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有問題的電車
一個思想實驗,近五十年前出現在英國的一份哲學刊物上,卻於不經意間成為了全世界大學校園、教師休息室、餐桌閑談、大眾雜志和學術期刊中為人津津樂道的腦經急轉彎。從這個“電車難題”之中,幾乎派生出一個迷你學術門類來,被人戲稱作“電車學”。今天的電車學家之中有哲學家、心理學家、神經學家、進化理論家,也有普通人。
最早的電車難題,是英國哲學家菲莉帕?富特於1967年提出的。難題的內容十分簡潔:一輛有軌電車失去了控制,司機看見前方的軌道上有五個人。他可以任憑電車繼續前行,這樣他們五人一定都會被撞而死(這五個人不知何故都無法離開軌道);他也可以將電車轉向,開到一根岔道上,而這樣隻會撞死另一個人。那麼,他是否應當把電車開到人少的軌道上,撞死一個人,而不是五個人呢?富特還進一步推想,如果殺死一個人,用他的尸體制成救人的靈藥,這和電車的情形有什麼不同?富特認為,我們大多數人都會贊成第一種情形,也就是將電車改道,殺一救五;但卻會反對第二種情況,也即殺人制藥。她覺得,面對這兩種情形的不同反應,實在很值得深究。
1985年,一位名叫朱迪斯?賈維斯?湯姆森的美國哲學家將這個問題又作了進一步的展開:這一次,是你親自看見一輛失去控制的電車沿著軌道疾馳而去,而你則站在一個道岔開關的旁邊。你可以無動於衷,任憑電車繼續前行,撞死那五個人;或者你也可以扳動道岔,將電車引至側線,隻撞死另外的那個人。這裡的一個新的條件是:和電車司機不同,你並沒有在兩條軌道之間做出選擇的職業責任。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可以什麼都不做。當然,我們也可以說那位電車司機也可以無動於衷,讓電車繼續前行,但在他的日常工作之中,他就必須不斷地在軌道之間做出選擇,因此他的“無動於衷”,至少在倫理道德上比一個毫無干繫的旁觀者來得更復雜些。湯姆森的這個問題,簡而言之就是:作為一個旁觀者,你是否應當無動於衷,將一切交付於命運,還是應當扳動道岔,殺一而救五?
這兩位哲學家也提出了許多其他的情形藉以比較,雖然多有雷同,但也可說在某些方面存在差異。最有名的一個例子就是由湯姆森提出的:你站在一座跨越電車軌道的天橋上。沒有道岔,也沒有側線。隻有唯一的一條軌道,和軌道上的那五個人。如果你無動於衷的話,那這五個人必死無疑。你發現,要救這五個人的性命,唯一的辦法就是在電車前投以重物,迫其停止。你身邊唯一重量足以能夠擋住電車的,是同時站在天橋上的一個胖子。你是否應當將他推落下橋,從而挽救那五個人的性命?這與是否扳動道岔,有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從那以後,哲學家、心理學家和研究大腦的科學家們,都試圖解釋為什麼大多數人覺得扳動道岔可取,而推人下橋當責。各種版本的電車難題紛紛出現,而電車學家們則一直在尋求答案:扳動道岔和推人下橋之間的區別究竟在哪兒?或者兩者之間其實根本就沒有本質區別?普林斯頓大學哲學教授科瓦梅?阿皮亞就曾說過,這些差異細微、數量龐大而又不斷湧現的評論,“令《塔木德》都顯得宛如CliffsNotes 一般精簡。”
一些哲學家和許多業餘的觀察者們,都曾質疑此類思想實驗的價值。畢竟,真實生活中的抉擇顯然復雜得多,也沒有電車難題這樣牽強。但也有人認為,正是因為此類思想實驗的簡潔性,可以幫助我們看清在更復雜的倫理問題中,我們是如何抉擇,或者應該如何抉擇的。例如,菲麗帕?富特1967年的那篇文章,目的就是為了討論因墮胎而引起的倫理問題:譬如對於天主教徒來說,能否為了保全母親的生命切除子宮,雖然因此造成的妊娠終止是他們宗教意義上的不良後果?最後,雖然大多數的哲學著作對於我們非專業人士來說都顯得艱深晦澀,但電車難題卻通俗易懂。
多年以來,其他領域的學者也深受電車難題的吸引。2003年,哈佛大學的一群心理學家們建立了一個名叫“道德觀念測試”的網站,記錄訪客們對於各種電車難題的反應。研究初期需要五千名參與者,但達到這個目標隻用了數周的時間。如今十多年後,這個網站仍在運作,並繼續吸引了大量的訪問者。
2009年,哈佛大學首度將課程全面展開。政治學教授邁克爾?桑德爾的本科課程“正義”本來就十分受歡迎,如今被放到了互聯網上,既可修學分,也通過PBS電視臺供普通觀眾收看。桑德爾教授的第一堂課就以電車難題展開,受到了熱烈的反響。由於這堂課在很多渠道都可看到,因此要知道具體的觀眾人數並不容易。但是僅僅PBS版的視頻在Youtube上就有440萬人次的訪問量,比NBA球員勒布朗?詹姆斯2010年宣布轉會的視頻高出兩倍。
電車難題提出延綿不絕,層層深入的新問題,就和自蘇格拉底以來的哲學家們一樣,它在世界各地激起許多徹夜的討論。一直以來,大多數人都覺得這隻不過是一個巧妙的哲學謎題,發人深思,引人入勝,甚至是有些異想天開。
但是,這樣的事情真的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