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瑞秋：

不要覺得我不感激你所做的一切。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到現在為止，你讓我躲起來是十分正確的。你之前說的都是對的。

我知道，你認為我不應該去看守所看威利。你跟我說這樣做很危險，不管是對她，還是對我。你說得很有道理。

●    這是看守所，到處都有攝像頭：去了就不能再裝死了。

●    本已經失蹤了。我真的想讓自己的孩子們變成孤兒嗎？

●    威利可能因此受到更大的傷害。他們沒準兒會用威利要挾我。

你看，瑞秋，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我也相信你說的是對的。

但是，我同樣也得相信自己的直覺。盡管去那個看守所有很大的風險，但是不去的話風險更大。也許我和威利會免於身體上的損傷，但是我想說，瑞秋，傷痛有很多種，傷心比傷身更要命。

我一直是威利的精神支柱和依靠，卻對她說了謊。她以後還怎麼相信我？我害怕我可能已經永遠失去她的信任，有時候怕得心髒都要停跳。要是我不回去找她的話，她肯定不會原諒我。

而且我這邊已經有了轉機。你建議我聯繫的那些人，那個參議員，還有你在美國公民自由聯盟（ACLU）的朋友——他們為這場戰鬥出謀劃策。我們必須要做好準備，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但是現在，我需要先做威利的媽媽。這纔是重要的。她需要確定地知道：我還活著。因此，她需要親眼看到我。我別無選擇，在她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之後。我不能再傷害她了。我不會再傷害她了。

好了，我咆哮完了。我隻是想陳述一下我的情況和理由，記錄在案。這樣我們就完全清楚了：接下來我要去見威利，不管有沒有你的幫助。但是，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請你知道，我非常感激你。我很高興又和你做回朋友。我曾經懷念你，超乎你的想像。

愛你

祝好

威利 

我站在灰色的看守所門前，等待著門嗡嗡地打開。我手上提著一個塑料購物袋，裡面塞滿了我被捕時穿的已經發霉的科德角T恤和短褲。

在過去的兩周裡，我一直穿著看守所的衣服，一天24小時如此。他們設計這麼硬的襯衫和褲子，是成心不想讓人睡覺。而我現在的穿著完全不同：一條昂貴的牛仔短褲，特別舒服，還有一件柔軟得不得了的灰色T恤。還沒等我開口，瑞秋就把衣服送來了，讓我穿著這一身回家。對此，我感激不盡。我感謝瑞秋做的很多事情。

要感謝的，就是把我保釋出來。瑞秋說，把我保釋出來並不復雜。但是我不認為他們費盡心機把我關進去，會隻因為瑞秋提交了一份保釋申請，就肯放我出來。但是我錯了。瑞秋再次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據她說，重點不是她提交的文件，而是提交這些文件之後，給誰打了電話。這聽起來又可信，又見不得人。

而我感謝的隻有瑞秋一個人，不包括我的媽媽。“我會救你出去。我保證。愛你。”我媽媽的字條上這樣寫道。而另一面：“信任瑞秋，她會幫助你。她救了我的命。”

但那些不過是空話。做出承諾，然後消失，這很容易。難的是堅守著，直面你干的那些好事。

在媽媽推著那個嘎吱作響的圖書館推車、像鬼魂一樣出現在看守所之後，隔天上午瑞秋來看我，一臉無辜。我可以清楚響亮地讀到：她也感到內疚。我們在一間專門為與律師會面而設的私密小屋裡。這些房間總是有一股洋蔥味，而且很陰冷。瑞秋提醒說，這些房間會被監聽。

是瑞秋的內疚消除了我所有的懷疑。瑞秋不僅知道我媽媽來看守所看我，還自始至終都知道我媽媽沒有死。

我隻能怪自己，被瑞秋蒙在鼓裡。事實是她真的很難閱讀；今天讀到她的內疚是個例外。也許是因為她做了這麼多年的律師，太會演說。永恆不變的隻有一點，那就是瑞秋總不會說出所有真相，就像是習慣使然。試圖讀出她的真實感受，就像試圖用你的手抓住閃電一樣困難。這一點可能造就了她事業上的成功，但是也讓她這個人不太可信。我反正是從來沒有完全相信過她。我到現在纔逐漸接受了這個事實。

在瑞秋的對面坐下時，我非常想讓她變成一個異類，這樣她就能夠感受到我有多憤怒。瑞秋曾經騙了我那麼多次。

那天，當我抬頭看到我的媽媽——真的是我媽媽，她起死回生了——滿眼憐愛地望著我，我是否覺得喜悅？我想是的。好吧，是的，沒錯。但是一天之後，這種喜悅和其他感覺混在一起：憤怒、悲傷、混亂、背叛。

但是，我的媽媽不在我身邊，我不能朝她發洩。但是瑞秋在，所以她得承受。

“首先，我要提醒你，在這裡說話要當心。”在我還一言未發的時候，瑞秋衝著我們有味的“私密”律師室，先開口了。她在暗示，隔牆有耳。“但是我相信，你很困惑。”

“困惑？”我生氣地說，“說惱羞成怒更準確吧！”

她點點頭，松了一口氣，也許是因為她不必再隱瞞我媽媽沒死的秘密。“這也正常。”她說道。

“做解釋，”我生氣地說道，身體前傾，一隻手按在桌面上，“快！”

瑞秋轉過身去。“你知道嗎，她來這裡真的很冒險，也很危險。但是不管怎樣，她來了，因為她想讓你相信。她知道你的遭遇，她不想讓你覺得我在瞎編，或者是唬你。”瞬間，我讀到瑞秋的擔心。一閃而過。但是沒有一絲遺憾。“幸好我認識這裡的志願者負責人。她很給力，在她的幫助下，你的特別訪客來做了志願者。”

“嗯，”我說道，盡管不想消氣，但是我的憤怒就像指縫間的水一樣，一點點不見了，“真是。幸好。”

“聽我說，如果我告訴你她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你的想法會不會不同。”瑞秋說。這是真話，我很肯定地知道。“你——”她停下來，掃視四周，“事發當晚，她突然出現在我家門口。我和她多久沒聯繫過了，10年有了吧？但是她跟我說，有人跟蹤她，她後開車到了我家附近。她很幸運，那一陣我剛好在那裡住。說實話，起初我以為她是喝多了，或者撞見鬼了。她說話神經兮兮的，就像得了妄想癥。但是她那個時候真的嚇壞了。我怎麼能袖手旁觀，不去幫助她？我不知道，也許我有一些私心。之前你媽媽和我不歡而散，也許我覺得這是一個證明她誤會了我的好機會。”

“誤會你什麼？”我問道。感覺這個問題非常重要。

“你知道你的——她是一個復仇天使。而我很久以前就放棄了高尚。”瑞秋聳了聳肩。又一個殘酷的事實。瑞秋可能並不感到羞恥，但也不以此為榮。“反正我沒想過讓別人把她的車開走會有什麼問題。車裡的那個女孩是我一個客戶的女朋友，平時就幫我打掃打掃房子、跑跑腿，我付她錢，我知道她缺錢。她當時已經戒酒兩個月了，想讓生活回到正軌。所以，她需要錢，而我們需要有人把那輛車開走。我當時覺得這樣做會是雙贏。”

“關於那個女孩，就這麼多要說的。”我說道，決定不提那個伏特加酒瓶。也許那個女孩並沒有那麼清醒，但是現在就揭發瑞秋，感覺又會是一個錯誤。

“嗯，關於她沒有太多可說的。”瑞秋說。她知道自己應該感到內疚，但是她並不內疚。

“車禍發生之後，我媽媽就隻能消失和假死嗎？”我生氣地說，但是悲傷正在包圍我，“就不能去警察局，總之正常一點的做法嗎？”

“威利，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警察並不可信。而且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她太擔心你們了。”瑞秋說，“還記得塑料娃娃的事情嗎？她覺得那對你們——特別是對她的孩子們——是一種威脅。”

“塑料娃娃根本不是針對她的，”我說道，不過我媽媽當時不會知道這些，“她不在了，我們還是一直收到娃娃。我在醫院的時候還收到了一個。而且，她之前不是不擔心嗎？全是裝出來的咯？”

“那她還能怎麼樣？所有人都驚慌失措嗎？反正還有其他原因。”瑞秋說，“她收到電子郵件，還是匿名的。裡面特別提到你們，不讓報警。事發之後我們都深信，保全她的方法，就是讓跟蹤她的人認為她已經死了。”

“多棒的計劃。”我諷刺道。

“現在真相大白了，是和你爸爸的研究有關。但是直到你爸爸告訴她，他的助理在緬因州營地做了什麼事——”

“等等，你說什麼？”我的胸口發緊，“我爸爸知道她還活著？”因為這場對話隻可能發生在5月，在我們相信她已經死了之後很久。

“直到營地發生了那樣的事，”瑞秋故意不看我，“當你的……當她意識到那場車禍——那些威脅——是因為你爸爸的研究的時候，她不得不讓你爸爸知道她還活著。你爸爸不高興，但是他後來理解了。他們倆認為，比較安全的做法是不告訴你和吉迪恩。如果沒有人知道她還活著，那麼她就能在暗地裡更好地幫忙。”

瑞秋急切地俯身，但是感覺不自然：“威利，她全國各地奔走，暗地裡做著工作，與人見面，爭取科學家、記者、政客的幫助。她組建了一支後援團。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你。”

“保護我？”我用力咽了一口口水，指了指看守所的牆壁，“這也能叫保護？”

“你還活著，威利，”瑞秋說，“不是嗎？”

“嘿！”那個高個子、長頭發的警衛衝我喊道。我站在看守所的出口沒有動。聽起來，好像大門已經嗡嗡地開了一會兒了。“你到底走不走？不走就給我回來！”

當然要走，我可不想被關在這裡。我驚恐地看著前方，把手中皺巴巴的塑料袋握得更緊。除了發霉的衣物，裡面還裝著一個信封，信封裡是瑞秋的錢（皺巴巴的）和我媽媽的結婚戒指。我想把戒指掏出來，握緊它。但與此同時，我又想把它扔進邊上的下水道。是瑞秋給我媽媽出的主意，讓我媽媽把刻字的戒指放在她家。現在瑞秋承認，這樣做適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