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中國讀者

［美］大衛·布林

一切小說都是虛構的。不論描寫的是現在還是過去，我們都隻是在虛構，我們筆下的人物和情節都不是真實的。但是，這種虛構的故事存在於所有文明之中，它似乎成了與人類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科學研究發現，人類的腦前葉是心智的主管，它不僅幫助我們在現實中制訂計劃、開展行動，而且給予我們虛構和想像的能力，讓我們將自己“投射”到現實以外的地方，暫時想像自己是另一個人，體會另一個時空、另一個生命的緊張、痛苦和焦慮。很長時間以來，作家都在源源不斷地用小說來滿足這部分大腦的需求。

科幻小說豐富了人類的經驗，使我們得以超越陳舊的過去和狹隘的現在，進入一片廣闊而嶄新的領域。在科幻小說中，歷史是另一副模樣，今天是另一個版本，未來則是人類進化這一出大戲的延續。

今天的決定會導致哪些可能的後果，這是嚴肅的“近未來”小說探討的話題。而科幻小說有時候會把這種探討引向更加遙遠的未來。“提升”繫列（Uplift  Series）自1980年發表部作品《太陽潛入者》（Sundiver）以來，一直廣受歡迎。它們與我後來創作的《地球》（Earth）和《末日郵差》（The  Postman）有很大的區別，後者是嚴肅的“近未來”小說，而前者的故事則發生在許多個世紀之後，充滿了外星人、太空飛船和接連不斷的冒險，屬於典型的“太空歌劇”。

“提升”繫列的第二部作品《星潮洶湧》（Startide  Rising）獲得了星雲獎和雨果獎，第三部作品《提升之戰》（The   Uplift   War）獲得了雨果獎。它們已被翻譯為二十多種文字出版。

該繫列的後三部作品是：《光明礁》（Brightness  Reef）、《無限的海岸》（Infinity's   Shore）和《天堂的範圍》（Heaven's   Reach）——它們組成了“提升”繫列中的一個“子繫列”：“提升風暴”三部曲（The  Uplift  Storm   Trilogy）。

“提升”繫列的創作靈感源自一個簡單的想法：在不久的將來，我們人類可能通過基因改造賦予其他動物以智慧，使其具備語言能力，並邀請它們加入我們的文明。但是，這種做法涉及倫理、科學和情感，對各方面都會造成巨大的影響。試想一下，如果那些在智力水平上接近我們的物種——海豚和黑猩猩——得到我們的幫助，從而開口說話，加入我們的文明，那它們會對我們說什麼？

那樣會擴展我們的文明圈嗎，就像我們將人類不同的種族和文化融為一體一樣？

我不是個在小說中探討這一問題的人。H.G.威爾斯、皮埃爾·布勒和考德維納·史密斯都曾有過類似的想法，但他們的看法幾乎一致——這樣的智力提升將被濫用，那些讓動物說話的人要麼瘋狂，要麼殘暴，他們會像驅策奴隸一樣對待被提升的動物。

當然，現在看來，這隻是一種可能罷了。威爾斯等人的故事好則好矣，卻不夠新鮮，所以我選擇探討另一種可能。我的問題是：如果人類有一天開始改造高級動物——我認為這一天終會來臨——並且遵循現代自由社會的道德準則，那麼我們會好心做壞事嗎？有一點是肯定的：即便我們善待這些新生智慧種族，它們也仍會面臨許多棘手的難題。

在思考“提升”這一概念的時候，我突然想到，類似的情形也可能發生在別的地方。外星人經過漫長的星際旅行到達新世界之後，可能會幫助那些他們發現的聰明動物，賦予它們說話和思考的能力，甚至教授它們太空航行技術；這些新生的星際旅行者又會對別的種族重復上面的提升過程。這一過程是否已經進行了億萬年之久，我們人類是否也是在接受提升之後纔得以進化的呢？

假設有一群年輕的地球智慧種族——人類，以及被人類提升的海豚和黑猩猩——離開了我們太陽繫，遇到了依靠不斷提升而建立起來的古老而龐大的外星文明，那麼我們這些新來者會受到怎樣的待遇呢？這個問題值得認真思考。

在“提升”繫列的設定中，人類遠遠落後於宇宙中其他強大的種族。我們試圖同我們的海豚、黑猩猩伙伴一道，在沒有慘遭淘汰之前，趕上進化的腳步。我們雖然也有一些外星朋友，但在絕大多數時候，我們隻能依靠自己，通過努力奮鬥來完善和提高自己。

大家是否覺得這一幕相當熟悉呢？就人類現狀來說，許多發展中的國家和民族都在奮起直追；就個人來說，幾乎每個人都力圖發揮自己的潛能，超越自我——這樣的追趕與超越，同《提升之戰》中的地球智慧種族何其相似！而自生命誕生以來，這一過程便從未停止。

我要感謝《科幻世界》的編輯對“提升”繫列中文版所做的貢獻。2007年8月，我有幸參加了中國（成都）國際科幻·奇幻大會，中國讀者的興奮和熱情讓我備受感動；而我也真切地體會到，中國是一個充滿活力、蒸蒸日上的國家。在歐美國家處於快速發展期的時候，科幻小說幫助讀者開拓了視野，啟迪了智慧。我相信，對即將成長為世界強國的中國，科幻小說也將有所裨益。

後，我希望我的小說能讓大家明白，我們正站在前人的肩膀上，這是前人對我們的期望，而我們也必將比前人夠得更高；然後我們會站穩腳跟，將我們的孩子舉到肩上，讓他們夠到更高的地方。

法本·伯爾格住在海倫尼亞以來，還從未見過素來死氣沉沉的空港起降場像現在這樣繁忙。飛船引擎發出的次聲波幾乎令人失去知覺，咆哮的聲浪震撼著俯瞰阿斯皮納灣的平頂山峰。發射場就位於平平的山頂之上，盡管煙塵彌漫，但仍舊沒有影響聚在場區柵欄邊的圍觀者看熱鬧的雅興。每當一艘星際飛船即將升空，那些在精神意念方面有點先天異秉的人便能有所預感。在一艘艘巨艦昂然直上的間歇中，引擎發出的強大動力掀起令人頭腦昏漲的振蕩波，教少數旁觀者不由得飛快地眨眼睛。但沒過多久，下一艘飛船又衝出霧靄，轟鳴著直上白雲朵朵的高天。

噪音和揚塵令人煩躁難耐。起降場外的看客肯定非常難受，那些根本不想看又不得不經受這種折磨的人更是無比痛苦。

法本希望自己能躲到清靜之處，好是鑽進酒館灌下幾品脫液態麻醉劑。但他無處可逃。

面對瘋狂的騷動，他冷眼旁觀。這是一艘正在下沉的破船，他心想，人們都在逃之夭夭，正所謂“樹倒猢猻散”啊。

在一片狼狽的慌亂中，任何有辦法逃出生天的人都在設法離開加斯星球。過不了多久，起降場就會空無一物。

直到敵人從天而降……無論那是些什麼人。

“嘿，法本。別在那兒抓耳撓腮了！”

法本朝右瞟了一眼。隊列裡，站在他身旁的黑猩猩戰士看上去同他一樣不自在。西蒙·萊文的深色軍帽緊扣在那兩道瘦骨嶙峋的眉弓上方，眼眶下面叢生著鬈曲的、濕漉漉的棕色軟毛。他用目光無聲地催促法本：站直身體，目視前方。

法本嘆口氣。他知道自己應該立正站好。為逃亡的要人舉行的送別儀式已近尾聲，作為行星儀仗隊的一員，他不能懶散懈怠。

但他的視線仍遊移不定，朝平平的山頂南端望去——那裡，遠離民用空港和升空的貨運飛船，參差不齊地橫著一排黑褐相間的戰鬥飛船。這些外形粗短的雪茄狀飛船沒披掛任何偽裝，其中幾艘小型偵察艇的船體上閃著微光，那是技術人員在船殼上爬行，調試探測器和防護罩，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做準備。

法本想知道，司令部會指派他去駕駛哪艘戰船。或許他們會讓這幫半弔子殖民地預備役士兵抽簽決定，看看誰會在這些老掉牙的戰爭機器中得到古老陳舊的。這些老古董是近纔從一名路過的薩蒂尼廢品商人那裡削價買來的。

法本用左手費力地拉開軍服僵硬的衣領，撓了撓鎖骨下方濃密的長毛。舊貨不一定是破爛，他提醒自己，如果一艘千年老船能升空作戰，至少說明它經得起折騰。

早在人類聽說過格萊蒂克文明之前，那些破舊的偵察艇大多已在星際航線上身經百戰了……那時，在人類的家園星球地球上，地球人還沒有學會用熏黑的手指擺弄火箭嚇唬鳥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