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克刑警繫列序

致中國讀者

朋克刑警繫列作品講述的是生活在虛構世界——“平行世界的英國”——裡的朋克族刑警基德與他的同伴蘋可之間的故事。這個繫列到現在為止包括《朋克刑警的冒犯》、《朋克刑警的狂想》、《朋克刑警的驕傲》、《朋克刑警歸來記》和《朋克刑警的丑態》五部作品。


故事發生的舞臺是與現實相似但又有不同的“平行世界的英國”。我突發奇想，在那個誕生了名偵探歇洛克?福爾摩斯的國度的基礎上，運用已知事實和不同的歷史創造出了一個以偵探為統治階級的新世界。換句話說，我想寫一繫列發生在從事偵探事業人數繁多、推理盛行的國度，且謎題深髓的故事。


在“名偵探的樂園”中，到底哪種偵探能終獲得霸權呢？想到這個時我腦中靈光一閃，如果主人公是個朋克青年會怎麼樣？也就是說，在那個偵探掌權的世界裡，他是距離名偵探遠的一個人——放蕩不羈的朋克青年。而他卻能一邊漠視諸位名偵探，一邊從容地進行縝密的推理，這應該很有趣。


在這個繫列裡，每個故事還有一處有趣的共同點。那就是基德所遭遇的事件總會以某種形式和“鵝媽媽童謠”有關。“鵝媽媽童謠”是英國著名的口傳童謠，並和推理解謎關繫密切，英國和美國都誕生過許多以“童謠殺人”為主題的推理作品。說到借用“鵝媽媽童謠”多的推理作家，當屬創作出《無人生還》等作品的阿加莎?克裡斯蒂。我在拜讀克裡斯蒂的作品時，就考慮著日後要把朋克刑警繫列創作成世界上涉及“鵝媽媽童謠”多的推理小說。之後，這個想法變成了現在的朋克刑警繫列。


諸位中國讀者，在這個偵探當道、“鵝媽媽童謠”回響的異世界裡，請追隨朋克刑警基德去解開所有謎團吧！如果你們能喜歡，作為作者我將不勝欣喜。

序——平行世界的英國概述

繼《朋克刑警的冒犯》和《第十三位名偵探》之後，本書的三個事件將繼續圍繞“朋克死神”基德?皮斯托和愛惡作劇的“妖精”蘋可?白蘭堂娜展開。


在故事開始之前必須強調的是，基德和蘋可與現在翻開本書閱讀的您所處的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兩個世界表裡一致地平行存在，像鏡子內外的物體一樣驚人相似。但是，正如鏡子多少有些歪斜一樣，他們這對朋克族的亞當和夏娃所居住的平行世界和我們的世界還是有些許不同的，以其獨特的規則運轉著。


因此，為了讓您能夠更好地理解本書的故事與世界觀，借助序言的機會，以下我將會對本書發生的舞臺——這一平行世界作一個簡單扼要的闡述。這一部分隻是前兩本書中介紹的重復，對本繫列已經十分熟悉的讀者可以自行略過。


【平行英國概要】

這裡是二十世紀末，平行世界裡的英國。

還是讓我們從“貓”開始說吧。這隻與眾不同的“貓”指的是一九二七年，物理學家海森堡提出的震撼世界的不確定性原理以及其後的“薛定諤之貓”①這兩個有趣的思考實驗。不過我們這本淺薄的書籍可並不是一本物理方面的學術著作，我也不會傻到用晦澀難懂的量子力學來嚇跑我的讀者。在這裡，我隻想簡單地介紹一下在這富有魅力的唯物理論中隱藏的屬於詩人和夢想家的光彩。


①也稱“薛定諤的貓”（Erwin Schrodinger’s Cat），由奧地利物理學家埃爾溫?薛定諤（Erwin Rudolf
Josef Alexander Schr?dinger，1887—1961）提出。

簡單來說，“薛定諤之貓”這一思考實驗闡述的是以下這一問題。將一隻貓和不穩定衰變的素放在一個密閉空間內，該素一旦衰變貓就會死去，但在觀察者觀測之前貓既有可能活著也有可能死去，也就是說，在觀察者觀測之前宇宙分成了兩個平行的空間，一個空間裡的貓活著讓大家感到欣喜，而另一個空間裡的貓已經死去讓大家感到悲傷。換一種說法的話也就是說每當一個電子跳躍到一個新的能量級時就會產生一個新的宇宙。（大家能理解嗎？）不管如何，這一劃時代的學說除了讓科學愛好者們驚嘆之外，更讓一部分真正或沒有真正理解該理論的幻想家感到狂喜。


被現代科學所遺棄的愛做白日夢的詩人們正是從這一現代科學理論中找到了好的依據來支持自己所描繪的幻想世界。因為在現代科學的前沿領域裡，大家已經認識到了我們的世界時刻存在著分歧的可能性，並再也無法否認這樣一個事實——在某處可能存在著一個和我們的世界完全相同的平行世界。


不管這是一個從悲觀觀測者的角度還是從樂觀觀測者的角度出發所觀測到的世界，總之希望大家明白接下來我們的故事就是發生在一個和我們的世界極近相似但又略有不同的世界裡，發生在那個世界裡的英國。在這個平行世界裡的英國，大體的歷史淵源、科學技術的發達程度、文化、風俗以及市民生活和我們世界裡的英國都是極為相似的。但正如鏡子往往會有一定歪斜一樣，這個英國也有不少地方和我們的世界完全不同。


先拿文學來舉例吧。莎士比亞創作的《哈姆雷特》在平行英國變成了一出喜劇①（哈姆雷特與弄臣尤力克骷髏頭的搞笑對話總是讓觀眾們捧腹大笑），而在這個世界裡廣受歡迎的輕喜劇《第十二夜》②則變成了一出和血緣問題相關的悲劇。隨後，另一個時代的著名作家阿瑟?柯南?道爾成功發表了講述偉大的偵探歇洛克?福爾摩斯晚年故事的五部繫列長篇《歇洛克?福爾摩斯的褻瀆》，而查理?勒特威奇?道奇森③則發表了《愛麗絲夢遊仙境》，講述的是一個青春期少女的故事。


①《哈姆雷特》是莎士比亞創作的四大悲劇之一。

②莎士比亞早期創作的喜劇，以抒情的筆調謳歌了對愛情和友誼的美好憧憬。

③《愛麗絲夢遊仙境》的作者路易斯?卡羅的原名。

④和約翰?列儂同為搖滾樂隊披頭士隊員。

在音樂方面，約翰?列儂不知為何留在了因苛捐重稅而臭名遠播的英國，並沒有移居美國，因此暗殺事件也就不復存在，他終其一生都在創作受到全世界音樂迷們喜愛的旋律。相反，保羅?麥卡特尼④卻在一次全球巡演中在東方某個島國的土地上由於舞臺坍塌墜落而不幸身亡。而在這個世界不幸亡故的吉米①和珍妮絲②卻……


①吉米?亨德裡克斯（Jimi
Hendrix，1942—1970），美國吉他手、歌手和作曲人，被公認為流行音樂史中重要的電吉他演奏者。於一九七○年偶然攝入了過多的安眠藥，因嘔吐窒息而死在他女朋友位於倫敦的公寓中。


②珍妮絲?賈普林（Janis Lyn
Joplin，1943—1970），美國歌手、音樂家、畫家和舞者，有“搖滾樂皇後”和“迷幻靈魂皇後”的美譽。一九七○年猝死在好萊塢的一家汽車旅館內，死因為吸食過量海洛因。


不行，這樣下去幾天幾夜都說不完。總之在文化方面，比起這邊的英國，那裡發生了不少更有趣的事情。而說完了這些文化方面的輕松話題，讓我們把目光轉向更沉重一些的現實社會狀況吧。


平行英國也和這邊一樣飽受經濟衰退的長期煎熬、慢性失業率上升以及人心渙散的困擾。越來越多的人指責勞動黨的高福利政策帶來的不公以及怠惰，而保守黨的新銳提案則引起了下層人民的暴動。無論哪一個政黨執政，都無法拉住平行英國走向死亡的腳步。


也許正反映了這樣的社會現實，平行英國罪案頻發，而且比這邊的世界更為兇殘也更為巧妙。同時捉拿犯罪分子的警察機關卻墮入了腐敗的泥沼無法自撥，以光榮的傳統和高超的能力著稱的英國警察機構發展到後，變成軟弱無力的組織結構而賄賂橫行的敗壞風氣無所不在。


在現實逼迫下，政府為了一次性解決不斷增加的犯罪案件、警察組織的軟弱以及高企的失業率，開始推行所謂的“HAT
TRICK”政策，將基層警官的錄取標準大幅度降低，讓警察機構大量招人擴張。然而，這一舉措卻帶來了反效果。警察機構錄用的不僅僅是一般的失業者，連有前科的人甚至是街頭的地痞流氓們都一並納入旗下，這反而加速了警察機關的墮落。


另外，民間的私立偵探們替代了墮落的警察機關獲得了國民的信任。我們這邊小說中的角色——名偵探，在平行英國是真實存在並活躍在社會各個階層中的。這些偵探成立了一個叫做偵探家協會的組織，國王會賜予組織內的偵探“偵探”的稱號和終身貴族的身份，待遇十分優厚。


於是，偵探們的高尚社會地位變得不可動搖。一般市民們遇到什麼事總是跳過無能而且殘暴不講理的警察直接找偵探幫忙。平行英國流傳著一句諺語：“有錢敲門，沒錢叫人。”其中門就是指聚集了很多偵探事務所的倫敦諾丁山門地區。而且議會通過的愛德華法更是確保了偵探比檢察官、警察們擁有提前七十二小時偵查的優先權，這使得首都警察機構在實際辦案中完全成了偵探協會的下屬部門。


大多數人都認為這一特權法案的成立應歸功於當代知名的偵探——克裡斯多夫?博朗寧，因為他解決了與國家機密和王室丑聞相關的“卡裡奧斯特羅之柩”謎案，從而很大程度地影響了議會的票選。但是，另外一些眼光更深刻的歷史學家們則認為，說到民間偵探和警察位置關繫顛倒的歷史淵源，就不能不提到另外一位極為著名而且身份高貴的人物。


這就是愛德華七世。他是維多利亞女王的長子，因為正值維多利亞女王的盛世，所以從親王時期就一直奔走於歐洲各國致力於歐洲的和平，直到六十歲纔繼承王位，在位的時間非常短暫。他的政治手段甚至受到了激進派社會主義者的好評，被各國領袖稱之為“調停人愛德華”。他本人也很愛好體育運動，在民眾中有著非常良好的社會形像，可以說是在歷代國王中人氣極高的一位。


——以上是這位國王在我們這個世界裡的形像，也是在平行英國裡的形像，大致沒什麼變化。但是，平行世界是由於我們的另一個選擇誕生的，所以在愛德華國王的身上也同樣有著些許有趣的不同點。平行世界的這位國王除了是一個絕佳的“調停者”之外，還對保持和平的另一種道具——左輪手槍有著極強的興趣，也就是說他除了狩獵狐狸之外，還多了一個“狩獵犯人”的優雅興趣——當偵探。


對於愛德華七世被歷史學家津津樂道的偵探造詣我們就不多說了，我們所要說的是正是這位國王制定了成為後世英國司法制度基石的一項制度。


在這個世界裡，愛德華七世既不是高唱“君權神授”的倒行逆施者，也並非如喬治三世那樣為支配議會而奮起的國王。議會對於他來說，說到底也就隻是一個參謀的角色而已。


但是在興趣愛好的領域裡，他確實是一個在一定程度上喪失了判斷力的君主。

比我們的世界裡壽命長一年的愛德華七世趕上了一九一一年著名的“庶民院高於貴族院”的議院法民主提案。和自身利益息息相關的這一提案促使兩院的議員們聯合愛德華七世以一個“咨詢偵探”制度的提案作為交換，成功地暫緩了民主提案的通過。


這個所謂的“咨詢偵探”制度的主要內容為警察在偵查遇到阻礙時應當向固定的民間偵探機構進行咨詢。這個制度中對偵探的稱呼來源於同時代廣為流傳的小說，即歇洛克?福爾摩斯介紹自己時的稱呼——“咨詢偵探”。


正是由於愛德華七世在執政期間為提高民間偵探的地位做出了極大的努力，所以一九六○年，議會通過咨詢偵探制度的下級法案——更具實權的《偵探法案》後，沒有用起草者蘭多夫?梅森（Randolph
Mason）爵士的名字命名，而是采用了半個多世紀之前的國王的名字，以此紀念這位在英國歷史上不同凡響的偵探國王。

在這一偵探制度中，站在所有偵探之上的統領全局的位置被稱為偵探皇。偵探皇每隔三年甄選一次，貴族院的司法貴族們根據各個偵探解決事件時的表現打分，並由國王親自任命。他有著掌握偵探協會、司法機關和警察機構的權力，是協會中每位偵探都艷羨的位置。


同時，對於首都警察中的下層偵查官來說，偵探的身份本身能夠獲得各種生活保障和特權，這樣的身份對他們有極強的吸引力。他們表面上聽從偵探差遣，但其實心裡還是帶著極強的嫉妒、不服的。




在這樣一個偵探王國裡，基德?皮斯托和蘋可?B（白蘭堂娜）身為基層警察，有著極其放肆的言行和他們的能力不符的外表，但卻被許多偵探看重，成為眾多偵探偵查初期的重要助手。而且他們的存在時不時讓偵探警官的這種倒錯又再次倒錯回來。


基德和蘋可工作的地方是一間基本沒有任何日照的小房間，經常被人誤以為是廁所。他們的部門被叫做NUTS①事件處理部，聽上去就讓人笑掉大牙。NUTS本來其實是National
Unbelievable Troubles
Section（國家特殊事件處理部）的縮寫，但是也有人說這名字的由來是來源於埃勒裡?奎因（Ellery
Queen）放出的豪言——如果是我破的案子，一定讓布朗神父①除了“Nuts”②之外發不出任何其他的感嘆。

①英文意為神經質、笨蛋。

①英國作家G.K.切斯特頓（Gilbert Keith Chesterton，1874—1936）筆下的著名偵探。

②在這裡Nuts可做胡說、渾蛋、瘋子之類的解釋。

這兩個Nuts的朋克警官處理的事件，從被常識所束縛的人們眼中看來的確都是些奇怪而可笑的事情。除此之外這些事件還有一個共同特征，那就是所有的事件都會有一首英國民間童謠貫穿始終，像一條黑色的引線一般引導著事情的起因、經過和結果。


以下我們將要講的三個故事都是基德和蘋可近參與的事件。這三樁事件也毫無疑問地穿插著英國的民間童謠，同時，它們還有一個很有趣的共同點。這一點在我們這本書的書名中就已經反映出來了，也就是——《朋克刑警的狂想》










被上帝遺棄之塔

胖墩兒坐在牆上

胖墩兒摔成重傷

國王的駿馬和騎士

再也不能將他拼上



這首童謠其實是一個謎語，謎底很簡單，就是雞蛋。其早的出處來自於英國童謠集《鵝媽媽童謠》，後來在小說《愛麗絲夢遊仙境》中也被引用過，故事中那個矮矮胖胖的雞蛋先生已經通過插畫家約翰的手成為全世界孩子們十分喜愛的形像。這首童謠在英國流傳廣泛，除了這兩部作品之外，詹姆斯?喬伊斯①的《芬尼根的蘇醒》、各種諷刺漫畫甚至搖滾歌詞中都引用過這首童謠。


①詹姆斯?喬伊斯（James Augustine Aloysius
Joyce，1882—1941），愛爾蘭作家、詩人。代表作有短篇小說集《都柏林人》、長篇小說《尤利西斯》及《芬尼根的蘇醒》。


我相信這首童謠的人氣並不僅僅由於雞蛋先生那圓滾滾的形像招人喜愛，而是由於它滿足了人類某種更深層次的需求。

有學說認為雞蛋像征著新的開始，神話中認為世界的起源來源於一個蛋，即“宇宙蛋”。莊子的理論中則認為在宇宙起源的一片混沌（其讀音為Hun-Dun，與Humpty
Dumpty驚人相似）中皇帝的臉就像雞蛋表面一樣平整。這樣說來，雞蛋裂開是否像征著宇宙大爆炸以及我們這個世界的誕生呢？

雞蛋先生招人喜愛的理由也許正是因為它的形像聯繫了宏觀世界和微觀世界。同樣地，在這次圍繞“雞蛋先生”發生的奇妙事件中，基德他們在思想上也經歷了一次從“內在宇宙”到“外在宇宙”的長途跋涉。




1



對於“上帝到底是什麼”這個問題，充滿傳教使命感及自我炫耀意圖的天主教徒可能會這樣回答你——

“在《聖經》中上帝一共有兩個稱呼，一個是普通名詞埃洛西姆（Elohim），另一個則是專有名詞耶和華（Yahweh）。埃洛西姆是‘Eloha’這個詞的復數形式，意思是超越地上所有事物的力量、超越性，也就是說上帝是一種至高無上的存在。


“另一方面，耶和華則是上帝用來稱呼自己的名詞。摩西看到了何烈山①上荊棘燃燒的火焰，聽到了上帝的聲音。當他問上帝該如何稱呼時，上帝這樣回答——


“‘我是自有永有的。’②

①何烈山（Mount Horeb）又稱西奈山（Mount Sinai）或摩西山（Mount
Musa），位於埃及西奈半島南端，在《聖經》中，何烈山是耶和華的使者借荊棘火焰向摩西顯現之處。摩西領以色列人走出埃及後，在這座山上代表以色列人領受耶和華的律法十誡。


②出自《出埃及記》第三章十四至十五節。

“而耶和華這個詞在希伯來語中就是自有永有的意思。”

這樣的回答一定無法滿足經驗科學①的信奉者們。而且在這些不怕上帝的家伙之中一定有一些特別囂張的批評家，對基督教信徒們連該用埃洛西姆還是耶和華都不確定、隨便按照自己的意思稱呼上帝這一點揪住不放，因為這正中他們的下懷，恰好證明了與羅馬天主教持有的唯實論相對立的唯名論的正確性，甚至證明了科學和倫理學在正確性上更勝於宗教。


①相對於“理論科學”，更偏重於經驗事實和明確具體的實用性科學，抽像的理論性概括較少。

其實這樣的觀點也可能過於臆測了，也許信徒們不敢隨便叫出上帝名字的原因除了對上帝的尊敬之外，還源於對這些攻擊的忌憚之心吧。


好了，讓我們從這個永遠無果的話題離開，說說別的事情吧。首先不得不闡明的是，科學的信徒們其實和宗教信徒們有著極其相似的特點，他們有時候甚至會以比宗教狂徒們更勝一籌的狂熱來追求他們心目中的“上帝”，不同的不過是他們了解“上帝”的手段是實驗和理論。而且不可否認的是，他們越接近自己心目中的“上帝”，就越對其感到敬畏，這一點和宗教信徒們的信念會隨著對宗教學習的深入而越來越堅固的過程一模一樣。


這些對上帝毫不畏懼的科學信徒之中，有一部分比較理智、客觀的人，會從宗教學說中汲取符合自身素。而這樣的信徒一定會對這個“自有永有”的詞彙特別感興趣，因為他們會敏感地發現，“永有”這個動詞作名詞的詞彙表達出了上帝之本性中所帶有的“力學色彩”。


這些科學信徒會這樣告訴我們——

所謂的上帝，的確擁有超越世上一切事物的力量。任何人都無法逃過上帝作用於整個宇宙的影響力。隻有上帝是的。

上帝就是自有永有的。上帝支配著宇宙，操縱著一切因果聯繫。

那麼，這個定義下的上帝究竟是什麼呢？科學的信徒們可絕不會用什麼“上帝就是上帝”這樣的回答來搪塞你，他們會用得意揚揚的面孔告訴你：


“上帝真正的名字叫做——‘重力’。”

今年秋天，偵探亨利?布爾博士率領基德?皮斯托和蘋可?B（白蘭堂娜）這對朋克刑警搭檔在肯特郡的農舍中遇到的那起奇妙事件，如果被一個愛搞噱頭的記者寫成報道的話，也許就會被安上一個《被上帝遺棄的地方》的大標題。但這件事其實與神學無關，而是一個會讓科學信徒們傷透腦筋的物理學難題。


事件發生在一所重力工學研究所內的古塔上，他們親眼所見一連串詭異現像，不管怎麼分析都隻能讓人這樣認為：這裡，是一個被物理學界的“上帝”——重力——所拋棄的地方……




“全部都掉光了喲。”

斯佩丁勛爵一邊抱怨，一邊緊皺銀灰色的眉頭。

“全都掉光了，真慘！”亨利?布爾博士將他那因肥胖而完全看不到下巴和脖子分界線的巨大腦袋誇張地轉向窗口，一邊望著窗外一邊說，“蘋果園裡的蘋果的確全都掉了，不過成熟的蘋果到了一定時候自然會掉下來吧？不然就不會有牛頓的萬有引力定律了。”


斯佩丁勛爵搖了搖頭說：“不，這絕不是自然掉落的，也肯定不是因為暴風雨，這些天天氣一直很好。這些蘋果肯定是在受到重力作用之前被人摘下來了。”


一直站在亨利博士身後眺望窗外的年輕男人似乎被勾起了興趣。

“這樣說來，你認為蘋果是被誰摘掉的，是嗎？”

斯佩丁勛爵很冷淡地看了男人一眼，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他擺出這種態度並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那個年輕男人的穿著打扮實在太不符合貴族別墅客廳典雅的裝修風格了。他那染得五彩繽紛的頭發忤逆重力的牽引垂直向上、直衝雲霄，細瘦的身體上裹著邊角都已磨得很舊的運動夾克。這位堂堂首都刑警的外表看上去居然是個典型的朋克小混混，名字也很不靠譜，什麼“基德?皮斯托”①，但他卻是知名偵探布爾博士的得力助手，真不知道這個世紀末的世界到底怎麼了。想到這裡，老貴族不由得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①基德的英文為“kid”，意為兒童、少年；皮斯托英文為“pistol”，意為手槍。

“我種的這二十多株蘋果樹上的蘋果，分兩批在前天晚上和昨天晚上被摘掉了。我的園藝師查看過蘋果樹枝的切口後告訴我，肯定是有人暗地裡偷偷把我們家的蘋果給剪了下來。”


“那麼，掉下來的蘋果去哪兒了？”

這次是站在基德邊上的女性毫不客氣地直接開口提出疑問。她也是一身朋克裝扮，染過的頭發亂蓬蓬地披著，像蜘蛛網一樣的眼妝，還有髒兮兮的皮夾克……這樣一副外表的她——蘋可?白蘭堂娜——也和基德一樣，是一位如假包換的首都警察。


斯佩丁勛爵很勉強地回答了蘋可的疑問。

“大部分掉在地上爛了，我們隻能撿起那些看上去還不錯的，儲藏起來。沒有別的辦法，隻能用來做蘋果酒之類的東西了……”

“蘋果酒！”蘋可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人家對蘋果酒沒有抵抗力了！蘋果酒是這邊的特產吧？像這樣的鄉下地方估計也沒什麼帶勁兒的。如果您自己釀造蘋果酒的話，可不可以讓我帶回去兩三瓶呀？可以的話，其實帶一整桶也不錯……”


聽到這種話布爾博士終於沉不住氣了，趕緊教訓自己的部下太無禮。

“快別說傻話了。你要是想當個好警察就不要整天想這些，把精力集中在案件上好不好？”

他轉向斯佩丁勛爵接著說道：“呃……如果這是有人故意干的話，你有懷疑的對像嗎？”

斯佩丁勛爵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並顯出十分困惑的樣子。

“這個……也許是那些本地的高中生？前幾天他們來過我這兒。也許是他們的惡作劇吧……你們看，那片蘋果園對面的高地上有一座塔，是一個號稱重力工學研究所的機構多年前租借我家土地建造的，每年這個時候都會邀請新入學的高中生去參觀。不過，本地高中離這裡十幾英裡，我不太相信他們會連續兩晚跑到這裡來搞惡作劇。我覺得，應該是住得更近一些的、有地理優勢的人干的好事。”


“看來勛爵已經心中有數了。”

布爾博士進一步追問。

“嗯，其實我覺得重力工學研究所的家伙們有點可疑，隻是沒有任何證據。他們和我們家族因為土地邊界問題爭執過好幾次，特別是那個雞蛋博士……”


“雞蛋博士？”

布爾博士十分驚訝，不過事實上這個名詞並不是因為斯佩丁勛爵突然的氣憤而冒出來的含沙射影。“您不會是指亨普亭?敦普亭①博士吧？”


①亨普亭?敦普亭（Humpty Dumpty），英文意為橢圓型的、矮胖的。

“怎麼，你們知道他？”

在布爾博士開口之前，另一個人搶先問了一句。

“不僅知道，接下來我們就要去他那兒見見這個雞蛋博士呢。”

代替布爾博士作出回答的是他身邊的中年男人——史蒂夫?索爾斯，他一直很不耐煩地抽著雪茄。索爾斯是一位科幻作家，其《重力的誘惑》等作品膾炙人口。


“哦？還有這回事？為什麼去見他？”

索爾斯抖了抖雪茄，彈掉煙灰。

“還不是受《阿爾比恩》雜志編輯的委托，我要寫一篇有關那個重力工學研究所和雞蛋博士的報道。”

布爾博士補充道：“當然我們是應您的邀請來解決貝魯蒙斯特村靈異事件的。隻不過前天我打電話給索爾斯，發現我們踫巧要去同一個地方，於是約好了同行。在車上聊天時我們聽說了雞蛋博士的韻事，很感興趣，就臨時決定跟他一塊兒過去湊湊熱鬧，希望能親眼看看曾經風靡一時的天纔物理學家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據說他的性格很奇怪？”


斯佩丁勛爵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何止奇怪，簡直就是任性妄為、孤僻異常，完全不把周圍人放在眼裡。說的話總是莫名其妙，讓人完全無法理解。有一次，他提議把郡內的名人全都召集起來，辦一次‘宇宙環境會議’，希望我們家族出資。我們出了錢以後，這個會議計劃卻不知不覺地銷聲匿跡了。問他怎麼回事，他居然回答說完全不記得有這麼一件事了！真讓人氣憤。出的錢後也沒有還給我們。還有，前幾個月他還變本加厲地說我們蘋果園的一部分土地是他們研究所的資產！研究所建起來多不到三十年，而我們斯佩丁家族世世代代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三百多年了！我還是次聽說這麼荒謬的事情。總之，他是個以自我為中心的人，完全活在自己的理論世界裡……說起來，我還聽說過一件事。他生活基本上處於隱居狀態，極少外出，有一次去蘇格蘭還是哪裡參加某個學術會議時，因為不遵守交通規則——”


“這個故事很有名！”索爾斯接下話茬兒，“——雞蛋博士完全無視紅綠燈，一個勁兒地往前開，很快就被交警攔住了。交警問他：‘你嚴重超速還闖紅燈，難道你沒看見信號燈嗎？’你們猜雞蛋博士怎麼回答的？他說：‘我看到的是綠燈呀。我的確速度很快，正因為如此我看到的纔是綠燈。你們不知道狹義相對論嗎？對於高速行駛的我來說，隻看得見波長較短的綠色。這叫做光的多普勒效應①哦。’”


①全稱為相對論性多普勒效應，描述光等高速度傳播的波，因波源與觀察者的相對運動關繫帶來的頻率（以及波長）上的變化。

聽到這裡，也酷愛飆車的蘋可忍俊不禁，笑著輕輕地說了一句“學到一招”。看來這時候，她已經完全忘記自己的警察身份了。

斯佩丁勛爵以一種感同身受的語氣說道：“這個故事和他的性格很相符，說白了他就是有點兒妄想癥。”

索爾斯也帶著一副贊同的表情點了點頭，說：“是的，他是個狂熱的愛因斯坦崇拜者，這方面一點都不像現代的物理學家。他自以為是地覺得自己是愛因斯坦且秀的弟子。”


“索爾斯先生，您跟他有什麼過節兒嗎？”

科幻小說作家猶豫了一下，纔開了口。

“以前他曾公開向我發難，說我寫的科幻小說裡的點子抄襲了他的重力理論。我寫信給他，解釋說這是個誤會，後來就再也沒有聯繫了。我覺得他根本沒有讀過我的書。或許是哪個昏了頭的讀者突發奇想，寫了封信給他吧。總之就是這樣一樁不大不小的事。”


“那麼，這次又是什麼樣的機緣讓你去和他見面呢？”

“《阿爾比恩》雜志要做一個專題，題為‘研究重力，挑戰與挫敗的三十年’。有內部消息說那個重力工學研究所馬上就要關閉了。”

“什麼，關閉？”

“是的。出資贊助他們的日本壽司島宇宙開發工業集團的忍耐力已經到極限了，因為他們真的沒有拿出過一丁點研究成果。本來嘛，什麼‘反重力’研究課題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務。那隻不過是極少一部分學者的妄想罷了。”


“但是，敦普亭博士剛在學術界成名的時候可真是叱咤風雲了好一陣子呢。”布爾博士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是的，六十年代他發表在《聯邦物理學年報》上的《宇宙斥的靜止性構造》的確被認為是自相對論和量子論出現之後，比較有分量的學術論文。接下來面向大眾出版的《向著時空的彼岸——反重力時代》這本書也在全世界熱賣到脫銷。不過，他時代寵兒的身份也就到此為止了。很快，他的論文被人指出存有重大錯誤，還爆出丑聞——有人懷疑論文和書都不是出自他的手筆，而是他的助手代寫的。為此，雞蛋博士和他的助手不得不辭去大學職務。後來他們憑借擅長的生僻理論得到了日本企業的資助，在與世隔絕的地方閉門修煉，進行什麼反重力研究。其實雞蛋博士的研究課題本來就不屬於理論物理，而是工學。他向企業領導們提出的‘反重力技術創新提案’根本就是白日做夢，企業在投入大量時間、資金等方面資源之後卻沒有獲得一個像樣的成果也是意料之中。近大家開始盛傳，實力雄厚的壽司島宇宙開發工業集團也覺得撐不下去了，想要從這個燒錢的重力工學研究所撤資。”


“所以雜志纔想借機做一個‘挑戰與挫折的三十年’的專題吧。”索爾斯臉上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我也正想借此機會，親手揭露他究竟真是個天纔，還是僅僅是一個巧舌如簧、靠一張嘴混江湖的臭雞蛋。”


這時斯佩丁勛爵順勢問道：“那你們準備什麼時候去重力工學研究所呢？”

索爾斯抬手看了看表，慌慌張張地說：“糟了！都這個時候了！我和柯克——《阿爾比恩》雜志的編輯——約好四點在研究所會合的。本來約的是早上見面，結果因為我的原因改到了下午，這回可不能再遲到了。我得走了。柯克昨天就住在這個村子裡，應該已經準備好訪問研究所的采訪大綱了。接下來就剩我采訪雞蛋博士的內容了，怎麼樣，勛爵先生要不要一塊兒來？”


斯佩丁勛爵有些猶豫。

“嗯……雖然我不怎麼想見到那個家伙，但是蘋果園的事情還懸著……”斯佩丁勛爵的語氣一下子變得不自信起來，歪著頭說，“嗯……雖然我有點兒懷疑他，不過不管我們之前有什麼過節兒，不管他是個性格多麼扭曲的人，把樹上的蘋果全都剪掉這種奇怪的行為還是令人費解……”


“作為惡作劇來說的確挺奇怪的。到底是出於什麼理由纔會這麼做呢……”

這時索爾斯已經等不及了，他從沙發上站起身來說道：“既然這樣，不如我們大家一起去會一會那位亨普亭?敦普亭博士吧？”





2



“怪不得，他長得還真像童話裡的雞蛋先生啊。”索爾斯指著前方說道，“勛爵先生您看！那應該就是敦普亭博士吧？”

大家穿過地面上零星散落著發黑變質的蘋果的蘋果園，前方出現了一個不算太陡的大斜坡。斜坡上有個人影，好像正在慢慢往上走。正如索爾斯所說，那個矮矮胖胖的背影像極了古老童謠裡的雞蛋先生。光溜溜的禿腦袋尖尖的，脖子短到幾乎看不出來，溜溜的削肩、胖墩墩的身體，外加一襲白衣，讓他整個人看起來真的就是一顆雞蛋。


斯佩丁勛爵故意用大家都能聽得見的咂嘴聲回答索爾斯的問題。

“嘖嘖，是啊，就是他。他怎麼又非法闖入我們家的領地了呢！真是讓人不得不懷疑他啊。”

敦普亭博士的一隻腳似乎有點跛，導致他不得不以一種奇怪的節奏一步一步地向上爬。那樣子讓他愈發不像現實中的人了。

大家開始往他的方向趕去。

爬著斜坡的同時，前方逐漸露出一座俯瞰整個場地的古塔。塔身呈圓柱形，塔頂不是尖的，而是一個邊緣有一圈鋸齒狀圍牆的平臺，下面不遠處有一扇窗戶。爬上斜坡後，整個古塔就完全呈現在大家眼前了。因為窗戶隻有那一扇，所以很難準確猜出古塔一共有多少層，但從高度上估計，大概有三到四層。


“這座塔以前屬於我們家族，是城堡的一部分，後來其他建築都老化崩塌了，隻有這個眺望塔還相對完好地保存著。”

斯佩丁勛爵向大家說明了塔的由來。當地的圓頂塔一般都是用劣質砂漿和自然粗石搭建而成的非正規建築，但前方的古塔看起來像是用切割平整的灰色砂岩石材規整密實地拼在一起的，怪不得能歷經幾百年的風雪依舊巍然聳立呢。


“那是什麼？”剛爬上斜坡，索爾斯就再次開口問道。

眾人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古塔窗口正下方的地面上橫放著某種大型裝置。那裝置看起來像一張圓形的彈簧床，上面罩著一個似乎是玻璃制成的透明圓頂。


斯佩丁勛爵不解地搖搖頭。

“不知道……也許是重力工學研究所的某種實驗裝置吧……”

一問一答時，大家也沒有停下追趕敦普亭博士的腳步，他們跟著博士沿古塔外圍繞了半圈，在古塔的背後看到了一個入口。這個入口比一般住所的入口要高很多，有一段由很多石頭搭成的臺階。敦普亭博士已經先一步到達石階底部的位置了，斯佩丁勛爵衝著他的背影開口喊道：“敦普亭博士！”


雞蛋博士聽到了喊聲，猛地轉過身來，然而明明看見了大家的他卻沉默地回身，向臺階上方走去。一直走到上面一階纔坐下來，像土耳其人那樣盤起腿來等大家趕上他。


近看敦普亭博士的臉的確頗有個性。雖然早已年逾六十，臉上卻沒有什麼皺紋，皮膚看起來有一種奇妙的光澤感。扁平的眉骨和鼻子更強化了他雞蛋的形像。而相對於扁鼻子和眉毛，他的嘴巴卻大得出奇，令人印像深刻。加上不知受了什麼傷而貼在額頭上的創可貼，倒使得整張臉看起來有一種絕妙的平衡。


看到這些的蘋可不由得小聲對基德說：“好奇怪的臉啊。眼睛鼻子那麼小，臉像雞蛋一樣滑滑的——看起來好傻啊。既沒有長者的威嚴，也沒有學者的沉穩。”


這不客氣的評價似乎被臺階上方的敦普亭博士聽見了。

“嘖——”博士發出一記奇怪的聲音，“什麼？！居然拿雞蛋比喻人，實在太不像話了！你們這幫家伙到底是誰？”

“家伙……人家可是首都警察局的刑警，我的名字叫蘋可?白蘭堂娜！”她看向旁邊的基德說道。

“我是基德?皮斯托。”

敦普亭博士眨了眨那對綠豆般的小眼睛。

“什麼？白蘭堂娜——這不是毒草的名字嗎？粉紅色的毒草藥①和手槍小子？哼，真好笑，這也算名字嗎？”

①蘋可的原文為“pink”，意為粉紅色；白蘭堂娜的發音與“belladonna”相同，“belladonna”意為顛茄，一種草本植物，有劇毒。


蘋可憤然反擊道：“你的名字纔好笑呢！亨普亭?敦普亭什麼的，和童謠裡的雞蛋先生一樣。就是那首‘胖墩兒坐在牆上’什麼的。這個名字本身就圓滾滾、矮胖胖的，像一隻站不穩的雞蛋！”


“哼！”博士的臉色突然轉晴，“毒草妹還有一些不錯的見解嘛！你說的——”

“我叫蘋可！”

敦普亭博士完全不理睬她的反抗，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

“你說的其實很有道理。名字這種東西就該去好地表達它的含義，比如，本人的名字就是本人好的代表。什麼約翰?史密斯、瑪麗?朱恩，這些什麼意義都沒有的傻名字根本不行。相比之下，本人名字的姓和名各有一個焦點，形成一個美妙的橢圓。亨普亭?敦普亭——如同巴洛克風格的天花板上裝飾的宇宙構圖一樣，完美地表現了本人身體的美和運動性。”


“所以纔叫你雞蛋嘛。”

敦普亭博士卻得意揚揚地繼續道：“不過這樣說來，你們倆的名字也不錯，都有明確的意義。嗯，不錯不錯。你們兩個人就像名字所代表的一樣，是吧？粉紅色的毒草妹……”


“不要叫我毒草妹！”

聽著這個“名字有意義”小組三個人無聊的爭吵，另外幾位“名字無意義”的（布爾博士的名字其實也多少有些“意義”①）不由得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後實在忍不住了的斯佩丁勛爵終於開口打斷了他們。


①布爾的原文為“bull”，意為公牛。

“敦普亭博士，今天我們來——”

這時雞蛋博士纔注意到其他人的存在。

“你們有何貴干？”

索爾斯向前邁出一步，回答道：“之前我們和您預約過今天來給您做一次采訪。我叫——”

“啊……就是那個什麼雜志社的編輯啊。”

“不是的，我不是編輯。我是作家史蒂夫?索爾斯，專門前來采訪您的。這位是著名的偵探亨利?布爾博士，是我的好朋友。如果可以的話——”


“索爾斯？從來沒聽過呢。”

敦普亭博士看上去沒有一絲興趣。

“以前我們曾經以書信的方式交流過，記得嗎？我就是《重力的誘惑》的作者。”

“……重力？重力可是本人擅長的課題，不過我可沒聽說過這麼傻的書名。”

自尊心被嚴重刺傷的索爾斯臉色都變了，正當他要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一旁的斯佩丁勛爵的忍耐力也已到了極限。

“敦普亭博士，你剛纔的態度一直很不禮貌。你坐在那種地方，居高臨下地看著你的客人，實在太囂張了吧。你怎麼總是這麼自以為是？你剛纔怎麼又擅自進入我的蘋果園？”


“蘋果園？”敦普亭博士一副很迷茫的樣子，“你是說本人在你家蘋果園裡亂逛？我怎麼不記得了……”

“不要裝傻了。這不就是剛纔發生的事情？我們可都親眼看見了。我們家族把有古塔的這塊高地租讓給你們重力工學研究所，可下面的蘋果園還是我們的領地——我想這一點以前就跟你重復過很多次了。”


“嘖嘖……你說本人剛纔在蘋果園裡？可你知道‘什麼時候’、‘在哪裡’有多大的意義嗎？！”

“意義……”

“時間、地點說到底都是相對的，時空都是會隨著質量而發生扭曲的。如果蘋果園的時空扭曲了的話——”

“嘖嘖……”斯佩丁勛爵不知不覺間也開始模仿對方的奇妙口頭禪了，“你居然又想用這種詭辯來逃避！每次都說一些神經質的話，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奇怪？順便說一句，是你把我蘋果園的蘋果都剪掉了的吧？怎麼樣？你敢否認嗎？”


“蘋果……掉了？”敦普亭博士的表情變得更加恍惚了，“掉……掉下來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有重力作用嘛。”

剛聽過同樣回答的斯佩丁勛爵忍不住氣地直跺腳，而完全沒注意到這些的敦普亭博士以一副了然於胸的神色繼續說道：“總之，地面上的一切事物都逃不過重力的支配。”


他突然擺正了姿勢。

“——是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重力纔是上帝。不要因為蘋果掉了就大驚小怪的，因為一切都擺脫不了向下掉的命運。大家都貼著地面所以沒有感覺，事實上，即便是現在說話的這段時間，我們也正處於向太陽墜落的過程中。”


“啊，真的嗎？”蘋可慌慌張張地望了望地面。

“不僅如此，現在我們所在的銀河繫還在以每秒一百千米、比子彈還快的速度向著處女座星雲飛奔而去呢。處女座星雲用它的重力作用——這隻看不見的手——拉著我們。所以說，我們一直在‘掉落’！所有事物都無法逃脫掉落的命運！”


“但是……”蘋可還在做無謂的抗爭，“我近在電視上看到，宇宙飛船裡的飛行員都處在無重力狀態，一個個都飄在半空中——”

“嘖嘖……外行就是這點麻煩。本人可以負責任地計算一下宇宙飛船裡的重力，假設飛船處於距離地面一萬多米的高空，但若以地心為基點，距離隻不過比在地面時增加了百分之二點五而已。具體計算起來，處在這個位置上的飛船，內部重力隻比地上減少了百分之五。換句話說，飛行員實際在以從樹上往下跳的百分之九十五的加速度向下墜落。隻不過因為整個飛行器也在和飛行員一起墜落，纔導致了失重。話說，斯佩丁勛爵，您知道宇宙飛船為什麼能停在它的軌道上嗎？”


突然的點名使老貴族像一個成績不佳的中學生一樣慌張：“呃……矢量函數……不，是離心力的關繫吧！”

敦普亭博士十分鄙夷地哼了哼。

“衛星和空間站並不是因為沒有‘掉落’而停留在軌道上不動的。無論晝夜，它們都在向下落。隻不過每當它掉落一米，地球也同樣向下掉了一米。結果從地面上看它就是不動的了。沒必要考慮什麼離心力、矢量函數這些多餘的東西。真理永遠是簡單也是美的。”


“哈哈，是嗎……”蘋可看上去有些尷尬，“我的頭腦也很‘簡單’，怎麼就不太明白重力這些事呢？”

敦普亭博士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

“這很正常，我們對這個普遍存在的上帝——重力（有時也稱引力）——實在太不了解了。其實重力有著無窮無盡的魅力。物理學這門學科就是從了解到重力的存在之後纔開始起步的。重力是各種力中特別、不可思議的存在。你們知道嗎？其實重力是自然界中小的力。隻要將重力和電磁力比較一下就知道了，兩個質子之間的磁力是兩者之間引力的十的三十六次方倍。你們知道十的三十六次方是一個多大的數字嗎？相當於相隔一釐米的兩顆質子之間的引力和相隔一光年遠的兩顆質子之間的磁力一樣大。然而，正是這樣微弱的引力牽引著行星，用它那看不見的手將一千億顆星星聚集在一起，形成我們的銀河繫——怎麼樣？是不是很有趣？”


各位聽眾的眼神中卻連一丁點兒有趣的影子都看不到……敦普亭博士隻好繼續說道：“上帝那隻看不見的手——我認為這是形容重力那不可思議的性質為貼切的比喻了。本人年輕時研究重力，覺得有趣的問題是，為什麼重力能瞬間遠距離傳遞？近有些人在那兒熱炒什麼念力、超能力之類弄虛作假的玩意兒，在我看來，說到不可思議的遠距離作用力，沒有什麼能比得上傳統的重力。你們想想看，太陽和地球之間的重力可是瞬間傳達了一億五千萬公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呢？就像有一隻長到不可思議的上帝之手一樣。這也是牛頓和其後幾個世紀的家伙們煩惱的問題。”


“喲，看不見的上帝之手？這個說法倒挺有趣的。”基德的胃口似乎被弔起來了。

“哎喲，麻煩死了，總之看不見的就是看不見好了呀。”相反，蘋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二十世紀初，又有一個人在為這個問題而煩惱。那時候他還不過是伯爾尼專利局的一個小小的二等技術員。有一天，他正坐在辦公室裡，一個他這一生偉大的念頭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那就是對‘掉落’這個現像穎的見解。”


“你是說愛因斯坦嗎？”索爾斯的語氣中絲毫聽不出誠意。

但敦普亭博士似乎完全沒把索爾斯的態度放在心上。

“就是在那段時間，愛因斯坦完成了跨時代的狹義相對論。你們也知道，就是時空相對性和多普勒效應什麼的。但這個理論踫到了一個的障礙——重力！狹義相對論的原則是光是自然界中傳播速度快的，可重力卻能瞬間傳達。這個例外讓愛因斯坦苦惱了好幾年。但是有一天——那個時候他一定是在打盹兒吧——他突然靈感爆發，意識到這個問題和人在自由落體時感覺不到自己在掉落的道理一樣。”


“嗯。”基德的態度相當積極。

“好像聽過這麼一回事兒。”布爾博士則有些疑惑。

“那又怎樣？”斯佩丁勛爵的語氣有點不屑。

“我都聽厭了。”索爾斯說得更直接。

“你在說什麼我完全不明白……”蘋可則誠實地表達了她的無奈。

“不明白？”敦普亭博士那綠豆般的小眼睛翻了個白眼，“那麼，我專門為毒草妹舉個例子吧。大家也一起來做一個思維實驗。首先，假設我們給毒草妹喝了安眠藥——”


“喂喂，討厭！”絲毫不會害羞的蘋可大叫起來，“教授你太色啦！”

“嘖嘖……是你自己搞錯了吧？我已經說了，這是物理學的思維實驗——總之，睡著了的毒草妹被放進一個內部和她住的客廳一模一樣的超大箱子裡，然後用飛機把這個箱子帶到高空，再把箱子扔下來。假設箱子正往下掉的時候毒草妹突然醒了過來，請問，這個時候她會有什麼感覺？”


“什麼感覺都沒有，因為我睡覺可沉了，雷都打不醒。”蘋可故意搗亂。

“嘖嘖……嘖嘖……我說假設你醒過來了！毒草妹這時一定以為自己在家裡的客廳吧。可能還會有一種隱隱約約的奇妙感覺，感覺自己正飄在空中。假設地上的某個觀測者可以看到飄在空中的這個箱子的內部，就會發現，她之所以不覺得自己正往下墜落，除了因為身處密閉空間內部感受不到外界的氣流外，還因為箱子裡的所有東西都在以和她相同的速度下落。沒有對比參照物，因此她感覺不到自己正在往下掉。再往深一步說，假設她跳了一下，身體向天花板飄去，但以地上觀測者的角度來看，隻不過看到她一腳跺在地板上，使得箱子微微加速、自身微微減速而已。可對她來講，卻以為自己正在向上飄呢！”


“呃……剛纔那個宇宙飛船的道理也和這個思維練習題一樣吧？”

“哈哈！”見面後敦普亭博士次開心地笑了，“毒草妹終於開竅了喲。是的，這就是逃脫地球重力，不，是假裝逃脫的辦法。”


“在急速下降的飛機上模擬宇宙飛船裡的無重力狀態訓練宇航員也一樣。”基德在一旁插嘴。

“是的。正如剛纔皮斯托君所說，在這個地球上，除了訓練宇航員用的模擬失重裝置外，沒有其他任何辦法能消除重力的影響了。不過我們可以再來做一個逆向的思維實驗。也就是說，如果要模擬一個有重力的環境，我們該怎麼做呢？”


在石階上進行的物理課開展得越來越熱火朝天了。

“這次我們假設毒草妹的房間被放在了一個沒有任何重力影響的宇宙空間裡，然後房間的地板下面安裝了火箭引擎，能夠以一定的加速度推動房間。毒草妹醒來時肯定還是什麼感覺都沒有，既不覺得身體飄浮在空中，把耳環扔掉也會正常地掉到地板上。但是從外部觀測者的角度來看，耳環其實是飄浮在宇宙空間中的，地板也在以一定的加速度向耳環靠攏。但在屋內的毒草妹看到的不過是耳環掉落在地上。那麼，這個實驗意味著什麼呢？”


“啊哈，我隨著整個房間一會兒上一會下的，我都要暈啦。”

“馬上就到關鍵的地方了，再耐心聽一下。這個逆向思維實驗說明的道理其實是這樣的——重力作用下產生的現像和加速運動時的現像是很難分辨的。兩者等價並可相互替換。於是，值得慶賀的相對論就誕生了！愛因斯坦的這個理論，成為包括牛頓力學在內的一切自然法則的根本原則。另外，還隨之引導出一般相對論——”


“等一下！”基德打斷了博士的“授課”，“這個相對論到底和重力有什麼關繫？我還不太明白……”

“哈哈，它們的關繫可大著呢。這個理論包含了對重力的闡述，甚至能夠幫助我們推測出全宇宙的構造。我們再來做一個思維實驗吧！”


“還、還來？”蘋可一臉“饒了我吧”的表情。

“假設毒草妹正在一個做加速運動的房間裡，用一支激光槍對著牆壁開了一槍。在毒草妹的眼裡，激光肯定射到正對面的牆壁上。但在外部觀測者來看又是如何的呢？假設房間在向上運動的話，激光應該會偏向地板，呈現向地板方向扭曲的弧線軌跡。這一點對愛因斯坦來說是的難題，因為在他的理論中光永遠走短的直線距離，可這裡的光線卻因為重力的關繫走了曲線，難道速度發生變化他的狹義相對論就失靈了？不過，這位天纔又用另一個靈感解決了這個問題。你聽明白了嗎，毒草妹？”


“沒聽明白……不過拜托您了，我真的不叫毒草妹，雞蛋大教授——”

“愛因斯坦在堅持‘光線走短距離’這一點的同時，又用別的辦法解釋了光線彎曲的問題。那真是一個非常厲害的想法，他是這樣想的——光線永遠通過的是短距離，但它所通過的時間和空間會發生扭曲。”


“扭曲……短距離？”

“是的，這是一種非歐幾裡得幾何①思路。在地球儀上試試看尋找兩點間的短距離吧！這段距離不就是彎曲的嗎？因為思發生了改變。”


①簡稱非歐幾何，相對於古希臘數學家歐幾裡得提出的幾何理論，是幾種幾何形式繫統的統稱。非歐幾何與歐幾裡得幾何的分歧點在《幾何原本》中提出的五條公設中的第五公設。數學家們對第五公設長期存疑，進而引發持續了兩千多年的“平行線理論”爭論。比較著名的非歐幾何包括羅巴切夫斯基幾何（簡稱羅氏幾何）、黎曼幾何以及鮑耶和高斯提出的新理論。


“不僅僅是思考，看起來身體都跑到去了吧！——OK，那接下來怎麼辦？”

“嘖嘖……這麼一來，剛纔所說的重力之謎不是解開了嗎？就是長距離瞬間傳達的謎團。這是對重力的全新闡述，重力其實是一種時空扭曲。質量是會扭曲時空的，這就是所謂的重力場。有重量的物體能夠扭曲其周圍的時間和空間，進入其重力場的其他物體感受到時空的扭曲，便會以短距離向有重量的物體的方向移動……”


“是這樣嗎……”

對於還不太確信的蘋可，敦普亭博士似乎很不滿意。他站起身來，一邊從石階的上層走下來，一邊對所有人說：“百聞不如一見，就讓本人帶你們去看看重力的秘密吧！”




3



於是，大家在敦普亭博士的帶領下，再一次繞塔半周，回到了古塔的正面。出現在大家面前的就是剛纔在坡頂看到的那個奇特的拱形裝置。逐漸走近便能慢慢看清它的全貌了。在透明拱形頂蓋底下放著一張像彈簧床一樣的東西——一個圓形的架子，上面繃著一張墊子，直徑大約五米。墊子與地面之間有大約五十釐米的空隙，由四根柱子支撐著。引人注目的是墊子上面的東西——那裡放著好幾個大小不一的金屬球，由於墊子富有彈性，因此這些金屬球基本都深陷在彈力墊中間。


敦普亭博士開始對大家進行說明。

“這是以前我們研究所做的重力模型，被用來當做高中生戶外課程的教學道具之後就這樣放在這裡了。這個裝置可以幫助你們理解重力的‘床墊效果’。你們可以把彈床上的金屬球當成宇宙中的星球，也可以單純地當做某種具有一定質量的物體，隨便你們。下面的彈床當然就表示時空了，明白嗎？就讓我們用這個來說明一下重力吧！”


說到這兒，敦普亭博士先抬頭看了看古塔，轉而又看向蘋可。

“這樣吧，我們假設毒草妹出生在這座古塔上面的房間，從小就被關在那裡，從未出過門……”

感到十分無語的蘋可不由得也向上望去。

“人家怎麼又被關起來了啦。好了好了，隨便你啦，叫我當地下俱樂部的SM小姐我也沒意見啦！”

不過敦普亭博士光顧著沉浸在自己的激情演講裡，隻是高興地點了點頭，似乎完全沒聽見蘋可的諷刺。

“由於一直被關在屋裡，毒草妹隻見過平面的東西，從沒見過曲面。有一次她突然打開窗，向下望去，看到了這個實驗裝置，於是……”


敦普亭博士一邊說著，一邊從自己的口袋裡拿出了一樣東西，那是一顆翠綠色的彈珠。敦普亭博士在透明玻璃頂蓋邊彎下腰來，將彈珠放進頂蓋與彈力墊之間的一個小孔裡。


滑上彈力墊的彈珠初沿直線軌跡前進，很快就接近了個金屬球，開始向一側彎曲前進。金屬球差不多和保齡球一樣大，墊子因為它的重壓而向下凹陷，形成的斜面使彈珠畫著圓弧一圈一圈地向內繞，後撞擊上了金屬球。


“對於不知道曲面是怎麼回事的毒草妹來說，從塔上看到這個過程時會怎麼想呢？她一定會這樣想，那個小彈珠被一種神秘的力量吸引，後和金屬大球踫在一起了。”


“我纔不會那麼傻呢！”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面對這麼簡單明了的說明，蘋可不禁微微點頭。敦普亭博士看到後掩飾不住得意之情，開始總結性發言。

“質量會使時空扭曲，重力就是該時空的曲率①。這個模型恰好體現了愛因斯坦闡述重力的核心概念，至此，他完成了從一個杯子到一顆行星全都適用的廣義相對論，隻要代入質量就能計算出時空的曲率。也是從這一刻開始，人類將宇宙掌握在手心之中了。”


大家都被敦普亭博士的狂熱態度所震懾，不知該如何回應，直到索爾斯打破長久的沉默開了口。

“什麼人類將宇宙掌握在手心之中，那又不是你得出的理論。”

“什麼？”敦普亭博士看起來像被突然澆了一盆涼水，清醒了不少。

“我到這裡來可不是恭聽愛因斯坦重力理論的基礎課程的，是，愛因斯坦很偉大，但現在都二十世紀末了，講這些是不是有些過時了啊？”


“嘖嘖……這話我就不愛聽了，這位記者先生，您到現在還沒聽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不是記者，是作家！而且，我可不是物理學的初學者，重力理論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關於重力理論，愛因斯坦之後的量子論解釋了時空的扭曲是由於數量龐大的引力子②運動的關繫……”


①衡量幾何體不平坦程度的量。

②物理學名詞，一個傳遞引力的假想粒子（目前仍未知是否真正存在）。在量子力學中，引力子被設想為一個自旋為二、質量為零的玻色子。


“嘖嘖……嘖嘖……”敦普亭博士的小眼睛因為激動而睜得大大的，“可惡的量子論！哼，什麼亂七八糟的引力子……光子也就算了，引力子這種東西到現在都還沒聽說有人觀測到呢。”


“說這種話的人真不像是研究理論物理的。不過算了，我們進入下一個話題吧。您剛纔說過重力如同上帝一樣，是無法對抗的，但我想知道的是，您有沒有發明出從這位‘上帝’的眼皮底下逃過去的法術？”


敦普亭博士眨眼的速度一下子變快了，嘴角還有些許抽動。

“那、那當然了。”

“哇，太厲害了。”索爾斯的嘴角掛上了嘲諷的笑容，“請您不吝賜教。”

敦普亭博士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再次恢復到激昂的語調，開始闡述。

“創造反重力狀態的理論簡直數不勝數……舉個例子，從古老的牛頓萬有引力定律就可以簡單地推導出一項來。牛頓的萬有引力定律是這樣闡述的——自然界中的任何兩個物體都是相互吸引的，引力的大小與兩物體的質量的乘積成正比，與兩物體間距離的平方成反比。”


“真是中學生的初級試題，這又有什麼可說的？”

“運用這個定理能想到的避開地球重力的方法就是，在頭頂上放一個和地球一樣大小的行星，這樣相互之間的引力就可以抵消了——”

“怎麼可能。”索爾斯立刻進行反擊，“和地球一樣大的東西我們要到哪裡去找？而且，要是兩個地球撞到一起，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呢……說胡話也要有個限度。”


“但是，你沒有把距離這個因素計算進去。我們假設懸在上方的不是一顆行星，而是一塊直徑一百米左右的岩石。這樣的石頭在黃石公園就能輕易找到吧……假設這塊岩石密度超高，重四百萬噸，靠一根強有力的柱子支撐，下面可以建造房屋。”


“我可不想住在那裡。”蘋可不屑地撇撇嘴。

“下面的房屋和上面的岩石重心隻相距五十米，由於岩石的引力會大大降低地球的重力吸引力。具體計算起來的話，地球的引力減少了十倍微重力①，換句話說，大約是正常重力的百萬分之一。當然，這不算多，但起碼也算反重力現像。接下來隻要記得我們的定律——引力與兩物體之間距離的平方成反比——而不斷向岩石靠近就好了。距離岩石重心五米，引力就會減少為重力的千分之一，五十釐米時則會達到十分之一，而當你距離岩石重心十六釐米時，岩石給你的引力就和地球相同了。岩石的重力場在這裡打敗了比它質量高一兆倍的地球！”


索爾斯一邊嘆氣一邊搖頭。

“紙上談兵的確如此，可實際要怎樣纔能如此接近那塊岩石呢？岩石的直徑不就有一百米嗎？十六釐米的話，應該要從岩石的中心開始算起吧？你是要在岩石上挖個洞嗎？”


“這個……”敦普亭博士一時被反駁得說不出話來，“……那個，也有保持在外部的同時接近重心的方法。平時我們所見到的物質內部其實存在著大量的空隙，也就是說，占據絕大部分體積的是原子核外的電子雲②。所以，如果是高密度的物質——”


①也稱零重力，微重力的值通常為地面重力的萬分之一。

②物理學概念。一個原子是由原子核和圍繞在原子核周圍做高速無規則運動的電子組成的，由於無法確定電子在某一時刻的位置並描繪出其運動軌跡，因此人們常借助一種表示電子在一定時間內在核外空間各處出現機會的模型來描述電子的運動。這種模型很像一層厚薄不均的“雲”，被稱為“電子雲”。


“高密度？你不會是想說，把四百萬噸的岩石壓縮到保齡球般大小吧？這本身就是空談了……”

敦普亭博士趕忙改口。

“不……還有其他辦法。比如根據愛因斯坦的引力定律，重力和磁力的作用方式是相同的，那麼從這個角度我們也可以推導出一個可行的方法。首先，任何具有質量的物體都有一個圍繞著該物體存在的重力場，若該物體以超高速運動起來的話又會產生新的場——磁力場。這個場發生變化後會產生一個比開始那個重力場更強的力場，這個重力場既可能是引力也可能是斥力。”


“又來愛因斯坦了。那麼，依靠這個理論，實際究竟能造出怎樣的反重力機械呢？”

“本人的一個想法是，把一根中空的大管子彎起來，兩端接在一起形成一個圈，裡面注滿密度相當高的液體，並讓液體以足夠高的速度順時針、逆時針反復旋轉。這時候，圈的中間就會產生斥力和引力交替出現的重力場了。”


“這個裝置得要多大？半徑大概要有從這裡到希望產生反重力效果的地點之間的距離這麼長吧？”索爾斯的口氣已經不帶半點客氣成分，變得充滿攻擊性，“——而且，液體的流速大概得像光速那麼快吧？簡直就是個笑話。密度相當之高的液體，這個‘相當’到底要相當到一個什麼程度？您一直在逃避這個問題。無論是造一個反重力屋頂，還是光速液體管道裡的液體，究竟要用什麼物質您什麼都沒說。這種高密度物質，除非去幾萬光年外的白矮星挖一點過來，地球上肯定找不到吧？！還是說您想告訴我，您已經成功找到了將普通物質壓縮成高密度物質的辦法？簡直難以置信，我覺得您比我更像一位科幻作家。可惜不好意思，我多少還有點物理學基礎，這種花裡胡哨的幻想可騙不了我。您這個重力工學研究所後還不是垮了？走過的三十年都是用欺騙和幻想編織起來的吧？”


敦普亭博士的雙眼再次快速地眨巴，像水煮蛋一般光滑的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隨後，他突然停止眨眼，帶著一種茫然的表情開口說道：“從重力中解脫的方法，是確實存在的。”


“哈哈，都到這一步了，還要死撐嗎？”

敦普亭博士緩緩地點了點頭。

“隻能親自示範給你們看了，哎，對於頭腦不好使的人就隻有這個辦法了。”

說著，他突然轉身離開。

“您要去哪兒？”

敦普亭博士頭也不回地答道：“研究所。”

“去那兒干什麼？”

他指了指天。

“一會兒本人將會爬上塔頂，給你們看一看擺脫重力的方法。為此，我必須回重力工學研究所取一件東西。”

“什麼東西？”

“這你們不用管。”敦普亭博士依然沒有回頭，冷淡地答道。

索爾斯不爽地抿緊嘴唇，這次是蘋可突然插了一句嘴，估計她忍了很久了。

“從剛纔開始大家就一直討論得熱火朝天的，這反重力裝置成功了之後會有什麼好事發生嗎？”

索爾斯回答：“要是真實現了，那可就是革命性的技術革新啊。從打造金屬或橡膠質地的完美球體到土木建造業，各個領域都可以應用起來。還能用在交通工具上，在宇宙飛船上裝一個對抗重力的彈射裝置……”


已經走出去好幾步的敦普亭博士聽到這些話後停下了腳步，轉身再次面向大家。那光滑的雞蛋般的臉上如同暴風雨過後的晴天一般綻開了笑容。


“嘖嘖……嘖嘖……你們肯定想問本人究竟為什麼要研究反重力裝置吧？這原因再簡單不過了……”

說到這裡敦普亭博士故意停頓了一下，吞了一口唾沫的同時看著大家的反應。

“是為了在迪斯尼樂園裡加一個自由落體館呀！所有的客人都可以飄在空中參觀，就好像小飛俠彼得潘一樣！”

看著目瞪口獃的大家，敦普亭博士開玩笑地眨了眨眼，繼續補充道：“——而且，自由落體館的門票一定要用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