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燼之下

當她從車裡爬出來時，冰涼的空氣刺痛了她的腳踝。她原地轉身。太陽正縮進後面的田野裡，微光籠罩在地平線上。一輪新月向下照耀著，在銀色的天空中炫耀著它的優越、尊貴。

警笛在遠處呼嘯。

她離開時車門砰的一聲關上。緊接著地面上一陣沙沙聲，就像一隻鳥在它的巢裡被打擾到了一樣。她又停下來，環顧四周。空氣靜止而干淨，四周空曠無物。

警報器的音量上升了一個分貝，警車越來越近了。

咸咸的眼淚在她的臉頰滑落，留下一道淚痕。她走到了小路上，刀柄緊緊地握在手中。光線影影綽綽的。樹枝在路中間上方的天空中交織著，相互纏繞，仿佛形成了一個天然隧道。

她過去來過很多次。觀察著，等待著，希望能看到他們。

白天，這一地區經常有人光顧：遛狗的人，前往附近高爾夫球場的球手，夏天拿著毯子和野餐籃坐在教堂庭院裡的家庭，在前面不平坦的地面上踢足球的孩子們，用衛衣做成臨時的球門柱。這一想法使她淚流滿面，她原本也可以有這樣的回憶。

門上的閂鎖很牢固。她不得不用力扭動纔能把它抬起來。她把鉸鏈掛在大門上，去了教堂墓地。

警報器越來越響，仿佛刺破了她周圍的天空。但她沒有回頭。

草的邊緣從她的涼鞋的縫隙中鑽進來，在她大步走過時，扎在她的皮膚上。她一隻腳踩到了一塊堅硬的泥塊上，微微搖晃著，繼續前進繞到了教堂的後面。這裡泥土松軟，覆蓋著這些新堆起的墳墓。

有什麼東西在她身邊的灌木叢中竄動。她轉過身來，在半黑暗中瞇起眼睛看著。一切都很平靜。

她又看了看山下，然後左右周邊。空無一物。

汽笛被發動機的隆隆聲和剎車的吱吱聲所取代。

她再次往山下看了看，四處尋找，絕望地咬著嘴唇。

用力關閉車門的砰砰聲，接著人的喊叫聲傳來。

她又環顧四周，更著急地尋找著。

後她找到了。墳墓上雜草叢生，花也老了，枯萎了。但金色的字體依然很顯眼。腳步聲越來越近，勢頭越來越大。大門吱吱作響。

她撫摸著大理石，跪下，用刀指著她的腹部，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哀號。

一周前。

當督察威爾·傑克曼從A46路掉頭，沿著沃裡克郡鄉村的後巷行駛時，頭頂的樹縫裡閃現著斑駁的陽光。他搖下車窗，陣陣的晨風中夾雜著強烈的濃煙和新鮮露水的味道。他享受著空曠的道路，汽車在曲折的路面上駛過，平緩地轉彎，不時減速，穿過沿途排列的畫冊般的村落石屋和茅草屋。

他踩剎車，在阿登·格拉夫頓郊外追上一名騎馬者，路過一塊牌子，上面寫著“隻通向埃弗爾村”，拐過一個彎，從山上滑下，然後向左急轉彎。在山谷裡，煙更濃了，風輕柔地從東面吹來，周圍的田野籠罩著一層朦矓的薄霧。遠處，一簇簇灰色的青煙在一個磚砌的谷倉上方圍繞著，就像晴朗的藍天中厚厚的雲彩一樣。越來越近了，他關上窗戶，把車停在路邊，一排汽車聚集在兩輛消防車後面，擋住了車道。

傑克曼打開後備廂，用力拉開拉鏈。他找到一套工作服，邊穿邊掃視周圍的鄉村。鄉村一直蔓延到了山谷的中心，低矮的田野被一排茂密的樹木和灌木包圍著，把周圍村莊的景色遮住了。查威爾哈姆雷特是四個老農場主的農舍的集合地，距離他大約有四分之一英裡遠。他拉上拉鏈，把車鎖上。他把逮捕證出示給警戒線上的穿制服的警官看。這時他聽到發動機發出低沉的嗡嗡聲，車輪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嘎吱作響。門咔嗒一聲開了，他轉過身來。

“早上好，先生。”安妮·戴維斯巡佐從車裡爬出來，匆匆忙忙地過來，微笑著問候。

傑克曼向她丈夫約翰揮手，看著他把車開回車道。 “原來今天早上有私人司機服務啊。”他說，“有些人待遇真不錯。”

“這是我們能讓孩子睡著覺的方法了。”

傑克曼苦笑著說：“還在換牙期嗎？”

“說起來都難以置信，我們都是輪班睡覺。今晚約翰要去參加一個訓練班。”她把太陽鏡推到頭上，把從馬尾辮上脫下來的幾縷黑色卷發往後捋，幾縷碎發在微風中飛來飛去。

他們沿著小路朝著一個谷倉走去，谷倉就在小路旁邊。消防隊員們成群結隊地走在一起，有些人在收拾設備，有些人則仔細檢查周圍的環境。穿白衣服的犯罪現場調查人員拿著公文包在谷倉裡走來走去。有一男一女穿著藍色工作服，背對著門站在門口，就寫字夾板上的幾張紙討論著。當他們靠近時，這名婦女轉過身來，讓她的同事脫下衣服，協助另一名消防隊員，費力地把後一根消防水帶卷起來。她綻開笑容，露出潔白的牙齒。“威爾，很高興再次見到你。”

“薩拉，”傑克曼笑了笑，“沒想到我們和你是一個班組。”他伸出一隻手，她緊緊地抓住傑克曼的手，使勁握了握，然後傑克曼把她介紹給戴維斯。

“我們的女兒過去常去同一家體育俱樂部，”薩拉對戴維斯說，咧著嘴笑著，“傑克曼探長過去常和他們比賽。”

“我相信。”戴維斯挑了挑眉。

“西莉亞還在堅持跑步嗎？”薩拉問。

“已經算不上嚴格意義上的訓練了。她在南安普敦學習海洋生物學。瑪莎怎麼樣？”

“在謝菲爾德忙微生物學。一直忙著工作，沒時間玩耍。或者這隻是她對我的說辭而已。”

傑克曼點點頭，然後轉向谷倉。 “關於案件，我們都已經了解了哪些消息？”

“我們接到切爾韋爾哈姆雷特一位居民的電話。”薩拉停了一下，頭指向地平線上的農舍，“大約凌晨兩點，巴克頓夫人說她被煙嗆醒了。她朝窗外看去，認出了火的來源，馬上給我們打了電話。” 戴維斯從夾克裡面拿出一本筆記本，開始在薩拉繼續說的時候匆匆記下細節。“我們二十分鐘內到達的。花了一段時間控制了火勢，可能是因為有助燃劑。”

“我們已經很確定這是蓄意縱火了嗎？”

薩拉點了點頭。“看起來是這樣。這些谷倉裡有幾輛車。我們的幾個警官在對面的樹籬裡發現了一個丟棄的汽油帽。我們到達時，谷倉兩端的門都鎖上了，這是個木質結構谷倉。我們在四點半左右進入的，當時我們可以確定這些木質結構在構造上是安全的。尸體是在一些落下的碎片下發現的。”

他們跟著她走過前門，穿過谷倉的一側和後面的一對雙開門，潮濕的煤煙覆蓋著每一寸地磚，地板輕微被染色，讓人感覺仿佛進入了一個黑暗的洞穴。當他們繞過三輛燒毀的汽車時，薩拉指出了汽油蓋被移走的地方。

他們繼續往前走，穿過遠處的一個角落，一個身穿白色工作服的男人跪在那裡，檢查著什麼。一股熟悉的氣味抓住了傑克曼的鼻孔。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試圖鋻別出到底是什麼味道，但卻失敗了。

“早上好，麥克。”傑克曼邊說邊向他走過去。

麥克·奧利弗醫生向上瞥了一眼，用手腕後部把眼鏡往上推了推，然後點了點頭。“你怎麼樣？”

“很好，謝謝。你來得很快啊。”

“嗯，我從小生活在這一片。”他說話帶著濃重的格拉斯哥口音。他坐了回去，轉過身來面對他們。傑克曼清楚地看到了地板上燒焦的尸體殘骸。它被平放在前面，雙臂放在頭上，遮住了臉。

傑克曼彎下腰，靠得更近了。從軀干的大小來看，他猜測這是一個已經發育完全的成年人，但沒有任何跡像表明性別或年齡。他轉過身來，抬頭看著消防隊員。“你還沒有移動過尸體吧？”

薩拉搖了搖頭。“隻移走了尸體上的木板。”

傑克曼回頭看了看病理學家。“有沒有什麼初步的想法？”

麥克嘆了口氣。“根據骨盆和胸腔的形狀，我可以告訴你這是一個成年男性。看起來他要麼被擊倒，要麼甚至先被殺後被放在了這裡。”

“你為什麼這麼說？”

“看看他躺的位置。”麥克指著門，“如果他還活著，死於火焰或煙霧中，應該會在門口看到他，尸體的姿勢應該是他好像正要爬出來似的。目前看不到任何明顯的死因。當然，後期尸體放到桌子上檢查的時候，我會知道更多的。”

傑克曼站了起來。一滴水滴落下，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打量了一圈。尸體在離前門幾米的地方。角落裡有一排金屬架子，熔化成不規則的形狀。它們也許是辦公室或車間的殘骸。他轉過身來，眼睛盯著停在遠端的三輛車的外殼。它們幾乎被燒毀了，盡管從彎曲的保險杠和長長的引擎蓋上，傑克曼可以看出它們是某種老式汽車。他朝他們點了點頭。“有沒有可能是這其中一輛起火的？可能是電氣故障？”

“不太可能。”薩拉說。“不過，他們的燃料肯定會增強火勢。”

“這個倉庫隻放這幾輛車的話太大了。這裡有沒有什麼其他的東西？”

“目前沒有。通常情況下，我們可能會在每年的這個時候看到干草或稻草，但小塊的稻草通常會隨著煙霧漂浮起來，我們還沒有看到任何證據證明這裡有稻草。後面有個發電機。”

谷倉遠端的門被猛地推開，傑克曼幾乎可以看到外面發電機的一角。他轉向戴維斯：“找個人到外面谷倉的周圍走走，怎麼樣？我們需要檢查所有可能的進入谷倉的入口。”

當他盯著後門時，有兩個犯罪現場調查人員正好步履蹣跚地走過去。一個拿著一副擔架，另一個拿著一個綠色的尸體袋。麥克揮手示意他們過去。

傑克曼皺著眉頭說：“你是要用擔架嗎？”

麥克點點頭。“尸體很脆弱。我要盡可能地保護它。”

傑克曼看著他們戴著手套，鉤住燒焦的遺體外殼。尸體看起來很僵硬，右臂粘在頭的一側。一個帶攝像頭的犯罪現場調查人員在向前走，拍照記錄下每一個動作。他們輕輕地把它轉移到擔架上，拍了更多的照片。就在他們快要把尸體抬到目標地點的時候，其中一個人站起來的時候滑了一跤，失去了平衡，向後倒了下去。另一個人伸出雙臂去扶同伴，同時也放開了尸體。後尸體輕微地顛了幾下。有一瞬間，傑克曼認為尸體可能會散架。令他們喫驚的是，它翻了過來，露出了一條牛仔褲、一件深色襯衫、前臂內側的皮膚和一張臉，雖然發際線周圍燒焦起泡，但還完全可以看見，右側臉頰緊貼著手臂。

麥克衝上前去，確定了受害者是穩定的。一抬頭看到他們驚訝的臉。“人們在火災中被燒成灰燼是一種常見的誤解。人通常會蜷縮起來保護自己。或者至少沒有暴露在外的四肢會受到保護，比如手臂或者肚子內側。”

“火焰也會比較高，越過低矮的物體，或者隻是掠過物體的頂部。” 薩拉說，“從屋頂上掉下來的木材可能會對他有所保護。”

“至少這能讓辨認尸體變得更容易一些。” 傑克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