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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首席女警探:幸存者
    該商品所屬分類:小說 -> 偵探/懸疑/推理
    【市場價】
    364-528
    【優惠價】
    228-330
    【作者】 (美)嘉娜 著,賴婷婷 譯 
    【所屬類別】 圖書  小說  偵探/懸疑/推理小說圖書  小說  外國小說  美國 
    【出版社】重慶出版社 
    【ISBN】9787229050245
    【折扣說明】一次購物滿999元台幣免運費+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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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介紹



    開本:大32開
    紙張:膠版紙
    包裝:平裝

    是否套裝:否
    國際標準書號ISBN:9787229050245
    作者:(美)嘉娜著,賴婷婷譯

    出版社:重慶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2年06月 

        
        
    "

    編輯推薦

    麗莎·嘉娜——丹?布朗之後美國*為炙手可熱懸疑新星!

    亞馬遜網站暢銷書排行榜上榜81周!

    熱銷全球超過1,500,000冊

    版權售至法、德、日、俄、葡萄牙等25個非英語國家

    不讀麗莎?嘉娜,你**不懂什麼是真正的懸疑!

     
    內容簡介

    每個異於常人的孩子心裡,都住著一個老靈魂。

    深夜,一場滅門慘案將美女警探蒂蒂?華倫召至現場,表面上看,是飽受經濟壓力的父親犯下了罪行。然而,次日夜裡,另一起極其相似的慘案再度發生。出於職業的敏感,蒂蒂認為兩者之間必然有關。


    種種線索將蒂蒂引向了一家封閉式兒童心理診療機構。

    九歲女孩露西,凡有人關注,便會自殘;

    八歲男孩埃文,一再威脅要殺死母親。

    像他們這樣的問題兒童都會被送到這家機構,而這裡的護士之一,丹尼爾,同樣經歷過一起滅門慘案。作為的幸存者,她始終糾纏在自己的心結裡。這,是巧合嗎?


    滅門慘案,的幸存者,警探,法醫,心理醫生,靈魂導師,偏執的父母,乖戾的孩子……他們輪番粉墨登場,將疑雲攪得越來越深……

    作者簡介

    麗莎·嘉娜(Lisa
    Gardner),當今美國為炙手可熱的懸疑小說家之一,作品數度登上《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其中影響深遠的包括Love You
    More, Hide, Gone, Alone, Live to Tell, The Killing
    Hour等等。其繫列作品“首席女警探”的主人公蒂蒂?華倫警長,已成為紐約各大媒體爭相專訪的虛構紅人。

    嘉娜的作品擅長描述縝密的刑偵步驟,緊張而富於節奏感。在情節上,則注重鋪陳布局,線索層出,卻始終疑雲密布,正如《洛杉磯時報》評論所說:“不到後一頁,*無法猜出嘉娜筆下故事的真相。”而在曲折的情節之外,其作品更滲透了溫柔的女性情懷,令人感動甚至潸然淚下。

    媒體評論

    麗莎·嘉娜慣於一再拋出線索,卻始終齊頭並進,令你欲罷不能,一氣呵成!

    ——《出版人周刊》星級評論


     


    蒂蒂又來啦!麗莎·嘉娜從不誇大其詞,聳人聽聞。本書的結局出人意料又感人至深。一部難得的好書。

    ——《書單》雜志星級評論

    在線試讀
    序曲
    丹妮爾
    我已經不大記得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剛開始你總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忘記,然而時間會模糊記憶,特別是童年的回憶。一年一年過去,那些細節也會漸漸褪去。法蘭克醫生向我保證,這是適應技巧。心靈上自然的進步會療愈傷痛,不必為此有罪惡感。
    但,我怎麼可能沒有罪惡感。
    我記得那晚把我吵醒的尖叫聲,我原以為那是媽媽的聲音,但根據警方的記錄,那應該是姐姐的聲音。當時我在自己的房間裡,眼前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我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當時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味道,經過這麼多年,那氣味仍然縈繞在我記憶裡,原本我以為那是火燒產生的煙味,但其實是無煙火藥,那味道就這樣飄散到走廊上。
    接著是更多嘈雜聲,雖然眼前什麼都看不見,我的耳朵卻靈光得很:先是沉重的腳步聲,接著身體砰一聲倒在樓梯上,然後房門外父親的聲音越來越大。
    “喔,丹妮寶貝兒,我美麗又可愛的丹妮寶貝兒。”
    這時,我的房門被打開了,一片黑暗之中,光線照亮地面的一小塊,父親的身影隱隱約約出現在門邊。
    “丹妮寶貝兒,”父親的歌聲嘹亮,“我美麗又可愛的丹妮寶貝兒。”
    後,父親拿槍對準自己的前額,扣下扳機。

    我不確定那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我下床了嗎?我撥了911報案了嗎?我努力想喚醒母親嗎?或者我是在努力讓鮮血不再從我姐姐被打爛的腦袋或我哥哥破碎的軀體裡汨汨流出?
    記憶中,有另一個男人走進房間,用安撫的聲音對我說:“現在沒事了,你安全了。”然後抱起我,當時我已經九歲,實在不適合像個嬰兒般被人抱在懷裡。他要我閉上雙眼,什麼都別看。
    我靠著他的肩膀點點頭,但我怎麼可能閉上眼睛呢?
    我非看不可,我得記住一切。身為的幸存者,那是我的責任。

    序曲

    丹妮爾

    我已經不大記得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剛開始你總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忘記,然而時間會模糊記憶,特別是童年的回憶。一年一年過去,那些細節也會漸漸褪去。法蘭克醫生向我保證,這是適應技巧。心靈上自然的進步會療愈傷痛,不必為此有罪惡感。


    但,我怎麼可能沒有罪惡感。

    我記得那晚把我吵醒的尖叫聲,我原以為那是媽媽的聲音,但根據警方的記錄,那應該是姐姐的聲音。當時我在自己的房間裡,眼前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我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當時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味道,經過這麼多年,那氣味仍然縈繞在我記憶裡,原本我以為那是火燒產生的煙味,但其實是無煙火藥,那味道就這樣飄散到走廊上。


    接著是更多嘈雜聲,雖然眼前什麼都看不見,我的耳朵卻靈光得很:先是沉重的腳步聲,接著身體砰一聲倒在樓梯上,然後房門外父親的聲音越來越大。


    “喔,丹妮寶貝兒,我美麗又可愛的丹妮寶貝兒。”

    這時,我的房門被打開了,一片黑暗之中,光線照亮地面的一小塊,父親的身影隱隱約約出現在門邊。

    “丹妮寶貝兒,”父親的歌聲嘹亮,“我美麗又可愛的丹妮寶貝兒。”

    後,父親拿槍對準自己的前額,扣下扳機。



    我不確定那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我下床了嗎?我撥了911報案了嗎?我努力想喚醒母親嗎?或者我是在努力讓鮮血不再從我姐姐被打爛的腦袋或我哥哥破碎的軀體裡汨汨流出?


    記憶中,有另一個男人走進房間,用安撫的聲音對我說:“現在沒事了,你安全了。”然後抱起我,當時我已經九歲,實在不適合像個嬰兒般被人抱在懷裡。他要我閉上雙眼,什麼都別看。


    我靠著他的肩膀點點頭,但我怎麼可能閉上眼睛呢?

    我非看不可,我得記住一切。身為的幸存者,那是我的責任。



    根據警方的報告,那天晚上我父親喝醉了,在他把子彈裝進佩槍之前,至少已經喝下五分之一瓶的威士忌。我父親因為工作時神志不清,被上司罵了兩次,在案發前一周丟了警局的差事。把我抱出屋子的韋恩警長以為這樣的處分能幫助父親重回正軌,或加入戒酒者互誡協會,但顯然我父親另有打算。


    他從主臥室開始,先在床邊逮到我母親,接著走過去找我姐姐,當年十三歲的姐姐把頭探出房門外,可能是想看看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十一歲的哥哥也現身走廊,他試圖逃跑,被我父親射中背部跌下樓,卻沒有一槍斃命,過了一會兒纔死去。


    這些我當然都不記得了,但十八歲生日那天,我讀了官方的調查報告。

    我在尋找自己從未找到的答案。

    我父親殺了全家,唯獨留下了我。這是否意味著他愛我?抑或恨我?

    “你覺得呢?”法蘭克醫生總會如此反問我。

    我想,這就是我的人生故事。



    多希望我能告訴你我母親的眼睛是什麼顏色。家人過世後,我搬去和海倫阿姨同住。她和我母親是親姊妹,從遺留下來的照片可以發現兩人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而海倫阿姨的眼睛是藍色的,依邏輯推斷,我想母親的眼睛應該也是藍色的。


    然而問題就出在這裡。海倫阿姨長得很像我母親,這些年來也真的成了我的媽媽。我腦海中記住的是海倫阿姨的眼睛,我聽見的是她的聲音,夜裡是她的雙手抱著我。我的心好痛,我想要記起母親,但她已經離我而去,我的記憶抹殺了母親,比我父親的槍還有效,所以我必須查看警方的報告和案發現場的照片,那也是現在我腦海中僅存的母親的畫面,照片中我母親瞪著鏡頭,表情異常獃滯,額頭中央還有個窟窿。


    某些照片裡,娜塔莉、約翰尼和我三個人坐在門廊前摟著彼此,看起來好開心,但我再也記不得他們是什麼樣的哥哥姐姐,是會欺侮我?還是容忍我?他們是否想過自己會在某天晚上死去,我卻活了下來?在那個艷陽高照的下午,他們是否曾想像自己的夢想永遠不會實現?


    “這是幸存者的罪惡感,”法蘭克醫生會柔聲提醒我,“那完全不是你的錯。”

    這就是我的人生故事。



    後來我搬去跟海倫阿姨同住,當時的她是個嫁給工作的商務律師,年過四十且膝下無子,那樣對我來說正好。她在波士頓市中心有自己的公寓,但隻有一間臥室,所以頭一年我都睡在沙發上,反正那一年我根本也睡不著,於是海倫阿姨隻好陪著我一起熬夜看回放的《我愛露茜》,我也試著不去回想那件事。就這樣一個星期過去,接著一個月過去,然後一年也過去了。


    感覺有點像在倒數計時,差別隻在於我們不知道終點在哪兒,每一天都和前一天一樣糟,然後你就會開始接受一樣糟的生活了。

    海倫阿姨為我找來法蘭克醫生,還讓我念私立學校,那裡采取小班教學,意味著時時刻刻都會有人看著我,也有很多一對一輔導。然而,前兩年我根本什麼也讀不了,我一個字也看不下去,記不住如何算術。每天早上光是起床就耗去我大半的精力,做不了什麼其他事情,沒交到朋友,也不看老師的眼睛。


    我日復一日坐在那兒,試著回想所有細節,母親的雙眼、姐姐的尖叫聲、哥哥傻笑的模樣,腦袋中容不下其他東西。

    直到有一天,我走在街上,看見一個男人俯身親吻小女兒的頭頂,不經意間流露出父親的溫柔。他的女兒抬頭看他,圓圓的小臉上亮起百萬瓦特電力的迷人笑容。


    我心碎,若此。

    我痛哭失聲,在波士頓的大街上,然後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姨媽的公寓。四個小時後,她回到家,我依舊坐在沙發上哭泣。於是,她和我一起哭。整整一個星期,我們擠在沙發上痛哭流涕,電視裡反復放著《蓋裡甘的島》做我們的背景。


    “畜生,”等我們終於平靜下來之後,海倫阿姨說,“他媽的都是那個畜生害的。”

    我納悶她是恨我父親殺了她姐姐,還是恨他給她留下一個拖油瓶。

    這就是我的人生故事。



    我活下來了,雖然我不一定總是記得,但我活下來了,這就是幸存者終的責任。

    我長大成人,念了大學,成為一名兒童精神科護士。現在,我在波士頓一間封閉式兒童精神病房工作。那裡有個幻聽的六歲男孩,有個有自殘傾向的八歲女孩,還有一個無法與家中弟妹相處的十二歲的大哥哥。


    我們是急癥護理機構,沒辦法治好這些孩子,但可以利用適當的療法、護理環境及任何我們想得出來的辦法,穩定他們的狀況,然後觀察他們,找出他們與眾不同的原因,寫下建議給終處置這些孩子的專家參考,好決定他們該受到安置、住進長期護理機構,或是回家接受監管。


    有些孩子會進步,盡可能地展現他們的狀態,任何人來看都會覺得那是一種勝利;有些孩子會自殺;還有些孩子會殺人,他們會成為你在報紙上看到的頭條新聞:“問題青少年縱火犯案”、“長子殺光全家”。即使是毫無關聯的人也可能遇害,總是會有人因此死亡。


    我了解你在想什麼,你認為我做這種工作是想拯救像我一樣迷失的小孩,或者是想做避免自家悲劇再次發生的英雄。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但你還不了解我。



    星期四

    Thursday



    1

    星期四晚上,蒂蒂?華倫警長出門約會。這並非她有生以來糟糕的約會,也不是記憶中美好的約會,但這卻是她這麼長一段時間以來的約會。所以,除非會計師奇普真的糟到不行,否則她肯定會帶他回家,兩個人一起好好大干一場。


    他們配著橄欖油啃掉半條面包和半份三分熟的牛排。蒂蒂的盤子裡淨是牛肋排滲出的鮮血,或許還得再拿片面包吸干湯汁,但奇普盡力克制自己不去評論。大多數男人見到她這種胃口都會退避三舍,不自在地開玩笑說,她怎麼能一盤接一盤掃光食物;接著更加不自在地開玩笑說,那些食物完全沒有反映在她纖細的身材上。


    是啊,是啊,她的胃口宛如相撲選手,身材卻像個封面女郎。她都快四十歲了,天啊,詭異的新陳代謝,更讓她意識到自己實際的年齡,不過總比挺著大肚腩好,她一點都不想變成那副德性。她熱愛食物,主要是因為波士頓警局重案組的工作讓她沒時間做愛。


    她掃光牛肋排,繼續喫著烤過兩次的馬鈴藷。奇普是名法務會計,兩人是通過警局同事的朋友的妻子介紹認識的,蒂蒂也知道她的用意為何。此時此刻,她坐在山頂牛排屋裡夢寐以求的雅座上,奇普還算不錯,真的,雖然腰上的肉有點松,頂上的發有點少,但是他風趣幽默,蒂蒂喜歡風趣幽默的人。他有雙深棕色的眼睛,微笑時眼角會皺起,還滿對她的胃口。


    當晚,她的晚餐是牛排和馬鈴藷,若照計劃順利進行,甜點就會是奇普。

    但,當然,她的尋呼機響了。

    她臉色一沉,把尋呼機塞回腰帶後面,仿佛這樣做就能改變事實。

    “什麼事?”聽見鈴響的奇普問道。

    “是生育計劃提示。”她喃喃說道。

    奇普害羞地撫著頭上稀稀疏疏的棕色短發,咧嘴笑了笑,那笑容透露出的自嘲幾乎令她雙膝發軟。

    蒂蒂心想,好是有什麼大事情,好是該死的大屠殺,不然我會氣炸,干嗎讓我放棄我美好的夜晚啊。

    不過看了傳呼信息後,她開始後悔不該那樣想。

    於是風趣會計師奇普的臉頰被賞了一個吻。

    然後華倫警長就上路了。



    蒂蒂擔任波士頓警局警長已將近十二年。起初她負責調查車禍事故以及與毒品有關的兇殺案,而後纔慢慢轉為調查媒體報道的重大案件,諸如“地下密室發現六具干尸”,近期則有“波士頓南區年輕貌美女教師失蹤案”。頂頭上司喜歡讓蒂蒂上鏡頭,因為世界上能混淆視聽的,莫過於金發美女警長。


    蒂蒂不在意工作壓力大。比起每天尸位素餐,她比較樂於承受工作壓力,的缺點是她也因此犧牲了個人生活。身為重案組的警長,蒂蒂負責帶領一個三人小組。對他們而言,花上一整天時間追蹤線索、訪問網民或是重回犯罪現場,早就是司空見慣了。結束之後,還得用幾乎一整晚寫探訪結果、口供,可能還有搜查令。此外每個小組得輪流值班,當班時要負責接應新進案件,持續關注新案,重閱懸而未決的舊案,此外每周至少出勤一兩次。


    蒂蒂睡得不多,也不常約會,或者應該說,她什麼都做得不多。她原本還可以接受這種狀況,直到去年,她三十八歲了,還看著舊情人步入禮堂,有了家室。突然間,這位強悍急躁的警長發現,自認嫁給工作的自己讀起了《好管家》雜志,更糟糕的是還有《現代新娘》,然後有天她甚至拿起《親子》雜志。世上令人沮喪的事情莫過於:任職重案組警長,年近四十還單身一人,膝下無子,而在北區公寓裡獨自翻閱《親子》雜志。


    尤其當她發現雜志中那些應付小娃兒的文章其實可以用來管理組員時,還真覺得沮喪。

    所以她把那些雜志拿去資源回收,發誓要約個會,於是奇普登場——可憐兮兮、腦袋想得都快光禿的奇普。而此刻她正前往多切斯特。現在甚至不是她的組員值班,但尋呼機的通知顯示為“緊急命令”,意味著發生了大案子,嚴重到需要調派所有人力支持。


    蒂蒂轉下93號州際公路,穿越迷宮般的街道,進入居民多半為勞工階層的社區。管區警察都知道,多切斯特這地方因毒品、槍擊案和當地的混混幫派而惡名昭彰,當地幫派又帶來更多毒品與槍擊案。波士頓警察局甚至為當地所屬的C-11區設立噪音防治熱線,並設置“派對車”在周末巡邏。後來,他們接到五百個電話舉報,逮捕了無數可疑分子,多切斯特的兇殺、強暴及毆打恐嚇案件纔減少。但另一方面,竊盜案卻增加了,真令人搞不懂。


    在車用導航繫統的帶領下,蒂蒂後來到一條相當漂亮的雙線街道,路旁適度點綴著綠草坪,兩側是長排緊密相連的三層樓住屋,許多房舍有醒目的大前廊,偶爾還可以看見塔樓。


    這些年來,大部分住屋已經被隔成多重用途的套房,一棟房子裡可能有六到八個房間。這個區域看起來仍然很不錯,草坪修剪得整整齊齊,前廊的欄杆也纔上過漆。蒂蒂心想,這應該是多切斯特地區比較平易近人的一面,她越來越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案子。


    看見一堆福特警車,蒂蒂放慢速度準備停車。現在是星期四晚上八點三十分,八月的太陽正逐漸沒入地平線之下,她看見白色的法醫車與移動犯罪實驗室就在前方,一如往常受到媒體車及圍觀的鄰近居民包抄。


    蒂蒂剛看見尋呼機上顯示的地點時,還以為和毒品有關,大概是黑社會槍擊案吧,而且是情況嚴重的那種,假設副警司要求局裡十八位警探都要到場,極有可能是傷亡慘重。抵達現場時,你可能會發現有老奶奶坐在自家前廊,或是小孩子在人行道上玩耍。以前就曾有過這種情況,你未必因此熟能生巧,但你得處理,因為這裡是波士頓,波士頓警探就得做這種事。


    然而此刻當蒂蒂爬出車子,把警徽別在緊身黑色牛仔褲的腰帶上,抓了一件純白色襯衫穿上扣好,遮住為了約會而露出的乳溝時,心裡卻想著,這不是毒品案,這案子應該更嚴重,她把輕盈的夾克側掛在手臂上,往前走上人行道,朝虎穴前進。


    蒂蒂擠過波相互推擠的大人與好奇圍觀的小孩,盡可能保持專注,但仍聽見片段的議論,諸如“開槍走火……”、“聽到像豬被毒打的尖叫聲……”、“怎麼會這樣?四小時前,我纔看見她采購完回家放東西……”


    “不好意思,借過一下,我是警長,麻煩大家讓開。”蒂蒂突破重圍,彎身鑽過人行道上的黃色封鎖線,終於抵達混亂的案發地點的核心區。


    眼前是幢漆成灰色的三層樓房,前廊為寬柱設計,並掛著一大面美國國旗。兩道前門開得大大的,方便調查人員和法醫組的擔架進出。

    蒂蒂注意到前門兩邊的外推窗都裝著精致的蕾絲窗簾。除了美國國旗之外,門廊前還放了四盆嬌艷欲滴的天竺葵、六張藍色折疊椅,以及畫著更多紅色天竺葵的小石板,上頭寫著黃色的“歡迎”兩字。


    沒錯,這肯定比毒販們打架鬧事或是持有槍械還要嚴重。

    蒂蒂嘆了口氣,換上作戰的表情,朝著門階下部署的制服警員走過去。她迅速報上名字和證件號碼,警員把信息記在本子上,然後低頭示意腳邊的箱子。


    蒂蒂順從地掏出靴子和發罩。原來是這種犯罪現場啊。

    她沿著一側緩緩爬上階梯,看來像剛剛被弄髒的淺灰色階梯,正好與房子其他部分的顏色相稱。溫馨的前廊維護得很好,干淨得仿佛纔有人清掃過;可能是卸下采購的雜貨後,某個家庭成員清理干淨的?


    如果前廊又髒又亂還蒙上一層灰就好了,那樣可能會留下鞋印,幫助蒂蒂揪出犯下重案的人。

    蒂蒂站在門前深吸了一口氣,空氣裡混著木屑和血跡干掉的氣味。她聽見記者正在聯機報導,相機咔嚓一聲,媒體直升機轟轟作響,四周充斥著雜音。圍觀群眾在後,警探在前,上方是記者。


    現場一團亂:吵鬧、味道難聞、有壓迫感。

    她此刻的工作就是解決混亂。

    開工吧!



    2

    維多利亞

    “我好渴。”他說。

    “你想喝什麼?”我主動問道。

    “死女人,給我拿酒來,不然我把你的臉打爛。”

    他聽起來並不憤怒,但通常都是這個樣子;有時候暴風雨說來就來,前一刻他還在看電視,下一刻他就要把家裡客廳給拆了。其他時候,他總是遊走在爆發邊緣,說對話做對事,就能重拾平靜;說錯話做錯事,就自己看著辦……


    我離開沙發。現在是星期四傍晚,以波士頓而言,這晚悶熱又潮濕,相當詭異,這種夜晚適合去海邊或者就泡在遊泳池裡。當然啦,我們是哪兒也不去,整個下午都在家裡,泡冷氣房看歷史頻道。原本我希望平靜的夜晚能安撫他,但現在我真的不知道了。


    我站在廚房裡,掙扎著自己的選擇,一杯飲料裡潛藏一堆:首先,要先猜出什麼是適當的飲料,再從玻璃杯/馬克杯/茶杯裡選擇適當的容器,更別提是要加冰或去冰?要放吸管或不放?要給餐巾紙或茶杯墊?


    以前我不會接受這種火藥味濃厚的要求,我會要他好聲好氣地說;我會提醒他:我不是你的僕人,你必須尊重我。

    但這些事情照樣發生。這不是突然的,而是一點一滴累積,由一個個決定拼湊而成。一旦你開始放棄,一點一滴地放棄,你就無法回頭了。


    我選了藍色馬克杯,他近期的愛,然後倒了杯自來水——這樣如果他忍不住往我臉上一潑,起碼還比較好收拾。我的手已經在顫抖,我吸了幾口氣,鎮定呼吸。他還沒發火。記得,他還沒發火,還沒。


    我拿著馬克杯進客廳,放在玻璃咖啡桌上,垂下眼瞼看他。如果他的雙腳平放在地上,我就能安心地繼續動作;如果他的雙腳開始抽動,可能是輕拍地板,或者轉動肩膀,通常這表示他重重的拳頭可能會突然飛過來,那我就得趕緊離開,去拿一顆安定文,讓他吞下去。


    我說過,一旦你開始放棄,一點一滴地放棄,你就無法回頭了。

    他拿起馬克杯,雙腳平穩,肩膀放松。他嘗了一口,停下來……

    又把杯子放下。

    我纔剛恢復呼吸,他就抓起那塑料馬克杯,朝我的頭旁邊砸過來。

    我踉蹌地往後退,與其說是塑料杯往我身上砸的力量使然,不如說是暴力引起的驚嚇逼得我往後退。

    “這是什麼鬼東西?”他大叫道,距離我被水潑濕的臉大約隻有五六釐米,“這是什麼鬼東西?”

    “水。”我笨笨地回答。

    他又想用棍子打我,然後更多水潑灑到沙發上,接著我們開始奔跑;我想快跑到樓下的藥物櫃前,但他決心要把我壓在地板上,這樣就能把我的頭重重地往地板上砸,或是用手指抓住我的喉嚨。


    我們來到起居室角落,他抓住我的腳踝,我的右膝因而重重落地,我反射性地踢回去,聽見他挫敗的怒吼聲。我掙脫了,又往前多走了四步。


    他從旁邊抓住我,拿我朝護牆板撞去,護牆板猛力踫撞我的肋骨,那力量好似要弄斷我的骨頭。

    “賤女人!你這賤貨,賤貨,賤貨。”

    “別這樣,”我低聲說,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說,或許是因為總得說些什麼吧,“求你,求你,求你不要這樣。”

    他抓著我的手腕,用力一擰,那力道好大,我感覺自己小小的骨頭都絞磨在一起了。

    “求你別這樣,甜心,”我再度低聲說,拼命想表現出和緩的聲音,“求你,寶貝,放開我,我好痛。”

    但他不放手。我判斷錯誤,沒注意到一些征兆,現在他已經走向黑暗的那一邊了。我可以隨心所欲,暢所欲言,反正沒什麼區別;現在的他就像一頭猛獸,隻想找個什麼來傷害。


    然後我會想,通常這種時候我總會想,我還愛著他;我好愛他,所以我的心比我的骨頭還要痛。而現在,就算是現在,我都得小心翼翼,不想傷到他。


    下一刻,我伸出一隻腳,踢在他的腿彎。他跌落下來,這時我掙開手,快速跑到浴室,急忙打開藥櫃,慌慌張張地翻找那個橘色藥瓶。

    “我一定要殺了你!”他在走廊上大吼,“我要把你千刀萬剮,劈開你的頭,喫你的心,喝干你的血。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接著是我不想聽見的聲音——他赤腳踩在走廊上發出砰砰砰的聲音,這時我聽見他轉了個彎,奔向廚房。

    安定文、安定文、安定文。該死的,安定文究竟放在哪兒?

    我的手踫到瓶子,瓶子掉落地面,滾過瓷磚。

    一聲尖叫傳來,聲音裡透露出全然純粹的怒氣,我知道他剛發現我把廚房裡的刀子鎖了起來。那是兩個禮拜前,趁著他深夜睡著的時候上鎖的。一定要提早預防,一定要。


    安定文滾到馬桶後面,我的手抖得太厲害,摸不到它,沒辦法讓它滾出來。這時我聽見砸東西的聲音,櫻桃木的櫥櫃門被用力打開,他把杯子和大大小小的盤子往意大利進口瓷磚上丟。幾年前,我把家裡的餐具全部換成三聚氰胺和塑料材質,但這件事情隻讓他更生氣。他一定要破壞廚房,每次都要,如果沒什麼東西可砸,隻會讓他更加抓狂。


    又一陣砸東西的聲音,接著是一片安靜,我發現自己屏住呼吸,彎著身子貼在馬桶上,使勁摸索該死的藥瓶。寂靜繼續蔓延,比破壞的聲音更令人焦躁不安。


    他在做什麼?他發現了什麼東西?我錯過了什麼事情?

    該死,我需要安定文,現在就要。

    我強迫自己呼吸空氣,穩定自己虛弱不堪的神經。毛巾,就是它!把毛巾卷起來,伸到馬桶後面,從另一邊推出藥瓶,我拿到了!

    手裡緊握著鎮靜劑,我躡手躡腳地來到走廊上。家裡一片寂靜,我好害怕,不知道等一下會發現什麼。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

    我接近走廊盡頭,寬敞的起居室就在我的左手邊,緊接著是正式的餐廳,然後是右手邊的高級廚房,繞個圈就能走到圓拱玄關。我躲在角落那棵垂死的榕樹後頭窺看,然後踮著腳尖走進起居室,提防他可能埋伏在L形沙發後面、電視音響櫃旁邊,或是那片破爛的絲質簾幕底下。


    我遺漏了什麼嗎?有什麼事沒考慮到嗎?我會因此付出什麼代價呢?

    我腦中充斥著許多畫面。有一次,他手裡拿了支捶肉槌從餐具室衝出來,打斷我兩根肋骨,我連逃跑都來不及。還有一次,那是他次挑了把剁肉刀,原本想砍我的手臂,但因為他實在太生氣了,反而劃了自己大腿一刀。我擔心如果我逃出去,他會割到動脈,血流不止,所以我按兵不動,用力抽走他手中的刀子。然後他開始痛苦啜泣,我安撫他,我們兩個人受傷流的血就這麼滲進玄關的波斯地毯中。


    現在沒空想這些事了,我得專心,我得找到他,安撫他,給他喫藥。

    我悄悄穿過起居室,慢慢靠近餐廳,所有陰暗角落也盡收眼底。我努力聽後方傳來的聲音,因為廚房的後門與玄關相連,他隻要繞個圈,便能從後面襲擊我,很簡單的。


    我一步一步往前,手裡緊握著藥瓶慢慢走,仿佛抓著器。

    我在廚房裡找到他,這時他已經脫下牛仔褲,正在地毯上大便。他抬起頭看著我靠近,一抹惡意的勝利表情浮現在他的臉龐上。

    “看看你珍貴的地毯,怎麼樣?”他輕蔑地說著,“它現在他媽的還有什麼特別嗎?”

    我穩穩地靠近他,拿出一瓶安定文。“求你別這樣,寶貝,你知道我愛你,求求你別這樣。”

    他挖起一坨屎塗抹在自己赤裸的肚子上,作為響應。

    “我要殺了你。”他現在比較平靜,可以講話了。

    我什麼話都沒說,隻是伸手拿出藥瓶。

    “我會在深夜殺了你,但我會先把你叫醒,讓你知道。”

    我拿出藥片。

    “你把刀子鎖起來了,”他重復說著,“你把刀子鎖起來了,但你確定全部的刀子都鎖起來了嗎?是嗎?是嗎?是嗎?”

    他微笑著,很開心的樣子。我本能地將視線移往曬物架,上頭的東西已經散落在廚房地板上,我把刀子放在架上嗎?我今天早上是不是纔洗了一把刀子?我記不得了,但這會讓我付出代價,每次總會有什麼事情讓我付出代價。


    我擰開藥瓶蓋子。“甜心,該休息啦。休息一下之後,你會感覺好點的。”

    我倒出幾片藥在手掌上,走近他身邊,近到他身體的熱氣和惡臭直接湧進我的鼻孔裡。我慢慢用一隻手指打開他的嘴巴,把片快速溶解的藥放進他嘴裡。


    接著他用髒髒的手指環繞我的脖子,溫柔地摩擦頸後的凹陷處。

    “我會很快地殺了你,”他向我保證,“用刀,把刀身滑進這裡,就是這裡。”

    他的拇指掠過我那脈搏劇烈跳動的喉嚨,好似已經在心裡彩排著夜晚的獵殺行動。

    然後我看見他臉部的肌肉線條開始放松,藥物開始發揮效用了。他的手垂落下來,又開始微笑。這次他笑得很甜,仿佛一道穿越暴風雨的陽光,而我好想哭,但我沒哭,我沒哭。


    一旦你開始放棄,一點一滴地放棄,你就無法回頭了。

    十分鐘之後,他躺在床上,我脫光他身上的衣服,用浸過肥皂水的毛巾擦拭他的身體;不過,經驗告訴我,糞便的氣味還是會在他的皮膚上久留不去。之後他會問我那是什麼味道,我會以自己的答案來欺騙他,因為這是我從過去的經驗裡學到的。


    我把他清理干淨,也把自己清理干淨。我會把盤子放進洗碗機裡清洗,再放回碗櫃,收垃圾那天,還會把地毯放在路邊,但這些都可以晚一點再做。


    現在一片寂靜,暫時都過去了,我回到他的臥室。燈光下,我欣賞著他安靜平穩的臉部線條,他前額左邊幾綹金發蓬亂鬈曲。他睡覺時,雙唇總是緊緊閉著,像個小嬰兒一樣。我的手指拂過他柔潤的雙頰,拉起他的手;他已經放松下來,不會傷害人,不會破壞東西,我把他的手握在手裡。


    我思索著他會不會今天晚上就把我殺了。

    這就是我的孩子,伊凡。

    他現在八歲了。



    3

    “從餐廳開始吧。”警探菲爾向蒂蒂解釋。菲爾穿著斜紋棉褲和白領Polo衫,上頭繡的警徽沾了西紅柿醬,很顯然接到電話時,他正在參加家族烤肉會。現在他面向著那張擺好六人餐具的長方形桌子,餐桌正中央放著幾個空空的大盤子,從碗盤痕跡看來,不久前這家人正在喫晚餐。蒂蒂數著餐桌上三個空空的巴德萊啤酒罐,一邊放了兩罐,另一邊放了一罐。


    這張餐桌看起來很老舊,材質是暖色調的橡木,她敢打賭,這是張不錯的餐桌,可能還是古董呢。椅子就隻是藍色的折疊椅,和前廊的一樣。所以這家人買得起質地堅固的木桌,卻買不起同等的座椅。相同的道理也反映在整個室內空間,整間屋子的油漆纔剛刷好,屋裡卻沒幾件家具。


    盤子材質是單薄的白色美耐皿,樣式簡單,卻與屋裡的亮紅色地墊及藍色亞麻餐巾十分不搭調。又是紅色、白色和藍色,常見的布置主題。


    “也許他們是這時候開始吵架的。”菲爾推論道,“他們一起喫飯,喝了幾罐啤酒,然後開始爭論,她想走開,使他更加生氣。”

    蒂蒂心不在焉地邊點頭邊繞著桌子走,實木地板看來像是近纔重新裝修過,磨得光光亮亮的,走過去的時候,地板還映照出她的身影。他們應該正在裝修房屋,她猜測這房子應該是所謂的“勞力產權”
    。這個工人階級的家庭正努力打造他們的未來,試圖度過經濟困難的時期,直到……

    “奈爾在哪裡?”蒂蒂問,她指的是小組裡第三名成員。

    “樓上。上面兩層樓還在裝修中,我們覺得犯案地點應該隻限於這層樓,但是上面也有很多電動工具和尖銳物品。”

    蒂蒂點點頭,由於尋呼機顯示為“緊急命令”,她原本以為會看見一大堆調查人員,現場卻出奇地安靜。不過,有三層樓的物證要搜索、保存然後處理,人員可能會分散;還有些人可能早就出去了,去和街坊鄰居討論,或是追蹤與案情相關的人士。像這樣的犯罪現場好快點處理,裡裡外外都投入大量人力,迅速辦完。


    “現在有什麼關於住戶的信息?”她問。

    “單一家庭,媽媽、爸爸、三個小孩,兩個人都是再婚,所以不確定誰是誰的孩子。一家之主可能是派屈克?海靈頓,1968年出生,近剛失業,他曾經在鎮上的五金行工作,但那家店後倒了。”


    “什麼時候的事?”蒂蒂蹲下來仔細觀察桌子下方那塊米白色的小地毯,看起來像是近纔用吸塵器吸過。對於屋主的人格特質,除了愛國人士之外,她又記上一點:愛干淨的怪胎。


    “幾個禮拜左右吧。鄰居說,這對夫婦約在八個月前從房屋拍賣會上買下房子,男主人很擅長裝修,又有員工,所以他們決定自行裝修。很顯然,他們打算自住之外兼出租。然而,纔完成樓下的裝修,男主人就失業了,晴天霹靂!時薪拜拜,員工拜拜!”


    “哈啰,巨額房貸,而且沒有租金收入。”蒂蒂替他說完。

    “是啊,倒霉透了。”

    “所以他們倆壓力很大,”蒂蒂挺直身體說,“那她的工作是什麼?”

    “丹妮絲?海靈頓在一家牙醫診所擔任櫃臺人員,住在對面的南希?西爾斯太太說,丹妮絲每天下午三點下班,這樣纔能去公車站接孩子們,這是她重要的事情。”


    “孩子們的年紀呢?”

    “嗯……”菲爾翻閱著他的筆記,“九歲、十二歲、十四歲,分別是男孩、女孩、男孩。”

    蒂蒂點點頭,轉身離開餐桌並掉頭走進廚房。爐子上還放著一隻平底鍋,聞起來像是橄欖油和雞肉油脂,旁邊放著一隻用來煮玉米棒或大量意大利面的大鍋。流理臺有許多跡像顯示當時正在準備餐點:用了一半的萵苣、一袋胡蘿卜、切了一半的小黃瓜。


    她找找看有沒有其他啤酒罐,在垃圾桶中又找到三個。她打開冰箱,發現裡面裝滿東西,這是否證明他們纔剛采購完畢?冰箱裡放著各式各樣的尋常食物:面包、蛋、午餐肉、農產品以及用保鮮盒裝著的奇怪食物。冰箱門上放了二十幾罐的調味料和剩下半瓶的葡萄酒,沒有啤酒。所以假設他們買了六罐裝的啤酒,然後全部都喝光了。


    兩個大人平分六罐啤酒?甚至大多數是同一人喝的?這樣應該還不足以氣得暴跳如雷吧?她纔不信呢。

    鋻定組的傑克?麥克卡比走了進來,看著擺滿食物的流理臺,重重地嘆了口氣。“這些拍過照了嗎?”他問。

    “拍過了。”菲爾向他說明。

    傑克又嘆了口氣。蒂蒂不怪他,處理這種案發現場真的很痛苦,而且很可能徒勞無功,但做一天和尚就得敲一天鐘。

    “從刀子先開始吧。”她告訴他。

    “沒發現刀子。”傑克看著流理臺說。

    “一定有刀子或類似的東西。”蒂蒂邊說邊指著那切片的小黃瓜。

    “哦,是發現了一把刀。”菲爾說。

    “啊,見鬼。”蒂蒂說,跟著菲爾來到走廊。



    去走廊途中,他們經過個鮮血濺出留下的痕跡,血跡從這片反光地板的中段開始出現,圓點狀和長條狀的血跡交雜著,一路延續至房屋後面,大概是臥室吧。


    一個穿著棕色西裝的男人站在走廊的另一端,旁邊就是一抹血跡。他好像在畫草圖標示,並制作對應的證物卡。

    “你們應該看看這個,”他說,於是蒂蒂和菲爾便走了過去,“注意看,血滴其實是往兩個不同的方向濺出去的,還有這裡和這裡的兩道血跡,又是怎麼回事?”


    蒂蒂彎下身子,依照他的指示看著那些濺出來的血跡。沒錯,有一半的血滴往前濺,另一半則是往後濺,此外,確實還有兩道明顯的血跡,仿佛試圖把兩個什麼東西拖出這血淋淋、一團亂的案發現場。


    “他先在臥室裡找到她,”男人以平常的口吻說,“他們開始打架,但是她成功避開他,然後往這個方向逃跑。很不幸,她失敗了。”

    “所以他又拿刀刺她?”蒂蒂皺著眉頭喃喃問道。

    “不,如果是那樣的話,鮮血會濺到牆上留下弧形的痕跡,天花板上也可能會有血跡,這得看他們打鬥的方向而定。他應該是抓著她,可能是抓頭發,拖到屋子裡後,和其他人放在一起,然後就在那裡解決她。瞧,組血跡是她朝著門口奔跑留下的,第二組則是她往反方向去的時候留下的。至於那兩道血跡——”


    “是她的雙腿留下的。”蒂蒂喃喃說道。

    “沒錯,真不敢相信誰會對自己的繼女做出這種事。”男人完成了草圖描繪的工作,伸出手來,“想必你就是華倫警長吧,我是艾利克斯?威爾森,這個月跟著菲爾。”


    蒂蒂看了菲爾一眼,他聳聳肩。“是啊,我自己也是三十分鐘前纔得知這個消息。你也知道,我們總是後知道的。”

    蒂蒂握起那男人的手,但她皺起眉頭問:“那你的職稱是?”

    “警探,以前啦,大約是八年前的事。後來我放棄外勤,改到學術單位去教學,但現在覺得自己腦袋有點生鏽,所以提出申請,希望跟在某位警探身邊一個月。八年的時間很長,這段期間已經進步到使用數字攝影和數字指紋辨識法,我感覺自己就像個會走路說話的恐龍化石。”


    “你八年前替波士頓警察局工作?”

    “不是,我在艾摩斯特 警察局服務,怎麼了?”

    “問問而已。”蒂蒂繼續觀察這個男人,她估計他大約四十出頭,與她自己十分相近,但他卻說自己像“會走路說話的恐龍化石”,令她有些不是滋味。他不是太高,大約一百八十釐米,但身材還算苗條,深色的短發上泛著大片銀色光亮。他皺眉時,眼角會出現褶痕,像是平民版喬治?克魯尼,她還滿欣賞這點的。


    所以他是來自艾摩斯特警察局的艾利克斯?威爾森,她得打聽打聽。

    “好的,教授,請問你還發現了什麼想告訴我們的?”

    “我認為是從妻子開始的。”艾利克斯領著他們走在走廊上,他們沿著同一邊走,以免踫到血跡,“也許他們是在晚餐時開始爭吵,這還不確定,然後他跟著她走進臥室,從後面抓住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重重砍了她一刀,這刀砍在她頸椎上,就算她沒立刻死去,還能尖叫,也會因此癱瘓,膝蓋重重落地,然後心跳停止,開始流血。”


    艾利克斯穿過右邊的門口,蒂蒂發現自己走進了一間頗為寬敞的臥室,裡面放著一張雙人床墊和兩個風格不搭的衣櫥,好似從義賣會上買回來的東西。床上覆蓋著花樣老舊的被子,兩條粉紅色的被單掛在窗邊當窗簾。


    的衣櫥上放著各式各樣的裱框照片,其中有張八乘十的相片,照片裡沙色頭發的新娘微笑著,深色頭發的新郎則咧嘴大笑。衣櫥前的地板上是顯而易見的大片深色污跡,至少蓋過十二片地板,那想必是沙色頭發的新娘留下的。


    “尸體在哪兒?”

    “你等一下就會看到了。”艾利克斯說,領著他們回到走廊上,小心翼翼地跨過血跡斑斑的地方,然後進入下一間臥室。這間臥室比較小,牆壁上的油漆是濃艷的藍色,湯姆?布雷迪的海報掛滿了一面牆壁,幾排架子上放滿了簽名橄欖球和各類運動比賽獎杯。


    右邊是放在一起的兩張單人床墊,被子上印有以新英格蘭愛國者隊為主題的花樣,正前方放著一張像是被當做書桌用的牌桌,搭配一張被半推回去的金屬椅,旁邊的地板上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另一塊深色污跡。


    “這是大兒子的房間,”艾利克斯補充說,“也許他聽見父母親房間傳來爭吵的聲音,站起來想看看是什麼情況。從這些運動比賽獎杯看來,這個孩子應該很喜歡運動,在同齡的孩子裡體格發展算是良好;邏輯上來說,是媽媽以外第二個構成威脅的人。所以,兇手快速果斷地進入房間,而孩子可能還在納悶,搞什麼鬼?這時兇手便從旁抓住他,刀子劃過肋骨之間,直接刺進心髒。”


    “又是一刀斃命嗎?”她明確地問道。

    “這兩個都是。”

    “所以位命中頸後,第二位刺入肋骨間。我想兇手應該受過訓練。”她說。

    “我在猜他是不是來自特種部隊?刺殺行兇通常會弄得一團亂,但這兇手動作利落。”

    “好,”蒂蒂迅速接話,“媽媽倒了,大兒子也倒了,然後呢?”

    “還剩下兩個。十二歲大的女孩和九歲大的男孩,但結果看來他們兩個都在女孩的房間。”

    艾利克斯退出藍色的房間,他們排成一列繼續沿著走廊走。這一次,血的痕跡轉了個彎,領著他們進入一間亮粉紅色的房間,窗戶上掛著紫色簾幕,牆壁上掛了六張孟漢娜以及喬納斯兄弟
    的海報。

    “現在,如你所見,這裡的情況有點復雜。”艾利克斯指著地板,上頭有一大堆飛濺的血滴,還有一大攤血和黃色的證物卡,“我隻能從尸體的狀況來推斷,兇手應該先抓到了男孩子。”


    “怎麼說?”

    “單一致命傷,你看看這床鋪。”

    蒂蒂這纔後知後覺地明白這紫色的被子並非真是紫色,它原本是深粉紅色,隻是另一攤可觀的血讓人誤會了這被子的顏色。那血似乎還濺到對面的牆上,形成了一道弧線。


    “孩子們知道,”艾利克斯說,現在他的語氣比較溫和了,不再像個老學究一樣,“這個房間裡沒有衣櫥,所以他們倆擠在角落裡,姐弟倆一起面對後的戰役。兇手走進房裡,他先前的所作所為一定被孩子們看見了,殺了個人後,他的背上也染了血跡,更別說殺第二個人的時候。孩子們肩並肩,站在床鋪旁邊。”


    “我猜,小男孩搶先逃跑,”艾利克斯繼續說,“他試著跳上床,想逃離兇手的魔爪,但沒有用,就在男孩設法逃開的時候,兇手在他喉嚨上劃了一刀,遊戲結束。那時,女孩大概在一旁尖叫,但她並沒有愣住,這很有趣,因為大部分人看到這種場景都會……”


    艾利克斯的聲音漸漸變弱,然後他清一清喉嚨,繼續說:“小女孩撥腿狂奔,利用這個機會奮力往前門衝去,所有人之中,她是有機會活的人。他刺傷小女孩,就在這裡。”艾利克斯用他的鉛筆指著一處圓形污點,“或許兇手原本瞄準的是她的脖子,但卻刺到肩膀。這一刺令她重心不穩,所以血跡暈染得到處都是,也許是她的腳留下來的,但她仍然繼續前進,隻能祝她好運了。


    “她拼了命跑到走廊上,接著——”

    “他抓到她,”蒂蒂替他說完,然後頓了一下,“但沒有殺死她?隻是把她拖走?”

    艾利克斯聳聳肩。“誰知道呢?她是後一個,而且他已經讓她無力逃脫,也許他明白自己不用急。或者他隻是要多折磨她一點,但是她逃開了,這讓他很不爽。”


    “有性侵害嗎?”蒂蒂問。

    “這要問法醫組。衣物是完好的,沒有明顯的跡像。”

    “你覺得她是繼女嗎?”

    “她和媽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和爸爸長得一點都不像。”

    “所以也許他的目的根本上就是性,他迷戀她,他想要她……”

    艾利克斯看著她。

    “過來吧,我再帶你看看其他東西。”



    他們往後面走,打開門進入裝著紗窗的陽臺,夏天的夜晚蚊蟲特別多,適合坐在這種地方打發時間。這個地方很顯然不在他們重新裝修的範圍內,有幾扇紗窗已經裂開,亞麻地板的接縫邊都卷了起來,但沒關繫,反正這不牢固的地板現在也都淹沒在大攤的血跡裡。這裡的家具是破舊的日式墊子,艾利克斯告訴他們,這墊子已經成為全家人的長眠之地。


    “他把他們安置在外頭,並肩排列。首先是媽媽,再來是大兒子,接著是女兒,後是小兒子。”

    艾利克斯指著浸血的墊子,鮮血的氣味招來許多蒼蠅在附近嗡嗡鳴飛。

    “法醫組把尸體搬走了嗎?”蒂蒂問。

    “是啊,因為高溫環境和蒼蠅活動,他們勢必得先把尸體搬走。”

    “但是,你認為女兒是在這裡被殺的?”

    “我猜想是在這張日式墊子上。之後法醫組會分析,但看起來他似乎是把女兒拉到這裡,用力勒住她的脖子,以徒手的力量使她窒息。派屈克的個子高大,這種事情不會花他太久時間。”


    “然後他纔把其他尸體搬來這裡?”

    “我想是這樣沒錯。他想先處理她,再處理屋內的狀況。”

    蒂蒂皺起眉頭,不喜歡這個假設。“你是說,兇手把三具尸體從屋內移到屋外,那為什麼我們沒看見更多血?照你的說法,應該到處都是血跡。”


    艾利克斯聳聳肩。“這應該要問法醫組,但我猜尸體的血已經流光,好讓整個過程干干淨淨。”

    蒂蒂皺著眉頭。“我不懂。我們現在說的是那個父親對吧?他先把全家人一個個殺掉,然後再把他們全部帶到後面,是後的家族團聚嗎?”


    “我想他是在道歉。”

    “你說什麼?”

    “假設真是父親所為,那他就是殲滅全家的兇手。”艾利克斯陳述道,“所以或許這是突然發生的,他先和妻子起口角,後越演越烈。也可能不是這樣,也許他已經計劃很久了。你想想,過去那些殲滅全家的兇手性格怎麼樣?他們為什麼要殺了全家人?”


    蒂蒂看著他說:“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殺全家人?”

    “因為他們覺得這樣做是幫了大家一個忙。”

    “這就是令我單身至今的原因之一,現在連你都這麼說了。”

    艾利克斯給了她一個冷漠的微笑。“世事艱難。我敢說,繼續調查的話,一定會發現他們的經濟狀況其實更加絕望。也許他們的房子就要被拍賣了,一家人快要流落街頭,經濟壓力節節升高,於是父親開始認為還是死了好,但他不想傷害家人,然而他又想,還是大家一起死比較好,隻有自己一個人解脫,太殘酷了。所以他會連他們一起殺,這樣纔對。”


    “見鬼。”蒂蒂說,她低頭看著鮮血曾經在上頭翻騰的地板,用力揮走另一隻嗡嗡叫的蒼蠅。

    “他把他們一個一個搬到後面來,肩並肩排放著,或許他那時候還為家人默默祈禱,希望他的罪能獲得赦免,或是對家人說出早就想好的臺詞:我愛你們,我隻希望你們一切都好,我很快就來見你們了。然後他舉起點二二口徑步槍,對著額頭扣下扳機。”


    “他舉槍自盡?”菲爾說話了,“沒種。”

    “的確,而且他連自殺都沒成功。”

    蒂蒂愣了一下纔恍然大悟地說:“你是說——”

    “沒錯,父親正在麻省總醫院動手術急救。幸運的話,他們會救活他,到時候我們就能把他的屁股釘在牆上了。”

    “父親還活著。”蒂蒂喃喃說道,她一邊看著血跡,一邊揮開饑渴的蒼蠅。後她總算露出微笑,但臉上的表情似乎顯得特別殘忍。“我想,這案子可好玩了。”




    他們往回走到屋子前面,經過餐廳時,蒂蒂想到一件事,於是她停了下來。接著,菲爾和他的跟班也停下來。

    “嘿,教授,”她說,“我有個問題。”

    艾利克斯挑起一邊的眉毛,等著她說話。

    “好,你說父親殺了母親、十四歲的兒子、九歲的兒子以及十二歲的女兒,然後再對著自己額頭開槍。”

    “目前的推論是這樣沒錯。”

    “根據血跡證據。”

    “根據初步的現場血跡檢驗結果,是這樣沒錯。”

    “這分析令人印像深刻,”她對他說,“很好。我看得出來你在教學上肯定下過工夫,很努力。”

    艾利克斯沒搭腔,這證明他不但看起來聰明,也確實是個聰明人。

    “但還有一件重要證據。”

    “是什麼?”

    “在餐廳裡。”

    艾利克斯和菲爾轉向餐廳。

    菲爾首先發問:“餐廳怎麼了?”

    艾利克斯這時已經明白了。“太詭異了。”他說。

    “是啊,事情總是比我們希望的更復雜一點,”蒂蒂同意地說,她看了菲爾一眼,然後說,“涉入這個案子的有五個人,對吧?四個已經死了,一個還在急救中。五口之家的五個人。”


    菲爾點點頭。

    蒂蒂聳聳肩:“那為什麼餐桌上會擺設六人份的餐具?”



    4

    丹妮爾

    你想知道兒童精神科護士是個什麼樣的職業嗎?歡迎光臨波士頓兒童評估門診,也就是眾所周知的PECB。我任職的精神病房位於規模宏大的科克蘭醫學中心頂樓。我們總相信這裡有波士頓美的景致,畢竟我們服務的對像是難搞的市民,這樣纔公平。


    星期四晚上,我坐在兒童病房的走廊上,觀察新收治的病患。她的名字叫露西,今天下午進來的,在她抵達之前,我們隻有二十四小時準備,時間根本不夠,但我們仍然盡力而為。這裡大部分的孩童是兩個人一間房,但露西有自己的房間。大部分的房間有兩張單人床,還有桌子和成套的衣櫥,露西的房間有張墊子和一張單人毯子,就這樣。


    過去痛苦的經驗讓我們學習到,八樓的窗戶雖然是用安全玻璃打造的,但無法時時刻刻抵擋憤怒的孩童,畢竟他們手上還有約九公斤重的床頭櫃。


    露西是個原始兒童,意味著她長期遭受嚴重虐待,以至於人性全無。她不穿衣服,不用餐具,也不管基本的衛生條件。她無法言語,也沒受過大小便的訓練。從檔案上看來,她出生後,大部分時間都被關在沒插電的冷凍庫裡,隻有子彈般大小的洞讓空氣流通。結果就是,如今九歲大的小女孩卻像野生動物一樣,一個不小心,就會逼得我們像對待野生動物一樣對待她。


    她進來之後的頭一個小時,就大便在自己手上,然後喫下那坨大便,給了護士們一份見面禮。二十分鐘之後,護理人員開始觀察她,發現她把枕頭裡的填充物狠狠扯開,塞進不同的洞裡。我們隻拿走了枕頭,因為露西不讓我們處理那些填充物。一個小時過後,她拿指甲劃開手臂,用鮮血在牆壁上畫圖。


    對於我們這位新病患的項觀察結果:任何形式的關注似乎都會使露西貶低自己。隻要有人看著她,她就會傷害自己。

    到了下午四點,我們一致同意將露西關在她自己的房間裡,並派一名工作人員監視她。對於一般病童,護理人員每五分鐘就會確認並記錄他們的所在位置,就是所謂的五分鐘確認法。但是對於露西,職員們會盡可能小心觀察,每隔二十分鐘記錄一次。


    今晚,很幸運,輪到我了。

    孩子們直到晚上十一點纔就寢,有些人的床墊放在燈火通明的走廊上,因為他們害怕黑暗;有些孩子隻能獨自一人睡在漆黑的房間裡;有些人需要音樂和其他噪音,特別是某個小孩,他喜歡聽時鐘滴答滴答的聲音,因為那像母親的心跳聲。我們依照每個孩子不同的需求,給予不同的環境。


    這是露西的個晚上,我沒有什麼特別的安排,隻是把背靠在她的門口,念故事給其他小孩聽。我偶爾會從銀色的圓頂天花板上看著露西的舉動。這裡的走道寬廣,每隔一段距離都策略性地裝置著鏡面圓頂——這是我們的安全繫統,這種設計能映照出病房內病患的行為舉止。


    露西好像在聽故事,蜷著身體躺在地上,一隻手在空中揮舞著,那樣子仿佛貓咪在看著自己的爪子。我念得快一點,她的手就動得快一點;我念得慢一點,她的節奏也隨之調整。


    二十分鐘之後她消失了。從圓頂天花板上扭曲的映像中,我總算看見她的腳從墊子下伸出來。當她不動的時候,我轉過頭直接看她的房間,她似乎把自己藏在墊子下,然後沉沉睡去。有時候她的腳會抽動一下,大概是做夢使然吧。


    我也安頓下來,坐在地板上,背靠著牆壁。走廊上有超過六名職員四處走動,在我們病房裡,夜晚是文書工作的時間,隻要一有機會,我們便會善加利用,趕上進度。


    這裡的孩子睡覺時間都不長,有些更狂躁的孩子們,外表骨瘦如柴,但其實每三個小時就要進食一次,完全看不出來他們食量之大;還有些孩子們就是無法入眠。


    夜晚對他們而言是可怕的回憶和新的恐懼,過去他們遭受過的邪惡對待會在潛意識裡集結出現,有孩子因此醒來並放聲哭泣,有孩子因此醒來並大聲尖叫。有些人醒來後,整個人處於作戰狀態。反正就是戰鬥或逃跑,不是每個人生來就隻知道逃跑的。


    我翻開名病患的資料表,感覺自己的眼皮越來越重。我近常常工作到很晚,越來越多班要輪,越來越少時間睡覺:我必須讓自己保持忙碌,特別是每年的這個時候。


    我數著,還有四天,就要滿二十五年了。努力平穩地過日子,這是幸存者的義務。

    如果露西知道,多年來我也是把自己藏在墊子下纔能入睡,不知道她會怎麼想。



    十八歲生日那天,我勾引了韋恩警長,但那並不是我原來的計劃。那件事發生前三天,我在波士頓遇見他,那時他帶著妻子、女兒、外孫們到公共花園去看天鵝船。那天陽光普照,是個美麗的春日,郁金香搖曳生姿,小孩們邊尖叫邊追著鴨子和松鼠,跑過那片綠油油的草地。


    韋恩警長並沒有認出我,過去九年我肯定變了不少。我的深色頭發留長了,剪成時髦的發型,留著過長的劉海。我穿著低腰牛仔褲,搭配從都會衣著買來的黃色條紋上衣;海倫阿姨已經成功改造了她那窮酸白人樣的外甥女,我現在是波士頓的時尚女孩,至少我們兩個是這麼想的。


    我從背影就認出那是韋恩警長,但並不是看外表,而是他移動的方式。他踏著平穩的步伐走過人行道,一邊驅趕那些蹦蹦跳跳的小孩,慢慢將他們趕回家族的人群中。


    韋恩警長發現站在遠處的我正看著他,又把頭轉向站在他身旁的女人,然後他一定想到什麼了。那股使人不得安寧的熟悉感正喀喀作響,他猛然轉身,正好看見我。


    “丹妮爾。”這個聲音終於再次出現,過去幾年我隻能在夢裡聽見。我的夢總是充斥著血與暴力的畫面,後總會有一聲安穩的低語解救我。我往前走一步,再往前走一步。


    這時候,他的妻子和女兒也注意到我了。他女兒面露疑惑,納悶著我為何靠近他們。他的妻子(她叫做雪拉)肯定還記得我,她非常鎮定,我看得出來她眼裡流露出靜謐的同情。


    韋恩警長主動和我握手致意,並介紹我認識他的妻子、女兒以及外孫。他粉飾太平,就像制止酒吧裡打架鬧事的人一樣,他好像說我是某個老朋友的女兒,久別重逢。我們聊著那天天氣多好、公園多漂亮,他告訴我其他孩子的事情,他有個成年的兒子住在紐約,他外孫女總是躲在媽媽的雙腿後面,還有他那愛追松鼠的外孫,他們令人驚嘆不已。


    我跟他說那年秋天我就要去讀大學了,然後韋恩警長再次跟我握手致意,全然無聲的贊同。他看著我,看著我這麼多年來變成什麼模樣。


    他看著我,這的幸存者啊!

    然後他們繼續原本的行程,循著蜿蜒的小徑走到天鵝船;我看著他們剛剛駐足、現在空蕩蕩的地方。

    在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得再見韋恩警長一面。

    我必須得到他。



    隔天,我打電話給他。我說很高興能在公園巧遇,他的女兒很漂亮,外孫們也都很可愛,可是我有些疑問,我不想令他為難,但希望能一起喫個晚餐,一次就好。


    我聽得出來他有些勉強,但他是個品德高尚的男人,所以他的品德戰勝了一切,把他帶到我身邊。

    我把地址給他,我秋天纔搬進那間公寓套房,算是準備進大學的一小步。我暗示他可以先過來接我,然後我們一起去喫晚餐,但我已經知道另一個劇本。


    我把日式床墊收起來,拉出紙牌桌,鋪上我愛的花卉圖案桌巾,以紅色、黃色的陶盤搭配色彩濃艷的桌巾,正中間是朵令人驚艷的紫花。兩根白色長蠟燭插在水晶燭架上,那是我母親的結婚禮物,她打開包裹時肯定歡欣愉悅、充滿期待。


    她不可能知道的,我一直不停地對自己說。她不可能知道的。

    我穿著超低腰牛仔褲與有扣子的白色上衣。我把深色的長發放下來,我喜歡這個模樣,燈光下令人驚艷的深色頭發。

    外衣下,我穿的是全世界輕薄的香檳色二分之一罩杯內衣和蕾絲丁字褲,我不是世界上性感的女人,但我知道如何善用自己所擁有的。


    韋恩警長到達的時候,我看得出來,他對眼前的畫面並不是很高興:狹小公寓正中央放著漂亮的桌子,空氣裡彌漫著意大利面和醬料在鍋裡翻騰不已的氣味。


    我不給他機會思索這是什麼情況。

    我馬上對他說:“進來吧,進來吧。”我臉上堆滿燦爛的笑容和青春的朝氣。“很抱歉這裡很小,住在市區就是不一樣。”他連眼睛都來不及眨一下,我就拿起他的外套,邊跟他閑聊,邊把外套掛在衣帽架上。我告訴他,我知道原本是說要出去喫,但我有點緊張要在大庭廣眾下討論這種事,如果他不在意,晚餐可以喫我自己做的意大利肉醬面,雖然不是什麼大廚師,但我還在學習,吧啦吧啦吧啦……


    這可憐的男人還能說什麼呢?這可憐的男人還能怎麼辦呢?

    他要我放心,他覺得這間公寓很棒,醬料聞起來很香,我們當然可以在家裡喫,隻要我覺得舒服自在就好。

    我請他在餐桌前坐下,為他倒了一大杯紅酒,我自己則什麼也沒喝,因為好像有點不大妥當。我還放了些音樂,他的樣子不像是聽九寸釘樂團的那種人,所以我放了張輕爵士。


    我們先喫晚餐的色拉,他正襟危坐,葡萄酒一滴都沒踫,視線直直望著他的盤子。他老得很瀟灑,身材剛好,強壯但不肥胖,臉龐寬闊,蓄著大胡子,頭頂長著一頭灰發,行事簡潔利落,這點很吸引我。


    他問起我阿姨、我的學校課業以及未來計劃,我向他描繪了一張新生活的藍圖,告訴他我在進步,他想聽的是這些話。他曾經抱著我走出我父親的家,手臂緊緊環繞我骨瘦如柴的肩膀,溫暖地在我耳邊低聲說:“寶貝,別看,你現在安全了,沒事了。”


    我把筆管面裝盤,淋上紅色醬料。

    這時我突然認真起來。

    我沒有問起父親的事,隻是不斷挖掘韋恩警長擁有的那些美好而閃耀的記憶,像是愛笑的母親、總是調皮搗蛋的約翰尼,以及熱心照顧小動物的娜塔莉。從他口中,我得知姐姐曾經收留一隻被卡在車子下的受傷野兔,照顧它直到痊愈,長大後還想從事與動物有關的工作;我哥哥總喜歡爬到樹上,然後叫我媽媽過去看,這樣她就會舉起雙手,發出好像很可怕的尖叫聲。


    當然,這些回憶緊跟著他,對他的傷害可能比對我還多,因為他們在他心中是真真實實的,然而早在好久好久之前,他們在我心中就已化為幻影。


    他將酒一飲而盡,誰能怪他呢?

    接著他主動幫忙洗碗盤,我看著他在我那小小的廚房裡忙來忙去,經過情緒緊繃的兩小時加上一整瓶香緹葡萄酒,這時他的動作已經不太穩定了。他把盤子堆在水槽裡,一個一個洗過,再把它們堆起來浸泡,接下來是平底鍋、他的葡萄酒杯、我的水杯、兩支叉子、兩支湯匙以及兩支刀子。


    他回到餐桌的時候,我看見夜晚在他臉上留下憔悴的線條,他想要說話,但我不讓他說。

    “噓,”我說,“噓……”

    我解開上衣的個扣子,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一寸一寸地露出古銅色的赤裸肌膚、修長的線條、貼身內衣褲的一縷蕾絲花邊。

    “別這樣,”他說,“你不應該……這樣不對——”

    “噓……”

    我跨坐在他的腿上,將襯衫全部打開,臀部抵著他的胯下輕輕搖動,他再度試著抗議,嘴巴說著模糊的字句。我假裝沒聽見,雙手撫過他的短發,觸踫他堅毅的肩膀線條,當身上的白色襯衫滑落到地板上,我感覺到他的身體開始響應我,我弓起背部,把自己交給他。


    “丹妮爾……”這是他後一聲無助的請求。

    “噓……”

    我領著他的唇到我的胸前。終於,我感覺他的唇覆蓋著我內衣之下的乳頭,這時一股迫切的欲望將我淹沒,純粹的欲望,比任何傷痛都更深沉的欲望。


    我讓他進來,這個曾經救過我的男人,在這短暫的時刻裡,他也屬於我了。



    幾年過後,我完成了大學學業,從事兒童醫護的相關工作,這時我纔終於了解那晚我對韋恩警長造成的傷害。我傷了他,把那樣的痛苦烙印在他身上,強迫他背負我的傷痕。在往後的人生裡,這品德高尚的男人都要帶著那晚出軌的記憶,和他的妻子、女兒以及外孫們共度餘生,他知道自己不是個盡責的丈夫、父親以及社區人民的保姆。


    在那之後,夜晚睡覺時,我再也聽不見他的聲音,隻能獨自面對血跡斑斑的畫面和無煙火藥的氣味,沒有人會再來把我從父親家裡抱出去了。


    我想這種懲罰已經算是輕的了。

    5

    晚上十一點五十三分,現場工作結束。案子還沒完,但今天到此為止了,警探們準備返回總部開案情研討會。全警局的人力足夠辦案,卻不代表能終結這個案子。因此他們必須選出代表,如果無法完成工作,這個人會代替全體人員上斷頭臺,以示負責。


    獲此殊榮的人正是蒂蒂,雖然不太意外,但她還是覺得自己應該發表一下得獎感言纔對。

    “本人非常感謝大家對於我們的信任,謹代表本小組感謝——”

    房間後段傳來輕蔑、不滿的叫囂聲,幾個人把紙張揉成一團往前方丟。蒂蒂撿起離她近的攻擊武器,緩緩地放低手將球拋回去。

    “當然,我們希望到早上的時候,所有現場檢驗工作能完成——”

    接著又是一陣噓聲,這時,有個比較聰明的傻子發現,還有六分鐘就是早上了,這次蒂蒂接過丟到她眼前的新紙團,視線盯著那位警探。


    “現在你們可以回去保護波士頓的好市民們了。”周圍的喧鬧聲越來越大,蒂蒂做出結論,“這個案子我們先頂著。”

    她坐下的時候,副警司翻了個白眼,但什麼話也沒說。對他們而言,在那樣的命案現場裡,黑夜變得更冗長,警探們的確有權利發洩怒氣。


    “要開記者會。”上頭隻會這麼說。

    “嗯,這是早上的件事。”蒂蒂確認道。

    “辦案方針是什麼?”

    “不知道,”她從椅背上抓起外套,向她的組員菲爾做手勢,示意他該去開車了,“等我們從醫院回來再問我吧!”



    那三個小孩名義上的父親派屈克?海靈頓,於三小時前結束腦部手術,蒂蒂和菲爾抵達醫院時他還在恢復中。負責照顧他的護士說,他現在無法說話。


    “他能不能說話由我們來判斷吧!”蒂蒂對護士說,然後他們亮出證件。

    護士並不意外。“甜心,這個男人正因為藥物而進入昏迷狀態。現在他頭骨旁邊還粘著血壓計,在測量他的顱內壓,我不知道你是趕著去投胎還是想干嗎,但這個男人現在無法說話,他不能說話。”


    原本蒂蒂想用來大聲呵斥的臺詞被她偷走了一部分。“你覺得他什麼時候會醒來?”

    護士上下打量著蒂蒂,蒂蒂繼續仔細檢查周遭。醫院有一些針對病患權利與隱私的相關政策,此外,司法體繫下也有一兩條相關的法規規範。但從警探的角度來看,說到後,世界仍然遵循著人性。有些護士長在保護病人的時候,會變得像鬥牛犬一樣;至於其他護士長,她們在看似合理的情況下,可能比較願意顧全大局。


    負責照顧他的護士拿起資料表,瞄了一眼上頭的筆記。“就我專業的角度看來,”她主動說道,“我知道纔有鬼。”

    “手術過程怎麼樣?”菲爾插話說。護士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白色襯衫上的西紅柿醬污漬,她微微一笑。

    “手術清除了異物,應該會有幫助。”

    蒂蒂靠在護理站旁。現在護士的肢體語言已經稍微放松了,趁這個機會,蒂蒂瞄了一眼那女人的名牌。“所以,泰芮,你聽說這男人對他家人做了什麼事嗎?”


    “就是某種家庭意外吧。”護士泰芮認真地推測道,“要問我的話,我會猜,也許他不喜歡他太太煮的菜,我們在這裡看多了這種事,男人們應該試著喜歡焦掉的食物纔是。”


    “啊,但他不隻攻擊太太,三個小孩子也無一幸免,他把他們全都殺了。”

    護士泰芮猶豫了一下,眼神頭一次流露出對這件事的興趣。“他殺了自己的小孩?”

    “分別是九歲、十二歲以及十四歲,全都死了。”

    “喔,聖母馬利亞……”

    “我們是這樣猜想。但還是得了解實情。我是說,可能是他屠殺了家裡四口人,也可能是另一個喪心病狂的瘋子所為,這兩種情況有點不同,如果是後者,那瘋子還逍遙法外。我們真的隻能問他,他是還活著的人……”


    護士泰芮重重嘆了口氣,她的態度看起來總算是軟化了。“聽著,我沒辦法讓無意識的病患有意識,就連波士頓好的醫生都沒辦法。但我想,如果普爾醫生在場的話,或許他可以提供你們一些信息,他是當時急診室中收治他的醫生。”


    “太好了。”

    “另外先讓你們有個心理準備,醫生們隻管響應上帝,他們纔不管護士長,所以你們可能得等一下。”

    “但我想你們應該自有辦法,讓醫生優先響應。”

    “甜心,我也不敢奢望啊。”



    蒂蒂和菲爾從地下室的附設餐廳拿了咖啡,舒服自在地等待著。等候室的椅子是低矮的凳子,三張擺在一起就能作為臨時的床鋪。蒂蒂專注地看著自己的咖啡。她昨晚睡得不錯,看來要再好好睡一覺可有的等了。


    這時她想到奇普,渴望好好做個愛卻不能如願,這種感覺折磨著她,隻好把心思放回手上的案子。

    “你覺得艾利克斯教授怎麼樣?”她問菲爾。

    “你是說我的新跟班?”菲爾聳聳肩說,“看起來很好啊。聰明人,不會礙手礙腳,不大說廢話。到目前為止看來,他已經贏過局裡大多數的人。”


    蒂蒂微微一笑。“你調查過他嗎?”

    “我早上會打電話問。”

    “好。”

    他們倆不發一語,菲爾試探地對咖啡吹著氣,蒂蒂已經開始啜飲咖啡。

    “你昨晚順利嗎?”菲爾終於問了。

    “別問這個。”

    他咧嘴一笑。“嘿,你昨晚不是和查理老婆的朋友約會嗎?”

    “我已經告訴你,別提這件事了。”

    “你們先去喫晚餐,對吧?少來了,蒂蒂,你現在應該更清楚纔是啊!你晚上休假,不能隻是把時間花在美味的料理上,得在尋呼機響起之前,迅速切入重點。”


    “什麼?你是說把男人拖回家,直接上了他嗎?嗨,哈啰,我的房間可是在走廊那頭哦。”

    “相信我,男人不會抱怨的。”

    “男人都是豬。”

    “沒錯。”

    蒂蒂翻了個白眼。“你和貝蒂絲不是結婚幾年了?幾百年了吧?你怎麼可能知道21世紀的約會形態呢?”

    “喔,但我聽說過啊。”

    此時,一名看來十分苦惱的醫生急速通過雙開門,他棕色的頭發一簇簇立起來,兩隻手隨意地插進白色實驗服的口袋深處。

    “警探們。”他大聲喊道。

    “普爾醫生。”蒂蒂和菲爾站起來。

    普爾醫生揮揮手,示意他們跟著,醫生快速走過等候室,他們倆也跟上腳步,接著他又通過另一組雙開門,穿越那如迷宮般的無菌室走道。“我要拿些咖啡,你們還要嗎?這裡的咖啡很好喝,醫院裡好的。”


    “不用了,我們喝過了,謝謝,”蒂蒂回答說,她和菲爾得加快速度,纔能跟上醫生飛快的步伐,“醫生,我們有些關於病患的問題想請教,是昨晚被送到急診室的病患,就是派屈克?海靈頓——”


    “受傷嗎?”

    “什麼?”

    “是受傷嗎?他送急診的原因是什麼?我沒時間記名字,告訴我是怎樣的傷勢。”

    “嗯,頭部有小口徑的槍傷。”

    “啊。”醫生點頭如搗蒜,往左走後再往右走,然後突然往下快走到下面樓層的附設餐廳,“是左側太陽穴的槍傷嗎?沒有貫穿頭部的傷口,所以我猜是點二二口徑的手槍,子彈像蘑菇一樣爆開,因為受到太多阻力,速度降低,所以無法從頭顱後面出來。你知道嗎?我上星期看到兩例由點四四口徑的手槍所造成的槍傷,頭骨都碎了。我想毒販一定是看了太多《緊急追捕令》。”


    他們到達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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