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有過類似的經驗,至少我經常會遇到一些比較奇怪的事情。比如說,某一天想去某家小飯館的時候,突然就發現自己找不到小飯館在哪裡了。那家小飯館明明去過了很多次,而且飯館所在的那一帶地方也都是自己平時經常去的,飯館的大致方位也還記得,可就算一個巷子接一個巷子地找下去,後也還是找不到。這時候我就會禁不住想,說不定是這家店關門了,再不然就是搬家了。可是,過幾天再路過那裡的時候,突然又看見了那家小飯館,這就說明前幾天沒有找錯地方,那麼為什麼當時就找不到呢?我想隻能說我當時是被狸貓迷住了,不然也沒什麼更好的解釋了。
有時候我也會想,到底這種事情是隻有我一個人經歷過,還是不管誰都曾經遇到過呢?雖然我確實很希望知道答案,可是又不敢貿然去問旁人。因為如果直接去問了,而問出來的結果是這種事情竟然隻有我一個人經歷過,那就等於是把自己的缺點暴露了,以後再和這些人見面的時候,難免會覺得比較尷尬。出於這樣的考慮,我到現在也沒有問過旁人。
有間酒館就是這樣。那酒館是我和朋友們參加完宴會或派對之後去的小酒館。在我的記憶裡,去這間酒館的時候就算不預約,也從沒有踫到過客滿的情況,這一點還是讓人比較滿意的。反正找一間新的酒館也很麻煩,所以大家自然而然地就經常去那裡了。不過比較古怪的是,有時候我並沒打算到那家店去,可走著走著,不知道什麼時候那間酒館就在面前了;更古怪的是,如果換作白天,我即使走遍了那一帶也找不見那家店,而且好像連店的名字都記不清楚。有一回我試著問了問朋友,他們都認為一定是我醉得太厲害了,連喝酒的地方都弄混了——反正就是弄得我很難為情,於是後來再也沒問過了。
有一天晚上,我又和一些朋友來到這間酒館。聚到一起喝酒的原因已經記不得了,總不外乎是誰換了工作,或者誰升了職之類的事情。
大家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時不時冒出一陣哄笑。不知不覺間,又過去了好個幾鐘頭,這時候便有幾個人提出該回去了,於是大家都紛紛起身準備回家。糟糕的是,外頭天氣突變,居然下起了瓢潑大雨。大家都沒帶傘,商量了一下,都覺得冒這麼大的雨衝到車站的話,全身肯定都要濕透,還不如幾個人出錢合乘一輛出租車回家來得好一些。
然而,合乘出租車的做法對我並沒有什麼好處,因為我家的方向和他們所有人都相反,沒辦法合乘一輛出租車。於是,我不得不讓打算合乘的人先走,直到後整個酒館裡隻剩下我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等著後一輛出租車開過來。
不過,店裡其實還有一名男子在。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這名男子好像一直在偷偷觀察我。他的年齡和我差不多,看上去比流浪漢強不了多少,穿的衣服又髒又亂,一眼就能看出他不是有穩定工作的人。他戴著一副眼鏡,臉上淨是彎彎曲曲的皺紋,眼鏡一直不停地往下掉,時不時地要伸手去扶正它。整體看起來,我感覺這名男子雖然不大像是喝醉酒的樣子,卻總有一些不大對勁的地方。
我被這個家伙觀察了很久,多少覺得不大自在,於是也開始注意他,誰知道他察覺之後居然從座位上站起來,直接走到我的面前說:“唔……冒昧打擾了,我想請問一下……你是不是認識我呢?”
我把該男子的形像在頭腦中迅速搜索了一遍。
“對不起,我不認識你。你恐怕是認錯人了吧?”
“啊,是這樣。我明白了……原來如此……十分抱歉。不過,我並沒有認錯人。應該說,我對你非常了解,但既然你不清楚我的事情,那我就不能自稱是熟人了……那麼,打擾你了。”
他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等一下,”我叫住那個男子,“你說的是什麼意思?你非常了解我的事情?你剛剛是這麼說的嗎?”
“是啊,我了解你的事情。”男子回答說,但並沒有轉過身,“不過你好像完全不了解我的樣子。”
男子繼續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等一下,”我也站了起來,三步兩步追上那個男子,“那就是說,你剛剛還是弄錯了。”
“不是弄錯了……不過反正都一樣。對不起了。”
“不一樣吧?如果你確實了解我的事情,而我卻又不認識你,那就是說,是我把你忘記了——是這樣吧?”
“不,不是這樣的。應該說,你從一開始就不認識我。畢竟按我對你的了解,你並不是那種會忘記大學同學的長相的人。”男子向我露出了一點微笑。
“你的意思是,你是我的大學同學?”
“啊,不,應該不是。如果我是你的大學同學,那麼你就是真的忘記老朋友的長相了——呵呵,我不能說自己一定就是你的老朋友,不過即使是關繫一般的同學,也總應該記得長相的。所以說,你既然不記得我,那麼我就應該不是你的同學了。”
我完全被弄糊塗了。這個家伙到底在說什麼?他的話好像完全沒有意義。難道說,這個家伙雖然從外表上看不出喝醉了,但實際上卻是醉得一塌糊塗了?或者是說,真正醉得一塌糊塗的人是我?
“再確認一下,你和我並不認識?”
“是的,”他點了點頭,“你完全沒有關於我的記憶就證明了這一點。”
“我問的不是這個,”我有點兒不耐煩地說,“我的事情是我的事情,但現在我想知道的是你的事情——你知道我的事情,可我不知道你的事情,這樣說沒錯吧?”
“是的。”
“那麼,你和我到底是什麼關繫?”
“這個啊……我不知道。應該沒關繫吧。”他輕輕嘆了一口氣。
“那麼我換個問題好了。你為什麼說你知道我的事情?”
“因為你是我大學時候很要好的朋友。”
“剛剛……就在十秒鐘之前,你剛剛說過我和你之間沒有關繫,對吧?”我確認道。
“是的。”
“可是你又為什麼說我們是大學時代的好友呢?既然是好友,那麼不管嘴上怎麼說,事實上應該還是有很好的關繫吧?”
“不是。”他回答說。我覺得,他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點悲傷。“那麼,是不是說我們以前是好友,但後來鬧翻了,所以現在就成了毫無關繫的人?”
“不是……我想,現在也好,以前也好,我們都是毫無關繫的。”
“那你剛纔為什麼說我們兩個人在大學裡是很好的朋友?”我愈加急躁,聲調也高了起來。
“十分抱歉,是我說錯了。”
“不是抱歉不抱歉的問題,而是你剛剛確實那麼說過。你說,你之所以了解我,是因為我們在大學裡是很好的朋友。”
“是的。”他似乎終於決定了什麼,直視著我的眼睛說,“我是那麼說過。”
這個家伙是在戲弄我嗎?差不多從句話開始,他就一直含含糊糊地說著完全沒有頭緒的話,這樣的人,還是別去招惹他比較好吧,反正出租車就快來了。而且,這名男子大概也不是真的想和我說話,他應該隻是隨便想找個什麼人聊聊。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家伙可真是太無聊了。
“如果你的回答能再稍微清楚一點兒,那我可能會比較容易理解,但現在我卻怎麼也聽不懂你的話,大概是因為我自己太笨了。十分對不起。”我往自己的座位走回去。
——不對。就這樣回去的話,豈不是讓他得逞了嗎?他一定以為自己把我耍得團團轉了。不行,無論如何,我也應該揭穿這個家伙的把戲,至少要讓他知道我並不是那麼容易被耍的人。
我走了回來。
“你知道我的名字嗎?如果你的確是我的好友,總應該知道我的名字吧。”
“你叫血沼壯士。”
太簡單了。剛剛和朋友喝酒的時候就有不少人喊我的名字。這個男子肯定就是那時候聽見的。
“我的生日呢?”我緊接著問。
“十一月二十八日。”他也緊接著回答。
“血型?”
“AB 型。”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說,這個家伙很早以前就打算好了要找我的麻煩,所以專門對我做了許多調查?可是他到底有什麼企圖呢?——啊,我還是讓他報報自己的名字看看,說不定真是我多年前的朋友吧。
“那你的名字是?”
“小竹田丈夫。”
從沒聽過這個名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是這個自稱小竹田的男子在給我下什麼圈套?再不然就是我醉得太厲害,以至於連自己的好友都忘記了?
“那麼,小竹田先生,關於我,你還知道些什麼事情呢?”
“你從初中到高中,一直都希望成為一名詩人。”確實如此。不過,在中學時代,本來就是有很多人都希望自己能夠成為詩人吧。
“一直到大學畢業為止,你一共存下了五本詩集。”
詩集的冊數居然還被他隨口說對了。不過能堅持寫十幾本詩集的人本來就是很少的。
“但在大學畢業以前,你就把那些詩集全都給燒了。所以關於那些詩集的事情,除了你自己以外,其他人都不知道。”
偶然,肯定是偶然。純粹是踫運氣瞎猜的。要不然是我曾經把詩集的事情告訴過某個人了?不可能,這件事應該連家裡人都不知道的。除非……這個男子真是我的老朋友?
“那五本詩集的名字,分別叫《春之詩》《夏之歌》《秋之句》《鼕之詠》,還有一本叫《無題》。”
我僵住了。我有一種預感,這件事也許根本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我有點兒惡心,想吐。我懷疑這是個夢。可是,它又是真實發生在我面前的。我渾身冰冷。不能再和這名男子說話了,必須馬上停下。可是就算馬上停下,恐怕都已經太遲了。我要保持清醒。無論如何都要從這裡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