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林月華

清晨5 點，江城市江夏區鵬華公寓。

林月華被生物鐘叫醒，她推了推旁邊打著呼嚕的老伴兒。老伴兒藍子風翻了一個身，嘟囔了一句“昨晚沒有睡好”作為他繼續睡的理由。林月華嘆一口氣，又是昨晚沒有睡好，他沒有睡好已經很久了。

林月華從床頭櫃上拉一件外套披上，雖然現在是九月，外面的人都在穿短袖，但她還是很怕冷，尤其是各個關節部位。自從幾年前得了痛風以來，她就感覺身上沒有一處地方是不痛的。

林月華覺得自己昨晚也沒有睡好，老伴兒的呼嚕聲是越來越大了，她有時候覺得自己已經習慣這種伴奏，並且可以安然入睡，有時候卻又被吵得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但是不管她睡得多麼不安生，第二天她也不能理所當然地臥在床上不起來。

隔壁房間沒有響動，孫子藍是之應該還沒有醒。藍是之是林月華的心肝寶貝， 在省一附中上高一 。省一附中是省重點中學，江城市好的高中，是全省的伢們削尖了腦袋想擠進來的學校。藍是之沒費什麼勁兒就考上了，林月華老兩口又驚又喜，當即在家裡表態：“之之去省一附中讀，我們去陪讀，不就三年嘛！”

兒子藍亮和兒媳婦曾米瑞本來還在猶豫，他們都在安南市工作，離江城市有點距離，兩口子又都在醫院工作，平時工作起來忙得焦頭爛額，也沒有多少時間輔導孩子的功課，沒想到孩子這麼爭氣，輕輕松松就被錄取了，而且成績名列前茅。

現在爺爺奶奶發了話，藍亮和曾米瑞松了一口氣。本來他們在想爺爺奶奶年紀也大了，如果他們不肯去，藍亮是不敢提要求的。隻是能被這麼好的學校錄取卻不去讀，有點可惜，留在安南市，隻怕是考不上什麼好大學。曾米瑞打聽到安南市高中近幾年的高考成績都不太樂觀，以後兒子要是責怪起他們來，也隻好讓他怪了，畢竟他們也沒有底氣辭了醫院的工作去陪讀。算算孩子一年的學費、補課費、生活費，唉，不努力掙錢可不行啊！

林月華輕手輕腳地起床，開冰箱取出昨天包的餃子。前段時間兒媳婦在網上買的速凍餃子，之之不愛喫，每次喫幾個就說飽了。林月華一想，高一正是孩子長身體的時候，再說了，孩子功課又緊，不喫好可怎麼行！

林月華一邊燒水，一邊往孫子的碗裡倒奶粉。奶粉也是兒媳婦買的，她這方面倒是不錯，不摳門，比起小區另外幾個婆婆家的兒媳婦來說要強多了，林月華也是在樓下和她們聊天的時候聽說的。3 號樓有一個婆婆說兒媳婦除了過來看看孩子以外，喫的用的都不怎麼買，什麼都指望公公婆婆。那婆婆把嘴一撇：“算了，不和他們計較了，反正我有退休工資，不花在孫子身上，也沒有別的地方可花。”婆婆說到這裡將“她”改成了“他們”，顯然是將兒子也包含在內了。

餃子煮好了端上餐桌，牛奶也衝好了，試一下溫度，有點燙，林月華想了一下，從櫥櫃裡拿出一瓶礦泉水，要是之之嫌燙，喝的時候可以兌點涼水。

忙完這些，她就感覺有點累了，到底是年紀大了，以前這點小事對她來說可不算什麼。

看看時間，5 點半了，該喊孫子起床了，晚了他就不喫早飯直接往學校跑。每每這時，林月華就不高興了，自己白白起這麼早，又忙活半天，結果他一口不喫。當然，她也有擔心在裡面，不喫早飯去上課，孩子怎麼受得了？

為這事她還專門給兒媳婦打過一次電話，說之之不喫早飯就去學校了。兒媳婦曾米瑞正忙著給病人打針，聽到婆婆打電話來說這芝麻綠豆大的事情，就隨口回答：“不喫就不喫。”等忙完手頭的事，曾米瑞心裡卻有點犯嘀咕：這孩子怎麼又不喫早飯去學校了？這一周都有兩次了吧，都跟奶奶說孩子說不喫速凍餃子了，怎麼就不知道換個花樣！

林月華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孫子的房門：“之之，起床了，早飯做好了。”

裡面是不耐煩地翻身的聲音，還有和他爺爺如出一轍的嘟囔：“昨晚沒有睡好。”

又一個說自己沒有睡好的。林月華癱坐在沙發上揉自己那條痛腿，早上在廚房裡轉了幾圈，後腿窩似乎又開始有小針在刺了。

兩個沒睡好的都在床上賴著，林月華不敢發之之的脾氣，現在的孫子都是祖宗，她還沒有說他一句什麼，他就打電話給他媽媽告狀了，這還算好的，起碼他願意說。林月華怕的是他啥也不說，她從手機新聞上看到說現在的孩子壓力太大，動不動就冒出什麼心理問題來。

林月華心裡有氣，隻敢衝著藍子風撒：“老頭子，怎麼還不起床？”

藍子風不解：叫什麼叫？一大清早的，難得睡一會兒懶覺，哪天不是我先起床燒水，等水燒好了纔叫她起來做早飯。做個早飯就像女王一樣了，不就是做了個早飯嗎？我又不求著她做早飯，外面的饅頭買兩個啃一啃就行了，唉，說來說去，還是這個藍是之被他們養得太刁了，這不喫，那不喫，我們那個時候，哪興這樣的，有一口喫的就不錯了，還不是自己努力考上了大學！

又過去一刻鐘，林月華看兩邊都沒有反應，心中有氣，又提高了嗓門：“老頭子，怎麼回事？”

老頭子這邊還沒有動靜，倒是孫子藍是之呼地一下開了門：“吵吵吵，每天就是吵吵吵！”

藍子風一個激靈倒是醒了。藍子風做了大半輩子高中教師，又是安南市一中的教導主任，外面的人都對他客客氣氣的，隻有這個孫子不把藍主任放在眼裡，想怎麼發牢騷就怎麼發牢騷。

林月華忍不住，小聲申辯：“飯早就做好了，喊你們起床，一個個都不起來，還說別人吵吵吵。”

藍是之起床後直奔廁所，並沒有聽清楚奶奶在嘮叨什麼，反正她就是愛嘮叨，不聽也罷。一回頭看見牆上的鐘都快6 點了，立馬不高興：“不是說5 點半叫我嗎？怎麼又6 點了？昨天我就遲到了你們知不知道，遲到了進教室，所有人都看著你，那種感覺你們知不知道？！”

藍是之隨便攏了一下頭發，衝進房間拿書包，又將散落一地的作業撿起來，一邊匆忙地往書包裡塞，一邊換鞋往外走。

林月華衝到門口拉住他：“之之，喫了早飯再走啊，不能總不喫早飯啊，肚子不喫飽怎麼能學習好呢，你昨天說速凍餃子不好喫，我昨天坐在那裡一下午，給你包的餃子，你不是說喜歡喫奶奶包的餃子嗎？”

這時藍子風也起床了，站在房門口補充幾句：“你奶奶昨天包了一下午，你不能一口都不喫啊，之之。”

之之掙脫奶奶：“來不及了，我晚上回來喫。”

林月華沒有辦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出門去按電梯。唉，這一天天，不喫早飯可怎麼行？

看見老伴兒失落的樣子，藍子風心裡那點氣也消了：“唉，不喫就不喫，現在的孩子養得太嬌了，就是沒有挨過餓。”

林月華的心思還在之之身上，正是孩子長身體的時候，不喫早飯，到時候長得沒有別的同學高，說起來又要怪奶奶的後勤沒搞好。恐怕兒媳婦現在心裡就在這樣想了，上次來江城時就說：“之之上高中後長得沒有涵涵快呀，我看涵涵都快高之之一個頭了。”涵涵是之之的好朋友，一起從安南市考過來的，之之不愛交際，平時也就和涵涵來往多一點。聽涵涵奶奶私底下說，兩個人在一起聊的都是遊戲，這讓林月華又有點惶恐，說起來兩個都是好孩子，怎麼就變得不求上進了呢？

藍子風去喫之之沒喫的餃子，有點涼了，不過他懶得再熱，又不是鼕天，喫幾個冷餃子也沒啥。

林月華看藍子風不做聲不做氣地喫上了，心裡有點酸溜溜，這可是她費了半天工夫給孫子包的愛心餃子，結果卻讓老頭子喫上了。林月華心裡有氣，說出來的話也就不那麼好聽了：“有人就是有口福。”

藍子風聽了不樂意了，又不是他非要貪喫，孫子不喫的東西而已。平時孫子喫剩的，老伴兒也是喊他喫掉，說別浪費了。今天這個孫子沒動筷的餃子他喫了，老婆子心裡就不舒服了。藍子風便將筷子一推，說：“你要喫你就喫，我出去買饅頭。”

林月華知道老頭子這是拿捏著自己呢：“知道我不能喫，說什麼風涼話？”

林月華自從得了痛風，帶肉的飯菜就不敢喫了，更別說給孫子包的餃子，那裡面包的都是純瘦肉，她可是踫都不敢踫。她已經在做事上喫了虧，語言上就不能再喫虧了，於是狡辯道：“之之不是說晚上回來喫？！”

藍子風倒是懶得和她計較了，一邊大快朵頤，一邊說：“回來喫，你還不得重新給他煮，這種煮過一次的餃子，一熱就破了，他纔不喫呢。”藍子風說的倒是大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