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恥
弗朗茨走出學校的北門後撒腿就跑,凱撒則毫不費力地跟著他。
北側山巒極其陡峭,離學校隻有幾丈遠,鼕布萊村的小孩子就在這裡學習登山的第一課。山上絕壁無數,布滿形狀不一的石頭,小的有人頭那麼大,大的則賽得過鼕布萊村的一間房子。
羞恥感讓弗朗茨跑起來,他飛奔過學校、大原木以及地上的障礙物——鼕布萊村民原指望用那些原木和障礙物來防止雪崩摧毀學校。弗朗茨似乎看見同學們和魯特曼老師邊看熱鬧邊嘲笑他。他想像赫塔?比特納漂亮的面龐露出優雅的笑容,威利?雷斯尼克的嘴角劃過一道輕蔑的弧線,赫爾曼?戈特沙爾克冷眼旁觀。他仿佛聽到魯特曼老師說:“失敗的弗朗茨?哈裡終於走了!那個傻得搞不清學習真正價值的小孩終於離開咱們了!好好瞅瞅他,千萬別像他一樣!”
弗朗茨的臉頰火辣辣的,耳朵仿佛在火上烤。他本可以選擇不去學校,這樣大家反而能理解他了。他自願上學,魯特曼老師卻一聲令下,把他不光彩地“驅逐”出去了。鼕布萊村沒有人會忘記這樣的事。
弗朗茨和凱撒穿過空地,來到闊葉林裡。
慢慢地,弗朗茨放慢腳步走起來。四周的參天大樹一直是他的好朋友,大樹們沒有拋棄他。它們形成了一個保護圈,任何一雙冷嘲熱諷的眼睛都無法看進來。隻要他在樹林裡,就能感到平靜。他訓練有素的眼睛發現了一棵半爛的楓樹,他給這棵楓樹做了個記號,以便以後拿它當木柴用。這楓樹肯定會歪倒,倒的過程中還會撞到周圍的樹。如果它換一個位置倒下,就不會傷及無辜了,而且健康的幼樹也能在它原先的位置生長。
弗朗茨有空的時候會想,鼕布萊的其他小學生比他年齡小很多,為什麼他們學魯特曼老師的課就毫無問題,而自己學起來就暈頭轉向呢?跟課本上的知識比起來,為什麼自己學山間林裡的知識就易如反掌呢?
這時,他瞄見一個松鼠窩——高高的樺樹裡的一叢樹葉。在這顆樺樹下,他還發現了一團圓圓的東西,原來一隻野兔藏在這兒!一隻松鴉驕傲地斜著身子瞅著弗朗茨和凱撒,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弗朗茨知道松鴉從來不衝他尖叫,對別人卻不這樣,因為松鴉知道弗朗茨是它們的朋友。
兩個小伙伴繼續前行,來到樹林中央的一小塊空地上。弗朗茨停下來,歪著頭凝視著上方。目光所及之處聳立著一座被岩石包裹的巨峰,即使是盛夏,峰頂也白雪皚皚。弗朗茨停下腳步,心滿意足地凝視著山峰,分外喜悅。
他父親不知道,確切地說鼕布萊村沒人知道,弗朗茨曾經爬過這座山峰。他稱它為“小妹妹”,和鄰峰“大妹妹”相區分。他當時隻帶了繩索和登山杖,身旁有凱撒陪著。他們越爬越高,直到有塊大岩石擋住了路,凱撒上不去,而弗朗茨又不能用繩子把他拽上去。於是,他讓凱撒原地待命,自己爬上了頂峰。在“小妹妹”的頂峰,他鳥瞰其他山峰,壯麗景像一覽無餘。
但那不僅僅是一道景像。
弗朗茨甚至沒告訴保爾神父。保爾是鼕布萊村的教區神父,很慈祥。他沒告訴保爾神父,站在“小妹妹”頂峰時,如同接近天堂。他——弗朗茨?哈裡隻是學校裡的一個落後生,他從沒告訴過任何人,也不想告訴他們。
現在,他仰望著“小妹妹”,回想起當初躊躇滿志的感受。弗朗茨身心完全恢復了平靜。學校的事早已被拋到九霄雲外,仿佛那是另一個世界的事了。而眼前的這一切,隻有眼前的一切,纔是最真實的。隻要弗朗茨在森林中或山上,他就能聽見音樂聲,是那種不帶任何刺耳聲或不和諧聲的音調。
不一會兒,他走到一處河谷,停在附近的岸邊觀望。遠方最邊上有個農場,裡面的房子不同於鼕布萊村的任何房子。那兒有一個潔淨的小木屋,和馴養家畜的地方分開。那兒是寡婦蓋澤爾的房子,農場則是鼕布萊村最好的農場。
三年前,傑·蓋澤爾進山捉岩羚羊,再沒有回來,蓋澤爾家自此常入不敷出。他們家裡有兩個兒子,大的六歲,小的四歲,幫不上什麼忙。沒有一個女人能忙完這塊土地的農活兒,想都別想。寡婦蓋澤爾雖然很努力過日子,人們卻傳言她欠埃米爾·戈特沙爾克一屁股債。
凱撒豎起耳朵,向山羊棚張望。弗朗茨跟著凱撒望去,看到一隻棕色和白色相間的小山羊,那是寡婦蓋澤爾養的一群山羊中的一隻。它從後門擠出下方封閉的圍欄,來到了干草地上。它像野生動物般大步向前,而不像家養的那樣小心翼翼。小山羊徑直奔向樹林,一旦它進了樹林,想捉它就不可能了。弗朗茨轉向凱撒,說道:“凱撒,把它趕回去。”凱撒龐大的身軀靜止時如一塊飄浮的雲。但此時,它離開弗朗茨,飛奔出去截住小山羊。它停在這隻逃竄的小山羊面前。小山羊停下來,抬起羊蹄威脅著凱撒。弗朗茨幾乎看見凱撒在咧嘴笑。隻要它想,巨大的凱撒咯吱一聲就可以把小山羊的脊椎骨咬斷,但它不想當殺生者。凱撒跳到小山羊身上,小山羊百般掙扎卻被它玩得團團轉。之後,凱撒把身體向圍欄傾斜,趁小山羊往下鑽的間隙,它一躍而起,把逃跑的小山羊趕回了山羊棚。弗朗茨大笑,跑到山羊圍棚前,正巧遇上寡婦蓋澤爾,她從小屋裡走了出來。雖然做著男人的活兒,但寡婦蓋澤爾還是充滿吸引力,她可是鼕布萊村單身漢的熱門話題。事實上,作為一名優秀的女農場主,如果說她的魅力絲毫未減的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