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隻是住了一宿的客房，但是在外出返回的兩位客人 看來，仿佛像是充滿溫馨的家。床罩上的圖案，兼作梳妝臺的 書桌，小圓桌，左右兩把椅子緊挨著牆，牆上掛有木刻版畫， 展現了京都雋秀而又不失古韻的景色。透過窗前垂掛的白色窗 簾朝外眺望，映入眼簾的是附近不遠處的著名寺院，以及白色 的牆壁與石砌的圍牆。行道松樹的跟前，停放著不多的觀光巴 士，也許是天色已入黃昏的緣故，數量明顯少於晝間。這家寺 院的參拜時間開放到傍晚六時為止，然而京都八月中旬的傍晚 六時，頭頂上湛藍的蒼穹卻還是亮如白晝。
客房裡，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名叫芝村美彌子，她靠著椅 背，正在隔著窗簾眺望寺院的屋脊。剛纔外出散步，享受了炎 熱炙烤般的日光浴歸來，走進酒店，空調冷氣讓她喘了口氣， 由於稍前在樹蔭下，時而綠葉撓耳，時而微風拂面，於是油然 而生的倦意瞬間在體內蔓延開來。
男人名叫曾根晉吉，他走到衣櫥跟前脫去上裝，坐到椅子 上打開煙盒，勸說芝村美彌子也抽一支煙驅趕困意，芝村美彌

子隻是回眸微微笑了笑，搖了搖頭，顯得十分知書達理。
曾根晉吉吐著煙圈，也像芝村美彌子那樣靠著椅背，隔著 旁邊的小圓桌，他的眼睛可以看到對面芝村美彌子伸直的那雙 美腿。她那兩條套著長筒絲襪的長腿相互緊挨，仿佛並成了一 條腿，加之嬌小的個頭和嫵媚的表情，透出芳齡二十六歲少婦 的無限魅惑，讓眼前這個男人的聯翩遐想變得更加誇張。芝村 美彌子身材苗條，窈窕淑女，因雙腿並攏而彰顯大腿的肉感， 又因淺綠色連衫裙下擺微微上翹裸露出白色三角內褲花邊而透 顯性感。
可是，芝村美彌子本人似乎並沒有察覺，兩手正在扶手 上遊來移去。也許她本人沒有察覺纔是情感外露之時，曾 根晉吉也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照射在寺院屋脊的陽光顯得纖 弱，寬綽屋檐下的蔭翳變得濃郁。曾根晉吉心想，或許芝村美 彌子不是沒有意識到上翹的裙擺露出三角內褲花邊，而是懶得 伸出手去捋平吧。通常，女人比較介意男人的視線。其實三個 月前，芝村美彌子在他跟前就已經那樣，要是如今還有些許介 意，或許因疲憊而任憑裙擺卷起，或許已經習慣了曾根晉吉的 視線。女人的害羞心理，通常在有那層關繫的男人跟前反應會 變得遲緩。
另外，興許在她的潛意識裡隻剩今晚與他共度良宵，索 性就那樣開放大腿間的界線。芝村美彌子雖是有夫之婦，但她 的意識裡不會有算計男人的想法，而且也沒有到那種獻媚的程 度。她陶醉於身體開放也是在與他相識之後，大凡是想跟曾根

晉吉講述她與芝村健介婚後四年裡的點點滴滴。假設她本人也
覺得裸露三角內褲花邊有失禮貌而任由它去，似也盼望來自男 人的情感反射。曾根晉吉這時的視線在寺院上空遊移，心想她 至少是在朝那方向靠近。
不過，曾根晉吉瞬間又推翻了這一想法。她那半放松的狀 態，可能隻因酷暑徒步觀賞京都多家寺院而已到了筋疲力盡的 極限吧。並且，她任憑裸露大腿上三角內褲的花邊，也許是半 無意識所為，或許映入她茫然眼簾的，隻有箭一般從綻開雲間 朝著大海西下的夕陽。此時此刻，水平線騰起了蒼然的煙霧， 與暗淡的天色渾然一體，紫色雲霧與紅色鑲邊相得益彰，美如 仙境。透過黃昏的霧靄，無邊無際的海洋上，奔騰著若干艘傾 斜著白帆的帆艇。
芝村美彌子那淺綠色連衫裙下擺上翹裸露出的白色三角內 褲花邊，卻被曾根晉吉聯想為正在海上滑行的海鳥號帆艇上迎 風飄揚的三角白帆，而不是基於她意識上的想像。其實，她那 疲憊不堪的臉上顯現出與他不同的憂郁神情，甚至忘卻掩飾變 得混亂的思緒。那是因為，她正在配合現在的時間，目不轉睛 地凝視著日暮下海上正在移動的白帆吧。
曾根晉吉也在思考：芝村健介的帆艇眼下正在哪裡航行 呢？他的腦海裡展開了航海圖。今天下午前，芝村健介理應圍 繞著整個三宅島航行一周後正在返程的路上。眼下這時間，他 操縱的帆艇多半是在三宅島北部和新島東部的附近海上。如果 芝村健介操縱的帆艇落後於駛在頭裡的帆艇，那就是在更偏南

的遠洋上。不能說芝村健介有多高超的技術，他操縱帆艇的時
間剛三年，參加遠洋比賽加上這回也纔第二次，與他乘同一艘 帆艇的搭檔上田伍郎，在技術上也與芝村健介相同。
說到新島偏南的地方，是在神津島東部的海上。從三浦 半島的油壺到三宅島，也就是說，從北駛向那裡的兩島之間， 要依次經過俗稱“伊豆七島”的大島、利島、新島和神津島， 以及三山、御藏和八丈三島。神津島，位於北緯三十四度十三 分和東經一百三十九度十分。假若芝村健介的帆艇行駛在神津 島東部，要繞三宅島一周，那裡是北直線的賽道，約為東經 一百三十九度三十分。
根據上述推斷，芝村健介的帆艇到達出發地點油壺港的時 間，多半是明日中午十一時或者正午前後。曾根晉吉的這一推 定，是按照迄今為止的帆艇比賽得出的預定時刻。
從油壺港到三宅島，夏日裡去程約需四十個小時。雖說返 程相當快捷，但再怎麼滿打滿算，也不會少於六十五個小時。 芝村健介前天即十四日晚上七時，與其他帆艇一起出發，離開 了油壺港。芝村美彌子說，她也去那裡為丈夫起程送行，一直 目送到丈夫操縱那艘帆艇的背影完全消失。芝村健介是橄欖港 帆艇俱樂部的成員，擁有一艘長達二十英尺命名為海鳥號的帆 艇。這次帆艇比賽，是由橄欖港帆艇俱樂部主辦，共有七艘相 同尺寸的帆艇參加比賽，往返於油壺港與三宅島之間的賽道。 芝村健介與上田伍郎搭檔，聯袂操縱海鳥號帆艇參賽。
曾根晉吉與芝村健介的夫人芝村美彌子結伴前往京都酒店

幽會的時間，是昨日傍晚六點前後。芝村健介恰與他倆方向相
反，正在從新島朝著三宅島的方向航行，眼下正是朝著油壺港 方向挺進的時候，時值海上刮強南風的季節，返程的時速遠在 去程的時速之上。縱然乘風破浪，駛在賽道頭裡的帆艇，快 也隻能在明日即十七日上午纔可駛入出發時的油壺港吧。
曾根晉吉在腦海裡展開的這幅航海圖上，似有六七艘帆 艇正在帆鼓風滿，高歌猛進，但是隊形已經打亂。抑或，芝村 健介操縱的海鳥號帆艇為了超速而爭先恐後，忽前，忽中，忽 後，他一邊掌舵，一邊瞪大眼睛在尋找窗外芝村美彌子的身影 吧。現實裡的海鳥號帆艇，與曾根晉吉腦海裡的航海圖上浮現 的海鳥號帆艇如出一轍。
曾根晉吉打算用若無其事的口吻跟芝村美彌子聊上述話 題，探討芝村健介操舵的帆艇此時此刻正在哪裡行駛，可是這 類話題對於芝村美彌子來說，也許過於殘酷。當然，芝村美彌 子也絕不會因聊此話題而從心底生出對丈夫芝村健介的歉意， 進而魚躍般起身一陣風似的從曾根晉吉跟前揚長而去。總之， 芝村美彌子再怎麼傷心且頗有謝罪意識，也依然會投入他的懷 抱。今後的日子不僅會像現在一樣，而且她還會懷著更深的感 情如膠似漆地依附眼前這個男人吧。
不過，曾根晉吉也意識到現在聊此話題不太合適，宜在黃 昏後或室外陽光全然消失華燈初上的時候。
“累了吧？” 曾根晉吉主動搭訕。

“嗯，有點兒。”
芝村美彌子的眼神仿佛剛被喚醒似的。瞧她那瞬間變換的 眼神，曾根晉吉感到完全吻合自己的推測。此時此刻，好還 是聊日常的氣候比較適宜。
“京都夏日的天氣果然炎熱喲，寺院周圍的酒店不太適合 旅行居住呀！”
芝村美彌子的這番話，也把曾根晉吉從剛纔還在想像黃昏 下的伊豆海景喚回到了現實。
“京都是盆地，夏季悶熱像洗桑拿浴呀！即便到了夜晚， 晝間的高溫也從不下降半度。”
曾根晉吉接著說：“那就讓服務員送冷飲來房間吧。” 芝村美彌子望了一眼手表，道：“不用了，差不多快到用
晚餐的時間了，還是下樓去餐廳吧，與其在房間裡，倒還不如 去亮堂堂的餐廳喝冷飲。那兒氣氛熱烈，天花板上懸掛著華麗 的枝形弔燈，周圍的餐桌都坐著眾多談笑風生的客人。”
曾根晉吉贊同芝村美彌子的提議，離開椅子站起身來，從 衣櫥裡拿出西服穿在身上，當正要捋正繫好的領帶時，視線湊 巧觸及那幅掛在牆上的木刻版畫，背景是古樸而又莊重的五重 塔，蜿蜒而又平坦的山脈，綠色植被烘托著通紅的“大字送靈 篝火”。這幅畫昨天已經見過，並不陌生，但還是給客人溫馨 感，每次外出回到房間，仿佛總在親切示意歡迎回家。
“是晚上八點開始吧。” 芝村美彌子也朝著那幅畫端詳了好一陣子後問。

今晚，即八月十六日晚上，是觀看大字送靈篝火之夜。京
都是名聞遐邇的五山大字送靈篝火發祥地，距離這裡不遠的是 東山如意之嶽。
“慢慢地享用完晚餐能趕上篝火開幕式。” 曾根晉吉點了點頭。芝村美彌子的心思，也因這番對話從
剛纔想像的海上空間返回到了現實裡的兩人空間。
芝村美彌子早就想來京都觀看歷史悠久的京都大字送靈 篝火，曾多次跟曾根晉吉提起這一願望，今天終於遂願了。選 擇京都為他倆的旅遊目的地兼幽會地，其實是芝村美彌子的主 意，也是兩人首次結伴離開東京之旅。為此，曾根晉吉特地提 前十天聯繫了這家酒店，訂好了兩人套房。
當天晚上，這家酒店的客房因東京大量遊客來觀看大字送 靈篝火需要寄宿而爆滿。
“欣賞大字送靈篝火的位置在哪裡呢？” 芝村美彌子問。三年前，曾根晉吉曾在京都的今出川旅店
大院裡觀賞過大字送靈篝火。 “我看，好是去鴨川沿線的三條那裡觀賞吧，不過那裡
挨著山塞海邊，非常擁擠。” “我喜歡人多熱鬧啊，宛如身處祭神遊行隊伍中。” 芝村美彌子說到這裡情緒高漲，抑或強迫自己盡快擺脫對
伊豆之海帆艇賽的想像。 這當兒傳來了敲門聲，兩名女服務員推開房門，其中一張
臉伸入房間詢問他倆：

“請問可以進房間清掃嗎？”
“可以啊，請進！” 曾根晉吉說完，兩名女服務員敏捷地走進房間開始清掃。 “你，你倆不去觀賞大字送靈篝火嗎？”其中的圓臉服務
員朝著正要從曾根晉吉身後出門的芝村美彌子問道。 “嗯嗯，去的，喫完晚飯就去觀賞。” 芝村美彌子微笑著答道。
“去屋頂廣場也能一目了然呀！因為屋頂高出地面許 多。”
女服務員用帶有京都腔的普通話說。
“啊啊，原來是那樣啊！”說這話搭腔的是曾根晉吉， “這倒沒有注意，我也不想出酒店門觀看大字送靈篝火，人山 人海，你推我擠的。”

2

三樓餐廳裡，用餐人數多於平日。乍一看，不光東京的遊 客多，還有不少是來自大阪等地的遊客，似是都準備在餐廳裡 喫完晚飯，然後登上酒店屋頂廣場觀賞大字送靈篝火吧。
“這麼多人看，屋頂廣場會擠得無法轉身吧。” 曾根晉吉環視了一眼周圍。 “那我倆提前到屋頂吧。”

芝村美彌子因為心中多年的夢想即將成真而眉飛色舞。
芝村美彌子初說起想看大字送靈篝火時，曾根晉吉曾問 過她：“為什麼沒有與芝村健介君一起去看呢？”
芝村美彌子答：“跟芝村健介說過，他沒搭理，打那以後 我沒再提起。”芝村美彌子補充說，“那是三年前提過的，自 己越是積極想去，芝村健介越是消極敷衍。”
曾根晉吉看了一眼手表，表針指向晚上七時半。芝村美彌 子的杯子裡還剩下一半咖啡，卻已迫不及待地從座位上站了起 來。這當兒，他倆周圍的許多客人都陸陸續續地走出了餐廳。
電梯門前人頭攢動，相當多的客人手上都握有紅色入場 券。曾根晉吉心想，這是怎麼回事？
“我們特地給上屋頂觀看的客人發放限量入場券。” 酒店工作人員為防電梯超員而正在維持秩序，並回答曾根
晉吉的提問。 “那麼，我們也必須購買入場券嗎？” “不用，住宿客人就不用了。” 酒店工作人員問了房號，曾根晉吉出示了客房的鑰匙牌。
於是，酒店工作人員將兩枚徽章遞給曾根晉吉和芝村美彌子。 這是入住酒店客人的證明。
他倆乘電梯到了十一樓，走完前往屋頂的樓梯後來到屋 頂廣場，忽然覺得自己與天空之間的距離仿佛近在咫尺，摘取 星星隻需舉手之勞。環視周圍，觀看大字送靈篝火的客人大多 集中在這裡，其中還有帶著孩子來看大字送靈篝火的外地遊 

客。芝村美彌子和曾根晉吉一起走到屋頂廣場上的建築物旁邊
環視，四周圍有高約一米的護欄，屋頂中央有小型建築物，那 裡有用於暖氣設備的煙囪和動力配電房，隻是它們之間的空間 格外狹窄。屋頂廣場因中間隔有高聳煙囪和動力配電房而變成 了左右兩個分廣場，都能清楚地看到京都不夜城的路燈和霓虹 燈，再瞧瞧鱗次櫛比的古風瓦頂建築物旁邊的路上，手持芭蕉 扇的路人熙熙攘攘。
“大字送靈篝火再過十分鐘就要開始了！” 芝村美彌子借助亮光看了一眼手表說。 “高處亮著的霓虹燈，晚上八時開始統一熄燈。” 從這裡眺望前方，相同層高的酒店大樓和百貨公司大樓的
屋頂上霓虹燈光耀眼閃爍。曾根晉吉一邊眺望，一邊說。 “所有燈光都熄滅嗎？”
芝村美彌子問。 “高處的燈光全都熄滅，是為了讓地面的觀眾更能清晰地
看到大字送靈篝火吧。” “照這麼說，我們所在屋頂廣場的燈光也都要熄滅嗎？” “當然。”
“熄燈後是漆黑一團嗎？” “是的，將近一個小時裡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要黑一個小時？” 芝村美彌子一邊嘴問，一邊心想：反正自己與曾根晉吉在
一起無須操心。

這當口，她發現星空下的東山一帶已經漆黑得什麼都看不
見了，趕緊問道： “大字送靈篝火從哪裡開始呀？” 話音剛落，從屋頂廣場某個角落傳來了年輕女人的歡呼聲： “篝火點著了！” 屋頂廣場上頓時歡聲如雷，人聲鼎沸，盡是關西口音。曾
根晉吉向芝村美彌子解釋道： “是黑壓壓的東山那裡燃起了紅紅的火焰。” 火焰，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躥起好些個紅點，開始相互
連接。說時遲那時快，周圍猛然變得昏天黑地，從大字端部燃 起的火焰開始延伸，火光變得鮮亮起來。哇！歡呼聲又從觀眾 中間雷鳴般響起。就在剛纔屋頂所有燈光熄滅之際，芝村美彌 子也發出輕輕的喝彩聲。隨即，之前亮著的所有的路燈與霓虹 燈都熄滅了，京都城瞬間全變矮了。
“大”字的一個個送靈篝火點，開始在漆黑的山上相互間 急速連接起來。火光映紅的煙霧朝著天空猛地騰起，傳來了焚 木時噼裡啪啦的爆裂般響聲。
“瞧，好漂亮啊！” 芝村美彌子站在旁邊發出感嘆聲。此刻，他倆周圍擠滿了
黑壓壓的觀眾，不光寸步難行，還看不清各自長相，隻有歡呼 聲和腳步聲縈繞耳際。
火苗架構的“大”字完全成形後，火還在不停地燃燒，以 保證“大”字篝火完整顯現，不缺胳膊，不斷腿腳。隨後，人

們開始朝別處移動，他倆周圍漸漸地空曠起來。
“怎麼啦？” 芝村美彌子不可思議地環顧左右問曾根晉吉。 “那邊北山的左‘大’字送靈篝火開始了！” “北山？”
“就是白天祭拜過的那家金閣寺，從這裡望過去正是相反 側，他們都去那裡看了。無論是牌坊形火圖，還是妙法文字形 火圖，或是船形火圖，都好去那裡觀賞可以盡收眼底。”
“我也想去那裡看看！” 芝村美彌子說，聲音裡帶有幾分激動。 他倆朝著相反側走去，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慢慢地挪動腳
步。因屋頂廣場中間有煙囪和動力配電房，他們不得不小心翼翼 地從旁邊經過，猶如羊腸小道，朦矓的光線隻能依稀照見腳下。 他倆好不容易擠到屋頂廣場的另一頭，站在那裡理應可以 洞若觀火，欣賞西山與北山的篝火全貌，然而那裡現在已經人 頭攢動，黑壓壓的。瞧這架勢，似乎人們早就放棄欣賞東山的 大字送靈篝火，而是都搶先來到了這裡，早早等待觀賞西山和 北山燃起的大字送靈篝火。這時候，看完東山大字送靈篝火的 人們也陸續轉來這裡。霎時間身後的觀眾數量劇增，再加上天 色漆黑一片，壓根兒看不清楚蜂擁而至的來者長什麼模樣。要 想比較清晰地辨別近在咫尺的人長相特征，隻能借助從遙遠地
面射來的路燈光線和來自屋頂的些許照明光線。
曾根晉吉和芝村美彌子加入到漆黑人牆的背後時，他倆 

已經被擠得幾乎貼在了一起。然而，由於前面人牆的遮擋，視
線無法逾越不計其數的後腦勺，實在是難以欣賞到北山開始燃 起的大字送靈篝火景色。從高三十米的酒店屋頂平視篝火的景 色，確實與從地面仰視篝火景色的效果完全不同，視線還可與 山呈平行，但現在如果不擠到密不透風的人牆前面，也無法看 清楚大字送靈篝火全貌。
“美彌子，我在前面往前擠，你緊跟後面慢慢地向前挪動 腳步。”
曾根晉吉叮囑芝村美彌子。 “嗯，嗯。”
芝村美彌子在黑暗裡點了點頭。曾根晉吉好不容易擠到 了人群的前面。這段艱難前行的路程，時而有人朝他倆抱怨， 時而有人對他倆輕聲吼叫。曾根晉吉隻能一邊向前挪步，一邊 連聲說道：“對不起，失禮了。”當他擠到眺望大字送靈篝火 視線較好的地方時，打算讓緊隨身後的芝村美彌子與自己調換 位置。不過，也不能說視線好到哪裡，充其量也隻能是勉強穿 越前面人們的肩膀之間或腦袋之間的空隙。總之，還是很難看 清楚大字送靈篝火的全景，尤其無法看清楚大字送靈篝火的左 半邊。左半邊是反寫的“大”字，左撇那一筆畫顯得很長。據 說，隻有看到左撇這一特征，纔能充分體現親身來到發祥地觀 看大字送靈篝火的價值。
曾根晉吉覺得自己已經盡全力了，因為再也無法向前移挪 半步了，隻能無可奈何地駐足觀望。這時候，松之崎“妙法”

的橫寫字形，與西賀茂明見山的“船形”火苗開始衰弱下去。
可是，這個“左大字”卻越燒越旺，大約再過十分鐘光景，火 勢可能就會從左側以牌坊形向上蔓延。因觀眾之前已經移動片 刻，前面的場地顯得空曠了許多，現在可以與身後的芝村美彌 子互換前後位置了，然而也與左右觀眾還是相互緊挨，根本動 彈不得。
曾根晉吉隻好作罷，索性以無法動彈的站姿，目不斜視 地眺望眼前正在熊熊燃燒的“左大字”半邊。很快，火焰的點 與線連接構成了“大”字。在觀賞火焰的點與線連接過程中， 曾根晉吉的視覺不知不覺地又變成了幻影：眼前黑壓壓的平坦 山脈，瞬間變成了夜幕籠罩的海面，火焰的點與線仿佛變成了 相互連接的三角白帆。不用說，夜幕下的海上看不見白帆。但 是，幻影裡的七艘帆艇正在從三宅島折回，因北風的推波助瀾 而電掣般加速航行，然而，唯有芝村健介掌舵的海鳥號帆艇的 白帆在海上漂浮。
突然，海鳥號帆艇上的白帆顏色似乎變成了火紅色，開始 在黑沉沉的海上熊熊燃燒，火焰的顏色映射在煙霧上。糟糕！ 芝村健介掌舵的海鳥號帆艇遭到了大火無情地吞噬……曾根晉 吉目不轉睛地望著那裡。
倘若芝村健介掌舵的海鳥號帆艇航行順利，就能按照預 定的日期即明天正午抵達油壺港。芝村美彌子已購買了明日早 晨六時二十分京都始發的特快列車，上午九時稍過便可抵達東 京車站，換乘橫須賀線列車，中午十一時稍過便可到達油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