“馬背上的男人”寄予厚望,以求重塑規則、恢復秩序、再現繁榮。拿破侖手下一名將軍的兒子維克多·雨果後來寫道:“沒有什麼比應運而生的想法更有力量。”或者說:“沒有什麼比生逢其時的人更幸運。”拿破侖就是命運的寵兒,他頭腦敏捷、做事果斷,又有運氣的加持,機會剛一出現,他就牢牢抓在手裡。
拿破侖崛起的突出特征,如果說用一個詞來概括,那就是機會主義。他就是機會主義的化身。他不像大多數成功人士那樣有很大的思想負擔。他沒有所謂的愛國主義,因為他心中就沒有國家的概念。科西嘉把他拒之島外,法國僅僅是他的進身之階和權力來源。他對階級沒有感覺,雖然從法律層面講,他是個貴族,但是他沒有土地、金錢或者頭銜。他能看到現有等級制度的虛假,更重要的是,它還導致了效率低下。不過,他對國王或貴族本身並沒有敵意。同時,他也不相信民主或者投票選舉制度。
他以超然的態度看待人民:如果領導得當,他們可以做大事;沒有明智的領導,他們就是一群危險的烏合之眾。他認同盧梭提出的“普遍意志”這個模糊而抽像的概念,它為精於此道的統治精英們創造了機會,不需承擔民主的風險,就可以凝聚民眾,使其為同一目標全力以赴。實際情況中,精英一般會自動形成一個金字塔,頂端是一個人。這個人的意志代表普遍意志(一個反民主概念,國家的意志由一個人來體現,而非由多數人決定),並作為行動的基礎,賦予其決定性。憲法的地位就好比店家的櫥窗裝飾,而“意志”纔是真正要賣給民族國家的貨品,而且這些貨品一經售出,概不退換。如果這叫意識形態,那它就是機會主義者的意識形態。機會主義者能適應革命發展的各個階段、等待屬於他個人的時刻的來臨。那是命運的事情,而命運沒有意識形態,隻需要踐行。
拿破侖不信革命,但相信改變,.或者更確切地說,他相信步步為營的變化。他想要事情變得更好,或者更公平、更快。如果在英格蘭,他可能是一個功利主義者;在美國,他可能是聯邦制擁護者或亞歷山大·漢密爾頓的追隨者;在奧地利,他可能是開明專制君主的原型約瑟夫二世的支持者和追捧者。在美國憲政和歐洲本土專制改革的影響下,18世紀80年代的歐洲已然到了變革的時候。所有人都想改變,幾乎沒人反對變革。比如18世紀80年代的丹麥,實施監獄和法律改革,建立貧困救濟制度,實行土地改革,廢除封建勞務制度,禁止奴隸貿易,取消過時的關稅並開放貿易,這一切既沒有借助暴民,也沒有引起暴亂或政治事件。荷蘭和德國部分地區的改革更為謹慎一些。如果路易十六更有魄力、更果斷一些,法國可能會走上同樣的道路。貴族身邊充斥著激進的改革者們,皇室官僚期盼著改良。政府部門彙編了巨量的文件,連篇累牘地制訂著改革計劃。這些計劃後來大部分由革命者們推出,並攬走了所有功勞。當時唯一缺少的,就是來自的上層衝動性決斷。法國不像丹麥,它認為自己是個“偉大的國家”。在18世紀後半葉,法國為了保持自己歐洲強國的歷史地位,像是履行義務般地參加代價高昂的戰爭,卻又越來越難獲取勝利。因此,18世紀80年代,法國在破產邊緣掙扎,從而導致財務混亂,攤派稅賦,宮廷漸趨絕望,最終在1789年召開了兩個世紀以來第一次三級會議。在那之後,變革就失控了。
拿破侖作為局外人目睹了大革命的早期階段,盼望著能參與決策。他的讀書筆記,約有十萬字保留了下來,其中這樣描述了克倫威爾:“有勇氣、聰明、狡猾、善於掩飾,他早期崇高的共和主義理想讓位給了貪婪的野心;在嘗到權力的甜頭後,他就隻追求獨裁的歡愉了。”1789年4月,拿破侖在奧克松第一次體會到了鎮壓暴民的滋味,他指揮著一小撮士兵,在快要動刺刀的節骨眼上把革命過激的人鎮壓了下來,與克倫威爾如出一轍。他將科西嘉式的雅各賓主義應用到了法國大陸。此後,巴士底獄陷落;三級會議變為制憲議會;國王路易十六被剝奪了行政權,實際上成了一名囚犯,1791年仲夏,他逃往國外的企圖以災難告終。結果,軍隊將領們被要求宣誓效忠議會,但他們中很多人是保皇黨,故而拒絕了這一要求。7月4日拿破侖接受宣誓的要求,他認為路易十六應該被流放,而不是被關押或者砍頭,年輕的路易十七應該成為攝政王。不管怎樣,他實際上把賭注下在了共和黨人身上。對拿破侖來說,波旁王朝覆滅的趨勢越來越明顯了,國王明顯是被下過詛咒的傀儡。1792年4月20日,溫和的吉倫特派部長逼迫路易十六向奧地利宣戰,5月15日又強迫他向撒丁島宣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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