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剛認識馬若男的時候我們剛學會說幾句話，走路還不怎麼利索。於是我們之間就用隻有我們聽得懂的咿咿呀呀來交流。我父親是村支書，我母親總是不管到哪裡都圍著做飯的圍裙，那個圍裙很肥很大。我家的房子就在馬若男家前面。我父親很喜歡馬若男，總是把我們家好喫的給馬若男家裡送過去。馬若男的父母都是農民，父親個子不高，黑黑瘦瘦的。她的母親胖胖乎乎，個子也高，嗓門很大，前後屋都能聽到她和她老頭的爭吵聲。平時很少見他倆在外面說話，她父親總是嘿嘿幾聲就算是回答了別人的問題。對了，我比馬若男大21天。

    有一天，我母親躺在床上動不了了，父親神神秘秘地把門鎖起來，還把我爺爺奶奶都叫過來了，還有一個不認識的老太婆。他們圍著我母親，我在地上趴著舔地上的土都沒有人注意。後來門外傳來好多人的喊叫聲，門被外面的人使勁地敲著。再後來，我奶奶去開的門，那一幫人闖進來把我母親給抬走了，還把我父親揍了一頓。再後來，我被我爺爺抱到了一邊，他把我眼睛遮起來，再後來我不知道了……

    等我三歲的時候，我父親一直在照顧著床上的母親，我母親都不抱我了，甚至都不下床，而且嘴巴裡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我和馬若男也見面少了。她父母倒是經常來我家，經常給我家送他們自己種的菜，還有他們養的雞下的雞蛋，馬若男有一個哥哥和姐姐，她姐姐總是背著她，一邊哄著她睡覺一邊做飯， 有時候是洗衣服，或者是掃地。總之她姐姐很勤勞。她哥哥很少在家，經常出去一身泥巴回來。

    等我五歲的時候，我父親頭發全部都白了，我父親有一天告訴我：我母親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很長一段時間回不來了。因為記憶裡都是我父親照顧我，所以我對母親的概念很少，我想走了就走了吧，反正我現在也不想她。所以家裡就隻剩下我，我父親。還有馬若男。從我母親去了別的地方一直沒有回來之後，馬若男就經常待在我家，我們兩個一起喫飯，一起在我父親面前淘氣，一起玩彈珠，一起數星星，偶爾還一起一張床睡覺。然後馬若男的姐姐去上學了，她哥哥也上學去了。她父母起早摸黑地要去田地裡干活。我父親抽著煙，每天坐在屋子前面看著我們兩個，不過也幾乎看不住了。馬若男很招村裡小朋友們的喜歡，她已經會開始指揮我們這些跟屁蟲了。她外婆的房子就離山一百多米，山上有我們村裡所有村民自己種的各種水果：桃子、楊梅還有我愛的琵琶。這些都沒什麼特別的，馬若男厲害的就是跟著她外婆上山砍柴時學到的知識，知道哪些野果子可以喫，甚至哪些山茶花的品種可以喫。反正我不會，總是跟著我們的阿波也不會。還有那個小兵更是個笨蛋。

    馬若男的外婆姓李，非常和藹可親，有可能是因為我都沒有見過我外婆的原因，所以我特別喜歡去她外婆家蹭飯。李婆婆總是笑呵呵的，會給我糖果喫。那個時候糖果很少，但是李

    婆婆都會省下來給我和馬若男。她的外公時常在河裡捉一些小魚回來，李婆婆會做很鮮美的魚湯，湯裡有幾塊鮮豆腐，還有蔥花。我爺爺奶奶隻會煮米飯，還會些簡單的青菜，不好喫而且又沒有味道。我很少見到馬若男的爺爺，她爺爺很高很高的個子，看著像老師。每次都是匆匆忙忙地就不見了，她奶奶從來都沒有露面過。

    我們很喜歡去山上玩，尤其是在剛剛上山的拐角處有一片種了很多橘子樹的地，那一片地屬於我父親，橘子樹整整齊齊地在一邊，旁邊有一個小道，小道進去有一片大樹林，我們年紀小叫不出來樹的名字，每棵樹需要三個小朋友手拉手纔可以抱得過來，這些樹是我們仰頭也看不完的高，樹林裡有一塊綠草地，樹林的對面有一處小瀑布，每天都有清澈的水在唱歌， 我們可以在瀑布下面的小溪裡打水仗，捉小魚，還有好多蝌蚪。馬若男的外公給我們在樹林裡做了兩個秋千。於是我們一起蕩秋千，一起大聲歡笑。夏天有時候困了，我們就躺在草地上睡覺，然後看見藍藍的天空和白白的雲朵。這個是我和馬若男的秘密空間，別的小朋友不知道。

    有一天村裡組織放電影，就在村裡小賣部張伯伯的外面場地上，那是一片大空地，上面鋪著大石板一塊塊挨著，說那個是村裡干部給修的。我父親都沒有和我說過。而且他從來都不去那裡。我一定會叫上馬若男，還有阿波和小兵他們去看電影， 那天晚上會是全村熱鬧的。大人們自己帶上家裡的凳子，一排排坐著，前面的有些直接坐在地上。我們這些小孩主要是去湊熱鬧的，除了馬若男會很認真地看著電影以外，我們幾個男的主要是去張伯伯的小賣部買點零食還有就是玩小紙片。別的父母都會陪著自己的孩子來看電影，我不明白我的父親為什麼從來都不會來。

    早知道什麼叫作電視機的時候是我六歲那年，小兵家裡又放鞭炮又擺酒席地慶祝，全村的人幾乎都被邀請過去了。說是小兵的父親在北京做了點小買賣發家了成戶。我們對於錢沒有概念，不知道大人們嘴裡說的百萬是多少錢，反正我們是看到了一個四四方方很奇怪的盒子，而且那個盒子通上電再安裝了天線可以放出人像和聲音。小兵總是很神氣地在我們面前炫耀那個盒子。他總是來叫馬若男去他家看那個盒子。大概是因為我們村裡女孩少，有幾戶人家有女孩就不錯了，那些女孩又小氣又無聊，誰也比不上馬若男開朗大方又愛笑。所以村裡的男孩都喜歡馬若男。我就不高興別人老來找她，尤其是小兵，有一次他又來，還非要拉著馬若男的手，我拿起一塊石頭扔過去砸到了小兵的腿上。小兵在那裡使勁哭，一個男孩哭哭啼啼的，讓我很討厭。後來小兵的母親插著腰在傍晚時來到我家找我父親理論，說我欺負小兵。我父親沒有吭聲，突然馬若男過來了，她說：“阿姨，我們是鬧著玩的，如果你不想讓小兵和我們玩，那下次我們都不找他了。”當時現場鴉雀無聲……

    梅雨季節過後該是采摘楊梅的時候了，那一個個楊梅又酸又甜。因為下過雨所以山上的路會滑些，大人們都會等過兩天山路干燥些再上山去摘楊梅，然後再拿去集市上賣。但是我們可等不了。馬若男組織起來十幾個小朋友，我們先去解解饞。每年都是這樣的，我們就跟猴子一樣敏捷地爬上楊梅樹，爬得越高，楊梅個兒就越大。但是有一種楊梅蟲，顏色和樹一樣，隱藏得很好，而且個頭大的跟大拇指一樣，專門喫楊梅和楊梅的葉子。身下有無數條腿，渾身長著密密麻麻的毛毛，那個毛毛其實很辣人，如果在身上爬過，你就會很癢，一片紅腫起來。一般我們都不敢去招惹。可是偏偏有些小朋友就會很倒霉，有時候這個蟲子會在樹枝上掉下來。我們十幾個小朋友裡有另外三個女的，有一個叫溪溪的就很不幸運，我們都還在大口喫著楊梅並且往自己帶的袋子裡扔進去摘的楊梅時，突然傳來了一個大聲尖叫，溪溪的衣領上爬著一隻特別特別大的楊梅蟲，其他小朋友們都嚇傻了，我也是。大家都愣著的時候，馬若男已經不見人影了，過了一會兒溪溪的奶奶來了，先用樹枝挑開了蟲子，然後把溪溪抱下了樹，溪溪臉色很難看。溪溪奶奶狠狠打了一下馬若男的屁股：讓你淘氣帶他們上山，就是個野孩子，沒有親父母帶的野孩子。那次回去之後馬若男有兩天沒有出門，她躲在她外婆家的樓上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