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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幽巡者書繫-我的英雄譚納繫列(全四冊)
    該商品所屬分類:小說 -> 偵探/懸疑/推理
    【市場價】
    1104-1600
    【優惠價】
    690-1000
    【作者】 (美)布洛克 著,姚向輝 譯 
    【所屬類別】 圖書  小說  偵探/懸疑/推理小說圖書  小說  外國小說  美國 
    【ISBN】23163467
    【折扣說明】一次購物滿999元台幣免運費+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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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介紹



    開本:大32開
    紙張:膠版紙
    包裝:平裝

    是否套裝:否
    國際標準書號ISBN:23163467
    作者:(美)布洛克著,姚向輝譯

    出版時間:2013年01月 

        
        
    "

    編輯推薦

           
    勞倫斯·布洛克是當代硬漢派偵探小說*傑出代表,被譽為“紐約犯罪風景的行吟詩人”。他的作品引進國內的目前有三個繫列:殺手凱勒繫列、馬修·斯卡德繫列、雅賊繫列,而“伊凡?譚納繫列”是引進作品中*後一個繫列,也是他創作的*早的偵探推理小說繫列。


    《解凍的譚納》是布洛克的“伊凡?譚納繫列”的*後一部。譚納並不是一直是順利的,這次,他被人暗算了。故事就此展開,引人入勝的懸念、滑稽搞笑的場景、大膽成功的嘗試,為這個故事增色不少。至此,“伊凡?譚納繫列”完美殺青,你是否也有些意猶未盡?

     
    內容簡介
    《譚納的兩隻老虎》:
    伊凡·麥可·譚納是世界上形形色色隱秘組織的積極擁護者。朝鮮戰場上的一枚碎彈片損壞了他的睡眠中樞,使他再也不用睡覺。譚納喜歡追求無望的理想和女人,擁有超群的語言天賦和特殊的人脈,這使他成為極機密危險任務的不二人選。
    譚納總是會踫上新鮮事,好在他有大把時間去一一加以探索。這一次他隻不過想帶他的小女孩米娜——立陶宛遜位皇室的惟一後裔——去參觀蒙特利爾的世界博覽會,卻卷入一連串的陰謀和恐怖計劃中。加拿大皇家騎警、魁北克獨立組織、古巴恐怖分子乃至不知名的美國情報機構都在找他的麻煩,更要命的是,他不僅參與策劃了史上*膽、卑劣的刺殺行動,而且不得不在短的時間內,親手阻止它的發生……
    伊凡·麥可·譚納是世界上形形色色隱秘組織的積極擁護者。朝鮮戰場上的一枚碎彈片損壞了他的睡眠中樞,使他再也不用睡覺。譚納喜歡追求無望的理想和女人,擁有超群的語言天賦和特殊的人脈,這使他成為極機密危險任務的不二人選。

    《譚納的兩隻老虎》:

    伊凡·麥可·譚納是世界上形形色色隱秘組織的積極擁護者。朝鮮戰場上的一枚碎彈片損壞了他的睡眠中樞,使他再也不用睡覺。譚納喜歡追求無望的理想和女人,擁有超群的語言天賦和特殊的人脈,這使他成為極機密危險任務的不二人選。


    譚納總是會踫上新鮮事,好在他有大把時間去一一加以探索。這一次他隻不過想帶他的小女孩米娜——立陶宛遜位皇室的惟一後裔——去參觀蒙特利爾的世界博覽會,卻卷入一連串的陰謀和恐怖計劃中。加拿大皇家騎警、魁北克獨立組織、古巴恐怖分子乃至不知名的美國情報機構都在找他的麻煩,更要命的是,他不僅參與策劃了史上*膽、卑劣的刺殺行動,而且不得不在短的時間內,親手阻止它的發生……


    《譚納的非洲大冒險》:

    伊凡·麥可·譚納是世界上形形色色隱秘組織的積極擁護者。朝鮮戰場上的一枚碎彈片損壞了他的睡眠中樞,使他再也不用睡覺。譚納喜歡追求無望的理想和女人,擁有超群的語言天賦和特殊的人脈,這使他成為極機密危險任務的不二人選。


    這一次,譚納接受神秘組織老大的委派,前往非洲內陸深處一個不知名的小國,他的任務是找到剛被顛覆政權且如今生死不明的前獨裁者,並把他成功帶到美國。擋在他面前的,是莽莽莫測的非洲叢林、恐怖的食人族、傳說中嗜血成性的女魔頭,以及一大筆不知藏在何處的國家寶藏,而譚納能做的件事,竟是親身參與自己的葬禮……


    《我的英雄譚納》:

    伊凡·麥可·譚納是世界上形形色色隱秘組織的積極擁護者。朝鮮戰場上的一枚碎彈片損壞了他的睡眠中樞,使他再也不用睡覺。譚納喜歡追求無望的理想和女人,擁有超群的語言天賦和特殊的人脈,這使他成為極機密危險任務的不二人選。


    美麗純潔的少女菲德拉誤中人口販子的圈套,被賣到中亞某個不為人知的偏僻角落。面對一位焦急母親的請托,譚納沒有別的選擇,隻身踏上萬裡救美的旅途。——這不是哪個神秘組織的特殊任務,不過橫擋在譚納面前的阻礙依然不少……


    《解凍的譚納》:

    伊凡·麥可·譚納是世界上形形色色隱秘組織的積極擁護者。朝鮮戰場上的一枚碎彈片損壞了他的睡眠中樞,使他再也不用睡覺。譚納喜歡追求無望的理想和女人,擁有超群的語言天賦和特殊的人脈,這使他成為極機密危險任務的不二人選。


    一向精明的伊凡·譚納遭到暗算,被莫名其妙地冷凍在紐約的一間地下室裡,一凍就是二十五年!當他重返人世,發現世界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強大的蘇聯不復存在,南斯拉夫分解成幾個獨立的國家,人類登上了月球,連美國總統都換了五六個,從尼克松變成了克林頓……隻有“老大”還在,而且一如既往地向他下達神秘指令。不過這次,從冷凍中復活的譚納可不那麼任人擺布了……

    作者簡介

           勞倫斯·布洛克( Lawrence
    Block),生於紐約州水牛城,現居紐約。

    他是享譽世界的美國偵探小說大師,當代硬漢派偵探小說傑出的代表,他的小說不僅在美國備受推崇,還跨越大西洋,完全征服了自詡為偵探小說故鄉的歐洲。


    1994年愛倫坡終身大師獎得主,曾三捧愛倫坡獎,兩奪馬耳他之鷹獎、四獲夏姆斯獎等重要硬漢派偵探小說獎項,2006年終獲得鑽石匕首獎。


    布洛克目前著有五十多本長篇以及多部短篇小說。“伊凡?譚納繫列”是內地引進勞倫斯?布洛克“繫列小說”的收官之作。

    目錄

    《譚納的兩隻老虎》

    《譚納的非洲大冒險》

    《我的英雄譚納》

    《解凍的譚納》

    在線試讀
    譚納的兩隻老虎
    導讀
    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唐諾
    我老師朱西寧先生先前花了許許多多的時間心力鼓勵人書寫,已達浪費且有傷自身小說書寫的地步。對文學志業,他們那一代的確信念比我們堅定虔誠多了,也樂觀多了,還快樂多了。這當然不是說在真正埋頭於書寫的實踐時刻,他們不會屢屢感覺到艱難、困惑和枯竭,而是——根本之處,他們沒像如今我們這麼多疑,他們始終相信書寫是好事,甚至是高貴的事。如果像我們總忍不住懷疑書寫是苦役,是瘋了纔做的事,是某種你不知道哪年哪輩子得罪大神所遭到的詛咒,你當然不好那麼惡毒要他人也跟著嘗嘗不是嗎?你能做的隻是阻止他、警告他,至少哀傷地回送他風瀟瀟般孤獨走去並希冀他一切都好。
    其實不隻文學書寫如此,比方說對於婚姻戀愛之事亦復如是,所以說,這追根究底是某種全面的生命態度、生命主張,我們對眼前世界顯然有著不同的假設。
    在朱西寧老師那長長一紙鼓勵、誘拐、協助的書寫名單中,有一位同輩儒將,甚見成果地寫成了一部名為《撫河兩岸》的長篇小說並順利出書了,但奇怪的是,這困難的一步跨過後卻從此封筆般再無消無息。日後朱西寧老師莞爾講過幾次,原來,少將夫人讀了小說後每日以淚洗面,不是欣喜不是感動,“你老實跟我講沒關繫,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我們常說隻有瘋子和小孩纔分不清現實世界和虛擬世界的界線。我們這樣意有所指地一再引述這句話,用來講流行時尚、講電視肥皂劇、講好萊塢、講電動玩具、講網絡、講戀愛、講宗教和命運之數、講政治等……不及備載,這不正正是說分不清現實和虛構的人遍地都是,絕不隻限於瘋子和小孩而已嗎?因此,這裡說的瘋子意思是心智失常不清,小孩則是心智幼稚不明,我們真正講的,指控的,而且不易察覺到的是,人心智的某種異化弱化現像——這是一句較優雅,帶點書卷氣息的罵人的話。
    老實說,比較接近事情真相的是,人的腦子不是時時刻刻保持清晰的,說穿了,我們不能光靠一個腦子面對周遭萬物的。但凡有著某個魅惑之物在眼前,適當的情境、適當的時刻(比方說夜半不寐的獨處時分),我們的雙眼很容易就迷蒙起來,跟隨著寶石火輝般的明迷光線,輕飄飄地旋入一個虛實不分的世界。

            譚納的兩隻老虎

    導讀

    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唐諾

    我老師朱西寧先生先前花了許許多多的時間心力鼓勵人書寫,已達浪費且有傷自身小說書寫的地步。對文學志業,他們那一代的確信念比我們堅定虔誠多了,也樂觀多了,還快樂多了。這當然不是說在真正埋頭於書寫的實踐時刻,他們不會屢屢感覺到艱難、困惑和枯竭,而是——根本之處,他們沒像如今我們這麼多疑,他們始終相信書寫是好事,甚至是高貴的事。如果像我們總忍不住懷疑書寫是苦役,是瘋了纔做的事,是某種你不知道哪年哪輩子得罪大神所遭到的詛咒,你當然不好那麼惡毒要他人也跟著嘗嘗不是嗎?你能做的隻是阻止他、警告他,至少哀傷地回送他風瀟瀟般孤獨走去並希冀他一切都好。


    其實不隻文學書寫如此,比方說對於婚姻戀愛之事亦復如是,所以說,這追根究底是某種全面的生命態度、生命主張,我們對眼前世界顯然有著不同的假設。


    在朱西寧老師那長長一紙鼓勵、誘拐、協助的書寫名單中,有一位同輩儒將,甚見成果地寫成了一部名為《撫河兩岸》的長篇小說並順利出書了,但奇怪的是,這困難的一步跨過後卻從此封筆般再無消無息。日後朱西寧老師莞爾講過幾次,原來,少將夫人讀了小說後每日以淚洗面,不是欣喜不是感動,“你老實跟我講沒關繫,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我們常說隻有瘋子和小孩纔分不清現實世界和虛擬世界的界線。我們這樣意有所指地一再引述這句話,用來講流行時尚、講電視肥皂劇、講好萊塢、講電動玩具、講網絡、講戀愛、講宗教和命運之數、講政治等……不及備載,這不正正是說分不清現實和虛構的人遍地都是,絕不隻限於瘋子和小孩而已嗎?因此,這裡說的瘋子意思是心智失常不清,小孩則是心智幼稚不明,我們真正講的,指控的,而且不易察覺到的是,人心智的某種異化弱化現像——這是一句較優雅,帶點書卷氣息的罵人的話。


    老實說,比較接近事情真相的是,人的腦子不是時時刻刻保持清晰的,說穿了,我們不能光靠一個腦子面對周遭萬物的。但凡有著某個魅惑之物在眼前,適當的情境、適當的時刻(比方說夜半不寐的獨處時分),我們的雙眼很容易就迷蒙起來,跟隨著寶石火輝般的明迷光線,輕飄飄地旋入一個虛實不分的世界。


    小說之為物,說來就是一顆放射性的寶石,是魅惑性的東西,現實和虛擬的滲透、出入、替代以及彼此偽裝掩護,原來就是它特許般的技藝本身,而小說的完成,則是一個真事作假、假事作真的世界。也因此,會追問不休那個女人到底是誰的人,絕不隻警覺出愛情婚姻家庭受狐狸精威脅的少將夫人而已。嚴格來說,置身小說世界的每一個人、每一種人都遲早或程度多少地陷身此境,並不因為理智上你已先知道它的“寫實/虛擬”本質而得以完全豁免。所謂我們說的每一種人,指的是不隻讀者,還包括應該比較道貌岸然的評論者和學術研究者,還有書寫者本身,是的,一樣同為小說書寫者,在面對他人小說時,照樣會“人性”的懷疑、追問、猜測其中的虛實成分問題,甚至因為某種同業的地利人和之便而更熱切。騙子一樣也會被騙,這不是常識嗎?而八卦流言總是始自於而且大行於同業間,這不更是常識嗎?


    總是踫到女色情狂

    007情報員詹姆士?龐德動不動就上床,伊凡?譚納盡管理論上不睡覺,卻也一樣動也不動就上床。事實上,譚納之所以如此不眠但又不休的勤於上床不懈,正是因為前輩龐德先如此行的緣故。譚納擺明了是模仿龐德的,或我們正確地說,布洛克這麼寫譚納,正是對伊安?佛萊明筆下龐德“躺床上輕輕松松拯救了世界”的諧擬——諧擬這個專業術語,大體上的意思是一種再多加一分誇大,再順勢往前推的有趣模仿重現,以驅散原來情境的偽裝,曝現出其荒謬出來,程度大致介於調笑和諷刺之間,或者說,它以特殊的大笑聲音,顛覆掉荒謬事物的喬裝外殼。


    要稍稍為龐德或說伊安?佛萊明說兩句話的是,其實原來小說中的英國情報局特工龐德,盡管天賦異稟性欲過人,基本上仍是會幫女士拉椅子、會在女士離席時起身站立的英式紳士,他的上床次數其實沒那麼高頻率,也沒壯陽藥品廣告般強調其時間和次數,更不至於二話不說時間就來。伊凡?譚納的諧擬對像事實上比較接近聯美公司電影銀幕上的肖恩?康納利,片頭演員表出來前通常就先奉送一段大家交個朋友。


    但伊凡?譚納成為詹姆士?龐德鏡像的有趣背反之處是,雄糾糾氣昂昂的龐德當然是性愛的主控者發動者(這種事讓女士主動不是很不禮貌嗎?),而總不免有點畏縮有點好色無膽的譚納卻總是“被迫”的,至少是盛情難卻的(也是另一種不禮貌,如果拒絕的話)。像馬其頓革命失利後留下兒子那一段,其中有超越小我的革命薪火承傳至公大事,還外加一點勞軍成分,而其他的,包括愛爾蘭和此番加拿大鬧獨立的法語區,則多少是回報主人殷勤乃至於冒生命危險款待用的。


    如此,我們遂從這樣一枚鏡子裡看到一個更奇異的背反景觀——不是那種從敵方間諜,敵後遊擊隊頭子和農莊主人、到被挾持被監禁的科學家雲雲皆有隻生女兒的一胎化現像,這盡管想起來不尋常,但卻是通則;而是譚納小說架構在此通則之上,荒唐到要挨罵的創造出一種角色出來,那就是女色情狂,美艷性感怕熱不多穿衣服一如龐德女郎,但添加了雌豹雌獅般的掠食攻擊本能,總乍見面就把順勢而為的譚納給撲倒在地。


    不敵撲倒女性的布洛克自己

    跟典型那種迷戰爭、迷冒險、迷所有勝負遊戲、迷到非洲大陸薩伐旅(也就是穿著惡心露兩截大白毛腿的卡其短褲開槍打獅子打犀牛打羚羊雲雲)的所謂雄性硬漢子一樣,伊安?佛萊明單調乏味而且倒退回維多利亞時代的女性觀點路人皆知,不待女性主義者跳出來揭露撻伐(其實已揭過撻過不是一天兩天了),小說的成績自己就會報復他處罰他。對於伊安?佛萊明這樣一個其實有著細膩觀察和書寫能耐的說故事好手,女性成為他小說差弱的一處隙縫,用中文表達隻需要六個字就可以講完:“高顴骨厚嘴唇”;但如果我們也仿此認定這就是勞倫斯?布洛克的女性觀點可就大錯特錯了,小說的虛虛實實不可以這麼笨這麼懶這麼眼裡不容一粒砂子來看,用納博科夫的話來回答是(跟其他所有小說家一樣,納博科夫同樣得面對一堆讀者、評論者、研究者的無止無休猜測,包括他筆下那個有點怪癖有點滑稽和堅持的俄國流亡教授普寧是否他本人的化身),“人們往往低估了我的想像力和我在作品中演化幾個自我的能力。”


    今天,尤其對臺灣的讀者而言,由於奇怪的時間錯置,這個錯誤的猜測不容易發生了,原因是我們讀到了而且先讀到了他較見本心較言志的馬修?斯卡德繫列小說。我們看過了他怎麼寫伊蓮?馬岱,看過他怎麼寫癌癥死在惡魔預知死亡殘酷季節的女雕刻家珍,看到了他怎麼寫任一個即使隻是一閃而逝的女性角色。


    還有,有部分人還親眼見到過他的妻子琳恩,布洛克訪臺時她全程都在,美麗、聰明、體貼,但看來她遠比她那個容易耽溺於胡思亂想的過度敏感(因此也就不免脆弱多汁)的丈夫堅強而且明亮,是重要時刻掌權做出決定的人,如門多薩如此描述小說家加西亞?馬爾克斯的妻子梅塞德斯和加勒比海的女性,“她們在加西?馬爾克斯筆下,機智的把握著現實,在權力之後形成了一股真正的權威力量。”


    這裡,事情的虛虛實實真相很顯然打了個彎轉了個折,有點弔詭但非常有趣——譚納和龐德的結果一樣的上床行徑之所以成為左右背反的鏡像,極可能不隻是玩笑性的變形而已,或至少說,這樣一個對著佛萊明和龐德而來的諧擬玩笑,反而是源生於、建立於、還受制於布洛克完全不同的女性觀點上頭,亦即虛構的玩笑既取自靈感復又受制於某些難以撼動的真實之上。他無法任意改動伊凡?譚納的女性態度,不能讓他隻把女性當日用品消耗品,但事情總要有人做一如地藏王菩薩的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因此,隻好擺明了開玩笑的由他負責扮演被撲倒的日用品消耗品了不是嗎?真事作假假事作真,真的看起來像假的,假的卻又跟真的一樣。


    當然,某些女性主義者不會因此領情的,罵還是得照罵,一如永遠也有另一些女性主義者堅持隻要是性愛享樂管他怎樣該歡迎的還是得照歡迎一樣,這事更加神秘難解一如她們吵女性化妝究竟是因天殺的男性還是為自身的歡悅而容,我們安靜地等待她們自己做成了結論再說。這裡,我們意圖稍加分辨的不過是沒那麼重要的小說虛實真假問題而已。


    納博科夫如是說

    說起布洛克的妻子琳恩,在停留臺北那段期間,有一樁令人提心弔膽的事,因為從一些讀者呼之欲出的極熱切極善意眼神中看到了危乎危哉,那就是很怕從其中一個口中冒出來諸如“請問伊蓮?馬岱是不是就是你太太琳恩”之類的大哉問——你當然曉得這是滿心善意的,如小說家袁瓊瓊宣稱想娶前妓女伊蓮?馬岱這樣的女子為妻,但真這麼問出來還是毀了不是嗎?


    這件好險並未真發生的災難可以當一則寓言,懂得了它的意思,有關小說真假虛實的ABC也就差不多理解了。

    知道怎麼樣快得罪一個小說家嗎?見效率的方式之一就是拿出他某一部小說猜測、談論甚或斷言其是虛是實是真是假。這個我們看起來應該不像很失禮的舉措,就算你用詞虔敬心懷尊崇,沒用照樣比什麼都更像點鞭炮一樣在時間激怒這個明明上一刻還那麼溫和那麼優雅的人。你指稱這裡完全是真的、是寫實的,你會得罪他;可你指出這裡是假的,是純然想像的,你一樣得罪他不誤。這裡我們隻拿格林的反應為實例:“我要高呼:‘這是仔仔細細、正正確確描繪出來的中南半島、墨西哥和獅子山國。我不但是小說家,還當過報社特派員。我向你們保證,躺在溝渠裡的死小孩就是那副樣子,尸體把運河的水都堵住了……’”這段話的來歷是回應所謂“格林之國”這個說法,而我們知道,這個說法絕大多數時間是贊譽,用來嘆服格林他把半個地球、把一個個不同國度化為小說的奇觀性能耐,但格林硬是聽出了其間有心無心的貶意,就跟多疑的戀愛中女孩從美麗中聽出愚笨、從氣質中聽出長相抱歉一樣。這是我個人第二次引述這段話,但這回要請大家看的是格林溢於言表的語氣。


    之所以一定會得罪,追根究底在於,這樣子的真假虛實猜測論斷,不僅在一個外行的、不對的層次上,而且硬生生的把小說無可分解、融合為一體的真實虛實給拆開破壞掉,因此注定是謬誤的,而且是百分之百全錯,不會有猜對一半的機率或程度問題(一如梭哈賭博沒‘投降輸一半’這回事,那是周星馳電影開的玩笑)。小說,做為人獨特的創造之物,你要說它是真的,它每一樣每一處無不是真的,都是人眼睛所看到的和人心所想到;你要說它是假的,它也的確全是想像的,它的每一個呈現無不通過某個人的特殊之眼和心靈所“折射”完成的。也因此所謂的真假虛實,甚至不會是小說書寫者的用詞,不是他書寫時會關心計較的真實問題。內行些的說法起碼該是這樣的,這是納博科夫在他名小說《幽冥的火》的一段話:“我看到一種的生理現像;謝德(書中的詩人)一邊感受世界,一邊在轉化它,他把這世界納入體內,將之拆解,再重新組合、儲存,以便在某個時刻,創造出一個有生命力的奇跡,融合影像和音樂,生成一行詩。我幼年時也曾體驗過同樣的興奮:記得那天在舅父的城堡,桌子另一頭坐著一個魔術師,那出神入化的演出剛結束。此刻他正靜靜的品嘗他的香草冰。我看著他擦了粉的臉頰,盯著他袖扣上的魔幻花朵——剛纔那裡跑出了一朵又一朵五顏六色的花,現在則是一朵固定不變的白色康乃馨。他那靈巧如水的手指更令人不可思議,可以隨心所欲,把湯匙化成一道陽光,或者把他的盤子往空中一扔,變成一隻鴿子。沒錯,謝德的詩,就像那突然在眼前綻放的魔術:我的華發摯友,親愛的老魔術師,把一疊卡片放進帽子——忽的,抖出一首詩。”


    附帶提一下,納博科夫的《幽冥的火》剛在臺灣出版,總算有機會讓臺灣的小說讀者結束單一一部《洛麗塔》的漫長納博科夫單食時期了。納博科夫的其他著作應該會陸續出現,這是個精彩極了又獨特到無人可替代的小說家書寫者,盡管可能沒那麼容易讀,但好東西都是這樣不是嗎?對有野心有熱望的人而言,是值得放手一搏的。在這個即將到來的納博科夫閱讀季節(希望如此),我們再順勢多追蹤他一段話,比較難也比較文學專業點,當然,實在沒興趣的人也大可跳過這段話不管:“現實是非常主觀的東西。我隻能這麼界定:現實是信息的逐步積累,是特殊化的東西。比如說百合花或其他任一種自然客體,在自然學者眼裡,百合花比在普通人眼裡更真實。然而,在植物學家眼裡,它還要再真實。假如這個植物學家是位百合花專家,這種真實又要更進一層。也就是說,離真實越來越近。不過,人們離現實永遠都不夠近。因為現實是認識步驟,水平的無限延續,是抽屜的假底板,一往直前,永無止境。人們對一個事物可以知道得越來越多,但永遠無法知道這個事物的一切——別抱這種希望。於是我們多少生活在鬼一樣的事物裡,被它們包圍著。……它是神秘事物;拜倫爵士覺得它有多神秘,我也就覺得它有多神秘。”


    兩種難以撼動的真實

    小說書寫者被賦予人類世界寬廣的想像和編造特權,但愈是好的、真誠的、程度更上一層樓的小說書寫者,會愈多一分體認出真實事物的豐碩、多面向、生根以及其難以替換仿造的力量,一如納博科夫所講這是個認識過程。從這個角度來看,想像和編造是要完成它,而不是要棄絕它替代它,想像和編造可以被體認為如此認識的特殊武器。


    小說中有兩種真實值得特別指出來,事實上它們也隱藏不了否認不了。一是作為所有基本素材的具體事物,一是小說書寫者自身的真實存在。


    比方說你要寫成一個人,他的血肉肌理他的一切細節,長相、衣著、住的地點和屋子樣式、疾病、怪癖、某種意外遭遇撞了車或撞了人什麼的,書寫者不必一樣樣累死自己去編造,他隻要四處采擷就行,整個現實世界是個什麼怪東西都有、簡直是無限大的大賣場,而且隻要你能在它雜亂無序的堆置中找到你要的,還不必付錢。但真正的重點尚不在此,而在於真實的事物一定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紋理質感,一截木頭一塊石子一片蔬菜葉子;還有你越認識它越發現的,它和周遭世界其他一切的有機性的、微妙但強韌的、又舒適無比的聯繫關繫或忍不住要說共生關繫,形成了它某種嵌合性的、幾乎撥它不動的“位置”,簡單講它長樣子那時間杵那裡就是對就是合理(正是這樣的認識使小說家容易明知故犯的侵人隱私,從而被告變成需要付錢了)。這都是人通過憑空想像和編造做不到的(奇怪有些寫小說的人怎麼會認為自己可以),純粹的人造物通常是某種特殊目的乃至於工具性的,誇大某一個你要的單面向特質,可以更硬更輕更光滑更不腐爛更飛向宇宙遙遠光年之處,但就是不可能如生命之物的面面俱到而且無需證明。


    另一個真實,則是不可讓渡不待分說的,因為它正是小說書寫的根本前提,是個,是太初有言,這就是書寫者自身的存在和持續存在。終極來說,這甚至無關乎小說書寫技藝的選擇,書寫者可以是謙卑的、隱藏的、不用到任何自我的具體成分,也可以是強勢的、心急的、整個人直接跳出來,像雨果的《悲慘世界》,便讓自己躲在和上帝一樣透明但知道一切的冷眼旁觀位置,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則管他的直接衝上火線大發議論甚至和讀者吵架。但我們說,這個“我”都在的,即使書寫者隻情節的重新敘述一個已有已知的故事,他也就已經改變了這個故事,在視角裡,在聲腔語氣中,在節奏的疾緩快慢所顯示的焦點微調,在自覺不自覺的具體細節雲雲。維吉妮亞?吳爾夫說:“首先他得先相信。”相信它是真的,或相信它是荒唐滑稽的,像布洛克便相信譚納命帶一堆女色情狂是假的,是對可敬007的玩笑,因而更肆無忌憚,你相信,然後這個故事的敘述或者轉述纔得以開始,就在相信的那一瞬間,你已無可避免的進入到故事裡頭了,《聖經》把這樣子的經驗稱之為因信稱義。


    所以博爾赫斯這麼講:“我對我的文學信念態度,可以用一句宗教意味的話來說明:我信它,不是因為其為首創,而是因為其為我所相信。老實說,我認為以下這個假設放諸四海皆準,甚至對那些設法否定它的人亦復適用:所有文學作品說到底都是自傳性的。”日後,他還講他這輩子從未在筆下創造過什麼人物,他從頭到尾寫的都是自己,“都是同一個老博爾赫斯在各種不可能的時間空間裡的遭遇。”


    有點對博爾赫斯和他的睿智話語不好意思,但我們應該也可以這麼講——譚納和這些各國各族的女色情狂,其實也都是同一個老布洛克在各種不可能的時間空間裡的上床。


    受苦的女性

    注意到沒有?博爾赫斯講自己“同一個老博爾赫斯”時用的是單數,而納博科夫的“我在作品中演化幾個自我”的自我卻是復數。

    單數或復數,原無關宏旨,當然隻是語義學的問題而已,其根本的意思殊無不同。但它們確實分別強調了不同的東西,指向了往下不同的思維路徑,這裡,納博科夫的復數性自我恰好能幫助我們回答那個有關“那個女人到底是誰”的怨婦問題。


    讀者和妻子面對同一部小說的虛實猜測,其根本的不同在於,前者是閑著也是閑著的八卦,後者則明白且立即地攸關了身家幸福。感情中,婚姻裡,我們經常得做某些過度承諾,因為不如此我們首先就通不過比方教堂神父宣告婚姻成立之前的儀式性詢問(“你是否答應終身愛她?在困難中在病痛中不離不棄她?……”像不像警察抓小偷時的“米蘭達警告”:“你可以保持沉默,你所說的一切都可能成為呈堂證供……”?);我們更常忍不住做某些明知不可能的要求並堅持兌現,比方說情侶間夫妻間不可有任何秘密一切透明雲雲。然而,所謂的秘密有很多種或說很多層次如好喫的可頌面包那樣,層當然是知道但不說出來(又可粗分為惡意欺瞞和不好意思承認兩層),再來是沒機會想起並說起,再來是如班雅明所說不知如何敘述自己,深一層是自己也不知道,它隻會在某種不一樣或不可能的時間空間遭遇中纔被發現被演化出來,因此它是秘密,但其實也是人的潛質和可能性。


    要命的是,小說,某個層面來說,進行的正是這個深層的探勘演化工作,這之於人類全體當然是高貴而且勇敢的,唯“公鵝的好菜並不等於母鵝的好菜”,對書寫者本人那位可憐的妻子而言,這卻經常是個致命的噩耗,她看到的不是珍稀的成果,而是不敢置信的秘密,是另一個全然陌生的丈夫,包括他原來(可以)這麼看待異性,看待感情和婚姻,看待生活和生命本身一切一切,盡管這些都沒真的在現實生活中發生,但這是否隻意味著缺乏適當的機會?是預告了不可測的可怕未來?況且,有些事不是真正去做纔構成犯罪,在森嚴的感情律法婚姻律法中,犯意通常比犯行隻重不輕不是嗎?因為犯行可能生於偶然或一時昏了頭,但犯意卻是根生的,處心積慮的,所以更可惡不是嗎?


    因此,不隻是“那個女人到底是誰”這一個問題而已,這毋寧隻是其中淺層面的、或迫切的、或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或僅僅隻是能具體問得出來的問題而已。


    布洛克的馬修?斯卡德是以探知秘密為業的無牌私家偵探,但在《惡魔預知死亡》一案中,他面對被害人寡婦亦是他日後情婦莉薩的眼睛時,那一刻他告訴我們的卻是:“我更怕在裡面發現什麼。”


    所以,每個成功的小說家(其實也包括不成功的)身後都有一個如此受苦的妻子,理智阻止她往這上頭多猜多想,但理智的能耐何其有限不是嗎?而且理智的阻遏其實隻更讓這樣的困境添加孤寂不是嗎?


    要喫魚,到魚市場買它一條就是,不必因此建造一個漁港;一樣的,喜歡讀小說,到書店買一本也就是了,不必因此嫁給個小說書寫者。這個忠告,也許應該考慮像香煙盒上的安全警語一樣,印在每一本小說的封面上頭。


    [精彩文摘]

    我們的飛機在尋常可怕的八月天,於一個格外悶熱不快的禮拜二晚上八點二十五分飛離肯尼迪機場。兩個禮拜以來,氣像報告一直向早知此事的人們預測,老天將會降下甘霖,讓熱浪稍歇。但老天卻絲毫沒有下雨的跡像,熱浪不退,直到氣像播報員似乎競相在拿氣像預報作為賭注,執拗地在陰雨涼爽上加倍押注,而晴朗炎熱的天氣仍然持續著,讓人苦悶不已。如果他們再不快點贏得賭注的話,就要黔驢技窮了。在此同時,我們則紛紛“跑離”紐約。


    當然,不是真的用跑的離開,我們是要“飛離”紐約。在登上龐大的727客機,繫緊安全帶,聆聽如何適當使用氧氣罩的示範說明後,我突然有個錯覺,仿佛我們不是正要逃離或飛離紐約,到蒙特利爾去,好像隻是要開車離開。


    客機不斷前後滑行,機長在客機還未飛離地面前就滑行了好幾英裡。米娜握緊我的手。我低頭看她,她噘著嘴,一臉緊繃。

    “你說我們會飛的。”她說。

    “我們會的,耐心點。”

    “這真的是一架飛機嗎?”

    “當然。”

    “它表現得一點也不像架飛機。”

    米娜曾經坐過一次飛機,那是一架我們從愛沙尼亞導彈基地劫持而來的蘇聯戰鬥轟炸機。那時我們是垂直起飛,因此我可以了解飛機現在在跑道上的滑行為何使她失望。我向她保證,727客機的確是一架飛機,它很快就會表現得像一架飛機,但我想她並不相信我。


    機長在又滑行了十五分鐘後,通過對講機致歉,並且自我介紹。我還以為他將會告訴我們,飛機上有炸彈,或蒙特利爾的機場已因淡季而關閉。他的解釋令人沮喪:我們前頭排了六架飛機,但遲早會輪到我們起飛,感謝我們的耐心等待。


    米娜用立陶宛語說了些粗話。

    “小心點!”我說。

    “沒有人聽得懂我說的話呀,伊凡。”

    “那就是重點。”我輕拍她的手,“在我們進入加拿大前,請你隻說英語。你要記得,你是美國公民,出生於紐約,名字叫米娜?譚納,隻會說英文。”


    “好吧。機長是個——”

    “說正規的英文。”

    “——不錯的人。”

    她不是個美國公民,也並非出生於紐約,更不是叫米娜?譚納,而我也不確定她會說多少種語言。她會說流利的立陶宛語、拉脫維亞語、英語和波多黎各西班牙語。她還從我公寓裡的書籍、錄音帶和偶爾來訪的客人身上,東拼西湊地學了許多語言。那間公寓雖然是我在住,當家的可是她。她是明道加斯碩果僅存的直繫子孫,而明道加斯是立陶宛七個世紀以前的國王。


    當我次見到她時,她住在立陶宛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一個陰郁的地下室裡,由一對胡塗愚蠢的老女傭照顧,她們一心等待著她登基成為立陶宛女王的那天。我將她帶離那些紛擾,而現在,在我那位於第107西街的舒適公寓內,她儼然是位女王。有時候我會威脅她,說要送她去學校讀書,或讓在快樂郊區擁有快樂房子的快樂夫婦收養她算了。但她和我都知道不會發生這種事,因為她帶給我很多樂趣。自從凱蒂?巴塞裡恩的外祖母教會她怎麼泡美式咖啡後,我就少不了她。


    “我們要在這飛機上坐多久呢,伊凡?”

    “飛行時間隻有一小時,如果我們開始起飛的話。”

    “然後我們會抵達蒙特利爾?”

    “是的,但我們的行李會跑到布宜諾斯艾利斯去。”

    “布宜諾斯艾利斯?”

    “我從不信任航空公司。我是開玩笑的,沒錯,我們會在蒙特利爾降落。”

    “我們今晚能去看世界博覽會嗎?”

    “今天太晚了。”

    “我不累,伊凡。”

    “等我們到飯店時你就會累的。”

    “我不會。我很少覺得累,伊凡。就像你一樣,我不怎麼需要睡眠,根本沒睡多少。”

    我看看她。米娜一天平均睡十小時,很健康的數字。我根本不睡覺,在朝鮮的榴彈碎片擊中我的腦袋,破壞所謂的睡眠中樞後,我就喪失這個能力,從那時起就不曾睡著過。我每個月領一百一十二美金的殘障補助津貼,一毛都不用花在睡衣上。


    “如果我們今晚去看世界博覽會,”米娜小心翼翼地說,“我明天可以睡到很晚。我不希望你為了我,延遲去博覽會的時間。我今晚可以熬夜,明天再補覺。”


    “你很體貼。”

    “沒什麼。”

    “你上禮拜六也很貼心,自願陪桑妮亞去兒童動物園。”

    “她想去看呀,伊凡。成人除非有小孩陪同,纔能進去參觀,我隻是幫她個忙。”

    她陪所有我帶去公寓的女人到兒童動物園去玩,把她們哄得服服帖帖。“如果你這麼想去的話,”我說,“我們今晚就去世界博覽會。”


    “我隻希望對你公平點。喔,這的確是一架飛機耶!”

    它的確是。我們後終於得到起飛許可,龐大的客機轟隆隆地駛向跑道,然後起飛。我靠坐在椅背上,米娜的臉貼著窗戶,看著地面逐漸離開視線。


    飛機飛離地面後,表現得可圈可點。我喝了一杯酒,米娜喝了牛奶。等我們喝完時,機長再度通過對講機咕咕噥噥地要我們繫緊安全帶,飛機即將降落杜瓦爾機場。我們沒有松開安全帶,因此無此必要。降落相當平穩。飛機慢慢滑行,後停下來,我們下機。


    我們跟著乘客進入機場,排隊拿行李。行李從輸送帶的斜坡冒出來,跟著輸送帶旋轉。我次沒有抓到我們的行李,隻好靜待它第二次繞過來。我們到另一支隊伍排隊,經過一個桌子,說著法文腔調的海關人員要加拿大人排左邊,美國人排右邊。我們排到右邊。總共有三支隊伍,我們選擇了短的那排。


    我將護照放在西裝口袋裡。其實進入加拿大或回到美國並不需要護照,但航空公司的作業人員建議我們帶著公民證明,反正我也喜歡在旅行時帶著護照。


    我帶的是假護照,但它闖關過無數次,我已經不會緊張了。一位和藹的亞美尼亞老人在不久前於雅典幫我做了這個假護照,因為捷克政府沒收了我的真護照。假護照上有所有的正確信息,包括真護照的號碼,所以我不擔心。但米娜的護照可就是真的了。我們所需要的文件不過是紐約的出生證明,諾福克街的一位克羅地亞國家主義分子在十五分鐘內便辦好這件事,而且不收費用。我以前曾經幫過他一次忙。


    “你的名字是米娜?譚納,出生於紐約。”我說。

    “我知道,我知道。”

    “我是你的父親。”

    “我知道。”

    隊伍往前移動,輪到我們排到前面,海關人員有著波浪般的黑發和削瘦的鼻梁,微笑著,問我們叫什麼。

    “伊凡?麥可?譚納。”我說。

    “米娜?譚納。”米娜說。

    “你們是美國公民?”

    “是的。”

    “你出生就是?”

    “是的。”米娜說。

    我畏縮了一下,他微笑著。“你在哪裡出生?”他溫柔地問。

    “紐約市。”

    “紐約市?”

    “是的。”

    他說:“你為什麼來蒙特利爾我的英雄譚納

    在一個美好的十月午後兩點三十分,我一把扯掉牆上的電話。米娜說:“伊凡,你把牆上的電話給扯下來了。”

    我看著她。米娜七歲,一雙大眼和滿頭金發,看來就像是立陶宛版、夢遊仙境的愛麗絲。通常隻要看著她,就足以令人感到賞心悅目。然而在當下,我眼神中的某種東西告訴了她,和平共存暫時是不可行的。


    “我想,我要到公園去,”她小心地說,“和米奇一起去。”

    “米奇在學校。”

    “他今天留在家裡,伊凡。今天是猶太節日。”

    米奇,出生時命名為米蓋爾,並沒有皈依特定的宗教組織,因而得以不受約束地,隻要是在任何宗教團體成員可以留在家中不去上學的指定紀念日裡,都可搖身成為該宗教理所當然的遵循分子。我對米奇,以及眾多通往神明教化之道發表了些嚴苛的言論。米娜問我們有沒有過期的面包,我告訴她不要指望我去記得這些事,廚房雜物明細是她的工作。她再度出現時,帶了三片面包要給鴿子。這些面包看起來不太像是過期的樣子。


    “午安,”她用立陶宛語說,“我原諒你的情緒失控,並相信當我回來時,你會比較容易溝通。”

    在我還沒能拿鞋子扔她之前,她就迅速閃出門外。每當米娜端起女皇架勢時,總是說立陶宛語。身為立陶宛獨立後,首任且僅有的明道加斯王室直裔子孫,她毋庸置疑的是位皇族。她曾經宣誓,立陶宛君主政體復闢後,將任命我擔任她的首相,我把她的承諾和俄國沙皇時代發行的公債,以及美國內戰期間的南聯貨幣,同放在一個抽屜裡。


    我沉重地嘆了一口氣,米娜於是出門去毒害公園裡的鴿子,我再度嘆息,拿出一把螺絲起子,打開牆上電話這個小東西,重新組合起來。將怒火宣洩在沒有生命的對像上可以表達出許多意念,尤其是這些東西如此易於修復。


    花了大約十分鐘,我將電話重新裝好,相較於這個黑色小怪物在這一天裡已經花掉的時間來說,這不過如彈指般短暫。打從早晨五點開始,電話就響響停停。因為既然我不睡覺,朋友和敵人都在任何時候恣意地打電話給我;在許多這樣的日子當中,他們更是選定今天確切執行。


    我原本打算在這一天全心致力於威廉?華茲華斯詩作與色彩像征主義關繫的論文,如果你覺得這聽起來有些乏味,那麼不過是管窺蠡測罷了。這完全不是我會挑選來作論文的議題,但是由於不可知的原因,這正是凱倫?迪區的選擇。迪區小姐是薩佛郡的一名學校老師,如果她能得到碩士學位,就能獲得加薪。而我,則能因提供迪區小姐一篇合格論文,得到一千美金。即使是拿色彩像征主義作為主題,以一篇大約兩萬字的論文來計算,我寫一個字就值五分錢。


    不管怎麼說,我仍得完成這篇該死的東西,然而電話卻一直響個不停。有一段時間,我把回答電話的工作交付給米娜,在大部分的時間裡,她都能處理得相當得體。但這回卻不然。米娜能說流利的立陶宛語、拉脫維亞語、英語、西班牙語和法語,德語和亞美尼亞語則勉強能應對,她上個夏天在都柏林時學了些愛爾蘭語,此外,在某些時候還聽得懂其他半打語言中的肮髒字眼。電話響了整個早上,米娜不停地接,各路丑角卻一直用波蘭語和塞爾維亞-克羅地亞語、意大利語,或其他在她理解範疇以外的語言說話。


    後,我終於把那具該死的電話從牆上扯下來,而米娜則逃往較宜人的場所。當公寓裡的氣氛稍微平靜下來之後,我修好了電話,到目前為止,情況就如同各位所知的如此這般。


    這是在我生命當中為嚴重的錯誤解凍的譚納

    事情開始於——唉,天曉得開始於哪裡。也許開始於我出生那會兒,或者我老媽懷上我的時候,或者是晦暗過去的某個時刻:曾曾祖父遇到了曾曾祖母,喜歡上了她梳頭發的樣子。也許是朝鮮某個帶編號的山丘,敵方炮彈的一塊彈片插進我的顱骨,永遠免去了我對睡眠的需要。(沒有誰特別清楚睡眠中樞的工作原理和人類為何需要睡覺,但我的睡眠中樞反正不工作了,而我也不需要睡覺了。)


    也許開始於我從朝鮮回來以後,開始想辦法討生活的時候。我找到了掙錢的法子,貼補政府每月寄來的殘疾補助;同時也找到了填補一天二十四個小時清醒時間的法子,還學會了該怎麼把其他人在白日夢中耗盡的想像力變成現實。我學習語言,參與各種政治運動,支持那些注定無望實現的瞎折騰。我有過冒險。曾經在華盛頓聲稱自己為政府情報部門工作,但又不肯告訴看守具體是哪個部門。隨後有個家伙露面認領了我,顯然認為我為他做事。接下來的這些年裡也許確實如此,但這種事情誰又說得準呢?


    不多廢話了。事情開始於十月裡一個星期二的下午,新澤西聯盟城一幢屋子的地下娛樂室,有位名叫哈羅德?恩格斯特洛姆的先生為我倒了杯白蘭地。


    “斯堪的納維亞的問題,”
    哈羅德?恩格斯特洛姆說,“就是我們文明得過頭了。老天在上,維京海盜是我們的祖先啊!我們曾是歐洲的苦難,黑死病都不如我們可怕。我們劫掠你們的沿海村落,宰殺你們的牛羊,強奸你們的女兒——還是反過來?”


    “呃,都有吧。”我說。

    “沒錯。伊凡,我們曾經是一個危險的部族。可現在卻從來不外出征戰。我們過得和平而富足。所有居民都有醫療保障和免費教育,政府從搖籃到墳墓把大家照顧得無微不至。就連瑞典南部受到壓迫剝削的那些人,他們的生活也能讓全世界眼紅不已。”


    我們在用丹麥語交談。哈羅德來自瑞典南部的蘭德,但不認為自己是瑞典人,也不認為家鄉屬於瑞典。那裡曾經是丹麥的地盤——斯堪的納維亞的隨便哪個國家的大部分國土都曾經屬於過其他斯堪的納維亞國家——在哈羅德眼中,他和鄰居以及族人仍然是丹麥人,剩下的問題就是如何與該死的(可也不乏仁慈)斯德哥爾摩政府搶奪這個蒙塵省份的控制權。


    “很難煽動大家反抗福利政府,”他嘆息道。“若是成功了,我們的養老金怎麼辦?伊凡,我問你,維京海盜會問這種問題嗎?”

    “好問題,”我贊同道。“必須首先讓人們意識到他們受到了壓迫,然後纔能號召他們起而反抗。”

    “你莫非有什麼點子?”

    我的確有,我向他一一列舉。我曾有幾年是SKOAL的成員,頂著這個縮寫名字的組織致力於讓瑞典和挪威占領的國土重歸丹麥。(有一小撮SKOAL成員聲稱丹麥理當統治瑞典和挪威的全部領土,還有一部分芬蘭,但我覺得他們的主張有失公正,況且脫離現實得可怕。)我跟他們在丹麥和瑞典的成員有過通信,哈羅德是我個面對面見到的SKOAL成員。


    他邊聽邊點頭。“你真是用心,”他說。

    “那是當然。”

    “真有把握獲得其他團體的幫助?馬其頓友誼同盟?基裡基安亞美尼亞復興同盟?泛希臘友誼協會?”

    他還說了好幾個我很驕傲參與其中的組織名稱,不過其中有一兩個我不記得曾向他提起過。這應該引起我的懷疑,但身處新澤西聯盟城的一幢市郊住宅的地下室裡,誰又能懷疑一個丹麥瑞典人呢(或者瑞典丹麥人)?


    “伊凡,”他說,“我還有更好的白蘭地,請你務必嘗一杯。”

    對於一天中的這個鐘點來說,我已經喝得太多了,但拒絕好意委實不夠禮貌。哈羅德是個金發大塊頭,一雙藍眼睛單純無邪,他踩著笨重的步子走進另一個房間,回來時帶著兩個杯子,杯子裡的液體顏色比琥珀還要暗幾分。他小心翼翼地把一個杯子擺在我面前,舉起另一個杯子向我敬酒。


    “敬必要性。”他說。

    “必要性?”

    他點點頭。“我們必須經常向它低頭。SKOAL!”

    “SKOAL,”我附和道,盡管前面半句話我不怎麼同意。但酒我還是喝了下去。

    我們還談論了其他事情,不過具體談了什麼就記不清了。我隻記得一種奇特的睡意席卷而來。我開始走神。我打個哈欠,連忙道歉。

    “你肯定累了,”哈羅德說。“不如躺幾分鐘吧,伊凡?”

    “不了,謝謝。沒這個必要。”

    “就躺一會兒。打個盹,如何?我覺得這主意不錯。看看你,眼睛都睜不開了。”

    他說得對。我的眼睛都睜不開了。但這說不通吶,如果說世上還有什麼事情我總是做得到的話,那就是保持眼睛始終睜開了。我確實也偶爾閉眼——為了讓眼睛休息,為了進入瑜伽放松狀態——但永遠出於自願。我閉眼是因為我想閉眼,而不是因為眼睛自說自話地想閉上了。


    然而,眼睛此刻正在這麼做——閉上了,完全出自它們自己的意願。我似乎無能為力。我甚至想不起要去阻止……

    之一。

    電話堅毅地維持了一個小時的靜默。我仔細探究華茲華斯,敲擊著打字機,安靜的電話使我放松警戒,產生了一種不真實的安全感。然後它響了起來。我接起電話,一個不熟悉的聲音說:“譚納先生?伊凡?譚納先生?”


    我說:“是的。”

    “你不認識我,譚納先生。”

    “噢。”

    “但是我得找你談談。”

    “噢。”

    “我的名字是蜜麗安?霍洛維茲。”

    “你好,霍洛維茲小姐。”

    “是霍洛維茲太太,班哲明?霍洛維茲太太。”

    “你好,霍洛維茲太太。”

    “他死了。”

    “抱歉,我沒聽懂?”

    “班哲明,願他安息。我是個寡婦。”

    “我為你感到遺憾。”

    “噢,到二月就滿八年了。我在說些什麼?九年,到二月就九年了。他不曾告病過一天,是個努力工作的人,好丈夫,從辦公室回家時疲憊不堪,像風中殘燭般倒地不起。是他的心髒。”


    我將話筒換邊,好讓霍洛維茲太太能對著另一隻耳朵講講話。她安靜下來,於是我決定稍加激勵。“我是伊凡?譚納。”我說。

    “我知道。”

    “你打電話給我,霍洛維茲太太。我不想,呃,對你沒有禮貌,呃,但是——”

    “我是為了我女兒,纔打電話來的。”

    我是為了我女兒,纔打電話來。世上有許多三十好幾的單身漢聽到這些字眼,不至驚慌失措,但是這些人通常穿著粉色絲質短褲,訂閱體育雜志。我感到一股深沉又無法抗拒的衝動,想要掛斷電話。


    “我女兒德博拉有了麻煩。”

    我女兒德博拉有了麻煩。

    我掛掉電話。

    德博拉?霍洛維茲懷孕了,我猜。德博拉?霍洛維茲懷孕了,她的糊塗老媽認定伊凡?麥可?譚納是那個該負責的人,並正在以估量女婿或是人父斤兩的方式打量他。


    我站起身來開始踱步,猜想著,究竟是奉了哪個神明的意旨,讓德博拉?霍洛維茲懷下身孕?她為什麼沒服用避孕藥?她究竟在想什麼?還有——


    等等。

    我並不認識任何名叫德博拉?霍洛維茲的人。

    電話響,我接了起來,霍洛維茲太太的聲音講述著有關電話斷線的種種。我插嘴告訴她,她搞錯了,我甚至不認識她的女兒。

    “你是伊凡?譚納?”

    “是的,但是——”

    “地址在曼哈頓?西107街?”

    “是的,但是——”

    “你認識她,而且你一定得幫忙。我是個寡婦,孤零零一個人在世上,無處求援。你——”

    “但是——”

    “你認識她的,也許你不知道她的本名。年輕女孩們對名字總是有些花俏的想像。我記得當我十六歲時,突然間就覺得蜜麗安不好,而叫自己蜜蜜。哈!”


    “你的女兒是——”

    “菲德拉,她這麼稱呼自己。”

    我緩慢地、柔和地說:“菲德拉?哈洛。”

    “真是什麼想法都有。不管是名字還是姓氏,從德博拉到菲德拉,從霍洛維茲到——”

    “霍洛維茲太太。”我說。

    “是的。”

    “霍洛維茲太太,我想你弄錯了。”我深吸了一口氣,“如果菲德拉——如果德博拉,假設她,呃,懷孕了,那麼,我想這是不可能的。”


    “你在說些什麼?”

    “我是說,假如情況是這樣,我想你好開始尋找閃亮的伯利恆之星。因為——”

    “誰說了什麼有關懷孕的事了?”

    “你。”

    “我說的是,她有麻煩了。”

    “噢。”我想了一下,“你的確是這麼說的。”

    “她的名字配不上她,所以得改名。她的國家對她不夠好,於是她飄洋過海。老天爺纔知道她惹上了什麼事。我一直都會收到她寄的信,但是信件卻停了下來,接著我收到這張明信片。譚納先生,我坦白告訴你,我擔心她的小命。譚納先生,讓我來告訴你——”


    我沒掛斷電話,“霍洛維茲太太,也許我們不應該在電話裡講這些事。”

    “不應該嗎?”

    “我的電話被監聽。”

    “噢,老天!”

    我認為她的反應可能有些過度。當一個人被認定是危險分子,或加入某些寡廉鮮恥並誓言以暴力推翻某某政府的組織後,這個人就會知道,除非有確切反證,否則每通電話都會被監聽。中央情報局從未間斷地監聽我的電話,聯邦調查局則持續監閱我的郵件。當然,也可能兩者相反。我老是記不得。


    “我必須見你。”霍洛維茲太太說。

    “呃,我有點忙——”

    “這個攸關生死。”

    “呃,我正在寫這麼一篇論文,你知道,主題是,呃——”

    “你知道我住在哪裡嗎,譚納?”

    “不知道。”

    “在麻瑪隆內克。你知道麻瑪隆內克嗎?”

    “呃——”

    她將地址給我。我沒花工夫寫下來。“你直接來找我,”她說,“我這裡什麼都有,迫不及待等著見你。”

    她掛掉電話,幾分鐘之後,我纔照做。

    “我以前從來沒搭過火車。”米娜說。她透過一扇非常肮髒的窗戶向外望去,看著肮髒的東布朗克斯區向後退。“謝謝你帶我來,伊凡。真是一列美麗的火車。”


    事實上,是可怖的火車。這是一列往來於紐約、紐哈芬和哈特福之間的通勤慢車,列車在五點多一點的時候駛離中央車站,幾分鐘之後,米娜和我在125街車站登上列車。盡管不夠快,車子仍會載著我們到達麻瑪隆內克。


    我並沒有真的計劃要搭乘這一列或任何一列火車。正因如此,我沒有記下霍洛維茲太太的地址。霍洛維茲太太在電話裡就已經不甚討人喜歡,和她本人面對面,保證情形更糟。也許這是菲德拉自找的,但若她身陷困境,我相信她可以安然脫險。像霍洛維茲太太這樣的母親如果有了像菲德拉這樣的女兒,總是會放不下心。通常,這的確有道理,但是當她們的母親試圖采取行動時,總是無可避免地讓事情每況愈下。


    “我沒有看到任何動物。”米娜說。

    “你看不到的,那是布朗克斯區。”

    “我以為我們可以看到布朗克斯動物園。”

    米娜對動物園有一種無法滿足的熱情。我幫她簡單介紹了布朗克斯區的地理位置。我覺得她沒費多大心思在這上面,因為她繼續告訴我,她曾經和凱蒂?巴塞裡恩去過布朗克斯動物園,還有當我們在都柏林的時候,雅蕾特?莎澤哈也帶她到當地動物園去,以及她好幾次同意讓菲德拉陪伴她到中央公園的兒童動物園。米娜有種不可思議的本領,可以操縱人們來從事這項活動。我經常懷疑,她是否認為我之所以陷入情網,完全是因為要提供人手來帶她前往動物園。


    我閉上雙眼,思考著威廉?華茲華斯,自從與菲德拉的母親說過話後,我就沒有能如此做了,反倒是在兩個小時裡,我將大半時間花在瞪視打字機上的紙張上,腦子裡想著菲德拉。我不斷告訴自己沒什麼值得擔心的,更別說反正也是無計可施。但是事實仍舊是如此。當思緒正忙著去煩惱一個擁有著曼妙身軀、虛幻名字和無暇貞節的十八歲處女的下落時,要專心構思一篇該死的論文,實在也不太可能。


    譚納的非洲大冒險

    按照我的記憶,治好蠅蟲咬傷後過了兩天,李子跌進了捕獅坑。實在避無可避。不管是誰挖了那個坑,都隱藏得非常漂亮。李子和我沿著一條小徑前行,我正對她毛手毛腳,她快活地咯咯笑著往前衝,大地忽然在她腳下裂開,她隨即消失。我跑過去往下一看,見到的反高潮場景讓我頓時安下心來。坑底盡管埋置了削尖的木樁,但數量不多,而且間距甚寬,李子恰好落在幾根木樁中間。坑也不深,她連皮也沒有蹭破,所以她安然無恙。但她很不高興。


    我把她拉出來,拍打干淨她身上的塵土,我們繼續行進,但心情比先前稍微不那麼熱烈了一點兒。感覺起來,每天我們的心情都比前一天稍微不那麼熱烈了一點兒。


    那天夜裡,她躺在我懷裡,嘆了口氣。我說她似乎有些疲倦。

    “我當然疲倦啦,”她說,“總穿同一件舊衣服。說實話,伊凡,我開始討厭我的衣服了。正在變成碎片。要我說,你的也是。”

    “是啊。”

    “我覺得在那條小溪裡洗衣服實在不是個好主意。下次好還是先看清楚水干淨不干淨,有沒有怪味。”

    “下次咱們開直升機。”

    她什麼也沒有說。我們一起躺在那裡,沉默不語。蚊子嗡嗡飛來,我們揮手趕開。早些時候,有個齒縫特別大的枯瘦男人告訴我們,想趕走蚊子,用火燒腐肉就行了。蚊子據說不喜歡那股味道,我實在沒法為此責怪它們。解決方法是帶著一小袋臭肉到處走,到了夜裡把肉一小塊一小塊地扔進火堆。要我們嘗試這個手段,蚊子必須加倍努力纔行。


    李子看起來並不疲倦。我驅走色欲,換上慈愛的念頭,不帶邪念地抱住她。“咱們很快就要到教區了,”我說。

    “然後呢?”

    “呃,他們會給咱們喫東西。應該還可以洗澡,換身干淨衣服。”

    “還有關於希娜的傳聞。”

    “這個自然也要。”

    她抬頭看著我。自打草叢開始讓位於森林以後,環境越來越潮濕,她的精神也越來越沮喪。蠅蟲對此亦有貢獻,還有捕獅坑,還有我們洗衣服的那條倒霉小溪。


    她說,“你相信有希娜這個人嗎?”

    “相信。有太多不同部落的成員描述過她。太多人聽見她的名字有反應。”

    “伊凡,傳說在這個國家會四處流傳。”

    “我認為確實有個姑娘和這個傳說相配。當然了,一定程度上的歪曲難以避免。那些人講的故事——這個地區的部落畢竟還很原始,白種女神這個說法本身更是助長了誇張的程度。要是希娜如果和你有著相同的膚色,或者膚色更黑,但……怎麼說呢?……是個少白頭,那我是不會太驚訝的。如果她的所作所為隻是某種新興異教,而不是我們所聽說的瘋狂的恐怖主義幫派,我也不會喫驚。”


    “但每個人似乎都特別害怕。”

    “呃,還記得——叫什麼來著?——尼珊蒂嗎?那群在墓地拿骨頭敲打地面的小丑?”

    “記得,怎麼?”

    “那好,想像一下,當故事輾轉相傳五六次以後,這個異教將有多麼恐怖?或者換個角度看問題,想像一下他們講述的故事:尸體走出它自己的墓坑。有差不多兩千年沒發生過這種事情了,還有——”


    “伊凡?”

    “什麼?”

    “我們能找到你的朋友們嗎?”

    “他們算不上我的朋友。我從沒遇見過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那你怎麼認得出他們?”

    “他們個子都很高,”我說。“都是黑人。”

    她瞪著我。

    “該死的,”我說。“我想咱們可以假設,在這兒遇見的任何兩位說英語的高個子黑人都有可能是克南達?恩多羅和薩姆?鮑曼。我有個識別口令可以拿來試探鮑曼。他不知道有我這個人,但等我說出暗碼,他就會知道應該信任我。”


    “暗碼。聽起來很——”

    “聽起來很米老鼠,”我說。

    “我不明白。”

    “很幼稚。傻乎乎的……呃,哦,像是出自什麼無聊電影。”

    “米老鼠,”她說。

    “沒錯。”

    “我看過電影,知道那隻老鼠。它會說話,但它的狗不會。我一直搞不太懂。”

    “唉,對非洲姑娘來說,含義過於微妙了。”

    她的手動得飛快。“如果我是希娜,”她扮出兇殘的樣子,“我就割了這東西。”

    “你可千萬別這麼說話。”

    “但我不是希娜,”她說,“必須想點兒什麼更有意思的事情去做。伊凡,幫我想想看吧。噢,伊凡——”

    過了兩個晚上,這天,太陽剛在西方跌出視線,教區出現在了我們的視野之中。我們爬上一道緩坡的坡頂,低頭望去,見到幾百碼拾掇得整整齊齊的田地,再過去是三幢粗矮的方形混凝土建築物。這是佩拉?胡裡安傳教團,由比利時教士、修女和護士組成。我站穩腳跟,望向教區,感覺自己就像巴爾博亞,沉默地站在達裡恩的峰頂。就像楊百翰,向猶他州投去眼。就像摩西站在尼波山上。我搜腸刮肚,尋找適合這個時刻的詞句。


    “到地方了,”我說。

    “就這個?”

    “你以為呢?洛韋的八十三街劇院?”

    “什麼意思?”

    “我是說,在叢林中間有這麼個地方已經很不錯了。三幢建築物,尺寸都還不小,有田地經過耕種,有莊稼在生長,我估計他們也養了動物,很可能就在左邊的那個棚子裡,也許還有牛羊。再說,咱們有一陣子沒見過任何能稱之為建築物的東西了。說起來,咱們也有段時間沒喫過像樣的飯菜了。我知道這地方算不上什麼,你已經習慣於格裡格斯城那樣的大都市了,但——”


    “你在取笑我。”

    “有一點點。”

    “原以為條件要更好一些呢,唉,算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我們一路上始終在給教區添磚加瓦,到後它簡直傲然挺立於旅程終點了。在過去兩天內,我們撞見過五六群土著,他們中沒有能跟我們好好交流的,但每個人都把教區的方向指給我們看。同時,通過形形色色的咕噥聲和亂造的洋涇浜詞彙,我們也獲得了以下情報:首先,希娜就在這個地區活動;其次,去了教區就會知道得更清楚;再次,有什麼非常激動人心的事情就要發生了。因此,如果把這趟旅程拍成電影,配樂該是漸強的鼓點,音量越來越大,節奏越來越快,到我們站上山巔的時候戛然而止,鏡頭移動,轉為教區遠景,那三幢傻乎乎的小磚房出現在畫面中央。


    離教區越近,就越讓我想起電影布景。我擺脫不了一種感覺:那三幢屋子隻是假門臉,背後空空如也。這地方顯然未被放棄——在落日下晾曬的草堆頂多是幾個鐘頭前撥下來的。話雖如此,那種徹底荒蕪的感覺揮之不去。


    “我害怕,”李子悄悄地說,她又從女人變回了孩子。她拉住我的手,緊緊握住。

    我喊道,“有人嗎?”我換上法語和佛萊芒語,喊了意思差不多的字詞短句。

    無人應答。

    “伊凡,他們大概在祈禱吧。”

    “有可能。”

    我正想往前走,李子卻拽住了我。“伊凡,打斷他們祈禱可不好。”

    “呃,我隻想看看——”

    “也許咱們應該等到明天早晨。”

    “你怎麼了?”

    她繃著臉,嘴唇在顫抖。“我不知道。我認為咱們不能進去。”

    “為什麼不能?”

    “我說過了,我不知道。”

    “荒唐,”我說。我又用弗萊芒語喊了兩聲。我扳開李子的手指,抽回我的手。我小跑到近也是小的一幢建築物門口,邊跑邊大聲喊叫。


    我聽見了嗡嗡的聲音,許多隻蒼蠅發出的嗡嗡聲。門虛掩著,我輕輕一推就開了。嗡嗡聲變得更響。低頭望去,我看見蒼蠅叮在一個女孩的腿上。


    女孩身體的剩餘部分在右邊幾碼處。再過去,散落在房間各處的,是其他人的尸體。

    ,你姓……”

    “譚納,來看博覽會。”

    “來看博覽會。你打算待多久?”

    “大約一個禮拜。”

    “大約一個禮拜。是的。”他本來要說什麼,但突然住口,皺了一會兒眉頭,然後打量我,好像次見到我。“伊凡?譚納,伊凡?譚納,”他說,“我很抱歉,譚納先生,你身上有證明文件嗎?”


    他的法文腔調現在變得很濃厚。我將我們的護照交給他。他仔細檢查護照,端詳我和米娜的照片,凝視我和米娜的臉,再看看護照,無聲地吹著口哨,然後站起身。“請等一下。”他說,然後離開。


    米娜看著我。“有什麼不對勁嗎?”

    “顯然是。”

    “什麼事呢?”

    “我不知道。”

    “護照有問題嗎?”

    “我想不是。”

    “你說要進加拿大很簡單,根本就是暢行無阻。”

    “我知道。”

    “我不懂。”

    “我也是。”

    “那人去哪兒了?”

    我聳聳肩膀。我想,他們也許收到一份通緝名單,罪犯的名字跟我很像。也許有個叫伊凡?馬納的蠢蛋湊巧從國家銀行盜用了幾十萬塊。我想不出有什麼問題會讓他突然轉變態度。


    他終於回來了,跟在一位較為年長的男人後面,這個男人白發蒼蒼,蓄著小胡須。年長的男人說“請跟我來”,而年輕的關員則說“請你們跟他走”。我們遵照指示。白發蒼蒼的男人領著我們走過走廊,到一個小房間,門口有武裝警衛看守。米娜抓著我的手,一聲不吭。


    房內隻有一張沉重的木椅放在桌子後面。白發蒼蒼的男人坐上它,我們則站在桌子前面低頭看他。他的桌面上擺著我們的護照,他翻閱一疊文件。


    “我不懂,”我說,“有什麼問題嗎?”

    “伊凡?譚納,”他說。

    “沒錯。”

    “紐約市的伊凡?譚納。”

    “正是。我不——”

    他瞇起眼睛看著我,“也許你可以告訴我,譚納先生,為何你對加拿大魁北克省的獨立運動如此熱衷?”

    “喔。”

    “沒錯。”他再度翻閱文件。“你不是加拿大人,”他說,“也不是法國人,從未住過魁北克,在這裡也沒有親人。但就我所了解,你是一個激進的獨立組織,也就是魁北克國家運動的成員。為什麼呢?”


    “因為語言和文化的不同會構成國籍的差異,”我聽到我自己說,“因為魁北克是法語區,而且將會永遠都是法語區,盡管沃爾夫打敗了蒙特卡蒙。因為英國殖民主義兩個世紀以來的統治無法改變加拿大法語區和加拿大英語區大相徑庭的這個基本事實。因為兄弟鬩牆,家則不保。因為——”


    “拜托,譚納先生,”他的手摸著額頭,“拜托……”

    我並不想說這些的,我真的不想說,但這些話就這樣脫口而出。

    “我可不想聽你的政治哲學,譚納先生。這些日子以來,任誰都可以聽到那些荒謬的論調,讀到獨立派報紙的瘋狂理論。我早聽過這些論點,而且認為它們很可笑。我無法相信加拿大的法語人口會聽得下這些謊言,但顯然有一小部分人是相信的。每個社會都有瘋狂的偏激論者。”他搖搖頭,悲嘆瘋子和偏激論者的存在,“但你不是法國人,也不是加拿大人。我再問你一次,你熱衷的是什麼?為何要介入根本和你無關的事務?”


    “我同情它的理想。”

    “即使那不是你的理想?”

    跟他爭論毫無用處。人們不是認同政治分子,就是將他們當作瘋子。人們不是擁抱無望的理想,就是不當一回事。我大可以告訴這個討厭的男人,我還是基裡基安亞美尼亞復興同盟、泛希臘友誼協會、愛爾蘭共和兄弟會、馬其頓內部革命組織和地平協會的成員——我可以列出一長串名單,但我干嘛增加他的反感呢?那本來就是無望的理想,而我投身效力的已經夠多了。


    “你為何來到蒙特利爾,譚納先生?”

    “來看世界博覽會。”

    “你認為我會相信你嗎?”

    “我不這麼認為。”

    “你能告訴我你的真正目的嗎?”

    “我已經告訴你了,但你說得對,我覺得你不會相信。”

    他往後推開椅子,站起身,轉過身子,走到另一端的牆壁,雙手緊握在身後。我看看米娜,她一臉不悅。

    “譚納先生。”

    “是的?”

    “你計劃在蒙特利爾發起示威嗎?或是另一場恐怖行動?”

    “我計劃參觀世界博覽會,僅僅如此罷了。”

    “你知道,英國女王將親自蒞臨。你來此地跟她有關連嗎?”

    “我根本不認識那個女人。”

    他的雙手握拳,閉上眼睛,身體變得僵硬。我想他大概就快中風了,這想法讓我有一絲快感。然後他冷靜下來,坐回椅子上。“我不打算跟你浪費時間,”他說,“魁北克國家運動是個笑話,惹人厭的小麻煩,不值得我們費心。你試圖進入加拿大實在很愚蠢,更令人厭惡的是,還帶著小孩同行。你當然得馬上滾回美國,你在此地不受歡迎。如果你隻關心美國事務,讓加拿大人處理自己的家務事,我會很感激你。”他看著一張紙,“一小時二十分鐘後,就有一班飛機飛往紐約,你和你的女兒將搭乘那班飛機。你將不會獲準進入加拿大。你懂嗎?”


    米娜說:“我們不能去世界博覽會了,伊凡?”

    “這個男人是這麼說的。”

    男人傾身越過桌面,對米娜微笑。這世界上差勁的惡棍總以為對小孩微笑就能展現他們人性的一面,“我很希望能帶你去世界博覽會,小女孩,但你的父親不能進入我們的國家。”


    “你的母親,”米娜用亞美尼亞語說,“長滿跳蚤,還是個妓女,跟野外的野獸雜交。”

    他看著我:“那是什麼語言?”

    “法文。”我說。

    直到登機前,他們都將我們關在房間裡,米娜得去上廁所,他們派一位保姆護送她去。我們登機後,他們將護照還給我們,這次我們等待起飛許可的時間很短。飛回紐約像飛往蒙特利爾一般沉悶無聊。我這次喝了兩杯酒,米娜還是喝牛奶,然後我們降落在肯尼迪機場。抵達時間接近凌晨一點,米娜站著沉沉入睡,而我已準備好要炸毀加拿大大使館。


    我在全世界都做過非法旅行。我曾以步行、坐著驢車和躲在汽車後車廂等各種你所能想像到的方式跨越國際邊界。我曾偷渡到巴爾干半島國家和蘇聯,還曾開著蘇聯坦克車橫越南北越的非軍事區。


    但我竟然進不了加拿大國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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