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錄
老朋友姜丕之要我寫回憶錄,說過幾次,我都沒有同意。 理由是我認為我的工作限於抽像的理論方面,沒有發生過什 麼特別的事情,沒有什麼可憶的。 這句話也對也不對。 同我同時代的人作古的多。 我的生活同時代分不開,也 就是同一些新老朋友分不開。 接觸到的還是有東西可以同 大家一起回憶回憶。
第十七節
我不大懂胡適 我認識的人不多,當中有些還是應該研究研究。胡適就是 其中之一。我不大懂他。我想,他總是一個有很多中國歷史知 識的人,不然的話,他不可能在那時候的北大教中國哲學史。顧 頡剛和傅斯年這樣的學生,都是不大容易應付的。 這位先生我確實不懂。我認識他很早的時候,有一天他來 找我,具體的事忘了。我們談到necessary時,他說:“根本就沒有 什麼必需的或必然的事要做。”我說:“這纔怪,有事實上的必然, 有心理上的必然,有理論上的必然……”我確實認為他一定有毛 病,他是搞哲學的呀! 還有一次,是在我寫了那篇《論手術論》之後。談到我的文 章,他說他不懂抽像的東西。 這也是怪事,他是哲學史教授呀!
哲學中本來是有世界觀和人生觀的。我回想起來,胡適是 有人生觀,可是,沒有什麼世界觀的。看來對於宇宙、時空、無 極、太極……這樣一些問題,他根本不去想;看來,他頭腦裡也沒 有本體論和認識論或知識論方面的問題。他的哲學僅僅是人生 哲學。對這個哲學的評價不是我的回憶問題。 按照我的記憶,胡繩同志告訴我說,他和毛主席曾談到世界 觀和人生觀的問題。毛主席說對資產階級,這二者是有分別的; 對無產階級,情況不同。無產階級從自在的階級轉變為自為的 階級以後,世界觀就是它的人生觀,它沒有獨立於革命的世界觀 的人生觀了。這是很重要的指導思想,現在也仍然是。 1944任、楊步偉、饒樹人同我都在紐約胡適家裡,討 論胡適到哈佛大學講學的事。趙主張胡租住一所有設備並可找臨 時廚師的房子,為期三個月。胡適說三個月不到。趙說,那就找一 個人頂替房子。我說,這樣一個人不好找。趙問為什麼? 我說,一 個人總要替自己打算一番。趙說“替自己打算為什麼不行”。我 說:“他大概會認為太……”說到這裡,我做難說姿態。趙追問“太” 什麼? 我說:“太伊於胡底了呀!”我們四個人都大笑。趙笑得特 別厲害,說好得很,完全是臨時想出來的。胡適沒有笑。 在國外留學,寫中國題目論文的始作俑者很可能是胡適。
他寫的博士論文好像是《在中國的邏輯發展史》。在論文考試中,學校還請了一位懂中國歷史的、不屬於哲學繫的學者參加。 這位學者踫巧是懂天文的,他問胡適: “中國歷史記載是在什麼時候開始準確的?” 胡適答不出來。 那位考官先生說: “《詩經》上的記載‘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是正確 的記載,從天文學上已經得到了證實。” 這個情節是我聽來的,不是胡適告訴我的。雖然如此,我認 為很可能是真的。
整理者說明
金嶽霖(1895—1984),是我國現代著名的哲學家、邏輯學 家、一代宗師。他晚年在老朋友的建議下撰寫回憶錄,每天想到 什麼寫什麼,多則幾百字,少則幾十字,從1981年到1983年斷斷 續續地寫了一百個片段,內容涉及與他交往密切的老朋友、個人 經歷和治學活動,以及生活情趣等等。這些回憶,對於我們了解 金嶽霖和他同代學者的思想與情趣、了解他們所生活的時代,都 十分珍貴,讀起來也極為有趣。 為了便於讀者閱讀,我對一百個片段的內容和順序做了一 些調整,把回憶錄分為三個部分四十九段,並在每段前面加了提 要式的標題,文中加了少量注釋。此外,對個別文字做了訂正。 這次出版《金嶽霖回憶錄》,王煒燁先生在小標題制作和選 配照片方面貢獻了智慧,付出了辛勞,特致謝意。
劉培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