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引
從1998年發表《新教育與新文學》(《學人》第十四輯,江蘇文藝出版社)到2011年刊行《作為學科的文學史》(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出版《作為學科的文學史——文學教育的方法、途徑與境界》(增訂版,北京大學出版社),我一直論述作為一種知識體繫與著述方式的文學史(及小說史、戲劇史等),是如何受制於現代大學的興起與轉型。
在中國,“小說評論”早已有之,“小說史學”則隻有一百年歷史。具體說來,1920年可視作中國“小說史年。理由何在?這一年的7月27日,胡適撰寫了影響深遠的《水滸傳考證》,收入1921年12月上海亞東圖書館版《胡適文存》;這一年的8月2日,魯培校長聘為北京大學講師,專門講授中國小說史,1920年12月24日第一次登上北大講臺。一是發凡起例引領風氣的長篇論文,起很好的示範作用;一是現代大學設立的正式課程,可培養無數專業人士。
魯迅《中國小說史略·序言》開篇第一句“中國之小說自來無史”;日後的研究者續上了一句:“有史自魯迅始。”《胡適口述自傳》第十一章稱自家整理舊小說的努力,使得世人“認定它們也是一項學術研究的主題,與傳統的經學、史學平起平坐”。經由魯迅、胡適等新文化人的積極推動,作為“學術研究”的“小說史學”迅速崛起,百年之後,已然蔚為奇觀。
魯迅、胡適開啟的“小說史學”,一開始主要以中國古典小說為研究對像;隨著時間推移,中國現代小說也逐漸登堂入室。到了今天,二者分庭抗禮,大多數學者隻能專攻其一。考慮到修課的是中國近代、現代、當代文學及比較文學專業的研究生,我所討論的學術史視野中的“小說史學”,因此僅限於晚清以降的中國現代小說研究。
即便如此,相關著述也都浩如煙海,不可能面面俱到。我選擇的十二家,不一定業績最佳,但都別具特色,很能引發思考與討論。換句話說,這不是梁山泊英雄排座次,企圖凸顯的是研究者的立場、趣味及方法。而且,這背後有北大學術傳統及我個人視野與能力的限制——作為研究生課程,也隻能如此了。
從1989年發表《“進化的觀念”與小說史研究》(《文藝研究》1989年第5期)、《“小說史意識”與小說史研究》(《文史知識》1989年第10期)等,到1993年刊行《小說史:理論與實踐》(北京大學出版社),再到2004年發表《小說史學的形成與新變》(《現代中國》第五輯,湖北教育出版社),我對小說史研究的策略及方法多有思考。遺憾的是,自20世紀90年代中期起,我不再從事小說史研究,很多最新成果沒有閱讀,不少議論也就難免偏頗。好在對於整個學界來說,“辨章學術,考鏡源流”從來都隻是“偏師”,此課程(及《文藝爭鳴》的連載文章)若能呼喚更多新人登臺表演,則於願足矣。
講課不同於著述,有時長篇大論,有時點到為止,“大珠小珠落玉盤”的同時,還得保持一定的水分與空氣。兩節課全是實打實的干貨,會讓人聽不下去的;必須張弛有度,方能維持聽眾的注意力。變幻莫測,靈活多樣,且講究韻律與節奏,這是課堂的特點——可以引述自家著作,開列參考書目;也可以穿插閑話,兼及師友逸聞。並非嚴格的專業論文,更接近於學術隨筆,兼及個人感受,從書裡談到書外,如此瑣瑣碎碎,不登大雅之堂,卻能使研究對像更加血肉豐滿,對聽課的學生來說,這些書本以外的“閑話”或許更為難得。
因“新冠”疫情肆虐,北大改為線上教學。對著空蕩蕩的鏡頭宣講,不再與學生面對面,無法交換眼神,不僅不精彩,且容易忘詞。為了備忘,我寫下了部分講稿或詳細的大綱。課後意猶未盡,干脆整理成文,交給《文藝爭鳴》刊發,也算是對這一特殊時代、特殊課堂的紀念。
2020年3月19日於京西圓明園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