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采蜜
我們駐扎的漂亮林子中有大量的蜂蜜樹，也就是說，蜜蜂在腐朽的枝干裡築巢。令人驚嘆的是，這些不計其數、成群結隊的蜜蜂僅僅在短短幾年裡，就遍布了整個法爾威斯特。印第安人把它們看成白人到來的預告，正如野牛是紅種人的先兆，而且還說，蜜蜂進多少，印第安人和野牛就退多少。我們常常習慣把嗡嗡作響的蜂巢和農場或者花園聯繫在一起，把這些勤勞的小動物和人跡喧囂之處聯想在一塊，而且我聽說這種野蜂很難在距離邊疆遙遠的地方找到。它們宣告文明的到來，自從文明從大西洋沿岸開始推進以來，它們就始終在它之前。蜜蜂首次越過密西西比河那年，有些西部的老居民就在假裝感恩了。印第安人驚訝地發現他們樹林裡那些腐朽不堪的樹突然都注滿了芳香四溢的甜蜜。我還聽說，沒有任何情形能和他們初次奢侈地享用這種免費野味時的那種貪婪食欲相比。


    
現在蜜蜂成群飛離巢穴，雲集著縱橫交錯於草原上，並一直延展到衝積河床的果園和樹林裡。在我看來，這美麗的地方恰是應了關於“許諾之地”的描述：“流淌著牛奶和蜂蜜的土地”，因為草原富足的牧場足以容納像海灘上的沙子一樣數不勝數的牧群，而花朵給草原施上了琺瑯釉，把它變成蜜蜂采擷花蜜的天堂。


    
我們在營帳裡纔待了一會兒，就有一隊人馬出發去尋找蜂蜜樹。他們邀請我一同前往，而我也正好奇，想一睹這種活動，就欣然答應。隊伍由一個采蜜老手和他的搭檔帶領：前者瘦高個，身上穿的土布衣服松松垮垮地搭在四肢上，頭戴的草帽形狀與蜂窩並無二致：後者同樣衣著粗俗，沒戴帽子，走起路來八字腳，肩上扛著來復槍。他們後面跟著六七個人，有的帶斧，有的帶槍，為了對付野熊或印第安野人，沒有人在遠離營帳時不帶上家伙的。


    
走了一段路，我們來到樹林邊緣一塊開闊的沼澤地。我們的領頭人停下腳步，然後悄悄地趕到低矮的灌木叢下。

    我發現樹叢上方就是一個蜂巢。我看到的這個正是對野蜂的誘餌或魅惑。好幾隻野蜂在周圍嗡嗡飛舞，衝進小巢。


    它們一在身上裝滿蜂蜜，就升到空中，筆直地飛離而去，速度快得像出膛的子彈。獵人們注意觀察它們的路線，然後循著同一方向進發，在盤根錯節的樹根和倒伏的樹干間艱難蹣跚，眼睛望著天空。他們就這樣追蹤帶蜜蜜蜂直抵它們的老巢。它們在一棵被蛀空了的櫟樹周圍嗡嗡了一陣子後，就鑽入了一個離地六十英寸高的洞口。


    
兩個采蜜人開始起勁地用斧子砍樹干底端，試圖把它放倒。這時候，如果是旁觀者和生手，就得遠遠地躲到安全處，以防被倒下的樹砸到或遭到裡面居民的報復。刺耳的斲樹聲似乎沒有驚動或打擾這個勤勞的群體。它們繼續勤於日常勞作，有的在港口卸貨，有的踏上新的旅程，好比都市中為錢忙碌的眾多商人，極少意識到即將來臨的破產和倒閉。甚至那宣告樹干斷裂的一聲巨響，都沒能把它們的注意力引開。終大樹轟隆一聲倒下，從頭到尾裂開，把貯藏著的所有“公共財寶”展露無遺。


    
一個獵人跑上前去，手執一束點燃了的干草防止蜜蜂的攻擊。然而蜜蜂卻沒有攻擊，也沒有尋求報復；它們似乎驚愕於突如其來的災難，一點也沒有意識到它的起因，繼續在廢墟上爬動嗚叫，卻不來侵害我們。每個隊員都開始用勺子和獵刀來挖取樹洞裡儲存的片狀蜂蜜。一些陳蜜呈現出深棕色，其他則是迷人的白色。如果巢穴裡的蜂蜜幾乎是透明的，那麼就整個放到鍋裡帶回營地，而那些搖搖欲墜的蜜汁，當場就被狼吞虎咽地喫掉了。每個強壯的采蜜人手上都有厚實的蜜片，手指間滴著蜜汁，它們迅速消失，其速度之快就像逢年過節時，胃口大開的學童對待面前的奶油果餡餅一樣。


    
采蜜人可不是這個倒臺的勤勞群體的受益方，似乎蜜蜂也和這些費力獲利的人有著相同的習慣。我看到許多其他群落的蜜蜂，急切地扇著翅膀匆匆而來，在它們鄰居的廢墟上大撈一把。它們和靠岸而來的印度貿易船上的人同樣熱切、興奮地忙於劫掠，一頭扎入破碎蜂巢的孔穴中，在戰利品上貪婪地飽餐一頓，然後滿載而歸。至於那些可憐的廢墟所有者，它們似乎無心做任何事情，甚至沒有品嘗身邊流動的花蜜，隻是前前後後地爬動著，茫然淒涼，就像我見過的一個可憐家伙，站在燒毀了的家園面前，雙手插在兜裡，茫然而沮喪地吹著口哨。


    
蜂巢坍塌時，有些蜜蜂不在家，如今它們攜著貨物，接二連三地到來，它們的慌張和迷惑是難以描述的。起先它們在空中打著轉，愕然發現那棵原本昂著頭的樹現在成了一片虛空。後，好似醒悟到了這場災難，它們一群群地降落在附近一棵樹的干燥枝干上，好像是在從那裡打量這一臥倒的遺址，並憂傷地哀悼王國的陷落。這倒成了一個
“憂郁的雅克”前來說教的場景。

     我們離開了那個地方，樹干裡還殘留著大量的蜂蜜。

    “害獸會來收拾干淨的。”一個騎兵說。“什麼害獸？”
我問。“哦，狗熊啊，臭鼬啊，浣熊啊，負鼠啊。狗熊是世界上能尋找蜂蜜樹的害獸了。它們會幾天幾夜地啃樹干，直到挖出個足夠伸進爪子的洞，然後它們會把蜂蜜、蜜蜂什麼的全部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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