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錄

章一

章二

章三

章四

章五

章六

章七

章八

章九

章十

章十一

章十二

章十三

章十四

章十五

章十六

章十七

章十八

章一

十二月九日，星期五，離放學還有十分鐘。有人開始偷瞄牆上的掛鐘，教室內逐漸躁動起來。

何遇的同桌悄悄扭過小半個身子，盡量壓低聲音說道：“嘿，等下要不要去網吧？”

“不了，等會兒有事。”何遇頭也沒抬地說。

同桌有點愣住，不知該轉回身，還是繼續這個話題，隻能尷尬地笑了笑。

換做平常，何遇不會拒絕得如此直接，甚至會陪同桌去網吧，雖然肯定會提前離開。倒不是說他對上網、遊戲不感興趣，隻是不方便，他經常瀏覽的網站不方便讓其他人看見。

“我要去，學校後門那家不錯，網速快。”聲音從何遇身後傳來。

“那家太貴了吧，一個小時六塊錢。”同桌扭轉身子，又盡量保持不讓老師發現。

二人陷入了去哪家網吧的討論中。何遇掃了一眼教室，類似的暗地討論有三四處。他的位置在右邊的倒數第三排，很適合觀察，所以他很喜歡這個位置。

這種暗處觀察的感覺，令他有些懷念。升上初中以前，何遇過著與他人老死不相往來的生活。不管是午休時間，還是走過走廊的時候，他都與別人保持一定的距離。總之，他屬於那種不合群的學生。現在本質上還是如此，但他不再以一種冷冷的目光注視同學間的喧囂和打鬧。相反地，他不但會對別人的話做出回應，為了使人際關繫更圓滑，他甚至還會參與一兩個集體活動。他學會了做一些使自己更像平常人的基本事情。

不過，這一切都是表面功夫，他的那些投向同學們的微笑也多是違心的。

“安靜！安靜！還有五分鐘。”顯然數學老師已無法忍受如此肆意妄為的悄悄話，手中教尺猛敲著金屬臺面。

“母老虎發飆了！”一名同學臉埋在課本裡，偷偷罵上一句。

數學老師似乎聽見了，繃著臉尋找聲音的源頭。這時，下課鈴聲響起，何遇能感覺到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數學老師無奈地合上課本，代表著放學了。

時近深秋，校門口細碎的葉子夾著冷風迎面撲來。何遇深吸一口氣，不緊不慢地走著。在他背後，夕陽緩緩地落了下去。

那麼紅，卻也那麼冷。

何遇在蘇州河前走上臺階，要回家的話，必須在這裡過橋右轉，去搭乘四路公交車，這是快的路徑。但何遇卻朝公交站的反方向走去，他今天有事。

駐足在斑馬線前，何遇望向街對面。前方是一個地鐵站，正值下班高峰，人潮湧動。餘暉下，人的影子被拉扯到極限，細長而扭曲。

見信號燈遲遲不跳綠，何遇想到了什麼，遂向右轉。

往前幾百米，就是被高樓大廈遮蔽了的老城區。何遇經過一片道路施工區，瀝青的刺鼻氣味令他又裹緊了遮住半張臉的圍巾。冷風開始掀動他的外套，但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前方的直角路口。

遠遠地，他看到馬路旁散落著一堆小碎石，周遭蔓延出暗紅的血漬。何遇彎腰撿起一塊石頭，有些失落。

兩名路過的行人見到何遇失落的神情，猜測他就是昨日那起車禍的家屬，紛紛搖頭惋惜。

已經不新鮮了啊。何遇嗅了嗅碎石，這樣想著，很是惋惜。

車禍發生時，何遇剛好在場。據說是買菜回來的婦女沒注意到主干道在施工，習慣性地闖紅燈。而此時不熟悉路況的車輛都擠進了這條輔路。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親眼看見那個人被一輛飛速行駛的小車撞飛，而後又被一輛面包車狠狠地碾壓過去。在空中的時候，那具人形尚可稱之為“破爛的人偶”，但面包車碾過以後，就隻能算是一攤爛肉了。當時周圍的路人有的驚叫，有的慌不擇路地跳進草叢，還有的兩腿發軟臉色煞白。何遇為了讓自己顯得正常點，尖叫著慌忙後退兩步躲進圍觀人群，隨後他便為自己這種行為感到可笑了。

那近乎完美的拋物線，遠比黑板上的線條要優美得多，滲入地面的鮮紅血跡，在何遇看來，是一串極為莊嚴而特別的符號——那纔是生命的真正意義。

這樣想著，他感覺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從身體由下而上迸發出來，讓他不禁有些顫抖。這股感覺並不冰冷，也不熾熱，帶給他前所未有的自由和舒適，還有一種熟悉感。

“媽媽？”他低頭看著碎石，喃喃自語，又立刻沉默下來，臉上布滿茫然。

腦中怎麼會突然浮現母親的笑容？他連母親的模樣都記不清楚，怎麼會記得母親的笑容。畢竟他從上幼兒園起就跟著姑姑生活，之前的記憶則是一片模糊。

何遇猛甩了一下頭，努力將那張笑容從腦中抹去。既然記不清，又何必去思索。雖然他對自己這樣說，卻止不住地去回憶自己這份對尸體和血液的渴望從何而來。

他能回憶起幼兒時期的零碎片段，自己也曾像普通孩童一樣跟母親玩耍，幻想自己是齊天大聖或者奧特曼。有時自己會調皮，母親則會坐下來講鬼故事，估計是為了抑制孩子愛玩鬧的個性吧，想嚇嚇何遇。他甚至記得母親講過一個關於吸血鬼的故事，一隻貪婪的吸血鬼常常抓走搗蛋鬼的故事。關於母親的記憶，到此戛然而止，之後他和姑姑一起生活，就像一部電影丟失了一段膠卷。

母親為什麼會突然消失，隻有六歲的他曾反復問姑姑，所換來的答案是一個充滿同情的猶豫表情。從此，他不再像普通孩子那樣，想跟朋友或寵物玩耍，而是時時刻刻幻想著尸體和血液，來度過每一天。

答案在缺失的那部分記憶中，這是他早已得出的結論。

難道自己是因為聽了吸血鬼的故事，幻想自己是吸血鬼？何遇自嘲地一笑，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已經快五點。

他早已接受自己身體內的恐怖渴望。至於原因是家庭暴力使自己的腦子受了刺激，抑或素未謀面的父親是殺人犯，自己身上流著殺人犯的血脈，他並不在意，就算說自己是吸血鬼都可以。

何遇折回之前的路口，他約了戚夕，初三另一個班級的可愛女孩。她笑起來會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

他跟戚夕相約在巷子裡一家奶茶店見面，顯然戚夕還未到，他點了兩杯熱可可，並不心急。

奶茶店不過二十來平方米，靠裡的位置擺了四把高腳凳，沒有桌子。一對年輕情侶占了兩個位子，何遇在更靠門的位子坐下，剛好能透過玻璃門看見外面的路人。

店主是對年近半百的夫婦，養了一隻胖胖的灰貓，何遇伸出手輕輕撫摸，灰貓很是享受，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何遇沒有養過貓，隻是偶爾在上學路上，一隻奇怪的黑貓會突然跳出來，來回蹭著他的腳踝。久而久之，黑貓就經常蹲坐在那，等待著何遇的到來。

那就摸一摸它吧。某一次，何遇這樣想著。他對自己的行為感到詫異，居然對一隻貓產生了些許好感。

但等他回過神來，卻發現懷裡的黑貓已然失去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