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的腦袋上爬滿了螳螂。
一開始,盧克以為那隻是頂怪異的假發,但他身在關島的南端,距太平洋僅有幾英裡,而且這人衣衫襤褸,腳上踏著一雙破鞋,看起來像是用破舊的輪胎條綁起來做成的。這還戴什麼假發?
司機也看到了這個老頭。他咬著牙倒吸了一口氣,壓低嗓音嘀咕了一句話,是咒罵,又或者是禱告,因為是當地的方言,盧克聽不懂。
“我來吧,”盧克對司機說道,“你在這等著。”
他用手肘頂開吉普車的車門。天哪,真是夠熱的!從腳踏上阿加尼亞機場的跑道,熱浪就當頭給了他一拳。現在他又喫了一拳——充滿向陽植物花蜜味道的熱帶空氣直撲盧克,細密的汗珠從他的眉間不斷爆出。
老頭面朝一間單層廠房站著。地上散布著轂蓋和曲軸箱,纏繞著生鏽的鐵絲,亂成一團。手腕粗細的籐蔓像蛇一樣從綠色植簇中蜿蜒而出,與這些工業垃圾糾纏在一起;如果沒人來清理的話,茂盛的叢林在幾個月內就會重新占領這個角落。
老頭徒勞而偏執地撞向牆壁,似乎想要走進牆體。他的“涼鞋”蹭在泛黃的泥磚上,發出唰唰的聲音。他赤裸的胳膊及脖子上都有斑點。這些痂看起來有一毛錢硬幣大小,比盧克曾經見過的要大。其中有些已經裂開了口子,流出灰色的膿液。
盧克不知道是什麼招來了這些螳螂。大概是從蔓延在商店屋頂上的詭異籐蔓上掉下來的吧。也有可能是這人頭皮上的什麼東西,或者散發出的什麼物質,吸引了螳螂。
這大概是盧克見過的昆蟲。每隻螳螂都有他拇指那麼大,看上去非常健壯,臉部尖銳而丑陋,弧形的下腹鼓鼓囊囊,高高翹起。差不多有13隻,密密麻麻地爬滿這人的腦殼。
盧克覺得這些東西突然齊刷刷轉頭瞪向他。
他退到溝裡,雙腳陷入淤泥。猶如一張貪婪的沒有嘴唇的棕色大嘴吞噬著他的靴子,盧克一點兒也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找到一根棍子,又走了過去。那些蟲子在老頭的頭皮上扭動著,擠擠攘攘,而這人的腦袋上原本覆蓋著縷縷柔軟白發,像嬰兒頭上的絨毛一樣。蟲子的外殼摩擦著,發出窸窣的聲音。它們到底在搞什麼鬼?
盧克觀察著他們仿佛編排過的舉動。刺鼻的柴油燃燒味與向陽植物的氣味混合,激發出一種黏膩的煙霧,嗆住了他的喉嚨。遠遠地,他聽到司機重復著之前說的那些話——低聲的咒罵或是禱告——這讓盧克擔心他會發動吉普車溜之大吉,把他扔在這裡,和這個老頭、這群螳螂,這股熱浪以及這片扭曲的叢林為伴。
神啊,這些蟲子到底在干什麼?
一隻螳螂兇暴地用鉗子將另一隻釘住,然後張開尖利的口器,狠狠地把另一隻的頭咬成兩半。他們的腹部貼在一起。盧克能清楚地看到雌螳螂在喫雄螳螂的頭時,雄螳螂的觸須瘋狂地亂擺。
盧克用棍子把螳螂從老頭的腦袋上撥弄下來。一隻被咬斷頭的雄螳螂跌跌撞撞爬過盧克的手指;他趕緊把它甩進淤泥裡,與其他同類落在一起。一股踩踏它們,將之碾成肉泥的欲望油然而生。
然而,盧克用手扳住老頭的肩膀,將他轉過來。他的表情似曾相識:空虛迷茫。他眼神渙散,眼皮邊緣密密麻麻地長滿了痘瘤,使得他的皮膚看上去皺如橘皮。他的嘴大張著,舌頭上仿佛蓋著一層白色的薄膜。這老頭大概好幾天沒喝水了,可能是忘了喝吧。
這就是感染這種病毒後的癥狀: 你先是忘記了一些小事,然後是不那麼小的事,然後是大事。之後,就是至關重要的事了。後,你的心髒忘了怎麼跳動,你的肺忘了怎麼呼吸,你將一無所知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