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舞》:
“您從沒見過的一座真正的大山,山上稀疏地長著一些山毛櫸或是一些棕色的、虯結的參天大樹,你強烈地渴望抵達它的最高峰,因為那是離太陽最近的地方。”布歇先生不慌不忙地輕聲說,他的臉上帶著迷離的笑容。這個穿著老式長襪、頭發灰白的小老頭是個星像家,一個星期以來,他那輕柔悅耳的嗓音和非常清晰的判斷讓彼得堡的上層社會神魂顛倒。“那時候,”他接著說,“您的行動最好用您的心靈活動來解釋,”一隻皺巴但保養得很好的小手迅速地移到穿著有點破的背心的胸口,“而不是用理智的指令解釋。”小手慢慢地向上爬至灰白的頭部。“對有的人來說,沒有比在空氣濕潤的黃昏身處寧靜無風的林子更愜意的事了。” 僕人小心翼翼、悄無聲息地走到為數不多的幾個燭臺跟前,給快要燃盡的蠟燭剪完燭花,就又消失在黑暗的角落中了。隻有大師那千瘦的身體和他左邊的桌角被燭光照亮著,桌子有一些閃閃發光的東西,它們有很多面,形狀奇特,是大師作法的幫手。
小老頭不時地拍手、伸脖、蹺腳,盡力追趕他的意念,於是燭光就會輕柔地顫抖,它們的反光就會在他鞋子的銀扣子上撒下一些紅點兒。
這是一個挺大的廳,盡管正是夏天,天氣悶熱,窗戶卻關得嚴嚴實實,掛著深色的窗簾,人們圍坐成兩排半圓形,全神貫注地聽這這位星像家說的每一個字——他曾以幾個大膽的預言震動歐洲。不過,讓有關人士非常高興的是,這些預言並未言中。不過這絲毫沒有損害這位預言家的名聲,很可能反倒讓他更加名聲大震了。
“預言有雙重含義,一貫如此。”這個法國小老頭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說道,“有很多這樣的例子。比如,亞歷山大大帝的父親菲利普皇帝曾得到預言說他會死於一架四匹馬的馬車。從此以後在整個馬其頓再也找不到一套四匹馬的馬車。我們知道後來菲利普皇帝是被人刺殺的,有些人還記得那個預言,以為可以嘲笑它,但是人們看到在刺殺用的匕酋的手柄上刻著一幅四匹馬拉的馬車的圖案。我想諸位懂我的意思:如果預言家對你說,要提防小個子,這聽起來好像有點怪。因為我們中的好些人一輩子也不會遇見一個侏儒或小矮人。所以你們應該注意小男孩。諸位說不定有機會跟神明達成交易呢。” “可是這是荒謬的——跟神明達成交易。”幽暗中傳來一個有點膽怯的女人的聲音。
“世界就是靠荒誕的東西支撐的,madame。”大師回答說,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
當時我跟同團的一個朋友藏身在我舅舅家的柱子背後聽到了這些。我沒想到這些輕輕地落到周遭寂靜中的話語並不會那麼輕易地消散,不會融化在那充滿虔誠氣氛的冥色中,那些說出的話本身就是一種存在,它們在女士的長裙和僕人、軍官、學生的制服周邊繚繞,滲透進藏身於剪裁精致的衣服背後的那些人的最深處,對人們有著巨大的威力。並不是因為這些話是某人在某時說出的,而是因為仿佛無意中聽到的這些話在他們漫不經心的意識中留下了微弱的暗示。
“他在船難中獲救,後來卻在排水溝中淹死了。” 要是把那不遺餘力地照亮這個小老頭,這個大師的微弱燭光哪怕分出一點點給我,要是忽明忽暗的光亮哪怕片刻停留在站在我旁邊的那個人的臉上,那麼——誰知道呢,說不定我就會忽然看到這張五官周正的臉上顯露出命運的奇異征兆,看到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軟椅腳下那一團白色的薄紗裙子。
“換句話說,您去斷頭臺,我向左走……” 就在那個時候,我身穿有著金色肩飾的近衛軍軍服,靠在大理石柱上,不知為何想到我大部分的生活都過得那麼平靜得不像話,,可以說單調乏味。隻要稍加思索,這種情況就會顯而易見。俗世的優患和非凡的激情,除了最普通的那些之外,似乎都竭力繞開我那看來弱不禁風的身子骨兒。
當然,話又說回來,年輕人什麼事都可能遇到。
可是不知怎麼,我認定我所有的經歷都很平庸,雖然我母親可能覺得那都是了不起的歷險。我感到欣慰的是,我到底學會了不把一般的戰爭跟飛往月球等量齊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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