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是船員
唐·沃爾什(Don Walsh)
向下,再向下,直到抵達那漆黑幽僻的深淵。一次不同尋常的出海將我們帶到了地球上已知的海洋深處。在菲律賓以東的馬裡亞納海溝裡,我們下潛了7英裡1,創造了人類到達海底深度的新紀錄。當我們乘坐美國海軍深水潛艇“裡斯亞特”下潛了5個小時,在距離海平面約11千米的海床上著陸,猜猜我們看到了什麼?很遺憾,什麼也沒看到。此行的發現僅僅是一條形單影隻的類似比目魚的小鰈魚,但這足以證實在深的海底依然有生命存在的可能。可惜,我們既沒能繪圖也沒能拍照。透過密封良好的舷窗向外看去,極目之處盡是著陸的潛艇
激起的白色泥沙,感覺就像是浸泡在一大碗牛奶中。
在1960年的這場探險活動中,我的搭檔是瑞士的海洋工程師雅克·皮卡德(Jacques Piccard)。他的父親奧古斯特發明過潛水裝置,還曾經在20世紀30年代初駕駛熱氣球創造了人類到達的海撥紀錄。那次熱氣球之旅並不是為了出名,而是為了收集與宇宙射線有關的數據。而我與雅克此行的目的,則是為一個新的海洋科學研究平臺進行試水調研。在下潛到水深9500米處時,我們聽到了一聲巨響,卻無法辨別出聲音的來源。直到到達海底之後,我們纔找到了原因,原來是入口管後側的一扇弧形亞克力窗上出現了巨大的裂縫。為此,我們在海底隻逗留了20分鐘便不得不返航。一直到1995年,一艘日本的遠程遙控潛水裝置纔潛到溝底,為這個世界深處拍到了張照片。而在此之後,也僅有一人曾到達過那裡。我們的那次探險行動花費了3個小時纔回到海面。10天之後,我們在華盛頓白宮受到總統的召見。
近6年以來,我一直在海上航行。現在,我在一艘環繞馬達加斯加的船上寫著這篇文章。幾天之後,我又在離開好望角的船上用筆記本電腦打字,並終在跨越南大西洋的時候把寫好的章節發送出去。電子郵件真是太神奇了,我用船上安裝的衛星定位繫統來收發信件,幾乎能即時收到任何回信。在我漂泊海上的這幾十年裡,世界發生了多麼大的變化啊。想當年我次隨海軍出海時,與外界溝通還需要用莫爾斯電碼和無線電呢,當然還有那些手寫的書信和美麗的郵票。
我人生中次馳騁在蔚藍大海上,是在1951年,作為美國海軍學院的海軍陸戰隊隊員出海。乘著“威斯康星號”戰艦,我們的夏季巡航穿越北大西洋到達了愛丁堡,再南下至裡斯本,後前往古巴,目的是要帶著16英寸步槍進行實彈演習。從此我開始經常出海,曾先後接受過兩艘船的任命。簡而言之,這就是我67年的海員生涯。所以,當有人好奇大海對於我來說意味著什麼的時候,隻有一個答案能代表一切:大海就是我想在的地方。塞繆爾·約翰遜(Samuel Johnson)曾說:“當一個人選擇了海洋,他便不再適合陸地上的生活。”這話出現在18世紀70年代,至今想來,依然很有道理。
我對任何時代的海員都欽佩不已。許多被海員津津樂道的故事,都因為從未見書或無從考證,終湮沒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不論是強悍驍勇的維京人,抑或那些在海上以木帆船獨霸一時的中國商人,還是早在歐洲人之前便已乘坐獨木舟跨越數千英裡抵達北美洲的波利尼西亞探路者。許多人崇拜麥哲倫,但我更偏愛弗朗西斯·德雷克(Francis Drake)。他雖然是環遊世界的第二人,卻從環遊世界的旅行中幸存了下來。許多事情都能展現探險的偉大。在我看來,其中的原因十分簡單:探險,就是不斷地將好奇心付諸行動。我們人類天生就具備“好奇”的基因,盡管極少有人真的能夠將其發揮到實踐當中。
成為一名真正的探險者,意味著你將站在人類知識的前沿,並參與到開拓知識邊界的行動中。沒有糟糕的探險,隻有有趣的探險。不論是出海遠航還是深入海底,你對大海的所見所聞,都是對經驗與想像力的不斷豐富。真正的冒險家永遠想攀登下一座更高的山峰,而來自大海的誘惑,則是那遙遠地平線背後的世界和潛藏在深海中的神秘。
過去,我一直習慣將各種船上的經歷寫成日志和筆記。現如今,我已習慣將大部分的事情記錄在腦海中了。也許你認為這樣做太隨意。但不要忘記,航海的發展離不開口述歷史的繁榮。在不斷被講述的過程中,事情的真相總是多多少少會被添油加醋或偷工減料。那麼究竟誰說的纔是真的呢?在巴西式葡萄牙語中,有一個說法叫“漁夫的故事”(história de pescador)。無論是那些差一點就抓住的巨型海洋生物還是海市蜃樓般的水怪,自從這世上有了航海,便有了水手們那些光怪陸離的故事。直至今日,許多故事的真相依然成謎。
在航海筆記中,我們可以瞥見奇跡。這本書囊括了來自世界各地的航海筆記,它是滿載著海洋藝術的寶庫。今天,我們對於海洋的探索僅僅完成了一半,就像登陸月球和移民火星的計劃一樣,我們對於海洋的探索,能做的還有很多很多。這顆星球隻是我們暫時的棲居之所。但重要的是,我們應該更多地去了解它,從而盡可能地修復已經造成的破壞。這是我們的使命。正如馬歇爾·麥克盧漢(Marshall McLuhan)所寫:“地球就像一艘宇宙飛船,這飛船上沒有乘客,因為我們人人都是船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