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們中的大多數人都能叫出自己祖父母的名字,相當一部分人能叫出自己曾祖父母的名字,少部分的人能夠叫出自己曾曾祖父母的名字。在這之後,我們就進入了一個名為歷史,既黑暗又神秘的領域,隻能依靠耳語般的指引躑躅前行。那些先人是誰?他們住在哪裡?他們過著怎樣的生活?
在這本書裡,我將告訴你:這些問題的答案就埋藏在我們的遺傳代碼中,正是這些代碼使我們成為獨一無二的物種 —人類,也使我們成為各不相同的個體。我們那隱藏在由四個簡單的字符組成的螺旋中的 DNA(脫氧核糖核酸),是一份歷史文獻,從生命起源,到個自我復制的分子和我們阿米巴樣的祖先,再到今日。今天的我們正是這 10多億年進化變異的終結果。基因記錄著那些揭示我們生命傳承歷史的環節和拐點。
然而,傳達這些信息的並非代碼本身,而是我們在比較來自兩個或兩個以上個體的 DNA時所發現的差異。這些差異是基因的歷史語言,正如你不會把“水棲 ”這一子類納入魚類的分類體繫中一樣,因為所有的魚都生活在水中。同樣,我們遺傳代碼的相同部分對於我們的歷史沒有任何意義。生命傳承的故事正在於那些差異,這纔是我們要研究的。
與其說本書與人類的起源相關,毋寧說它與我們作為一個物種所經歷的旅程相關:從非洲的出生地到地球的每一個偏遠角落,從現代人類的早形態到今天—乃至更久遠的未來。貫穿始末的論點是遺傳學為我們提供了一張人類的漫遊地圖,並給予我們大致的日期。然而,我們需要將這些數據與考古學、氣候學的證據和記錄整合,讓地圖更加完整。當然,每一次旅程都注定會有一個開端,這次也不例外。本書從理解人類多樣性的意義的科學研究出發,而這就需要我們回到人類的起源之地。書中使用的追蹤人類全球旅程的方法和用來推斷我們非洲起源的方法如出一轍。由於關注的是這趟旅程本身,所以我們並不會涉及太多原始人類的生活細節。
這本書初是作為同名紀錄片項目的一個組成部分醞釀而成的。獨立成篇後,它便作為一個獨一無二的載體,提供了遠比紀錄片所能呈現的更多更豐富的科學細節。從另一個角度說,紀錄片能夠呈現一種幾近現場的直觀體驗,傳達隻有通過影像纔能讓人充分感受到的與這段旅程相關的狂喜與冒險。我希望本書的讀者也能享受這段旅程。
通常而言,我們很難同時兼顧好紀錄片和書本本身,但是,這種做法也有一些顯而易見的優勢:於我而言,有機會重走一趟我個人的“人類之旅 ”,有機會與來自世界各地的相遇—看看他們怎麼生活,和他們討論這些科學探索的成果,是一種深刻而美妙的體驗。
我希望這種感覺能躍然紙上。
本書原標題(本書原標題為 The Journey of Man,直譯為“男人的旅程”)的選擇自有其原因,但非男權思想。我們所追蹤的旅程主要是由男性完成的,正是從亞當那裡通過父繫血緣傳承下來的 Y染色體,成為我們破譯這段旅程的鋒利、好用的工具。與我們的遺傳代碼的其他部分相比,Y染色體更有助於我們將這些石頭、骨頭和語言整合為一體,終給我們提供遺傳學的答案。當然,為了延續後代,這些早期人類群體中必不可少地會有女性存在;雖然我們在這段旅程的回溯過程中有可能會遺漏一些與女性相關的特殊細節,但與我們隻有通過父繫血緣的追溯纔能得到的結論相比,這種遺漏是值得的。
接下來登場的是一部根據事件時間順序組織起來的科學偵探故事。讓我們先從一個帶有迷惑性的簡單問題開始:我們怎麼來斷定人類“種族”這個概念是否具有正當性?我們所有人事實上都歸屬於同一種繫,還是說在人類群體內部存在著彼此不相干的不同支繫?畢竟,我們看上去是如此千差萬別。早給出答案的,是我在哈佛大學的博士生導師理查德·萊文廷(Richard Lewontin),他給我們提供了有關這段旅程的線索,但並未揭示關鍵細節。
第二個主要問題涉及我們的地理分布。我們是如何占領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的? DNA標記能為我們提供細節。這種研究方法是近半個多世紀發展起來的,深受盧卡·卡瓦利—斯福爾扎(Luca Cavalli-Sforza)的影響。我有幸在 20世紀 90年代成為斯坦福大學的博士後並與他共事。作為一個對歷史充滿激情同時兼具數學天賦的遺傳學家,盧卡具有非凡的洞察力。他將歷史研究的方法與計量方法結合起來,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時光機器,這種機器使我們能夠依憑生活在今天的人重現有關過去的種種故事。沒有他的卓越貢獻,本書不可能完成。站在他的肩上遠望,令我們保持謙遜之心。
通常,在考古挖掘中,為扣人心弦的事情之一,就是你身處其中,親眼看到,並親手握住那些被生活在幾百年前甚至幾千年前的人類觸摸過的器物時產生的意識。這意識是如此之強烈,以至於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湧上心頭,仿佛瞬間被帶回了當時的場景。記得還是孩子的時候,我看過在美國巡回舉辦的圖坦卡蒙展覽,當時的我完全被現代技術和遠古題材的結合震驚。看上去,這些展品盡管有著讓人難以置信的外國情調,但好像是在一周前剛剛被一個技術嫻熟的手工藝人打造出來的。事實上,這些事物非同尋常,有著將近 4 000年的歷史。這激發了我對於過往的好奇,這種好奇自此從未衰減。
遺傳學,至少是它關於人類起源與遷徙的部分,盡管講述的故事迷人,但不像考古學那麼引人注目。今人的照片反映了今天人們實際的生活方式,而我們對遺傳歷史的了解是從生活在現在的人的血液中推斷出來的,正是他們鮮活的基因給予了我們線索。我們每個人都隨身攜帶著自己內在的個人史冊,我們隻需要學習如何去閱讀它。
澳大利亞原住民通過音樂故事來維持他們與祖先和故鄉的聯繫,這種帶音樂的故事被布魯斯·查特文(Bruce Chatwin)和其他人稱為“歌之版圖 ”。這些版圖反映了他們的祖先的實際旅程:在“時間之外 ”(Dream time,人類學用以研究澳大利亞原住民的術語,代指“時間之外”“時時刻刻 ”,澳大利亞原住民的先祖就生活於其中)—集體記憶形成以前的久遠過去。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恰恰是我們的 DNA研究項目試圖達成的目標:為生活在今天的每個人恢復一幅全球性的歌之版圖,描述他們是如何到達他們現在的位置的,他們的旅程是怎樣的。普通的西方人比世界上其他地區的人更多地遺失了傳統的歌之版圖,所以西方科學發展出了重新發現這些版圖的方法也許恰逢其時。當然,我們的研究並非在真空中進行,科學有時候也會對文化信仰產生粗暴的影響。我希望這本書能夠推動這個領域向其本真方向邁進一小步,成為那些散布在世界各地,但對我們共同的歷史感興趣的人通力合作的成果。
那麼,讓我們把這篇前言作為概述,正式開啟我們的基因發掘。過去正等待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