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寫者的話 1

章禮士胡同一人家 1
第二章生了個大胖小子 13
第三章洗三 20
第四章滿月 29
第五章一百天 49
第六章周歲 60
第七章請大夫 78
第八章妙峰山進香 91
第九章童謠 111
第十章北京花事 119
第十一章朝陽門外三座廟 128
第十二章賞心樂事 137
第十三章家庭園藝 149
第十四章幼童遊戲 158
第十五章五月端午 169
第十六章哈達門外一座廟 178
第十七章北京茶館 182
第十八章荷花市場 189
第十九章夏日消遣 202
第二十章開蒙 215
第二十一章消夏 222
第二十二章小禿兒上學了 240
第二十三章過生日 254
第二十四章七月七 270
第二十五章祖先崇拜 284
第二十六章喫河鮮兒 295
第二十七章養鴿之樂 301
第二十八章義結金蘭 314
第二十九章金風送爽 321
第三十章中秋佳節 333
第三十一章淘換小狗 346
第三十二章黃酒和白酒 357
第三十三章追思狩獵 364
第三十四章九九重陽 372
第三十五章吳老爺子欠安 387
第三十六章吳宅喪事恕報不周 398
第三十七章辦喪事 408
第三十八章出殯 426
第三十九章冰嬉像棋臘八粥 450
第四十章張羅過年 461
第四十一章過大年 481
第四十二章逛廟會 489
第四十三章逛廠甸兒 504
第四十四逛燈，萬民同樂 514
第四十五章吳學文訂婚 523
第四十六章吳學文辦喜事 543

譯寫主要參考書目 564
本書及其作者的故事 566

近年來，記述舊日北京風俗、民習、掌故等等憶舊說往的文字，被冠以“京味兒文化”之名，引起了越來越多人的濃厚興趣。這些作品大多出自曾在舊日京城生活過的老北京之手，他們從祖輩開始就世世代代浸泡在這個古老城市的文明之中，洞悉這個城市文化中細微的點點滴滴，品讀他們那些以優雅京腔對這個城市所做的描畫，恰如細細地品一壺滋味悠長醇厚的香茶，那是一種純粹的享受。

《旗人風華：一個老北京人的生命周期》，初看起來就是這類“京味兒文化”的作品之一。它的原作者羅信耀先生，也與上述那些作者一樣，是一位生於斯長於斯的老北京。但隻要將它翻開就會知道，這部書其實非同一般，並不可與其他講風俗文化的書混同，這主要體現在以下幾點：
首先，這部書是在20世紀30年代，當北京還被稱為“北平”的時候，由一個北京人用英文寫給外國人士讀的、一部關於北京生活和北京人的書。它初在當時北京刊發的《北平時事日報》（英文）上長篇連載，後來又以The Adventures of Wu《小吳歷險記》之名結集成書，這裡還要提到的是，這份面向歐美人士的《北平時事日報》，辦報的也是北京人。
從20世紀初甚至更早的時候開始，就一直不斷有外國人記錄和介紹老北京的各種出版物出現，但這些作品都是站在外國人（主要是歐美人）的立場上，以外人的目光來看北京的。而反過來，由北京人自己向外國人講述自己熟悉、貼近自己生活的東西，就比較罕見了，至少我還沒有看到在那個時代，還有另一個。從一方面說，一個完全沒有留洋經歷的、從中國學校（而且還是中學）出來的中國孩子，能如此流利地講一口英文，能如此熟練地寫英文文字，這樣的人即便是在今天的北京，也未必十分普遍，這提示我們，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舊日京城，已經有一部分北京人的文化水準和對外交流的水準，要超過我們通常的想像之上。從另一方面說，這份英文報刊面向的那些讀者，主要是居住於平津一帶的歐美人士，這些人的人數之多，已經在京城形成一個獨特的群體。他們中有不少人長期定居京城，是出於對北京的文化和生活的喜愛，也正因此，他們纔熱切地希望了解它，以至於成為羅先生此書的熱心讀者，而這部書之所以在海外也被多次再版，造成一定影響，正是這種熱愛引發的。總之，以這部書的作者和讀者為代表的這些人的存在，展現了舊日京城中一個迄未被人充分關注的角落，是應該引起相關研究者的注意和興趣的。
其次，這部書的寫法頗有新意。它是從北京一個吳姓家庭中名叫“小禿兒”（英文書名中的“小吳”）的孩子出生寫起，一直寫到他結婚娶妻，並將其比作一個人的生命周期，而這個周期的運行過程並不是孤立的，作者將小禿兒的出生和成長置於一個普通的北京人的家庭中，筆觸伸延至家庭中每一個與小禿兒相關的人物，講述他們在家庭和社會中與人的交往日常、人情世故，再將各種有關的故事和禮俗穿插其間。盡管作為一部在報刊上長篇連載的作品，作者必須顧及讀者（主要是外國人）的喜好和品味，也當然會有吸引他們目光的企圖，但無論初衷如何，他描述的北京民風民俗的背後，有“人”和人生在，而且這些“人”並不是抽像和空洞的，他們都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也有他們為人處世的價值觀，這使人們在閱讀這部作品的時候，不僅能夠了解北京民俗，更能了解北京的“人”，這便與通常可見的那些隻是平鋪直敘地講述風俗的作品不同了，這構成了這部書鮮明的特色，我認為，這也是本書有價值之處。
後，對我來說，這部書尤為令人關注的，是作者的旗人背景，盡管在原書中，羅信耀先生並未公開表明自己的民族身份。
據羅信耀的長子羅進德先生說，他家祖上是滿洲正白旗，薩克達氏。羅信耀先生出生於1908年，即辛亥革命爆發之前三年，可以推知，他人生的前數十年，與他的民族一道，曾經歷了清朝覆亡、八旗解體的那段非常時期。這些前清的旗人後代，曾為自己族群的公民權和生存權進行過種種艱難卻無望的抗爭，但終仍是改籍易名，隱瞞自己的旗人身份，如水銀瀉地一樣，融入其他民族之中，導致民國初年北京旗人的數十萬人口，到1949年新中國成立時僅餘萬人。
我不清楚羅先生一家在民國時期，是否也曾改姓易名，是否也是這數十萬不敢公開自己身份的旗人後裔之一。隻知他的這部作品，就如當時眾多滿族作家和其作品一樣，給我們展示的隻是“北京人”，而將自己“北京滿族”的身份全然隱去。但是，也正如老舍、穆儒丐那些滿族作家一樣，那種旗人特有的風格卻無法遮蔽，而從他描述的各種京城百姓的生活習俗、行為方式和性格觀念中透露出來，那是北京文化中深厚的底蘊，是清兵入關後數百年在京城積郁的結晶。
與此同時，另外的一面尤其不能忽視，那就是新一代的旗人後裔，就在這樣風霜淒苦、備受歧視的環境下，倔強地掙扎和成長起來，他們不僅一改昔日腐朽寄生的八旗子弟形像，能夠憑借自己的纔能和努力成為自食其力的勞動者，還有不少人接受了新式教育，成為當時掌握了國內外先進的文化知識和思想觀念的優秀人纔，正如這部書的作者羅信耀先生一樣。
所以，我看這部書，更感興趣的是寫作此書的這個人，這個老北京旗人的後代，他好像正從那些妙趣橫生的故事和饒富樂趣的習俗背後，帶著那個時代特有的悲涼、坎坷、艱辛和掙扎走出來，這是這部書對我有吸引力之處，我也正是因此，而欣然應他的兒子羅進德先生之邀，為本書作序的。

我手中的這部《旗人風華：一個老北京人的生命周期》，其實並不是羅信耀先生的原著，也不是原書的中文全譯本，而是由他的長子羅進德先生“譯寫”的作品。據羅進德先生自稱，他要做的是“把一本寫給外國人看的書，改造成一本給中國人看的、有‘京味兒’的大眾讀物”。這就無異於一種再創作了，而我更願看到的，是一部忠實於原著的全譯本，但按照北京出版集團司徒劍萍小姐的解釋，羅進德先生所堅持的譯寫，體現了父子兩代人對於京城的文化、觀念的繼承與延續，而父子兩代人在寫作中的種種不同，體現了時代的變遷和人的思想觀念的變化，本身也別具意義。我雖然對這種做法是否妥當仍然存疑，但還是本著理解萬歲的態度，而予以尊重吧。
我在出版社的熱心支持與安排下，曾有幸與羅進德先生做了兩次長談，他對父親一生的講述、他與《北平時事日報》在數十年之後的奇遇，件件都是引人入勝的故事。而他對北京這個城市誠摯的熱愛和對自己民族的認同和情感，處處引起我的共鳴。對於北京，這個正在一天比一天急迫地遠離我們的城市的追憶和懷戀，更是我們共同的話題，既令我感慨，更讓我動容，因而不揣譾陋，欣然命筆，草成此篇，是為序。

定宜莊
2019年歲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