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喫驚。”史密斯大使說。這句話實在全無必要。

震驚消滅了禮貌。“你們是人類？源自地球？”

“是的，我們是這麼認為的。”

“你們的線粒體 DNA 和 L7 序列吻合？不，等等——你們的整個生物結構都和我們一致？”

“當然，差別還是有一些的。我們——”

俄羅斯代表猛然站起，力氣之大，甚至掀翻了椅子。她噴出一串話，譯員給出了比較溫和的譯本：“我不明白，這怎麼可能？”

“我會解釋的。”史密斯說，“請坐下。”

葉卡捷琳娜·扎伊采娃沒有坐下。瑪麗安娜忽然想道：不知史密斯周遭那一層能量罩結不結實。

史密斯說道：“上千年前，我們就知道我們並非土生土長於我們的世界。有關我們的化石，最早的不過距今十五萬個地球年。在那以前，沒有我們的化石記錄。在我們的世界，生命形式仍然基於DNA，但我們和其他生命形式不存在直接的基因聯繫。我們知道，我們是被某些人從其他地方帶來的，而且——”

“可這是為什麼？”瑪麗安娜脫口而出，“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某些人’又是什麼人？”

史密斯還沒來得及回答，扎伊采娃道：“先不說你這個故事是不是個彌天大謊，你們行星的本土生命怎麼可能是基於DNA？”

“有生源說是一種解釋。”史密斯道，“我們不知道我們為什麼會被帶離地球，像種子一樣播撒到我們的世界。或許是某個現已消失的種族進行的某種實驗吧。我們——”

中國大使低聲對他的譯員說了幾句。他的美國譯員因為過分緊張，竟忘了正常禮儀，打斷了史密斯的話。

“朱先生有個問題：如果你們源自地球，你們在宇航方面怎麼發展得這麼快，比我們快得多？你們的大腦不是跟我們一樣嗎？”

“我們的進化過程和你們不同。”

瑪麗安娜趕緊插嘴：“有什麼不同？為什麼？從進化角度看，十五萬年並不很長，隻夠發生一點很細微的變化。”

“正是如此，我們隻有一點細微的改變。”史密斯的聲音仍舊是那種機械音，瑪麗安娜忽然間很討厭這種腔調：太超脫、太漠然，給人一種屈尊俯就的感覺。“比如說，我們的世界重力較低，比地球小十分之一，於是我們的內部器官和骨骼做出了相應的調整。我們的世界比地球溫暖一些，你們可以看到，我們的體脂比較少。我們的眼睛比你們的大得多，因為我們的星球比你們的黯淡，我們需要盡

可能捕捉光線。我們的世界的絕大多數植物都是深色的，這樣纔能盡可能多地搜集光輻射。地球的色彩真是讓我們目不暇接啊。”

他露出了微笑。瑪麗安娜想起來了：人類的所有文化形式都用相同的面部表情來表達情緒——幸福、憎惡、憤怒，等等。

史密斯繼續說道：“但我剛纔說我們的進化不同於你們，我指的不是身體，而是社會的進化。和地球相比，我們的世界更宜於生存。它的旋轉軸沒什麼傾斜度，有許多很容易馴化的野生谷物，食物更多，沒多少猛獸。我們沒有冰川時代，我們進入農業文明的時間比你們早了十萬年。”

也就是說，擁有穩定社區和城市的歷史多了十萬年，隨之而來的是分工，分工所形成的不同專業又會促進智力的發展，不同類型的智力再互相影響……一萬五千年前，當瑪麗安娜的祖先還在捕獵乳齒像、搜集漿果的時候，他們遠在銀河另一端的表親或許已經在研究量子物理了。但是——

她說：“環境這麼好，你們一定有人口膨脹的問題。所有有利於生存的生態環境都會迅速出現這個問題。”

“沒錯。但我們還有另一個有利條件。”史密斯停了下來，給譯員留出翻譯時間。沒等他再次開口，她已經猜到了這個有利條件是什麼。

“被撒播到那個世界的人群，其人數並不多。我們估計不超過一千名。他們全部都是很近的親戚。最大的可能：他們是從同一個地方被帶走的。我們的基因池沒有你們那種多樣性。更重要的是，這批被流放者——或者說他們中的絕大多數——性格都很溫和，非同尋常的溫和，彼此合作的傾向非常強。你們或許會這麼形容他們：‘對他人遭受的痛苦感同身受’。我們也有過戰爭，但不多，而且

不是一開始就爭戰不休。看到人口膨脹的苗頭以後，我們通過自願節制實現了對人口的控制。還有，不用說，在初民傳承下來的各個分支群體中，最善於合作的群體最先實現了科學進步，最終成為最為繁榮的一支。”

“你們將適者生存換成了協作者生存。”瑪麗安娜說，同時心想：道金斯理論就此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