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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商品所屬分類:小說 -> 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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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琳·斯蒂格·斯特朗(美國) 
    【所屬類別】 圖書  小說  情感小說  言情圖書  小說  中國當代小說 
    【出版社】北京聯合出版有限公司 
    【ISBN】97875596012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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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介紹



    開本:32開
    紙張:純質紙
    包裝:平裝-膠訂

    是否套裝:否
    國際標準書號ISBN:9787559601261
    作者:琳·斯蒂格·斯特朗(美國)

    出版社:北京聯合出版有限公司
    出版時間:2017年05月 

        
        
    "

    產品特色
    編輯推薦

    《紐約時報》、法國ELLE雜志推薦的療愈小說。本書出版後便收獲數十家媒體的好評,並在全美引發有關家庭創傷愈療的熱議。


     極簡文字風格,引領寫作新潮流。


    治愈繫小說,用愛彌補心靈的創傷。


     講述原生家庭創傷的故事,直擊當代社會痛點。

     
    內容簡介

    一個是逃避現實的問題少女,輟學、吸毒、在不同的男人之間周旋。一個是逃避現實的哥大教授,在專業上出類撥萃,卻教育不了自己的女兒。一個五歲男孩的意外身亡,讓母女之間的矛盾再次升級,到底誰應該為這次事故負責?母女之間的隔閡又該如何消解?


    《愛,不釋手》是琳·斯蒂格·斯特朗的*長篇處女作。這部極簡風格的小說講述了一個如何為人父母、如何為人子女的故事,呈現了一個在犯罪與歸咎、隔閡與原諒之間掙扎的美國中產家庭。

    作者簡介

    琳·斯蒂格·斯特朗,哥倫比亞大學教授。《愛,不釋手》是琳的本小說。本書故事編排精妙細致,文風極簡,出版後便受到廣大讀者和媒體的好評,並在全美引起有關家庭創傷療愈的熱議。

    目錄
    前言

     


    瑪雅想和女兒一起回到室內。她們一整天都待在外面,因為在佛羅裡達的日子已所剩無幾。埃莉八歲了,想在離開之前再暢遊一次。太陽剛剛落山,天空中一片姹紫嫣紅的晚霞。埃莉站在那裡,臉上綻開燦爛的笑容,她身上沾著沙子,散發著咸咸的味道,一個勁兒地求媽媽再讓她遊會兒,而瑪雅也不是非得要回去。瑪雅連褲子和毛衣都穿上了,她總是怕冷,即使在佛羅裡達,這裡的鼕天暖融融的,甚至有些悶熱。她把毛衣裹緊,面向大海。海浪卷著層層泡沫漫過腳踝,她腳趾陷入沙中,踫到些許貝殼碎片。在她面前,埃莉蹦蹦跳跳地躍入水中,小小的身軀瞬間被水席卷。她向前一撲,伸伸胳膊,展開臂膀,躍入海浪的懷抱,頭浮出了水面兩次。忽然,瑪雅想叫女兒回來,靠在自己身邊,把她裹得嚴嚴實實、暖暖的。可埃莉呢,她立起身來,在那兒踩著水。她的腦袋小小的,黑色卷發貼在上面。她一踩水,肩頭就浮出水面,肩膀在夜色下呈現淡褐色,上面的雀斑或隱或現。她黃色的泳衣上點綴著紫色小點。瑪雅衝她喊:“埃兒,快回來吧!”但埃莉沒有聽到。水面平靜下來。可一百英尺開外,又一波海浪在醞釀。浪峰越來越大,埃莉就待在那裡,那麼渺小,而且越來越小。瑪雅隻覺胸口一緊,脖子僵硬。“埃兒!”她大喊,仿佛埃莉能聽到她的聲音,又似乎她的喊聲能阻止海浪向前壓來。埃莉的頭依稀可見,然而頃刻間又消失了。瑪雅迅速調整呼吸,跳進水裡向前遊去。她使勁兒蹬水,大口的水灌進了喉嚨。她得睜大眼睛,纔能看清埃莉的位置。水刺痛了眼睛,她的視線變得模糊起來;她在水下找到了埃莉,死死抓住她,讓埃莉的前胸和柔滑的泳衣緊緊貼著自己;她身上的毛衣因浸滿了水、鹽和沙子而變重。“埃兒,”她輕喚女兒,仿佛看到了她的微笑。瑪雅緊緊抓著埃莉,把她拖到岸邊。瑪雅大口喘著氣,而埃莉的呼吸也變得均勻平穩起來。“媽媽,我沒事兒。”她說。然而,後面的漫長歲月,瑪雅再也不會放手,不會任埃莉漂泊。


     


    2013年鼕天


    “瑪雅,你到底去哪兒了?”她聽到丈夫上樓時粗重的呼吸聲。瑪雅扔下筆,又把信讀了一遍,這纔將信夾到書裡帶上床:


     


    有時候,我會把你的事,大聲地講給我自己聽,或者打成文字。我把這些事寫下來,盯著看,想試著安放這些文字,還原成它們在我腦海中的樣子。我試著去想像一個恨你的世界,試著去看自己能否放手任你前行。關鍵不在於人們該不該眷念自己的骨肉,錯的是愛孩子的方式、出發點和時機。成千上億迥然不同的人愛與被愛,沒有人關注他們的動機和能力。你的所作所為讓我生氣,但我並不會因此而放下對你的愛,意識到這一點令我更加生氣。我會不可救藥地喜歡上你做的任何事,你正在做的事,你的樣子,而愛你讓我變成了這個樣子:你做的任何事情我都會為你辯解,隻要我知道你還能好好地活著。


    媽媽


     


    她低著頭,下巴抵在胸口上,聽著丈夫踩在上面一級樓梯上的吱嘎聲。她放下書,書封面的邊兒已經發毛變軟,封底也脫落了。她坐直身子,背抵著床頭板,手裡緊緊抓著埃莉的一件弔帶背心。女兒動身去佛羅裡達時沒有帶走的寥寥幾樣東西裡,就有這件背心。


    是瑪雅讓她走的。


    瑪雅再一次摩挲著書脊,這時她丈夫斯蒂芬闖進埃莉的臥室。她在這兒一個人待著,等著他來。可當看到他時,她還是驚了一下。她把書輕輕塞到埃莉的羽絨被下面,那封信妥妥地夾在書裡,她抬起頭來看他。


    斯蒂芬戴著一副寬邊圓眼鏡,穿著大衣和黑色羊毛褲子。他瘦瘦的,臉色蒼白,皺紋已爬上了嘴巴和眼睛周圍,原本鐵灰色的頭發染上了點點淺灰。他精神甚好,氣度不凡;他是個哲學教授,著述頗多,又是繫主任。即使到如今,他也算是她認識的人中出色的一個。


    本在後面跟著爸爸走了進來。他的黑發剃得短短的、貼著頭皮。瑪雅已經感覺到,本有些大男孩兒的模樣了。他比爸爸還要高出五英寸,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勁兒。她站起身來面對著他——她在這個世界裡的愛。


    “媽媽。”本喚了一聲,好像是他發現了媽媽的行蹤。


    這是一年以來他們次見面。她想求他別走,靠近她,和她待在一起;她又想悄悄和他說,必須和她保持一點兒距離,他纔不會被那濃濃的母愛毀掉。


    “你在這兒待多久了?”丈夫問她。


    幾個小時?幾年?


    大多數夜晚,她都會在這裡度過。入睡時,她和斯蒂芬一起上床,可是醒來後卻發現自己在這張床上——常常是躺在蓋被上面,裹著斯蒂芬多年前給她的那條大羊毛毯子——她總是搞不清什麼時候、又是怎樣跑到這裡來的。


    兒子的眼神在回避她。


    “瑪雅,我們出去吧,”斯蒂芬說,“喫點好喫的。”


    瑪雅把女兒背心的細肩帶緊緊地纏在食指上,直到指尖發白。


    “穿你的大衣去。”斯蒂芬對本說。本看看爸爸,又看看媽媽。他的眼睛和爸爸長得一模一樣,鼻子和嘴巴既像爸爸,又像媽媽。運動套衫的袖子很長,遮住了他的大拇指,一直蓋到四指關節處;瑪雅盯著本的袖口看,直到他走出了房間。


    “瑪雅。”本剛走開,斯蒂芬就開口說話了。丈夫叫她名字的時候往往大有深意。這一次,他聲音低沉有力,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神仿佛在責怪她,說她的做法引得他想要吶喊。但他還是克制住了吶喊的衝動。他保持著理智和堅定,可他越是這樣,就越讓瑪雅受傷。


    “你不能再這樣了,瑪雅。”


    “不能怎樣了?”她知道他想說什麼,但她就想聽他親口說出來。


    她一問無聊問題,斯蒂芬就用這種眼神看她。


    “瑪雅,別這樣了。”斯蒂芬向她展開了雙臂,“整夜待在這個房間裡不睡覺。你都嚇壞本了。”


    瑪雅多麼希望自己能像別人那樣,站在床上、衝他大喊大叫。令她不解的是,她的憤怒總是以悲傷的形式呈現,而她這種女性總會被灌輸如此的論調——哭泣比尖叫更好、更有成效。


    “我盡力而為。”她聲音堅決,希望丈夫可以敏銳地覺察到她內心的憤怒。


    “就是別那樣對本了。”斯蒂芬說。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光腳,然後把埃莉的弔帶背心疊了起來,放在床上,站在那裡;她把羽絨被蓋回去,被子底下的書撐出了一個鼓包,她沒有管它。她從丈夫身邊走過,進了他們自己的房間,穿上了牛仔褲和短襪——她的壁櫥前有一大摞疊好的換洗衣服。她真不知道是誰去洗、又是誰疊好了她的衣服——一件長袖襯衫和一件超大碼的開司米高領毛衣。所有她擁有的東西,剛開始都很小巧,如今都變大了。現在她散開自己的黑色長發,又扎起來,高高地、緊緊地扎在頭頂。


    她走下樓梯,斯蒂芬正一邊等著她,一邊用手機收發電子郵件。本盯著她看,他穿著大衣,沒有繫扣子,套頭衫袖子長得蓋住了手。


    “鞋子,瑪雅。”斯蒂芬說。她想要伸出手來,張開手掌,用拇指和食指卡住他的鎖骨;她想湊近他的臉,叫他別把自己當孩子管。


    她還是穿上了靴子。


    2011年夏天


    (事發之前)埃莉沒看見迪倫走過來,雖然咖啡店(埃莉打工的地方,每天早上她都在這兒給各桌送咖啡和點心,這個時候她的朋友們都去上大學了,她自己卻沒上成)碩大的玻璃窗朝向街道。已經上午十點了,早高峰的人潮已經退去。他的到來沒有一絲征兆,她沒有時間準備。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腰間緊緊繫著一條黑色圍裙,短褲後面和白襯衫肩帶處有兩滴咖啡漬。


    埃莉正心不在焉地聽著邊上的一個女孩談論新鄰居和她讀過的一本書。女孩無論說什麼,埃莉都在微笑,她的眼睛卻一直盯著迪倫看。他比他們次相遇時又高了一些、壯了一些,他襯衣的袖子整潔嶄新、緊緊地繃在胳膊上。


    女孩圓圓的臉龐,說話輕聲細語,遞給埃莉點餐的錢,拿走了自己的咖啡。埃莉等她走了之後纔轉過去找迪倫。


    曾經,迪倫一直留著長頭發,而現在剃得隻剩下一層短短的發茬。他們相識的那些日子裡,那長發總是在臉龐邊飄蕩;他自己也總是擺弄著頭發,一隻大手還會時時拂過頭頂。現在他臉上的線條變得硬朗了,五官粗獷到讓她驚嘆;他深色的眼睛大而深邃,鼻子又長又直,嘴唇薄薄的。她想像不出他現在還能用手擺弄什麼。


    迪倫穿了一件灰色的T恤和牛仔褲,這被埃莉弟弟稱作“討厭鬼懶漢裝”。他站在那兒,長頭發剪短了,也壯碩了許多,她回想起15歲的他,回想起他們一起在公園的情景:兩個人,一動不動,衣不蔽體,瑟瑟發抖,他的胳膊伸得長長的,起伏的胸膛雖然精瘦,卻寬闊結實,他慢慢地靠近她,直到將她壓在身下。他用手堵住她的嘴,她狠狠地咬了他的拇指根,他疼得直皺眉,卻一言不發;他放開了她。後來埃莉大聲地笑了起來,迪倫還趴在她身上。埃莉心想,我和其他女孩並沒有什麼兩樣。


     


    迪倫拿了一塊試喫的布朗尼蛋糕,狼吞虎咽地喫掉,又拿了一塊。


    埃莉能聞出他呼吸的味道:香煙、墨西哥可樂、姜味口香糖。她想起舌頭掃過他牙齒時的感覺。


    迪倫不時地給埃莉打電話。她大多數時候都不理他:他的名字就在手機屏幕上跳動著。埃莉蜷縮在被子裡,難以入睡。但有時候,她也會接電話;有時她接通手機,讓他不停地說話:她需要提醒自己,他就在那裡,世界上還有那樣一個人渴望著她。


    埃莉一本正經地看著迪倫:“你想要什麼?”


    “什麼也不想要。”迪倫回答。


    埃莉感覺約瑟就在自己身後(約瑟矮矮的,卻很可愛,是她在咖啡店的同事,也是她在這裡的一個朋友)。埃莉希望迪倫能走開。然而,迪倫卻湊過來,帶著布朗尼蛋糕和手卷煙的味道。迪倫隻在人前炫耀時纔卷煙,其他時候他都抽他媽媽的議會牌香煙。“你總是這樣漂亮,漂亮的埃莉。”


    埃莉感覺自己的身體向他靠過去,雙手緊緊撐住臺面。

    媒體評論

    琳對於我們所生活著的這個世界有著深刻的洞察力和敏銳的感知力。同時,她對於我們誤入歧途而後找回自我的過程也抱有深切的同情與好奇。


    ——理查德·福特


     


    雖然絕望卻仍不放棄,這種濃烈的親情賦予本書極強的可讀性。正如托爾斯泰所說:“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同”。在這裡,作者對於不幸家庭的深入探討使得本書更加特別而又直擊心靈。


    ——出版周報

    在線試讀
    2013年鼕天
    “我們去哪兒喫?”瑪雅問。
    “印度菜?”本說。
    “好,”斯蒂芬回答,“去近的那個。”
    皇冠山那兒有個更好的餐館,但是斯蒂芬討厭開車。
    “你學校那邊怎麼樣?”瑪雅得問點兒什麼,因為本就在她身邊,這種沉默讓她難受。他們從加菲爾德一直走到第五大道。
    “還不錯,”斯蒂芬回答,“還那樣,開學時總是忙忙碌碌。”
    “現在一切都井井有條了?”瑪雅問,“你這學期教什麼課?”
    斯蒂芬在拽大衣扣子上的線,裝作沒聽見她的話。在過去十年間,他每學期教授的課都是一成不變的。
    “本尼,你怎麼樣?”她一邊走一邊衝著本問道。她用胳膊挽起本,感覺到本在皺眉。下個街區馬路那邊,就是埃莉走前幾個月打工的地方。三個人在走過這個街區時一言不發;本和斯蒂芬回頭望向第六大道。瑪雅抬頭看了看棕色的遮陽篷,上面明晃晃地胡亂塗著“金妮家”幾個字。
    “C語言。”本聲音平淡,不露聲色,“西方政治思潮。”
    一聽到自己的研究領域,斯蒂芬不由得挺直了腰。
    斯蒂芬剛要說話,就被兒子打斷了。
    “那是個必修課。”本說。
    “當然,”斯蒂芬說,“那你們學校還不錯嘛。”
    本的大學在俄亥俄州,鄉土味十足,人們對那裡一無所知,本是憑著足球特長進去的。當年對於這個選擇,瑪雅頗有些顧慮和困惑,她並不想讓本去那裡。
    本點了點頭,瑪雅湊過去問:“還有什麼課?”
    “西班牙語。”他回答。一月份的天氣還很冷,她想叫他把手放到口袋裡去,也想彎下腰去幫他扣好大衣的扣子。

    2013年鼕天


    “我們去哪兒喫?”瑪雅問。


    “印度菜?”本說。


    “好,”斯蒂芬回答,“去近的那個。”


    皇冠山那兒有個更好的餐館,但是斯蒂芬討厭開車。


    “你學校那邊怎麼樣?”瑪雅得問點兒什麼,因為本就在她身邊,這種沉默讓她難受。他們從加菲爾德一直走到第五大道。


    “還不錯,”斯蒂芬回答,“還那樣,開學時總是忙忙碌碌。”


    “現在一切都井井有條了?”瑪雅問,“你這學期教什麼課?”


    斯蒂芬在拽大衣扣子上的線,裝作沒聽見她的話。在過去十年間,他每學期教授的課都是一成不變的。


    “本尼,你怎麼樣?”她一邊走一邊衝著本問道。她用胳膊挽起本,感覺到本在皺眉。下個街區馬路那邊,就是埃莉走前幾個月打工的地方。三個人在走過這個街區時一言不發;本和斯蒂芬回頭望向第六大道。瑪雅抬頭看了看棕色的遮陽篷,上面明晃晃地胡亂塗著“金妮家”幾個字。


    “C語言。”本聲音平淡,不露聲色,“西方政治思潮。”


    一聽到自己的研究領域,斯蒂芬不由得挺直了腰。


    斯蒂芬剛要說話,就被兒子打斷了。


    “那是個必修課。”本說。


    “當然,”斯蒂芬說,“那你們學校還不錯嘛。”


    本的大學在俄亥俄州,鄉土味十足,人們對那裡一無所知,本是憑著足球特長進去的。當年對於這個選擇,瑪雅頗有些顧慮和困惑,她並不想讓本去那裡。


    本點了點頭,瑪雅湊過去問:“還有什麼課?”


    “西班牙語。”他回答。一月份的天氣還很冷,她想叫他把手放到口袋裡去,也想彎下腰去幫他扣好大衣的扣子。


    “我可能還得重修英文課。”本轉向瑪雅。


    斯蒂芬停下腳步,看著他們倆。他把手從口袋裡拿出來,雙臂抱胸:“重修?”斯蒂芬拉長了個字的聲音,瑪雅太熟悉這種語氣了。


    本轉向了瑪雅,握緊了拳頭。


    “沒什麼大不了的,”本說,“那門課在大清早,我後來總翹課。”


    她的這個兒子,從幼兒園起,老師們就誇他“有天賦”,在她兒子的眼裡,從來沒有過什麼難題。


    “不過總翹課?”斯蒂芬試著去理解本的想法。


    “你教練知道這事嗎?”


    “沒什麼大不了的,老爸,我能擺平。”


    “擺平?”斯蒂芬除了重復本的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別操心了,老爸。”本脫口而出。


    “你說什麼?”斯蒂芬顯然是受到了震撼,但他盡量讓自己說話的語氣保持平靜。


    “我餓死了,”本說,“又餓又冷。我們能走動走動嗎?”


    斯蒂芬轉身走到了他們的前面,瑪雅則緊緊擁著兒子。


     


    他們點了菜,盤子裡堆上了咖喱角、坦都裡烤雞、印度咖喱肉、手抓飯和奶油醬。誰也不說話,隻有瑪雅每次在服務員上菜時道聲謝,這纔算打破沉默。


    “還可以吧?”斯蒂芬問。他發音厚重、含糊的時候,顯得有點老。瑪雅點點頭,衝他微笑,她在想,自己得說點兒什麼,纔能讓他待得下去。他們身後平板電視的大屏幕上,正放著寶萊塢的歌舞劇。滿眼是藍的、橙的、紫的花哨的衣服,還有舞者柔軟的棕色手臂。服務員走開了。


    “我聽說肯尼·蘭伯特組建了奧林匹克預備隊。”斯蒂芬說。


    瑪雅放下叉子,瞪了他幾眼。他們已經說好了不再談足球了。幾周前教練打電話來,覺得本在秋季學期訓練中表現得“過於平淡”。


    斯蒂芬後面的電視裡,那個跳舞女孩向後下腰,亮出了光滑、平坦的上腹。在兒子的足球天賦展露前,斯蒂芬從來不運動,也從來不關心運動。本還在上高中時,好幾個大學都想要招他,斯蒂芬熟諳本州每個高中生的數據和姓名。


    “天吶,瑪雅,你說什麼?肯尼是他的朋友。”


    “你怎麼連這個都知道?”瑪雅問他。有好幾次她看到斯蒂芬上網瀏覽分數和數據,並痴迷其中。本一言不發,他一手拿著水杯,一手用食指比著玩兒。


    服務員過來把空盤子收走,他們又陷入了沉默。該打烊了,服務員扯掉了圍裙。斯蒂芬啜了口啤酒:“兒子感興趣什麼,我就愛好什麼。”


    “肯尼不是我朋友,老爸。”本說,“他是個傻帽兒。”


    瑪雅衝本努努嘴,本笑了。她把盤子傳給本,她喫不了的東西都被本一掃而光。


     


    半夜三點鐘。瑪雅雙臂環腿,蜷坐在黑漆漆的廚房裡,她穿著運動緊身褲、運動胸衣和外套。等到天亮,她就能出去了。等到五點鐘再出門,纔顯得正常些。瑪雅決定挨到四點鐘就出去。她把衣服放在埃莉的房間裡,悄悄地穿上。襪子和鞋,她總是放在門邊。


    廚房灶臺上掛著好幾個平底鍋,上面有六個灶眼,好幾排調味品。牆邊沒有放櫃子,而是立著高大的橡木架子,上面陳列著盤子、平底鍋和各種炊具。斯蒂芬的爸媽真是有錢人,他們從祖上繼承了豐厚的遺產,而斯蒂芬又是家中獨子。他們在公園坡公園坡(ParkSlope)是紐約布魯克林宜居的住宅區,為富人區,被稱為“布魯克林的比弗利山莊”。公園坡位於展望公園的西坡上,因此得名。那兒有一棟褐砂石別墅褐砂石別墅(brownstone)是用造價較高的赤褐色砂石做外牆的樓房,一般為富有階層所居住,多見於紐約曼哈頓、布魯克林等高檔社區。該詞可做形容詞,意為上流社會的、有錢人的。,離加菲爾德公園一個街區遠,那房子並不在曼哈頓,因為瑪雅不願意那麼招搖。他們的生活一度十分奢侈,比如,他從來沒有去過東岸,就因為瑪雅說喜歡東岸的樹,他就揮揮手把家搬了過來。


    瑪雅穿上襪子和鞋子,在那裡不緊不慢地繫鞋帶。她彎著左膝,腿頂著臉,繫完了又換右腿。她兩手交叉,伸伸左胳膊,又伸伸右胳膊,抻了抻前臂。她帶上門,門嘎吱一聲,鎖“噠”地踫上了。


    他們的街區林蔭遍布,大多為兩三口人住的褐砂石別墅。房主都是早用中產階級品味改造翻新街區的人。那時,埃莉正蹣跚學步,瑪雅肚子裡懷著本。當時第四大道上都是示威者和女同性戀,讓人覺得有些新潮。剛開始的那幾年,他們還讓孩子上那些差強人意的公立學校。瑪雅每星期至少看一次索菲和奧特·本特伍德反映早期改造翻新街區的中產階級生活的節目。。(甚至他們剛搬到這裡的那一年,她都想收養隻流浪貓,它已經在他們家花園裡遊蕩了好幾個鼕天。但是斯蒂芬對貓毛過敏,瑪雅知道收留貓的後果會很嚴重,隻好把流浪貓送去收容所。她發現自己這麼快就忘掉了這一切,這令她驚訝無比。)


    現在公園坡比曼哈頓的某些街區更加炙手可熱。道路兩旁停的全是斯巴魯車和SUV。瑪雅以前對這些很是著迷,但因口袋捉襟見肘而感到些許尷尬。學者們大都不屑於這種物質享受,而斯蒂芬卻幫她實現了這一切:住在林蔭遍布的高檔街區,在佛羅裡達有自己的度假屋,還有那些說走就走的旅行,這一切瑪雅在遇見斯蒂芬之前想都不敢想,因而她十分感激斯蒂芬。更棒的是,去年,他們禁足女兒的那個房子剛剛進行了大規模翻修。


    他們房子後面有花園,斯蒂芬愛去擺弄,瑪雅的書房窗戶朝向那裡。孩子們小的時候,斯蒂芬去除草或是修剪灌木,孩子們就坐在土裡玩。有時,姐弟倆還會揮著斯蒂芬給他們買的小鏟子,幫爸爸栽新樹苗和花草。斯蒂芬那時穿著卡其布褲子,屁股上磨得很舊,腳蹬一雙舊靴子。他離不開自己的生活圈子,從西區到大學預科,再到普林斯頓大學和牛津。然而那時的他看起來多麼有趣。那時瑪雅會坐在自己的書房裡,四壁都是書,面前擺著工作資料,她想人們所謂的“歡樂”也許不過如此吧。


    她剛跑出去一個街區就看見了本。她正衝著橋而不是公園的方向跑。公園離這兒隻有35英裡遠,離家太近了,鍛煉的強度不夠。本就坐在門廊的臺階上,用胳膊在膝蓋上支起頭,懶洋洋的樣子。她感覺喉嚨裡堵得慌,肩膀和脖頸處肌肉緊張。


    瑪雅叫了兒子一聲。


    本等了好半天纔看向她。


    他眼睛亮亮的,還穿著昨天晚上喫飯時穿的那身衣服。瑪雅在下一級臺階坐下,端詳著他的臉。


    瑪雅想可能本並不確定走近的人是她。她也搞不清他怎麼出來的,也不知道他為什麼待在外面。她把手放在本的小腿上。本身上傳來一種甜甜的味道;她覺得是大麻煙的味道。她希望本回到小時候,她可以一下子抱起他,送他上床睡覺。


    “本尼,你還待在外面干嗎呢?”


    “我出門了。”


    “出門了。”她臉頰正好到他膝蓋處,輕輕地貼著他褲子的牛仔布,“和誰出去的?”


    “朋友們。”就跟她不認識他們似的,那些他剛會走路時就認識的男孩們,他們一起在展望公園踢球。即便這樣,他也比埃莉靠譜得多。


    “我就在城裡。”本跟瑪雅說話時一直低著頭:“怎麼啦?”


    去年,瑪雅幾乎一周纔和本通一次話。周日下午本等瑪雅的電話打過去,他們可以聊十幾分鐘到一個小時。他們的對話一般收效甚微。瑪雅知道本也給埃莉寫信,但他從來沒在她面前提過埃莉。對埃莉的事,瑪雅閉口不談。本跟她聊的,無非是班裡、朋友或是足球的事。有時候,母子倆當然也會談些什麼——比如他感興趣的書,他們倆都看過的電影,或是一些新聞片段,適於讓閑聊言之有物,而又不至於有火藥味兒。


    “我和高中時的朋友出去喝了一杯,又抽了幾根他們的破煙。”


    瑪雅緊緊地抱住膝蓋,什麼也沒說。本已經十九歲了。她覺得兒子過了十二歲她就無權責備了。


    “我沒事,媽媽,別擔心。”


    當本還在上高中時,有好幾次,瑪雅在等埃莉回家,發現他在宵禁前踉踉蹌蹌地走進家門。他脫鞋時,任由外衣掉到地上,她責備了他幾句。她記得那時自己和本面對面站著,離得很近,就為了聞聞他身上有沒有酒氣。瑪雅那時想著要執行她和斯蒂芬都堅持的懲罰方案。但是在她眼裡,連本的叛逆行為,都顯得那麼乖巧。


    “我知道。”瑪雅一邊說,一邊向他望去。本的頭微微後仰著,眼睛閉上了,嘴巴半張著。他圓潤的唇上有點埃莉的影子。“本尼……”瑪雅想給兒子一些寬慰,讓他覺得安全。


    瑪雅轉向他說:“對不起,本尼。”


    “別跟我說對不起。”本的話一字一頓。遠遠看去他像是長大了,可湊近看卻還像是隻有十歲大的樣子。


    “那你想讓我說什麼?”


    “我不知道,媽媽。說些憤怒的話,說些話讓我感到,並不隻有我一個人覺察到我們的糟糕透頂。”


    “本尼,並不是這樣的。”


    “好吧,那我們還有什麼呢?”


    “我們,”瑪雅說,“我們一家四口全在這兒。”她停下來,為了克制不把手伸向本,她把手疊放在大腿上:“剩下的事我們會想清楚。我們還是比大多數人要幸運。”


    “比安妮?比傑克?”


    “是啊,本尼。我們比他們倆都幸運。”


    “真的嗎?如果那是我們的錯呢?我們如何安心呢?”


    “那不是你的錯。”


    “那全是我們的錯。”


    瑪雅停了下來。


    “埃兒知道你沒告訴安妮。”


    “沒告訴她什麼?”


    “你沒有告訴安妮。她不知道埃莉有多麼糟糕。”


    這沒錯,但是瑪雅沒有想過這麼清楚。她隻告訴安妮,埃莉麻煩纏身。她以為他們小孩之間能互相幫助。


    “你不該讓埃莉去,”本說,“我們本應該告訴安妮一家。”


    本站了起來。他那麼高,瑪雅一天天看著他長高,卻還是被震撼了。從身體上看,他比她以前要結實多了。


    “我要去睡覺了。”本說。


    她應該跟著他進去,把他送上樓梯,給他蓋好被子。


    瑪雅一直坐在臺階上,直到埃莉開了門。瑪雅聽著門開的聲音,他走了進去,這聲音仿佛從一個街區之外幽幽飄來。


     


    “工作不錯嘛。”迪倫伸手往耳朵後面捋,忘了那兒已經沒頭發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有種茫然的眼神,他隻好把手放到脖子後面:“你喜歡嗎?”


    埃莉不知道他指的是工作還是他的新發型。


    她點點頭,四下望了望,想看看約瑟在哪兒。她幾乎每天下午都和約瑟在一起,就在布什維克的他家公寓的後院裡,談天說地,無所事事,但是約瑟對埃莉的生活卻一無所知。


    “你對那時念念不忘,是吧?你還想我吧?”


    埃莉想念那種盼望和期待的感覺———盼望著全新的一切和更好的改變降臨,即使大多時候,這期待中的未來,不過是眼前時光聯成的一條直線罷了。


    “走開,迪倫。”埃莉希望自己足夠勇敢,可以給他臉上來一拳。


    他笑了,埃莉努力不去看他,此刻也不想去看約瑟。她把頭扭向窗邊,向街道張望。她看見瑪雅了,瑪雅頭發梳到了後面,深藍色緊身連衣裙,腳蹬黑色平底鞋。她緩緩走過第三大街,佯裝鎮定。她離哪條人行橫道都不近,一輛街車差點撞到她,讓她猛地止步。瑪雅肩上扛著一個碩大的包,可能是趕去學校上課或是去圖書館。雖然已經入夏,她還是一周去好幾趟學校。離他們家五個街區遠有2號線地鐵直達校園,但是每天她媽媽都這樣去上班,埃莉看著她走過咖啡店去R線趕車,她這樣至少要多轉兩次車,多花半個小時。


    “你在干嗎呢?”瑪雅推門而入,書包滑到了胳膊肘處。因為跑步,她的手臂曬黑了,也變細了。她兩肩上布滿了雀斑,耳墜小巧玲瓏,是深藍色的花朵型。瑪雅把書包拉回到肩上,皺了皺眉,這些都被埃莉看在眼裡。瑪雅去哪兒都得帶著那十來本書,為此埃莉爸爸常常衝她大喊大叫。


    迪倫看到瑪雅,挺直了背,臉上線條變得硬朗而歡快。“教授。”他喊了她一聲。


    很可能瑪雅小聲嘟囔了一聲:“混賬。”


    “你能告訴我你來這兒干嗎?”她問迪倫。


    媽媽有些發狂、緊張。埃莉想要去接過她的書包。


    “這違背了我們之前的協議,埃莉。”埃莉父母幾個月前定下了規矩。當時出了件事兒,埃莉失蹤了。她被找回時,卻一切安好。但他們發現她身上有注射的針眼兒,都嚇壞了(她那時可能搞得一團糟,忘了把針眼蓋住;她也可能根本想不起來自己在哪兒待了一兩天,但她父母根本就看不清這一點:偶爾做些蠢事兒,並不真的會變成癮君子,而找樂子胡鬧也有不同的程度,並不總會以悲劇收尾,或是變得無家可歸)。


    但現在埃莉必須十點之前回家,還不能丟掉這份工作,要不就會有她好看的。她必須要開始努力整理一下自己的人生,而且不該再和迪倫有什麼瓜葛。否則,她要不就離開,要不就去戒毒康復中心。當然她明白去康復中心戒毒這個主意,爸媽比她還要害怕。想一想吧,斯蒂芬和瑪雅·泰勒,哥倫比亞大學兩位大名鼎鼎的教授,慷慨、體貼、愛心滿滿又纔華橫溢,到時不得不去康復中心探視她,還得向同事們解釋他們那個混賬女兒哪去了———這些想法至少可以再保護她幾年,不讓他們把她送到康復中心裡戒毒。


    埃莉心裡想想這些新限制,倒覺得有些興奮。她喜歡約定的時間、約定的規則和結構,尤其是她之前喜歡打破這大多數規定。不過這樣她可以做決定,也能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又不是我讓他來的。”埃莉說。她應該好好說,態度好點兒,但是這話聽上去的確像氣話,雖然這並非她的本意。


    “我就是路過這裡想告訴埃莉學校的事。”迪倫說。


    教育是她媽媽的氪石。


    “真的嗎?”就是這麼神奇,瑪雅態度馬上緩和。埃莉也不再為自己剛纔生氣的事懊悔了。


    迪倫咧嘴笑著,看上去沒有埃莉記憶中那麼成熟,他左耳垂上有一顆粟粒疹:“我要在紐約州立大學上三年級了。”。


    “好啊。”瑪雅答道,“埃莉……”她欲言又止。


    埃莉的生活沒有什麼可炫耀的,就是待在這個破咖啡館裡,天天和約瑟混在一起,要不就是在家裡,賴在沙發上或床上,聽聽媽媽的老唱片,盯著天花板發獃。她歇班時又不能總賴在家裡,就幾個小時來來回回地坐地鐵。有時候她會戴著耳機,更多時候就坐在車廂裡,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或者在十四大街從2號線換乘L線,她在換乘的長長通道裡來回走著。她目光堅定、直視前方、步履輕快,仿佛有處可去。


    埃莉感覺約瑟就在他們後面張望著。這正是早高峰過後的那段悠閑時光,咖啡店裡空空如也。一個女孩在迪倫和瑪雅後面走進來,點了茶和松餅。約瑟把埃莉擠到一邊去;埃莉拿著夾子和紙袋,把松餅遞給那個姑娘,這時迪倫和瑪雅就在一邊磨蹭著,誰也不願意先走。


    “好吧……”瑪雅手緊緊抓著書包,埃莉有一陣都擔心書包帶會緊得斷掉,“我們今天晚上見?”


    “當然了。”埃莉回答。迪倫在她和媽媽之間,一會兒衝這個笑笑,一會兒衝那個笑笑。這時,她皺了皺眉,瞥了一眼約瑟。她媽媽往上拉書包的時候整個身體都震動了一下,她用兩隻手拽著書包擠了出去。


    在和約瑟步行回他家的路上,埃莉看著自己的棕色靴子一左一右地踏在便道上。腳趾那兒有些擠腳,鞋面磨損得有點兒泛白。這個時候穿靴子已經有些熱了,但她還是想穿。她喜歡靴子踏在地上的聲音,喜歡堅硬的後跟敲在水泥地面的感覺,喜歡鞋跟敲地噼啪的回響聲。


    他們上了G線列車,一路上沉默不語。埃莉領著約瑟穿過大門,順著公寓的一側走,一直回到院子裡。三把草坪椅圍著一個坑,他們有時候在那裡生火。約瑟和他室友每周末都在這個院子裡聚會,而每周末約瑟邀請埃莉時,埃莉都不願意來。兩張椅子上有昨天下雨時留下的一層水,約瑟用他襯衣後擺把上面的水擦干了,埃莉點頭道謝後坐下。約瑟從短褲後兜裡掏出一袋大麻葉,味道香香的,他把大麻葉兒揉碎放到一張卷煙紙上。他卷好後,舔了舔煙紙邊兒,輕輕地用食指和大拇指壓好。


    他把大麻點著,縮攏一下,又捏了捏,然後噴出幾口煙,頭慵懶地往後靠了靠,閉上了眼睛。


    埃莉屏住了呼吸。


    “那小子是誰?”約瑟向前靠了靠,大麻煙還在手上:“你媽媽氣得不輕?”


    她在媽媽走後就叫迪倫離開了。迪倫走上前說會給她打電話,他隔著櫃臺輕輕地吻了下她的唇,她也沒有閃躲。


    埃莉點了點頭。


    約瑟又拿起了大麻煙:“你長得挺像她。”


    埃莉搖了搖頭:“其實也不太像。”她小的時候,人們總說她長得像媽媽,現在不怎麼說了。埃莉像她媽媽一樣小巧玲瓏,黑黑的頭發,黑黑的眼睛,五官線條清晰分明,或許因為母女倆呈現這些特征的方式不同,她們相似的地方反而沒有被大多數人注意到。埃莉很少有勇氣長久注視或細細審視鏡中的自己,也很少去端詳她媽媽。


    “我這纔意識到,我整天看著你,卻對你一無所知,你知道嗎?我就這麼成天沒完沒了地說我自己的破事兒。”埃莉其實早就注意到這些了,


    她靜默時或者提問時,約瑟就會喋喋不休,而她隻能在一旁傾聽。


    約瑟二十六歲了,剛剛從法學院畢業,雖然這並不是他初的志願。


    他在咖啡店裡打工、玩音樂,根本不去操心自己的學生貸款能不能還得上。


    埃莉喜歡約瑟的地方是,他們至今沒有過親密接觸。


    “嗯,你知道嗎,”埃莉說,“我的事也都是小年輕無聊的破事兒。”


    他衝著卷煙點點頭,禮節性地讓了讓。到現在,約瑟每次邀請她吸煙,她都沒抽。


    “你家那兩位老古董竟然不在乎你不上大學?”


    “他們隻是……”


    約瑟點著煙,把胳膊肘擱在椅子把手上。燒著的煙紙發出噼啪的聲音,升起的煙在他手上繚繞:“人們都喜歡主觀地評判別人。”


    實際上,她爸爸媽媽已經學著不斷地降低對她的要求:“是我自己有問題,”


    “和那個小子有關,對吧?”約瑟後又試探著問她。


    “迪倫?是的,有些關繫。”


    “有多糟糕?”


    埃莉想要那根大麻煙抽一口,這樣她纔能坦陳自己的往事。她想要保持徹底清醒,把事情從頭到尾給他講一遍,看看他是否還願意坐下來和她談天說地。


    “你知道的。”她說。


    “不太知道。”約瑟搖了搖頭。桌子中間有個煙灰缸,約瑟抓過來,把煙頭熄滅:“我知道你這個人太可愛了,不會整天坐在這兒聽我發牢騷。”


    她感覺自己的臉紅了,希望他收回那些話:“我……不是這樣的。”


    “某件事兒?”他問。


    她往桌邊靠了靠,那上面有點兒掉出來的大麻葉兒碎屑。


    她衝約瑟點頭要點卷好的大麻:“我過去太愛抽這個。”這樣做不對,她希望自己就像個癮君子那樣直截了當,但她想看看那樣的自己在他眼裡是什麼樣子。


    “你早該告訴我這個,”他說。


    “不是……”她低頭看看,聳了聳肩,“不過是些大麻。”


    埃莉把靴子探進泥裡,直到腳趾被完全蓋住;她不在乎,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她看見迪倫站在櫃臺那邊,媽媽則變得狂躁不安。埃莉想像著媽媽現在就坐在辦公室裡,盡量強迫自己去做點什麼,要不她會忍不住給埃莉打電話或發短信。約瑟家旁邊的院子裡有棵好大的楓樹,向院子這邊傾斜,濃密的枝葉就在約瑟和埃莉的頭頂婆娑起舞。埃莉抓住上面的一片葉子拽了下來。她用手指把葉子扯成碎片,約瑟就這麼看著她,埃莉也陷入沉默。


    約瑟把椅子拉近埃莉,埃莉沒有閃躲。她有那麼一陣兒想著她應該坐直身體、雙臂環胸,因為今天的親密接觸可能會改變他倆相處的方式。


    但是,當約瑟湊近用食指撫摸她的膝蓋時,埃莉沒有動,也沉默不語。


    瑪雅站起身,跑了起來。她衝著博爾根的方向,一路跑到法院街,又沿著法院街前行,穿過了大西洋大道。這一路上都是褐石房子、褐石房子、褐石房子、大公園、法院,她一直跑過布魯克林大橋。一隻腳、另一隻腳,一整天她做的都是這樣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瑪雅從不聽音樂,也總是一個人跑步。她喜歡凌晨時分城市裡細碎零星的聲音:窗戶裡傳出的嬰兒啼哭聲、汽車喇叭聲、垃圾車在單向路倒車的聲音。她喜歡那些味道———汽車尾氣和烤面包的香氣,還有經過高灣時,聞到的那種叫不出名字來的化學品的味道。那水稠稠的,滿是廢料,有的垃圾在那裡半隱半現,有的就在水面上穩穩地待著。


    這是瑪雅所鐘愛的清晨,她執著地沉迷其中,空氣清冽干冷,直鑽進她肺裡。一路上總是有坡,她一會兒上坡、一會兒下坡,兩臂越擺越用力。她體力漸漸不支,這時她逐漸慢下來,卻還在堅持向前跑著。瑪雅的腿很長,都快趕上斯蒂芬了,雖然他至少比她高六英寸———他們的臀部幾乎等高———她的腿遠遠伸在前方,每隻腳掌敲擊著便道,膝蓋微彎,腳向後幾乎甩到了臀部。橋上是木頭的人行道,當她雙腳踏地、騰起、又落地時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她一邊調整著呼吸,一邊越過橋欄看著橋下的河水。


    有一次在曼哈頓,瑪雅沿著百老彙向南一直跑到島南邊碼頭,停泊在哈德遜灣的船在水中漂蕩著,空氣中充滿了濃濃的腐魚味道。接著她又向西跑,穿過炮臺公園紀念堂裡的那些陡峭的石臺。哈德遜灣的這段河邊總是有很多慢跑者和遊客在那裡排隊,等著坐渡輪去自由島,但是對她而言,時間尚早,她還可以獨自享受這好時光:卵石鋪成的水泥路、小巧玲瓏的公園、帆船、橡膠球場裡的排球網。


    瑪雅剛剛經過的碼頭,那裡停泊著一長溜兒帆船,瑪雅停下來,把鞋甩掉。風吹透了她的短褲,抽打著她的肌膚,她的腳隱隱作痛,她靠近水邊時小水滴濺到了身上。她沒有戴手套,想從水邊的隔離柵欄翻過去,她騎在柵欄頂上,感到手指仿佛黏在了冰冷刺骨的柵欄上。水是深灰色的,浪花卷著白沫拍打著新澤西灣的堤岸。她能遠眺到一百多英尺以外的自由島,岸邊拴著的小船漂蕩、撞擊著碼頭。


    瑪雅小心地朝柵欄的那一端爬下去,半弔著懸在水中,手緊緊地抓住鐵欄杆。冷水濺到她的腳掌和腳踝上。與吹來的冷風相比,水倒讓她感到幾分暖意。她向新澤西州望,自由女神像籠罩在晨霧中幾不可見。


    她的短褲磨在平臺邊緣的磚石上,似乎都磨起球了。她單手抓住身後的柵欄,感到一陣陣刺痛,隻能堅持一會兒,所以時不時就得換手。


    瑪雅一直都是個遊泳高手。她想:如果不是因為自己體溫過低,她完全可以在日出前遊到新澤西。單就為了那剛入水的剎那感覺———人還未整個沒入水中,水剛到脖頸處,單就為了這刺骨冰冷過後的那幾秒鐘享受,她覺得後面無論如何也值了。


    埃莉十七歲了。瑪雅會在埃莉背後偷看:她會在埃莉去洗手間或


    剛入睡時,抓起埃莉的電話查看信息。她還會私自潛入埃莉的電郵和臉書窺探。母女之間有信任之道,亦有界限,包括給予孩子私人空間這些道理,她之前是篤信不疑的,而現在她完全將其拋諸腦後。如今“信任”成了一個傻乎乎而又礙眼的詞,她要把這個詞踢到一邊去,為了救自己的女兒,她有這樣的特權。


    瑪雅知道埃莉去聚會了。她知道聚會的地址在第四街和第八大道交口(她後來纔知道那是迪倫家。他爸媽都去出差了,而他像埃莉爸爸一樣也是個獨生子,所以整個房子都是他一個人住),離他們家很近。


    她覺得她該敲門,但是又不知道在人家開門時該說些或做些什麼。而且瑪雅走近這房子時,看到房門虛掩,裡面傳出說話聲和凌亂的樂聲,那一聲聲震得她腦仁兒發緊。瑪雅不知所措地進了房間,以為會看到迪倫,或是看到他和埃莉在後面房間裡。她也做好了心理準備,有可能抓到女兒趁著聚會的喧鬧聲在房間裡和哪個小子鬼混。她很快就找到了埃莉,她沒在那兒鬼混———至少沒抓個正著。迪倫沉默著,他是房間裡一個玩得不夠盡興的。瑪雅站在廳裡,廳朝向一個寬敞房間,她看見了女兒。路過的年輕人都看見她了,這個中年婦女也在窺視著他們,她的頭發在腦後揪成一個發髻,素面朝天,穿著牛仔褲和磨得很舊的哈佛運動衫。瑪雅隻能一動不動,別無他法。隻要能找到女兒,她不在乎有誰看見她。


    埃莉醉醺醺的,甚至比醉醺醺更糟。她隻穿著內衣,米黃色的,沒有蕾絲,簡單的樣式,可能是瑪雅在促銷時給她買的。還有兩個女孩和埃莉一起,從她們的姿態來看,很明顯她女兒是美的,那種撲面而來的美麗:埃莉是她們的女王。如果美麗可以物化,她女兒可算富有至極,她可以隨隨便便讓每個觀賞者一飽眼福。瑪雅看看別的女孩,她們的美則有些刻意。她們搔首弄姿,就為了凸顯自己外形的長處。但埃莉身上沒有一處不光彩照人。瑪雅曾經成百上千次希望女兒不要那麼有魅力。


    那一雙美目、那秀發、那垂到地板上的美腿———當這些被賜予這樣一個年輕、毫無顧忌的姑娘時,美就變成一件危險的商品。


    好幾個男孩,甚至小伙子,圍著姑娘們轉。音樂響著,姑娘們翩翩起舞,她們成了男孩們眼中的風景。別的男孩向埃莉獻殷勤時,迪倫就坐在後面廚房那兒的沙發裡,一個人生悶氣。


    瑪雅的女兒撅著屁股,緞帶繫起前後兩片遮羞布,幾乎衣不蔽體。


    她站起來,又差點溜回到地板上。埃莉向一個女孩走過去,把手搭在她


    肩頭。她湊近那個女孩,胸都貼到了一起,瑪雅屏住了呼吸。埃莉收回一隻手,輕輕地從上至下撫過女孩的全身,在她的胸和肚臍處停留,她自己的身體則慢慢下墜。當身體低到那女孩的膝蓋處時,埃莉用手環住了那女孩的細腰,頭向後仰去。瑪雅把目光移向周圍的男生。他們睜大了眼睛,一副著迷的樣子。他們靜靜地啜著啤酒、抽著煙,停在那裡,看著埃莉俯身、旋轉。


    “對不起。”約瑟事後說了一句,雖然整個過程中,他都小心翼翼,也很體貼。在和她上床的男生中,他是瘦小的一個。


    “我隻是……”埃莉想靜靜地求他別踫她。她就想在外面待著,雙手抱胸坐在離他幾英尺的地方,和他談論他的學生貸款。


    瑪雅破天荒地開車去學校。她喜歡坐地鐵,但卻不怎麼愛在途中與人交流,所以更願意在車中獨處。在向羅斯福快速路蠕動的車流裡,她眺望著外面的景色:大橋、水流和鑽到橋下的拖船。


    瑪雅到學校時,樓裡空空如也。這是座古典樣式的磚樓,每層都有高高的窗戶。前面是不大的草坪,夏天孩子們在這裡扔飛盤,還有些膽大的女生穿著泳裝躺在草坪上。現在草坪上落了一層薄雪,三棵大樹會在春夏時分用斑駁的樹蔭覆住整片草坪,而現在樹枝光禿禿的,有些觸目驚心。瑪雅甚至覺得這樹枝太細了,納悶它們如何在來年再撐起那片濃蔭。一樓有間咖啡廳,但還沒有開門。一個留著整齊髭須的小個子男人正在拖地,他把銀亮的金屬椅子全都倒扣在套桌上。當瑪雅從他身邊走過時,他衝瑪雅笑著點頭示意。瑪雅要踏上三段樓梯去她們繫的辦公室。那裡有論文和書———《達洛維夫人》、莉迪亞·戴維斯的書、濟慈的詩集、芭芭拉·約翰遜的《不同的世界》,還有一本她好多年前從斯蒂芬那兒借來的《存在與虛無》的舊版書———全都散放在桌子上。


    瑪雅剛坐下打開芭芭拉·約翰遜的書,就聽到門口有腳步聲。“今天羅利恩在。”說話的是勞拉———和瑪雅年頭久的閨蜜:研究的是法國文學,杜拉斯,波伏娃和西蘇;勞拉的裙子花哨而順滑,令她曲線畢露,這種衣服瑪雅在二十二歲時都會覺得太成熟而不願意穿。


    勞拉抹著栗色的口紅,卻素面朝天。


    她們的友情要追溯到二十年前。瑪雅是伍爾芙學者,勞拉的研究重點則投向法國女性和她們的情感,所有屬於女性的東西。好像繫裡每個人都希望她們倆黏到一起去。的確她倆大多數時候都相依為伴。在這個世界上,能讓瑪雅情願坐下來說會兒話的人並不多。


    “她都沒上過我的課!”幾乎每年勞拉都會踫上一位令人抓狂的學生,她抱怨這個女孩執著地追隨著她。勞拉坐在瑪雅對面的一把椅子上,脫掉鞋,蹺起了二郎腿。“我覺得她在本科的時候把傑西卡這個名字改了。”


    她一邊說,一邊慢慢抖動著右腳,“有一天我聽見她在課前和一個男孩子說話,那是個很聰明的小伙子。他問她多大時她一家離開了韓國。”勞拉說話的時候,用手擺弄著自己的耳墜兒。這對銀耳墜兒有長串長串的葉子,一直垂到肩部。“她們還以為是口音讓她口齒不清的。”勞拉邊說邊笑著,頭微微後仰;她用雙手環住脖子,眼睛上翻,“這個女孩竟然在皇後區長大。”


    瑪雅衝著門點點頭:“你就別說了,要不就把門關上,人家會聽見的。”


    勞拉一躍而起,瑪雅看見她的裙子在臀部和踝部擺動著,紅黃棕色相間———勞拉走回瑪雅的桌邊,把椅子拉近,“噢,她聽見了也不會在乎。她甚至會把這些話當成對她的恭維。”


    勞拉坐下,把胳膊肘架在桌子上,用手掌撐起下巴。


    “她就是個孩子。”瑪雅一邊說,一邊往椅子後面靠,去取一本後面的書,她沒有從書架上拿下來那本書,隻是用手輕輕拂過:“她不過是渴望博得你的好感。他們都那樣,他們崇拜你。”


    “哦,我也假裝喜歡她。”勞拉說,“每次她說那些老掉牙的話時,我都聽得很認真啊。”勞拉搖頭時,在臺燈的燈光和窗戶透過的斑駁陽光中,她的耳墜閃閃發光:“我就想衝她大喊,就聽父母的話去上法學院吧。”


    瑪雅又靠到前面來:“這不是你的真心話。”


    “求你了,瑪雅。每年你總不可能趕不上一個這麼遭恨的學生吧。”


    勞拉擺弄著耳墜,撫著頸,“他們真招人嫌,至少其中有些人是這樣,”


    她說,“就好像有點自己的觀點就能變得有趣起來。”


    瑪雅衝勞拉笑了笑,搖了搖頭,又低頭看了看她疊放在桌子上的雙手:“是有些這樣的人,弄得我都不怎麼想去辦公室了。”


    “噢,我的老天,瑪雅!快和我說說!給我講一個就行,快給我


    講講。”


    勞拉往前又靠了靠,她的襯衫往下墜了墜,露出幾分乳溝。她胸前的皮膚皺褶隨著她的動作顫了顫。勞拉今年都快53歲了,比瑪雅大5歲。瑪雅納悶她們倆是如何變成這樣可悲的中年人。


    “哦,我的老天。”瑪雅往後一倚,長吁道:“亞歷桑德拉。”她和勞拉都笑了,“她在布朗大學上的本科,覺得自己聰明得很。”


    “拜托你,”勞拉懇求,“快接著說。”


    “她總是舉手給我們講解構主義者的軼事。她質疑《到燈塔去》中的視角轉換。”


    勞拉大笑,把腳翹到了瑪雅的桌子上,“噢,他們都會質疑。哪位老師給他們留論文或思考題,他們就都會質疑。”


    “這不公平,”瑪雅說,“好多孩子的想法還是不錯的。”說實話,瑪雅喜歡大多數學生,她欣賞他們的活力和智慧。勞拉也是如此。她們倆這樣的老師,都願意課後留下來回答學生們的問題,願意多輔導幾位學生,也願意在深夜回復學生們那些瘋狂的電郵。


    “嗯,”勞拉長嘆一聲,“好多。”她用手捋了捋頭發,“有些孩子還不錯。”


    “多到可以把你拉回到辦公室。”


    “是這份收入讓我回來上班吧。”勞拉一邊調侃,一邊聳了聳肩。這也不是她的真心話。她的收入來源可不是這裡,有可能來自她生命中短暫出現的前夫,也可能來自她不願談及的中西部老家。反正她那靠近校園的平層大公寓,單靠一個教法國文學的教授工資可負擔不起。


    “我不過是來為他們助興的,”勞拉說,“這些瘋狂的法國腔。”她有時候聽上去有些法國口音,但實際上她來自明尼蘇達州。勞拉獲得博士學位後,的確在巴黎待了將近十年。“真累人,做那些秀。”


    她不說話了,手托起下巴,頭略低,直直地看著瑪雅:“但那時,你一直都是那麼認真,那麼狂熱。你比我還要辛苦。”


    瑪雅點點頭,不置一辭。她們那時真是努力。


    勞拉把腿放下來,溜到椅子邊上,向瑪雅伸出手去。


    “親愛的。”她輕喚一聲。


    是勞拉和她們一起去的,瞞著斯蒂芬。瑪雅原本沒打算告訴勞拉埃莉懷孕了,但是告訴閨蜜讓她感到了一絲解脫。


    埃兒十六歲了:她們三個人去了第五十九大道和第十大道交口的一間色彩亮麗的小辦公室,靜靜地坐在狹小的塑料扶手椅上等著叫號。瑪雅想去握埃莉的手,但埃莉很快就甩開了,所以瑪雅隻能靠近她,輕輕地撫摸她。一周前,瑪雅和埃莉剛剛來這裡做了一次篩查。這次,埃莉讓瑪雅陪自己換了衣服,做好準備,然後就把她趕回去和勞拉坐著,她們倆枯坐在外面,盯著深藍色地板上的黃色方塊圖案發獃,等著埃莉回來。


    結束了,勞拉帶著她們出來,仿佛要慶祝什麼事似的。她們三個人喝了一大瓶酒,沒有人在意,好像這事沒什麼好擔心的。


    “我結過四次婚。”勞拉並不諱言。她四十九歲時,常常和小她十至十五歲的年輕人上床。她還在明尼蘇達州上大學時,就結了婚,那段婚姻維持到她去耶魯上研究生。勞拉說她的丈夫太好,所以過了二十二歲就沒法在一起。


    瑪雅看著女兒用手指撫摸著酒杯邊緣。“我可不推崇那麼多次婚姻。”


    埃莉噘起嘴,去吸自己杯裡的酒。她穿著牛仔褲和斯蒂芬的一件毛衣,她看上去隻有十二歲的樣子。


    勞拉雙手撐住桌角,向埃莉靠過去,“上次離了婚之後,我就不再找了。”她轉過來衝著瑪雅,“子宮像彈球機。”她聳了聳肩。


    她這是在引用某人的話,瑪雅好半天纔意識到。她知道這些字眼可以將勞拉包裹起來,給她安全感———這句話不是她自己的原創。


    “索菲。”過了一會兒,瑪雅纔脫口而出。這話是《絕望人生》裡索菲說的。


    勞拉笑了笑,扭過臉去看埃莉,又朝瑪雅別了下頭,“所以說你媽媽棒了。”


    瑪雅不確定這樣做是否合適。出了這樣的事,她們應該這麼談笑風生嗎?但是又能如何呢?


    “你想要小孩嗎?”埃莉問。她們的飯菜都擺上來了,隻有勞拉伸手去拿餐具。瑪雅去弄腿上鋪的餐巾。


    “誰知道呢?”勞拉說,“有孩子的話,我可能會弄得一團糟。”


    瑪雅笑出了聲,雖然這不是她的本意。


    埃莉搖搖頭:“你肯定會是個好媽媽。”她在椅子裡坐直了一點點,用大拇指和食指撚起了一塊蘆筍,咬了一小口又放下。


    勞拉笑了。她用叉子卷起了一些意大利面,似乎都來不及咀嚼,便一口吞了下去。“謝謝,埃兒。你在說謊,但你真是個好孩子。”


    埃莉撕了一片面包,用手指卷成小圓卷後又放下,“不,我是說,你有點瘋狂。但是我覺得這樣蠻好的,這樣給孩子帶來的壓力會變小。”


    瑪雅琢磨著這句話對她這個母親來說是什麼意思。她既不瘋狂,也不溫柔。不管她是個什麼樣的媽媽,謝天謝地,埃莉還是告訴了她自己懷孕的事。即使是在她千方百計的乞求之下埃莉纔告訴的。三天之前,趁著斯蒂芬出城時,埃兒嗑了點兒藥後告訴了瑪雅。她哭著爬上瑪雅的床,嘟囔著她這次好像倒霉中簽了,用試紙測了六次來確認懷孕,卻閉口不談孩子的父親;聽到這些後,瑪雅放聲痛哭。


    “好,謝謝,姑娘們,”勞拉說,“我覺得吧,我真正的特長,是做個瘋狂的阿姨和閨蜜。”


    “這個你做得太棒了。”埃莉說。


    勞拉的牙齒閃閃發光,上面有點兒紅酒漬,她衝埃莉、又衝瑪雅舉了舉杯。瑪雅從桌子那邊把手伸過來,想要放到女兒的肩頭,可是埃莉側了側身,掙脫掉了。埃莉握著酒杯、衝勞拉舉杯,然後一飲而盡。


    和女兒一起走回布魯克林,瑪雅覺得心滿意足。她們過了橋,穿過布魯克林高地和波恩蘭姆小丘。這件事情糟糕透了,但她們終於可以坦誠相向。瑪雅曾經給埃莉弄到過避孕處方,她們還感嘆著埃莉曾經多麼不負責任。但這不是責備她的時候,瑪雅想讓埃莉感覺自己是個值得信賴的母親。


    瑪雅曾有過這樣的感覺:她們需要共同經歷一件事情,纔能結束她們緊張的關繫。但現在危機真的來了,埃莉找到她。瑪雅雖然驚訝、恐懼,卻也感到一種解脫。這是她一直擔心會發生在女兒身上的事情:它終於還是發生了。埃莉來找瑪雅,而後面會變得越來越好。


    “你會好起來的。”瑪雅勸埃莉。


    埃莉笑了笑,一頂羊毛帽子蓋住了頭發,底下露出了她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我明白,媽媽。”


    “所以?”勞拉問。


    “所以……”瑪雅說。


    “本還在家?”


    瑪雅點了點頭。


    “僵持著?”


    瑪雅聳聳肩,她的目光越過勞拉向門口看過去:“他很快就會回來。”


    “沒錯。”勞拉說。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瑪雅的思緒立即轉向了傑克和安妮。很明顯,


    朋友做個鬼臉,吸引了瑪雅的思緒。


    “有什麼消息嗎?”勞拉問。


    瑪雅搖了搖頭:“她還沒提出什麼指控。”她翻著桌子上的論文,邊說邊用前三個手指擺弄著自己的結婚戒指,讓戒指在指關節上下滑動。


    “不好嗎?”勞拉說。瑪雅不知道朋友的這句話算不算是個問題。


    “我也不知道這好不好。”他們可能會解除對埃莉的禁閉,安妮也許


    不會再讓埃莉對兒子的死負責,州裡好像也沒有足夠的證據提出指控。


    所有這一切都沒法去琢磨,這些事情真夠可怕,沒法翻來覆去地推敲———說它可怕是對雙方而言。當然瑪雅想讓女兒回來,她想讓女兒待在自己身邊,但是她現在也說不準埃莉到底變成了什麼樣子。而且發生了這麼多事情,當女兒做了這麼多錯事之後又突然出現,安妮和傑克將會如何反應,她也拿不準。


    瑪雅盯著窗外光禿禿的樹枝。她擔心,總有一天,斯蒂芬會讓她為埃莉的過錯承擔責任。有些日子,瑪雅覺得這也並不是壞的想法。一想到這些,她就總覺得勞拉會是那個拯救她的人。她會幫她解脫,她們會跑到埃莉待的那個熱乎乎的水邊城市,而那些發生的事情都可以推倒重來。


    “也許你該回家,親愛的。”勞拉說。


    “我回家做些什麼?”她盯著桌上的論文。那上面的字模糊成一片。


    “親愛的。”勞拉又說了一遍。


    有人敲門,瑪雅一驚,看著勞拉,勞拉一邊向門口走去,一邊整理自己的頭發。


    “教授?”查爾斯穿著一件毛衣,拉鏈一直拉到脖子。灰毛衣下面是


    件深綠色的T恤;兩件衣服都軟塌塌的。他有點笨拙的樣子,高高的,很安靜。查爾斯是瑪雅的助教,一個研究生,約摸二十八九歲的樣子,


    也許更小點兒。


    他研究的是丁尼生。“上面有人犯了大錯!”瑪雅一看到這孩子


    就想起這句詩。“上面有人犯了大錯!”她希望不是她或他犯了錯。


    “進來吧。”瑪雅說。


    勞拉收起了她面對瑪雅的獨特面孔。對瑪雅以外的人,她的面容是溫暖的,而五官線條卻有絲絲冷峻,隨時都會笑,也隨時都會攻擊,唇邊是緊繃繃的,會說出尖銳的話。


    “請坐,查爾斯,”瑪雅說,她衝勞拉旁邊的椅子示意一下,但是查爾斯搖了搖頭,還在那裡站著。


    “我站著就好,”他衝勞拉笑笑,“您好。”


    勞拉咧嘴笑了,蹺起了二郎腿,轉過來衝著他答了一聲“你好。”


    查爾斯咬著下唇,豐滿的唇在齒下鼓出。當他坐下來同瑪雅討論論文時,他那又寬又平的鼻子皺了起來。有時候,瑪雅指導他時會不時瞥一眼他的鼻子,要是看到他皺鼻子了,就說明她的話引發了他的思考。


    瑪雅靠著椅子前端筆直地坐著,扶著桌子角問道:“你怎麼樣?”


    “還不錯。”查爾斯點頭答道,“很好。我一直在琢磨……我想告訴您。”她看著他不緊不慢地說著話,勞拉也在一旁觀察著他。


    勞拉前傾,用手環住腳踝。


    查爾斯繼續說道:“關於秋季學期我有些想法。”


    下個月查爾斯的論文就要答辯了。瑪雅這在纔意識到,他要是離開這裡她該有多想他。過去的六年裡,她課堂的前排座位、她的坐班時間、院繫會議上,都一直有他的身影。


    “明天?”瑪雅問,“你備好課了嗎?”她讓他給做助教的那個班上課。那是個一年期的課程,是所有本專業本科生的必修課。過去的一學期裡,他一直聽她的課,並幫她批改這門課交上來的論文。


    查爾斯點了點頭,扶了扶鼻梁上方的粗邊方框眼鏡,隨時準備站起身來。“準備好了,我想是的。”


    她衝他笑著:“我們過一陣再討論秋季學期的事。”


    他低頭看著她的辦公桌。在過去的幾年裡,他的頭發已經長了不少,遮住了臉。有時候,瑪雅在琢磨是不是他從來沒有想過剪頭發,她真想給他修剪一下,本的頭發就一直是她剪的。


    “你會很出色。”瑪雅說。


    “會很棒。”勞拉附和著。


    瑪雅看著勞拉的紫色指甲有節奏地彈著自己的下巴。


    “我把我的教案給您郵件發過去,好嗎?”


    “看你方便,”瑪雅說,“我相信你會做好的。”


    查爾斯的臉紅了。他比她印像中要高一些。臨走時,瑪雅笑著看他把筆記本疊起來插到褲子後面的口袋裡。


    “他愛上你了!”勞拉把腿放下來,邊說邊要站起來。她說這話時,門剛剛關上。


    “我的老天,勞拉。他根本不會愛我。”瑪雅說。在過去的一年裡,當查爾斯盯著她看,或聽得過於專注時,瑪雅也有過類似的擔憂。在那些瞬間,她想讓他的手撫平自己臉上的皺紋,撩開自己的襯衫,讓他的手在自己肚子的曲線上遊走,去撫摸肚子上剖腹產留下的細細傷疤。


    “噢,親愛的。他愛上你了。”


    “他纔二十幾歲。”瑪雅說。


    勞拉抓了一下自己的左耳墜兒,放開時葉子閃閃發光,微微地顫動,“正是你所需要的。”


     


    埃莉步行回家時,媽媽正在門廊等她。天黑透之前,她就離開了約瑟家。仿佛她已經走了好幾年。她在百老彙來去,一直在島的南部逗留。她在炮臺公園的凳子上坐著,凝視著風吹過水面。她不停地走著,別無他念,直到累得無法呼吸。


    然而,她還是想辦法回到了家。媽媽就坐著門廊那裡等她。


    “你去哪兒了?”瑪雅穿著跑步服,仿佛為了找到她,為了把她抓回家,她媽媽願意跑遍整個布魯克林。埃莉想求媽媽讓自己睡一覺再談。


    她想說自己很抱歉,希望她們都忘掉這些。她們能夠忘掉埃莉之前交往過的每一個男孩子嗎?


    “散步。”誠實有些怪怪的,這些實話反而沒有謊言來得真實。


    “現在是早上四點。”


    埃莉雙手環胸。


    “你手機關機了?”


    “沒電了。”埃莉說,這也是真話。在約瑟家的桌子上和自己的短褲口袋裡,她看到手機屏幕上跳動的“媽媽”這個詞。手機沒電之前,她掛掉了幾次;她喜歡看來電時媽媽在屏幕上的照片———她微笑著坐在辦公室裡,望著埃莉,這是埃莉用手機拍下的鏡頭。


    “你知道自己沒有遵守我們的約定嗎?”瑪雅邊問,邊上下細細打量著她。


    埃莉坐下來,把手伸進了靴子裡。


    “我再也受不了了,好嗎?如果你還想住在這兒,就下不為例。”媽媽講話時樣子有些可悲。


    “對不起,媽咪。”媽咪,這個詞讓埃莉仿佛又回到五年前,一切都沒有發生,她還是那麼小、那麼乖,一切會變得好起來。母女倆對視著。


    埃莉和她媽媽一樣高,但因為埃莉坐在高一級的臺階上,所以她要俯視媽媽。她用手抱著腳踝,還揣在靴子裡,悄悄地挨近了媽媽。


    “你剛和他在一起?”


    這話讓埃莉先想到了約瑟,他那蒼白、光滑而瘦削的身體,小心翼翼,甚至帶著些許歉意地覆上了她的身體。


    迪倫,她後來意識到媽媽指的是他。


    埃莉搖了搖頭。


    “好的。”他們跟埃莉說過不會質疑她講的話。她肯定這準是瑪雅在哪本書上學到的經驗。他們會假定她說的都是實話,並依此行動,但是如果


    她說的不是實話,他們就會執行另一條規則,那就是她必須離開這裡。


    “埃兒,我覺得你不能留在這裡了。”


    埃莉幾乎把兩條胳膊都伸到靴子裡去了。她將目光從媽媽身上移開,望向街道那邊。她說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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