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長長的汽笛把工人們從各個車間裡喚了出來，他們拿著印有廠名和號碼的搪瓷碗，三三兩兩地朝食堂走去。在靠近黃浦江邊的一所破舊不堪的半圓形鐵皮房子裡，走出了幾個穿著本白色帆布工作服的人。他們一邊走一邊起勁地說著話，像是在談著什麼事，其中一個禿了頂的老工人聲音響，離老遠都能聽到他那帶著蘇北口音的大嗓門，說到激動處他還要將拿著飯碗的手在空中劃一下，另幾個像是在勸他。原來剛纔外出干活時，他的屁股叫電瓶車踫了一下，盡管沒傷著什麼，可那塊肉總有點酸溜溜的。當時駕駛員給他賠了許多不是，但他還是把他臭罵了一頓，現在仍不解氣。幾個人說著話走進了食堂。這時，買飯的窗口前已經排起了長隊。


    
那位禿頂老工人排進隊伍裡，時不時還要罵上一兩句。認識他的人問他什麼事惹他老梅頭生這麼大的氣，他便撅一下屁股把倒霉事說一遍。等挨到他買飯了，他纔把罵人的話打住。他一看有紅燒肉，便要服務員給他揀一塊大點的。當服務員把他的飯碗從窗口裡塞出來時，他那帶著濃重蘇北口音的大嗓門又嚷開了：
“喂！你眼睛長到哪裡去了？怎麼挑肥肉給我？” “這不是大點的嗎？”裡面的服務員沒好氣地說，“後面一個！”
挨上來的人把他擠到了一邊。他衝著窗口罵了一句，隻好護著碗擠出人群。他走到同伴們那裡，在大家給他留好的位置上坐下來，對那位四十開外的工人說：
“老章你說氣人不氣人，連個小小的服務員也來欺負我，有意給我挑了這麼一塊大肥肉。”
“我看不是人家存心要挑肥肉給你，而是你自己沒說清楚。”章家裕說，他是白鐵組的組長。

    
“其實喫肥肉蠻實惠的，這麼多油水下到肚裡，至少一個禮拜不用開葷了。”說話的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小伙子。“對恨不得把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的人來說，肉當然是越大越好。人家給了肥的，其實蠻對老梅頭胃口，隻是怕人說閑話，老梅頭纔裝腔作勢罵幾句。”
這話說到梅根寶的軟肋處了。他是個非常注意開銷的人，平時總是揀便宜的菜喫，偶爾纔會在星期六讓自己嘗點葷腥。要是沒踫上倒霉事，他根本不在乎肥肉，可上午偏偏受了點皮肉之苦，他就認為那位服務員也有意跟他過不去。現在季均也來不痛不癢地撩他一下，他的火氣頓時又上來了。


     “我說小季子，你給我閉嘴好不好？”他衝著季均叫道。

     “啊呀！明明喜歡喫肥肉，還裝什麼樣子。”季均仍不肯放過他。

     “不錯，我肥肉精肉一樣喫，可我現在心情不好，大肥肉咽不下。

    我知道你想拿我尋開心，好讓那位笑一笑。今天我就成全你，出個洋相給大家看看。你再去買五塊大肥肉來，我要是喫下去了，算我白喫，要是喫不下，我加倍付錢給你。”
坐在季均對面的餘心亭臉不由得紅了一紅。季均則來了勁，他放下筷子，站起身就要去買肉。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單志平開口了：
“梅師傅跟你開個玩笑，你就當真了？” 季均看看師傅，有些不願意地坐了下來。

     “小單，你別攔他。我今天叫他破掉幾個子兒，好讓他以後閉上嘴巴，別再瞎嚷嚷。”
季均扒了一口飯，沒再站起來，也不敢看餘心亭一眼。

    
“你怕輸錢，不敢了吧？”梅根寶說著，張大嘴巴一口咬去半塊紅燒肉，沒嚼幾下就吞進肚裡。

     季均抬起頭，衝著梅根寶說：“誰不敢了！要不是師傅攔著，隨你開什麼價，我都奉陪到底。”
梅根寶正要說話，章家裕插上來說：“老梅，別抬杠了，免得傷了和氣。”
梅根寶朝季均做了個鬼臉，一張嘴又將另半塊紅燒肉塞了進去。

    
單志平個喫完飯，他放下筷子，掏出勇士牌香煙，給梅根寶和章家裕各扔了一支過去，然後自己點上一支，猛吸了一口。他試圖像喫飯那樣把煙吞進肚裡，可過了一會兒，那煙還是從他的鼻孔裡一縷一縷飄出來。梅根寶一邊嚼著嘴裡的飯菜一邊用拿著筷子的手夾起香煙，把它卡在耳朵上。章家裕喫完飯纔拿起香煙，劃著火柴點在嘴上，他像單志平那樣，也喜歡大口大口地抽煙，隻是他馬上就將煙從鼻孔裡噴了出來。


    
梅根寶是後一個喫好飯，他把碗口邊還粘著許多飯粒的碗一推，從耳朵上把香煙拿下來叼在嘴上。他一摸口袋沒找著火柴，又在身上亂摸了一陣。正當他要張口罵人時，一個火柴盒恰好扔在了他面前。


     “你看，我老是忘記帶火柴。”他一邊點香煙一邊解嘲般地朝單志平笑笑。

     “不要緊的，師傅會給你備著的。”季均說。

     “我說小季子，不罵你幾句你身上癢是不是？”
單志平把快要燃到手指的香煙屁股摁在一塊菜皮上，碾了碾說： “小季，別跟梅師傅沒大沒小的。”
“聽到了嗎？”梅根寶將香煙在飯碗上彈了一下，一截煙灰掉在了碗裡。好好跟你師傅學學，別老是把心思放在女孩子身上。”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