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藍幽幽的月亮放出冰冷的光。

石田直人仿佛胸口被壓上了秤砣一般，在憋悶中醒來。

他看向時鐘，剛過午夜三點。起床尚早，他再次閉上眼睛，想再睡上一覺。

然而隔簾對面傳來其他人的鼾聲，讓他無法釋然。睡意並未第二次光顧他。

那就換一種心情吧。

石田慢慢起身。

恰在這時，側腹隱隱作痛起來。那裡三天前剛做手術縫合過。

主治醫生囑咐過他，手術第二天盡量不要活動，這樣可能恢復得快一些。

盡管腳步踉蹌，石田還是從床上起身，走出病房。

走廊筆直地延伸著，空無人影。

應急燈灰蒙蒙的光照著走廊，飄蕩著令人不寒而栗的氣息。

石田直人從前在恐怖電影裡見過類似的走廊。那都是些醫院裡蔓延著莫名其妙的傳染病、人接二連三死去的故事情節。

那部電影叫什麼名字來著？

石田努力搜尋著記憶，卻終於沒能想起電影的名字。

相反，他記起了昨天從負責他的護士那裡聽來的故事。

據說有一個無臉少女的幽靈在醫院裡遊蕩。而且那名少女還會對踫到的人問相同的問題—你什麼時候死？

並且，聽說被問過的人不久必定會死去。

這是一個所有醫院都會有的尋常故事。

相比故事的內容，石田倒是覺得講述時雙眼閃閃放光的護士更為嚇人。那護士體型豐滿，本來較合他的口味，他卻頓時意興闌珊。

石田走進位於走廊盡頭的廁所。

他站在洗手臺前，雙手伸到水龍頭前面。

傳感器作出反應，水流了出來。他雙手掬水洗臉。

反復幾次之後，他稍感神清氣爽了一點。

他用睡衣的衣袖擦了把臉，看向鏡子。

喂……

突然，他聽到一個聲音。

石田慌忙轉回頭，卻空無一人。

神經過敏吧？他邊想邊再次轉向鏡子。

鏡子裡面，石田的背後站著一個女孩兒。

那是一個穿著紅色連衣裙的女孩兒，低著頭，看不見她的臉。

“別嚇唬人了！”

石田回過頭去，那裡卻空無一人。

“咦？”

他再次看向鏡子。

裡面的確有一名少女！

她的臉仿佛塗滿了黑墨一般，覆蓋在漆黑的影子裡。

這非常事件使得石田早已愕然失聲。

他的心髒劇烈地狂跳，從內部撞擊著胸膛。

“你什麼時候死？”

少女說完，向前伸出雙手。

石田窒息了。

啊、啊、啊、啊……

石田拼命地從廁所中狂奔而出。

他沒有勇氣回頭看，扶著走廊的牆壁，一個勁兒地邁動雙腿。

趕緊回自己的病房吧。快到了、就快到了……

病房的房門近在咫尺，石田卻察覺到異常，停了下來。

“喂，你什麼時候死？”

少女說。

不知何時，少女站到了病房前面。

“啊！”

石田驚叫著，朝著走廊折了回去。

逃到哪裡好呢？神志不清的石田視線裡出現了電梯。

石田帶著拼死一搏的神情撲到電梯上，他反反復復地敲打著按動按鈕。

快點、快點、快點！

然而，電梯遲遲不到。

他將視線轉向走廊盡頭，眼見著少女緩緩地向自己走了過來。

完蛋了！

石田對電梯絕望了，轉向前面的樓梯。

回頭望去，少女已近在眼前。

石田邁出腳步，想從樓梯下去。

“你什麼時候死？”

少女已在樓梯下面等候石田。

石田身體僵直。

啊！

驚愕之間為時晚矣。

石田失去了平衡，從樓梯上滾落。

膝蓋和後背感到一陣鈍痛。

石田的意識跌落到漆黑的夜色中……

 第二章 彷徨•幕後幕前

 1

不能相信。

晴香草草收拾了一下，出了公寓，跳上出租車。

在告訴司機目的地之後，她依然像在看電視劇一樣，完全沒有現實感。

窗外流過的應是司空見慣的街道景物，她卻不由感覺恍如隔世。

指尖在輕輕顫抖。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

“一心遇刺，被送往醫院了。”

當接到石井這樣的消息時，晴香簡直不知如何應對這太過出人意料的事件，隻是應了一句“是嗎”。

他現在情形如何？為何會這樣？還有，是誰？

疑問很多，但那一瞬間，全部從頭腦中消失殆盡。

這是一場夢。

她屢次希望這樣想。直到坐上出租車的現在，她依然在想，會不會突然因為什麼偶發情況醒過來。

一心被刺殺的理由無論從哪方面講都不應該存在。

他應該被人感謝纔是，他從不會得罪人。

然而又是為何？

無論怎麼想都找不到答案。

晴香交握著雙手，一個勁兒祈禱一心平安無事。

到了醫院，一心躺在床上，朝自己笑著招呼：“沒事兒。一點小傷罷了。”八雲見狀，抱怨說：“舅舅真是讓人不得安寧。”

對了，一定是這樣的。但願如此。

晴香越是使勁祈禱，心裡的不安越是膨脹開來。

很快，出租車到達醫院門口。

就是今天和八雲、一心一起來過的醫院。怎麼也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返回。

晴香給司機付過車費，下了車，從醫院的夜間入口走了進去。

穿過過道，晴香步入昏暗且寂然無聲的前廳。

她看見有人緊挨著坐在走廊裡的長椅上。

那是後籐和奈緒。

後籐頹然低垂著頭，襯衫被染得鮮紅。

奈緒環抱著膝蓋，把額頭貼在上面坐著。

果然不是夢。

晴香切身感受到這個，體味到絕望的心情。

“後籐警官。”

晴香猛然鼓足勁兒，向後籐招呼道。

後籐應聲緩緩抬起了頭。

他平素的豪爽範兒消失得無影無蹤，憔悴得仿佛馬上就會死去一般。

“噢，是晴香啊。”

後籐輕輕舉起右手答道。

奈緒也隨之抬起了頭。

奈緒眼裡噙滿了淚，可是她拼命咬住嘴唇，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她那種努力讓自己變得堅毅的態度令人生憐。

“奈緒，你不要緊吧？”

晴香邊說邊在她身邊坐下。

奈緒卻依然面色通紅，忍著什麼。

“行了，你可以哭的。”

後籐邊說邊輕輕撫摸奈緒的頭。

奈緒就勢撲向晴香。

晴香迎上去，緊緊把她抱在懷裡。

她抽抽噎噎，抖動著肩膀嗚咽著。晴香胸口轉眼就被奈緒的眼淚打濕了。

晴香慢慢摩挲著奈緒的後背。

奈緒一定是在忍著不哭吧。

“沒事的，肯定沒事的。”

晴香往抱住奈緒的手臂上使了把勁兒，喃喃道。

晴香根本沒問過情況，所以她的話毫無根據。可是，如今的他們也隻能如此相信了。

哭了一陣子，奈緒逐漸鎮靜下來。

很快，她用雙手拭了拭淚，雙膝並攏，坐回椅子上。

“真是個堅強的姑娘。”

後籐面露苦笑，說道。

“是啊。奈緒是個堅強的姑娘。”

晴香表示同意。

“這姑娘也恰好在現場啊。她因這突如其來的禍事哭了出來，所以我說她了呀，我說‘別哭了！’所以她接著就不哭了，一直使勁忍著。”

後籐活像在懺悔罪過一樣。

“奈緒真能忍啊！”

晴香撫摸著奈緒順滑的頭發，握著她的手。

奈緒也用力回握著她。

她的手雖然小，卻非常有力。

“一心先生的狀況怎麼樣了？”

晴香說出了關心的事情。

“還在做手術。我也不曉得詳細情況。”

後籐含糊其詞。

可是，看到那襯衣上粘著的血痕，晴香也很容易想像，他的情況不容樂觀。

不過，肯定沒事的。一心沒那麼容易死。

“八雲呢？”

本以為他先一步來了，卻不見蹤影。

“石井剛去接他了。”

“是嗎……”

晴香嘟囔了一句之後，視線落在了腳邊。

那之後誰都一言不發。

靜寂流淌著，簡直像要將對時間的感覺麻痺了一樣。

時間過了好久……

咔嗒、咔嗒……前廳響起腳步聲。

晴香聽到聲音，抬起頭。

仿佛從黑暗中冒出來一樣，八雲出現了。

他看不出驚慌，慢慢地邁著腳步，仿佛一步一步確認似的。

“八雲……”

晴香站起來招呼道。

然而，她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便閉上了嘴。

八雲面無表情地走過來，輕輕撫摸奈緒的頭。

雖然沒有開口，但兩個人相互凝視著對方的臉，看上去仿佛在交談著什麼。

“我舅舅呢？”

八雲上來就問道。

“正在手術，雖昏迷不醒，但還有呼吸。”

後籐用淡然的語氣加以說明。

“是嗎？”

八雲僅說了這麼一句，之後便沉默了。

“我還跟著呢……對不起。”

後籐站起來，深深地向八雲低下了頭。

但是八雲好像什麼都沒聽見一樣，毫無反應，仿佛靈魂出竅了一般。

過了一會兒，石井回來了。

“怎麼樣了？”

跑過來的石井上氣不接下氣，不合時宜地大聲問。

“給我閉嘴！”

後籐甩開他一樣說道，銜著煙坐在長椅上。

他正想著要給獃然若失的石井安排協助工作，現在卻沒那份兒心情。

晴香沉默不語，再次低下頭。

“你們是他的家人嗎？”

過了一會兒，一個穿著綠色手術服的男人招呼道。

那張長臉上帶著濃重的疲憊之色，臉色簡直讓人懷疑他是病人。

“我是主治醫生榊原。”

穿手術服的男人自報家門。

他的身後還跟著護士，正是今天因靈異事件帶他們參觀醫院的古川。

“喂，一心的情況怎麼樣了？”

率先問話的是後籐。

八雲保持著和剛纔一樣的站姿，定定地凝望前方。

“命是保住了，但意識回不來了。至於具體情況，不再稍微觀察一下，我還什麼都沒法說。”

“不要緊的吧！”

後籐太衝動了，站了起來。

“不知道。現階段還是無法自主呼吸的狀態。”

榊原語速很快地說，仿佛因後籐的氣勢洶洶而感到不安一般。

“怎麼能不知道！你這樣也算醫生嗎？”

後籐揪住榊原的胸口，邊使勁搖晃邊逞威風。

“喂，你冷靜點！”

古川插入二人之間，想制止他，卻被一把甩開。

“少廢話！大叔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拿你是問！”

後籐再次恐嚇。這樣下去可不行。晴香站起來，想制止後籐，八雲卻先她一步開了口。

“後籐警官，請住手。”

他聲音並不大，卻讓所有人的動作停了下來。

後籐如同洩了氣的氣球一般消了氣焰，放開榊原的衣領。

八雲邊說“對不起”邊向榊原低下了頭。

“我會先將病人轉移到ICU（重癥監護室），現階段不允許見面，如果隻是從外面看看，是不要緊的。”

榊原一邊整理凌亂的衣服，一邊快速說完，離開了現場。

“我帶你們過去。”

古川提了出來。

“見鬼！”

後籐的憤怒無處發洩，朝椅子踢去。前廳回響著刺耳的聲音。

在那聲音中，八雲喃喃道：“我還是沒能救了你。”

2

近在咫尺，卻沒能救他。

後籐無處發洩的怒火是朝向自己的不中用。

就算踢倒了椅子也無法平息他的憤怒。他清楚這一點，但如果連這個都不做，眼看著自己就要垮掉了。

後籐的人生就是這種事情的周而復始。

不讓任何人被殺，不讓人死。

他揣著這樣的信念四處奔走，其願望卻總是無法實現。

他看見八雲他們在護士的帶領下走過走廊。

但後籐無意追趕他們。

他仿佛化為石頭，佇立在走廊裡。

明明發誓一定要保護他，現在卻什麼都做不了。

類似於絕望的念頭仿佛抽走了身體裡的力量。

他看向手掌，手掌被一心流的血染成了黑紅色。

“該死！”

再怎麼後悔，逝去的時間也無以挽回了。不過，即便如此他還在想。

我為什麼要丟下一心一個人？

“不是後籐警官的責任。”

石井帶著哭腔對他說。

這司空見慣的安慰話更讓後籐的怒氣火上澆油。

“那麼是誰的責任？”

“啊？”

後籐瞪了過來，石井身體後仰著往後退了幾步。

“我問你如果不是我，是誰的責任？”

“這個……”

後籐繼續逼近膽怯的石井。

“是你的責任嗎？”

“我……”

“是誰？是誰的責任？”

“不是……我……”

“回答我！”

後籐揪住石井前胸，聲嘶力竭地叫喊。

若在往常，石井可能會就地哀嚎，但這一瞬間卻緊緊閉上了嘴，迎頭承受了後籐的怒火。

“是的。是我的責任。”

石井眼裡含著淚，抖肩抽泣。

不要那副樣子了！

“你……”

後籐嘴裡說著，卻感覺怒火驟然平息。

石井自己也感覺到責任並為之苦惱，可是他依然關心著後籐，跟他說話。

後籐壓根兒沒想到會被石井這樣懦弱的男人關心。

我都做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