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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朋友嚴茂，在2001年一個周六的下午，淹死在
了長江。
那一天是農歷七月十四，鬼節。
他在長江邊失蹤的那個晚上，夏月的奶奶又一次鄭重
告誡我們長江裡有恐怖的水怪。
長江裡有水怪，這是我們那兒的小孩都知道的恐怖禁
忌：雨後深夜，若見穿著簑衣的彎腰駝背的人站立在街角，
不要靠近，更不要搭訕。
水怪悄無聲息地從長江爬上岸，在雨水中伸展著佝僂
的身體，收起背鰭，舒展關節，化為人形，在岸邊找到漁民
的簑衣，披在身上，戴上鬥笠，潛入黑暗中的城市街道。
雨夜中，水怪與人無異，隻有久經歷練的老人們能分
辨出來。水怪有雙詭異的大腳，長著彎曲猙獰的趾甲。腳趾
粗長，連著腳蹼，黑夜也無法掩飾。
水怪平常很少上岸，隻有在水裡找不到食物餓極了，
他們纔會扮作人，躲在城市的街道上尋找體弱力微的兒童和
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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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歷七月，長江裡的水怪會全部爬到岸上，他們會在
城市裡到處穿行，尋找從閻王爺生死簿上看來的人名，叫
喊這些名字。一旦被叫的人答應了水怪，水怪就會勾住受
害者的靈魂，將其帶回長江。這是水怪們每年一度的歡快
節日，就像——夏月奶奶神秘地跟我們說，就像我們過春節
一樣……
我是後見過嚴茂的人。那天十分燥熱，空氣中彌漫
著悶熱的霧靄，從長江一直籠罩到整個港務局家屬區。那個
中午，我和他，以及另一個小伙伴於力舟，在六碼頭附近的
江邊釣魚。
江水突然湧動起來，我的眼睛被正午的陽光從江面上
反射照耀，導致眼睛刺痛。一片白灼耀眼之後，我看到在我
釣竿盡頭的水面之下，一個長著長長綠毛的胳膊緩慢地朝我
揮動著。
我害怕了，堅持要離開。於力舟立即贊同，他早早
就找了一個紙殼子頂在頭頂，一個小時之前就有離開的意
圖。不過嚴茂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的釣竿，用行動拒絕了我的
建議。
我和於力舟離開了江邊。當我走了很遠，再回頭看向
嚴茂的時候，我似乎看到嚴茂穿著簑衣，頭戴鬥笠，如同國
畫裡的釣魚老翁。我當時以為隻是眼花，燥熱也讓我失去了
好奇心，就和於力舟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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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後悔當時沒有回去察看究竟，而是認為自己的眼
疾發作，看走了眼。再後來我仔細回想，其實嚴茂可能在我
回頭之前這短短的幾分鐘裡，就已經被水怪拉下長江成了替
死鬼。我之所以這麼思考，是因為這樣會讓我的負疚感稍許
減弱一點兒。2001年，我隻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十二歲是
一個會為自己過失找借口的年齡。其實現在看來，這也是成
年人的本能。
六個小時後，在港務局家屬區，家家戶戶都在平房或
筒子樓的公共廚房做飯，嚴茂的母親纔發現自己的兒子還沒
有回家。嚴茂的母親開始並不著急，她做好了飯菜，等待兒
子回來喫飯。她看了一會兒電視，眼角瞥見嚴茂回到家，坐
在客廳的飯桌旁狼吞虎咽。嚴茂的母親平時不會因為看電視
而耽誤喫飯，而那一天卻鬼迷心竅地專注看新聞。她後來回
憶，當時她看到嚴茂身上濕漉漉的，以此來佐證自己真的看
到兒子回到了家中。
這讓她錯失了跟兒子見後一面的機會。
當《新聞聯播》結束後，嚴茂的母親發現飯桌上的飯
菜並沒有動過的痕跡，嚴茂已經消失不見了，或者根本就沒
有出現過，而桌子和地面上積滿了渾濁的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