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 ] [ 繁体中文 ]  
臺灣貨到付款、ATM、超商、信用卡PAYPAL付款,4-7個工作日送達,999元臺幣免運費   在線留言 商品價格為新臺幣 
首頁 電影 連續劇 音樂 圖書 女裝 男裝 童裝 內衣 百貨家居 包包 女鞋 男鞋 童鞋 計算機周邊

商品搜索

 类 别:
 关键字:
    

商品分类

  •  管理

     一般管理学
     市场/营销
     会计
     金融/投资
     经管音像
     电子商务
     创业企业与企业家
     生产与运作管理
     商务沟通
     战略管理
     商业史传
     MBA
     管理信息系统
     工具书
     外文原版/影印版
     管理类职称考试
     WTO
     英文原版书-管理
  •  投资理财

     证券/股票
     投资指南
     理财技巧
     女性理财
     期货
     基金
     黄金投资
     外汇
     彩票
     保险
     购房置业
     纳税
     英文原版书-投资理财
  •  经济

     经济学理论
     经济通俗读物
     中国经济
     国际经济
     各部门经济
     经济史
     财政税收
     区域经济
     统计 审计
     贸易政策
     保险
     经济数学
     各流派经济学说
     经济法
     工具书
     通货膨胀
     财税外贸保险类考试
     英文原版书-经济
  •  社会科学

     语言文字
     社会学
     文化人类学/人口学
     新闻传播出版
     社会科学总论
     图书馆学/档案学
     经典名家作品集
     教育
     英文原版书-社会科学
  •  哲学

     哲学知识读物
     中国古代哲学
     世界哲学
     哲学与人生
     周易
     哲学理论
     伦理学
     哲学史
     美学
     中国近现代哲学
     逻辑学
     儒家
     道家
     思维科学
     马克思主义哲学
     经典作品及研究
     科学哲学
     教育哲学
     语言哲学
     比较哲学
  •  宗教

  •  心理学

  •  古籍

  •  文化

  •  历史

     历史普及读物
     中国史
     世界史
     文物考古
     史家名著
     历史地理
     史料典籍
     历史随笔
     逸闻野史
     地方史志
     史学理论
     民族史
     专业史
     英文原版书-历史
     口述史
  •  传记

  •  文学

  •  艺术

     摄影
     绘画
     小人书/连环画
     书法/篆刻
     艺术设计
     影视/媒体艺术
     音乐
     艺术理论
     收藏/鉴赏
     建筑艺术
     工艺美术
     世界各国艺术概况
     民间艺术
     雕塑
     戏剧艺术/舞台艺术
     艺术舞蹈
     艺术类考试
     人体艺术
     英文原版书-艺术
  •  青春文学

  •  文学

     中国现当代随笔
     文集
     中国古诗词
     外国随笔
     文学理论
     纪实文学
     文学评论与鉴赏
     中国现当代诗歌
     外国诗歌
     名家作品
     民间文学
     戏剧
     中国古代随笔
     文学类考试
     英文原版书-文学
  •  法律

     小说
     世界名著
     作品集
     中国古典小说
     四大名著
     中国当代小说
     外国小说
     科幻小说
     侦探/悬疑/推理
     情感
     魔幻小说
     社会
     武侠
     惊悚/恐怖
     历史
     影视小说
     官场小说
     职场小说
     中国近现代小说
     财经
     军事
  •  童书

  •  成功/励志

  •  政治

  •  军事

  •  科普读物

  •  计算机/网络

     程序设计
     移动开发
     人工智能
     办公软件
     数据库
     操作系统/系统开发
     网络与数据通信
     CAD CAM CAE
     计算机理论
     行业软件及应用
     项目管理 IT人文
     计算机考试认证
     图形处理 图形图像多媒体
     信息安全
     硬件
     项目管理IT人文
     网络与数据通信
     软件工程
     家庭与办公室用书
  •  建筑

  •  医学

     中医
     内科学
     其他临床医学
     外科学
     药学
     医技学
     妇产科学
     临床医学理论
     护理学
     基础医学
     预防医学/卫生学
     儿科学
     医学/药学考试
     医院管理
     其他医学读物
     医学工具书
  •  自然科学

     数学
     生物科学
     物理学
     天文学
     地球科学
     力学
     科技史
     化学
     总论
     自然科学类考试
     英文原版书-自然科学
  •  工业技术

     环境科学
     电子通信
     机械/仪表工业
     汽车与交通运输
     电工技术
     轻工业/手工业
     化学工业
     能源与动力工程
     航空/航天
     水利工程
     金属学与金属工艺
     一般工业技术
     原子能技术
     安全科学
     冶金工业
     矿业工程
     工具书/标准
     石油/天然气工业
     原版书
     武器工业
     英文原版书-工业技
  •  农业/林业

  •  外语

  •  考试

  •  教材

  •  工具书

  •  中小学用书

  •  中小学教科书

  •  动漫/幽默

  •  烹饪/美食

  •  时尚/美妆

  •  旅游/地图

  •  家庭/家居

  •  亲子/家教

  •  两性关系

  •  育儿/早教

     保健/养生
     体育/运动
     手工/DIY
     休闲/爱好
     英文原版书
     港台图书
     研究生
     工学
     公共课
     经济管理
     理学
     农学
     文法类
     医学
  • 遺失的時光
    該商品所屬分類:小說 -> 外國小說
    【市場價】
    552-800
    【優惠價】
    345-500
    【作者】 (澳)莫頓 著,劉勇軍 譯 
    【所屬類別】 圖書  小說  情感小說  其他圖書  小說  外國小說  其他國家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ISBN】9787544278003
    【折扣說明】一次購物滿999元台幣免運費+贈品
    一次購物滿2000元台幣95折+免運費+贈品
    一次購物滿3000元台幣92折+免運費+贈品
    一次購物滿4000元台幣88折+免運費+贈品
    【本期贈品】①優質無紡布環保袋,做工棒!②品牌簽字筆 ③品牌手帕紙巾
    版本正版全新電子版PDF檔
    您已选择: 正版全新
    溫馨提示:如果有多種選項,請先選擇再點擊加入購物車。
    *. 電子圖書價格是0.69折,例如了得網價格是100元,電子書pdf的價格則是69元。
    *. 購買電子書不支持貨到付款,購買時選擇atm或者超商、PayPal付款。付款後1-24小時內通過郵件傳輸給您。
    *. 如果收到的電子書不滿意,可以聯絡我們退款。謝謝。
    內容介紹



    開本:32開
    紙張:膠版紙
    包裝:平裝

    是否套裝:否
    國際標準書號ISBN:9787544278003
    作者:(澳)莫頓著,劉勇軍譯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出版時間:2015年06月 

        
        
    "

    編輯推薦
    ★《紐約時報》750萬冊暢銷書作家凱特·莫頓長篇巨獻

    ★《星期日泰晤士報》暢銷書TOP10

    ★澳大利亞《女性周刊》強烈推薦

    ★為了一場贖罪,千千萬萬遍!

    ★秘密長埋地下,唯有愛亙古不變

    ★我一直在等你,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戰爭、流言、疾病、歲月都無法讓我放棄等待 
    內容簡介
    早春,倫敦。

    伊迪絲的母親收到一封奇怪的信,信是五十年前寄出的。母親告訴伊迪絲,她在二戰中曾被疏散到肯特郡鄉下,跟著一個女孩去了一座古堡,在那裡生活了一段時間,後來再也沒有回去過。寄這封信的正是那個女孩。

    三個月後,伊迪絲因工作前往肯特郡,陰差陽錯地到了那座古堡。剛到大門外,她愣住了:自己分明跟著母親來過這裡。
    作者簡介
    凱特·莫頓(Kate Morton)

    《紐約時報》暢銷書作家,生於1976年,成長於澳大利亞昆士蘭東南山區。

    2006年,長篇處女作《霧中回憶》出版,迅速登上各大暢銷書榜,在全澳造成轟動,打破《達·芬奇密碼》創下的單周銷量紀錄。

    第二部作品《被遺忘的花園》將英國、澳大利亞年度暢銷書第1名收入囊中,受到全球讀者和媒體的如潮好評。

    到目前為止,作品已被譯介成26種語言,銷往38個國家,銷量超過750萬冊。
    媒體評論
    ★我喜歡素全都在小說裡得到了體現:一座日漸衰微的城堡、一個姐妹之家、一份對閱讀和寫作的愛,還有逝去時光的嘶吼、執拗的愛、鬼魅的震顫、謎團、記憶以及秘密。——凱特·莫頓
    ★ 一個新穎又毛骨悚然的哥特之謎、電影鏡頭般的敘事手法、個性豐滿的人物角色、以及這些角色背後隱藏的驚人秘密素構成了這個復雜的故事。故事節奏平緩自然但卻扣人心弦,把讀者牢牢拴住,再沒法離開。——美國《圖書館雜志》明星推薦
    ★一座衰敗的城堡,一對貴族雙胞胎、一個讓人擔憂的妹妹、許多黑暗的秘密,他們一同在這本書中竊竊私語。——《嘉人》
    ★ 家庭、秘密、探索、背叛,莫頓的這部作品讓人為之著迷。——《人物》
    ★一本迷人的浪漫驚險小說,讀者會為之震顫。——美國《出版人周刊》明星推薦
    ★一座腐朽的古堡,一對讓人不寒而栗的雙胞胎姐妹,一封遺失已久的信……莫頓一如既往地將所有素巧妙地融入到了這本一流的浪漫驚險小說中。——《娛樂周刊》
    ★《遺失的時光》是莫頓創作生涯的又一新的飛躍,是為歷史小說迷提供的又一珍饈盛宴。——《華盛頓郵報》★我喜歡素全都在小說裡得到了體現:一座日漸衰微的城堡、一個姐妹之家、一份對閱讀和寫作的愛,還有逝去時光的嘶吼、執拗的愛、鬼魅的震顫、謎團、記憶以及秘密。——凱特·莫頓

    ★ 一個新穎又毛骨悚然的哥特之謎、電影鏡頭般的敘事手法、個性豐滿的人物角色、以及這些角色背後隱藏的驚人秘密素構成了這個復雜的故事。故事節奏平緩自然但卻扣人心弦,把讀者牢牢拴住,再沒法離開。——美國《圖書館雜志》明星推薦

    ★一座衰敗的城堡,一對貴族雙胞胎、一個讓人擔憂的妹妹、許多黑暗的秘密,他們一同在這本書中竊竊私語。——《嘉人》

    ★ 家庭、秘密、探索、背叛,莫頓的這部作品讓人為之著迷。——《人物》

    ★一本迷人的浪漫驚險小說,讀者會為之震顫。——美國《出版人周刊》明星推薦

    ★一座腐朽的古堡,一對讓人不寒而栗的雙胞胎姐妹,一封遺失已久的信……莫頓一如既往地將所有素巧妙地融入到了這本一流的浪漫驚險小說中。——《娛樂周刊》

    ★《遺失的時光》是莫頓創作生涯的又一新的飛躍,是為歷史小說迷提供的又一珍饈盛宴。——《華盛頓郵報》

    ★一次非常有趣的久久不能忘懷的閱讀體驗。——《女性與家庭》

    ★一個讓人著迷的有關家庭秘密和背叛的驚險故事。——《好管家》

    ★《遺失的時光》是莫頓的第三本書,在本書中,莫頓秉承她一貫迷人的創作風格,將讀者帶到布萊斯家族的核心區域。從戰時倫敦疏散行動到現代出版業圖書策劃,你將體驗到每一次迂回曲折。——水石書店《圖書季刊》

    ★一本讓人一口氣讀完的神秘懸疑小說。——ASOS雜志

    ★在古典哥特小說中,《遺失的時光》是一段引人入勝的旅程,它富有節奏性的神秘感開啟了一次完美的閱讀體驗。——美國圖書館協會《書目》雜志
    在線試讀
    噓……你能聽到他的聲音嗎?
    樹木就聽得到。它們先知道他來了。
    聽!漆黑森林深處的樹木在顫抖,樹葉在抖動,宛如一片片像紙一樣薄的銀箔。狡詐的風蜿蜒穿過樹梢,它在喁喁低語:就快開始了。
    樹木知道,因為經歷了悠長歲月的它們曾親眼所見。
    這是個無月之夜。
    泥人出現的時候便沒有月亮。黑夜戴著一副精致的皮手套悄然而至,抖落一條黑色的被單,覆蓋住大地。這是一個詭計,一種掩飾,一句哄人入睡的咒語,以便被單下的萬物甜美地睡去。
    漆黑,卻未見得伸手不見五指,因為仍可以看出萬物尚存在細微差別,錯落有致,紋理不同。看:擠作一團的森林蓬松、粗獷,遼闊的田野中間生有輕軟之物,護城河平滑如糖漿一般。然而……除非是你運氣不好,否則你不會注意到有東西正在其不該在的地方移動。其實你很幸運,因為沒有人能在看到泥人出現後還能活著講出這個傳說。
    那裡——看到了嗎?光滑漆黑的護城河,遍布淤泥的護城河,再也不能淡然自處。一個氣泡出現了,就在寬的河道裡,一個起伏的氣泡,一陣蕩漾的細小漣漪,一個暗示——
    可你已經移開了目光!這麼做很明智。這樣的景像並非為你這樣的人而備。我們還是把我們的注意力放到那座城堡上吧,因為那裡也有什麼在動。
    在高高的塔樓裡。
    快看,你一定會看到。
    一個小女孩掀開了她的被子。
    幾個小時前她就被送到床上睡覺了。她的保姆在旁邊的房間裡輕聲打鼾,夢到了肥皂、百合花和裝有溫熱鮮奶的高球杯。可有什麼東西吵醒了小女孩,她偷偷地坐起來,悄悄地滑過潔淨的白床單,把兩隻腳,兩隻蒼白瘦弱的腳,並排放在木地板上。
    沒有月亮可看,也沒有月光用來照亮,但她還是受到了吸引,走向窗邊。磨砂玻璃冷冰冰的。她爬到書櫃頂上時,感覺到夜晚夾雜著冰霜的空氣在閃閃發亮。她坐在一排丟棄的兒時愛的玩具上,這些東西都是她想要快些長大和離開的見證。她把睡衣塞在蒼白雙腿的根部,把下巴抵在雪白膝蓋相交的凹陷處。
    世界在窗戶外面,在那裡活動的人宛如一個個發條玩偶。噓……你能聽到他的聲音嗎?

    樹木就聽得到。它們先知道他來了。

    聽!漆黑森林深處的樹木在顫抖,樹葉在抖動,宛如一片片像紙一樣薄的銀箔。狡詐的風蜿蜒穿過樹梢,它在喁喁低語:就快開始了。

    樹木知道,因為經歷了悠長歲月的它們曾親眼所見。

    這是個無月之夜。

    泥人出現的時候便沒有月亮。黑夜戴著一副精致的皮手套悄然而至,抖落一條黑色的被單,覆蓋住大地。這是一個詭計,一種掩飾,一句哄人入睡的咒語,以便被單下的萬物甜美地睡去。

    漆黑,卻未見得伸手不見五指,因為仍可以看出萬物尚存在細微差別,錯落有致,紋理不同。看:擠作一團的森林蓬松、粗獷,遼闊的田野中間生有輕軟之物,護城河平滑如糖漿一般。然而……除非是你運氣不好,否則你不會注意到有東西正在其不該在的地方移動。其實你很幸運,因為沒有人能在看到泥人出現後還能活著講出這個傳說。

    那裡——看到了嗎?光滑漆黑的護城河,遍布淤泥的護城河,再也不能淡然自處。一個氣泡出現了,就在寬的河道裡,一個起伏的氣泡,一陣蕩漾的細小漣漪,一個暗示——

    可你已經移開了目光!這麼做很明智。這樣的景像並非為你這樣的人而備。我們還是把我們的注意力放到那座城堡上吧,因為那裡也有什麼在動。

    在高高的塔樓裡。

    快看,你一定會看到。

    一個小女孩掀開了她的被子。

    幾個小時前她就被送到床上睡覺了。她的保姆在旁邊的房間裡輕聲打鼾,夢到了肥皂、百合花和裝有溫熱鮮奶的高球杯。可有什麼東西吵醒了小女孩,她偷偷地坐起來,悄悄地滑過潔淨的白床單,把兩隻腳,兩隻蒼白瘦弱的腳,並排放在木地板上。

    沒有月亮可看,也沒有月光用來照亮,但她還是受到了吸引,走向窗邊。磨砂玻璃冷冰冰的。她爬到書櫃頂上時,感覺到夜晚夾雜著冰霜的空氣在閃閃發亮。她坐在一排丟棄的兒時愛的玩具上,這些東西都是她想要快些長大和離開的見證。她把睡衣塞在蒼白雙腿的根部,把下巴抵在雪白膝蓋相交的凹陷處。

    世界在窗戶外面,在那裡活動的人宛如一個個發條玩偶。

    在不久的將來,她計劃要親自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或許城堡裡的每一扇門上都有鎖,每一扇窗戶上都有橫條,可這是為了不讓那個東西進來,而不是為了把她禁錮在裡面。

    那個東西。

    她聽說過關於他的傳說。他是個傳說,一個遠古傳說。橫條和鎖都是從前的遺留物,彼時,人們相信那些東西是存在的。傳言說護城河裡住著怪物,躺在那裡伺機獵捕美貌少女。那是一個人,很久以前,他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於是,一次又一次地,他前來復仇,彌補他的損失。

    然而,這個小女孩——她準會因為別人叫她小女孩而皺眉不快——早已不再因童年聽說的怪物和童話而不安。她心中充滿了渴望,她是個現代人,是個大人,期盼逃離。這扇窗戶,這座城堡,再也不能滿足她了,可現下這就是她所擁有的全部,因此,她悶悶不樂地看著窗外。

    在遠方,在群山的一道道皺褶裡,那座村莊即將進入夢鄉。一列毫無生氣的火車在遠處發出了到達信號,這是今夜的後一班車了,那是一聲孤獨的呼號,沒有收到回復,頭戴硬挺布帽的搬運工跌跌撞撞地走出來,舉起了信號燈。在附近的森林裡,一個偷獵者一邊瞄準,一邊夢想著回到家裡的床上,而在村子邊緣一棟油漆已經剝落的小屋裡,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正在哇哇啼哭。

    這些都是大千世界裡的平凡小事,在這裡,萬事萬物都有存在的道理,萬物存在,便可見,不存在,則不可見。這個世界與那個小女孩醒來發現她身處的世界很不一樣。

    因為,就在下面,在比較近的一個地方,有件事正在發生,而這個地方近得令這個小女孩根本沒有想到去看一看。

    那條護城河開始呼吸。在河底污泥深處,一個被埋葬之人的心髒開始濕漉漉地跳動起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護城河深處傳來,在河面上久久盤旋不去,仿如風在哀號,卻並非風的哀號。女孩聽到了聲音,感覺到了這個聲音,因為城堡的根基和河底的淤泥緊緊連接在了一起,那呻吟聲穿透了城堡的石頭,順著牆壁一層一層地傳了上來,不知不覺地穿透了她所坐的書架。一個曾經深受喜愛的傳說翻倒在地板上,塔樓裡的小女孩倒抽了一口氣。

    泥人睜開一隻眼睛。動作劇烈而快速,目光轉來轉去。他到此刻還想著他那些已經失去了的家人嗎?被他拋棄的美麗嬌小的妻子和一對白白胖胖的嬰兒?或者,他的思緒飛出去更遠,回到了他小時候,想起他和弟弟一起穿過長著淺色長草的田野?又或者,他想到了另一個女人,那個在他生前愛戀他的女人?她給他灌下的迷湯,給予他的重視,她的拒絕被拒絕,讓泥人失去了一切——

    變了。女孩感覺到了,不由得渾身顫抖。她把手貼在冰冷的窗戶上,在凝露上留下了一個閃閃發光的印記。她即將進入夜晚怪事發生的時刻,不過她並不知道這樣的說法。現在沒有人可以幫她。列車開走了,偷獵者正躺在他妻子的身邊,就連那個寶寶都睡著了,都已經放棄嘗試告訴這個世界其所知道的一切。在城堡裡,窗邊的女孩是醒著的人。她的保姆不再打鼾,呼吸很輕,以至人們會認為她被凍僵了。城堡附近森林裡的飛鳥也安靜了下來,把頭蜷縮在瑟瑟發抖的羽毛下面,雙眼緊閉,僅剩下兩條細細的灰線,不敢看那個它們知道正要過來的東西。

    隻剩下了那個小女孩,還有那個正在淤泥中行走的人。他的心髒撲通撲通跳動著,此刻跳動得更快了,因為屬於他的時間已經到來,而這時光轉瞬即逝。他轉動手腕與腳踝,從淤泥遍布的河床裡衝出。

    千萬別看。求你了,移開目光吧,不要看他破出水面,從護城河裡爬出來,站在漆黑濕透的岸邊,抬起手臂,吸入一口氣。記得如何呼吸,如何去愛,以及疼痛的滋味。

    還是看看那烏雲吧。即便周圍一片漆黑,你也可以看到它們正飄浮而來。憤怒的隆隆聲,握成拳頭的雲,滾動著,廝打著,一直來到了塔樓的正上方。是泥人帶來了暴風雨,還是暴風雨召喚來了泥人?沒有人知道。

    女孩在閨房裡歪著腦袋,這時候一些不情不願的雨滴飛濺到窗格上,落入了她的手中。白天天氣很好,不算特別熱,夜晚卻十分清冷。沒有預報說午夜會下雨。明天清晨,人們會用驚訝來問候濕潤的大地,他們會抓抓腦袋,彼此笑著說:“太神奇了!想想吧,我們睡著時下雨了呢!”

    可瞧!那是什麼?一個東西,一個分不清形狀的東西,正爬上塔樓的牆壁。那個東西爬得非常快,身手矯健,令人難以置信。畢竟,沒有人能如此靈巧。

    他爬到了女孩的窗邊。他們面對面了。她透過有斑點的窗戶,透過砰然墜落的瓢潑大雨,看到了他:一個渾身是泥的怪物。她張大嘴想要尖叫,想要呼喊求救,可就在那一瞬間,一切都變了。

    就在她的眼前,他變了。透過一層層污泥,透過積攢了世世代代的陰郁、憤怒和悲傷,她看到了下面那張人類的臉。一張年輕男子的臉。一張早已被遺忘的臉。一張充滿渴望和悲傷的英俊的臉。她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打開了窗栓,讓他從雨中進來。               

    ——《泥人的真正歷史》之序言,雷蒙德·布萊斯著



    失而復得的信,1992年

    故事是從一封信開始的。那是一封塵封許久的信,柏孟塞區一棟不起眼的樓房陰暗的閣樓上有一個久被遺忘的郵袋,信在袋中等待了半個世紀。我偶爾會想起它,想起那個郵袋,想起裡面的幾百封情書,想起裡面的雜貨店購物清單,想起生日卡,想起孩子們給父母的短箋。那些物件靜靜地躺在那兒,滿腔憤懣,唉聲嘆氣,聽任它們無法傳遞的信息在黑暗中竊竊私語。它們在等待,等待有人意識到它們的存在。據說,信總能找到讀它的人,不管你樂不樂意,遲早會有這麼一天,裡面的文字終歸會重見天日,裡面的秘密也會為眾人所知。

    原諒我,一直以來,我都是一個充滿幻想的人,這個習慣是我常年打著手電在床上閱讀十九世紀小說養成的,父母卻以為我早已睡熟。我知道,倘若我說亞瑟·泰勒多多少少脫不了干繫,這樣的想法定會讓人覺得古怪,可要是他沒在一九四一年的平安夜喝多了朗姆托迪酒,回家呼呼大睡,而是把信送出去,要是郵袋沒有在他的閣樓裡塵封那麼久——郵差死後五十年,他的一個女兒纔發現信,並給《每日郵報》打了電話——事情或許會是另外一種結局。對母親、對我,特別是對朱尼珀·布萊斯而言,結局或會完全不同。

    事情曝光時,你或許聽說過。報紙、電視鋪天蓋地都是關於它的新聞,第四頻道甚至進行了特別報道。電視臺邀請了收件人前去談論他們的信,過去的訊息重見天日後,他們無比驚訝。有個女人,她的戀人當時在英國皇家空軍服役;有個男子,兒子疏散後曾給他寄過一張生日卡,大約個把禮拜後,這個小男孩就喪命於掉落的榴彈碎片。我當時覺得這檔節目真是不錯,故事分段講述,幸福、傷心的故事與過去那場戰爭交錯在一起。我哭了好幾次,但這說明不了問題:我一向愛哭。

    母親並沒有去參加節目。制片方聯繫了她,問她信中是否有什麼特殊的東西,可以跟全國觀眾分享,她說沒有,說那隻是一份普通的舊衣服訂單,那家店鋪也早已歇業。可她撒謊了。我知道,因為信送來的那天我也在場。我目睹了她收到那封信時的反應,信絕非她說的那麼普通。

    那是二月末的一個早晨,鼕日的嚴寒尚未退去,花圃裡仍然結著冰,我過去幫父母準備禮拜日的燒烤。有時我會過去幫忙,算是投父母所好,盡管我是個素食主義者。我知道在聚餐的過程中,母親先是很擔心我,接著就會為此煩惱,後,她終會無法忍受,開始數落我,跟我大談補充蛋白質的好處,否則就會得貧血癥。

    信從門縫中塞進來時,我正守著水池削土豆皮。禮拜日通常不會寄來郵件,因此,那封信應該引起我們的注意,可它沒有。當時我正絞盡腦汁地想著該如何告訴父母我跟傑米分手的事。其實,我們已經分手兩個月了,我知道紙包不住火,但時間隔得越久,他們的反應就會越篤定。況且,我之所以不說也是有原因的:父母從一開始就懷疑傑米,他們對這檔子事難以接受,而且,如果知道我現在一個人住在公寓裡,母親會更加擔心。不過重要的還是我心中害怕,知道我若交代,父母難免對我一通數落。母親先會困惑,繼而恐慌,後等她意識到做母親的應該安慰女兒後,臉上纔會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再回到那封信上。當時,什麼東西被輕輕地從門槽裡塞了進來。

    “伊迪,你能去拿下嗎?”

    說話的是母親。(我是伊迪,對不起,我早該提及。)她將頭朝門廳努了努,揮了揮那隻要往雞肚子中填料的手。

    我放下土豆,用茶巾擦干手,便去拿郵件了。那隻是一封信,躺在門口的擦鞋墊上,是一個標準的郵局信封,上面寫著“重新寄送”的字樣。我邊往廚房走,邊給母親讀上面的標簽。

    她已經填好了餡料,正在擦手,聞言稍稍蹙了蹙眉頭——這是她的習慣,並非有什麼特別的期待。她從我手中接過信,從果盤的菠蘿上拿來她的老花鏡,沒有看郵局的通知,隻是挑了挑眉毛,便打開了外面的信封。

    我當時已經轉身去削土豆皮了,這事顯然要比看母親拆信更能提起我的興趣,所以,很遺憾,母親拿出裡面的小信封時,我並沒有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她看著那張枯黃的信紙和舊郵票,把信翻轉過來,看著背面的落款,這些我通通沒有看到。後來,我想像了無數次,她臉色突然變得蒼白,手指開始顫抖,足足等了好幾分鐘纔打開信封。

    聲音,我自然無須想像。一聲可怕的倒吸氣後,空氣中很快彌漫開令人焦躁的啜泣聲。削皮刀一滑,我割傷了自己的手指。

    “媽?”我走到她身邊,摟住她的肩膀。我很小心,沒讓血蹭到她的裙子上,但她一言不發。我哪裡還能說得出話——後來母親如是說。她僵硬地站在那兒,眼淚簌簌滑落面頰,隨後攥著那個奇怪的小信封,緊緊貼在胸口。紙很薄,我甚至能隱約看到折在信封一角裡的內文。她隨即上樓進了臥室,也顧不上安排怎麼處理雞肉、烤箱和土豆了。

    母親離去後,廚房一片死寂,空氣中彌漫著悠悠的感傷,我沒有吱聲,走路的時候也格外小心,希望不要打擾這份沉寂。母親並不是一個愛哭的人,但這一刻,信給她帶來的難過和震驚,竟給人一種如此莫名又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十五分鐘後,我胡亂削好土豆,然後開始琢磨那封信到底是誰寄來的,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後,我敲開了母親的房門,問她是否要喝茶,此時她已經冷靜下來。我們面對面坐到廚房一張膠木桌旁。我假裝沒有留意到她在哭,她開始向我講述信封裡的內容。

    “是一封信。”她說,“是我許久以前的一個舊相識寄來的。我當年還是個小女孩,也就十二三歲吧。”

    我腦中出現了一幅畫面,模糊地記得外婆的床頭櫃上放著一張照片,當時年邁的外婆已是彌留之際。母親是三個孩子中年齡小的,一頭短短黑發的她坐在醒目的位置。奇怪,我跟外婆坐在一起不下百次了,現在卻完全記不起那個女孩的樣貌。也許孩子們就是這樣,對他們出生前父母是什麼樣子一點兒也不關心,除非什麼勾起了過去的回憶。我抿著茶,等著母親繼續說下去。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跟你說過那時候的事情,當時正值二戰期間。那是一段恐怖的歲月,混亂不堪,山河破碎,看起來像是……”她嘆了口氣,“看起來像是這個世界再也沒法恢復正常了。像是整個世界都翻了個個兒,再也無法恢復如初。”她雙手捧住冒著熱氣的馬克杯的杯沿,看著杯中的茶。“我和我的家人,爸爸、媽媽、麗塔和埃德以前住在大像城堡區附近,巴羅街的一棟小房子裡。戰爭爆發後的第二天,我們孩子們都在學校被召集起來,到了火車站,上了火車。那一幕我永生難忘。我們所有人都被貼了標簽,戴著口罩,背著包。有些母親突然又改變主意,沿馬路朝火車站跑來,衝衛兵大喊,叫他們把孩子們放了,爾後又衝大點的孩子大喊,叫他們照顧弟弟妹妹,不能讓他們離開視線。”腦中的記憶逐漸變得模糊,母親咬著下嘴唇,坐了一會兒。

    “你肯定怕極了。”我輕聲說。我們這家人不大習慣互相牽手,否則,我定會抓住母親的手。

    “起初,我的確很怕。”摘下眼鏡後,母親臉色憔悴,顯得有些脆弱,就像一隻晝伏夜出的小動物,一時無法適應日光一樣。我很高興她重新將眼鏡戴上,繼續道:“我以前從來沒離開過家,也從未跟母親分開過一夜。幸虧哥哥姐姐也在,火車繼續前行,有個老師將巧克力分發下去,大伙開心起來,幾乎將此事當成了一場冒險。你能想像嗎?戰爭正如火如荼地進行,但我們全都唱著歌,喫著梨罐頭,玩著‘我是小間諜’的遊戲,看著窗外。孩子們的適應能力都很強,有時候有些近乎冷漠。我們終於到達一個叫克蘭布魯克的小鎮,卻隻是被分成了幾撥,進了不同的車廂。我和埃德、麗塔上的那列車帶著我們去米德赫斯特村,到那兒後,我們排隊進入一個大廳。一些當地女人正在那兒等著我們,她們臉上掛著笑容,手裡拿著名單。我們一排排地站在那裡,人們轉悠著,挑選我們。一些年齡小的很快就被挑走了,特別是一些漂亮的小家伙。我想肯定是人們覺得麻煩會少點,他們來自倫敦的習慣也會少點。” 她苦笑道,“他們很快就明白了。我哥哥很快就被選中了。他身體強壯,在他那個年齡的孩子中算高的了,農夫們急需人手。麗塔在學校的朋友被挑走後,她也很快被挑走了。”

    我沒再遲疑,伸手放在母親的手上。“噢,媽。”

    “不要緊。”母親抽出手,輕輕敲了敲我的手指,“我不是後一個離去的,還有好幾個人……有一個得了嚴重皮膚病的小男孩,我也不知道他怎麼了,但我離開時,他仍然站在大廳。這件事過後的很多年裡,如果我在蔬菜水果店挑選的話,我會強迫自己先選一些壓傷了的水果。我不會挑三揀四,不會將那些不好的水果放回架子上。”

    “但你終還是被挑走了。”

    “是啊,我終還是被挑走了。”她聲音變低了,摩挲著大腿,我隻得向前靠了靠。“她是晚些時候進來的。房間裡幾乎空無一人,大部分孩子都走了,婦女志願服務隊的女士正將茶具收走。我開始哭起來,不過我哭得很小心。就在這時,她突然進入房間,整個房間的氣氛頓時不一樣了。”

    “有了變化?”我皺了皺鼻子,想起了《魔女嘉莉》燈泡爆炸時的場景。

    “這個很難解釋。你有沒有見過有人會攜帶他們特有的氣場到達所到之處?”

    也許吧。我聳聳肩,不大確定。我朋友莎拉不管去什麼地方都會引人注目,準確來說不能算作氣場,不過——

    “不,你當然沒見過。我覺得這事說起來挺蠢。我是指,她跟其他人不同,更加……唉,我也說不上來,反正更加不同。她很漂亮,不過看起來怪怪的,長長的頭發,大眼睛,看起來有幾分狂野,但這並非是她與眾不同的地方。當年,也就是一九三九年九月,她纔十七歲,但她到來時,別的女人像是都縮成了一團。”

    “你是說她們表現得畢恭畢敬?”

    “沒錯,就是這個詞,畢恭畢敬。看到她時,她們覺得很驚訝,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有個女人終於說話了,問她是否需要幫助,但那個女孩隻是擺了擺她的長手指,說她是來這兒尋找她的被疏散者的。這是她的原話,不是‘被疏散者’,而是‘她的被疏散者’。她徑直朝我走過來,當時我正坐在地板上。‘你叫什麼名字?’她說。我將名字告訴她,她笑了笑,說我坐了這麼遠的車肯定累了。‘你願意跟我走嗎?’我肯定點頭了,因為她很快轉頭看著那個拿著名單的專橫女人,說她要帶我回家。”

    “她叫什麼名字?”

    “布萊斯。”母親說,強忍著沒有輕輕顫抖。“朱尼珀·布萊斯。”

    “信是她寄給你的嗎?”

    母親頷首。“她領著我來到一輛車前,我從沒見過這麼豪華的車,載我回到她和她的孿生姐姐住的地方。我們穿過好幾道鐵門,沿蜿蜒的車道往前駛去,終於來到一幢宏偉的石砌建築面前,周圍是濃密的樹林。那就是米德赫斯特堡。”

    這樣的名字像是來自哥特小說,我打了個激靈,記起母親看到信封背面女人的名字和地址時發出的啜泣。我聽說過當年被疏散者的事,知道他們的事情並沒有這樣結束。我小聲說:“那棟建築挺嚇人的吧?”

    “哦,不,不是這樣的。一點也不嚇人。恰恰相反。”

    “可那封信……卻讓你……”

    “信讓我很意外,僅此而已。那是一段很久以前的記憶。”

    母親不再說話,我則在想當年罪大惡極的疏散行動。真是太可怕了,想到當時她還那麼小,就得被送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那裡的人和事全然不同,她一定會覺得非常奇怪。我仍能記起自己的童年經歷,被迫進入讓人緊張不安的陌生環境時的恐懼,記起為了生存,不可避免地與某些建築、某些富有同情心的成年人、某些特殊的朋友扯上關繫時的那種憤怒,記起那些倉促而就的友誼。我突然想起了什麼:“戰後你回去過嗎?回過米德赫斯特嗎?”

    她猛地抬頭看著我。“當然沒有。我為什麼要回去?”

    “我不知道。去敘敘舊,去問候一聲,或去見你的朋友。”

    “沒有。”她斬釘截鐵地說,“我在倫敦有自己的家人,母親不想讓我去。再說了,戰後我有事情要做,很多東西都要清理。我有自己的生活。”

    說完,我們之間垂下一道熟悉的簾子,我知道談話已經結束。

     

    我們後還是沒喫烤肉。母親說她不太想喫,問我這周不喫可不可以。要是告訴她反正我也不喫肉,在這裡隻是盡一下做女兒的義務,好像不太好。我告訴她沒有關繫,並建議她躺下休息。她同意了。在我往包裡收拾東西時,她喫了兩顆撲熱息痛,還提醒我出門要把耳朵遮好。

    父親一直在睡覺,什麼也沒聽見。他比母親年長,幾個月前退休了。對他來說,退休可不是什麼好事。每周的工作日,他都會在房子裡走來走去,尋找什麼東西需要修理和整理,攪得母親不勝其煩。禮拜日,他會坐在扶手椅上休息。這是一家之主天生的權利——他見人就這麼說。

    我在父親臉上吻了一下,離開房子,頂著寒風朝地鐵走去。我感覺疲憊不堪,有些心神不寧。不知為何,我不太想獨自回到近和傑米一起住的那間價格不菲的公寓。直到走到肯辛頓商業街和諾丁山門之間的某個地方,我纔意識到母親並沒有跟我談及信中內容。

    一段澄清的記憶

    我把它寫了下來,對自己有些小失望。但人們通常都是事後纔自稱有先見之明,自然會問既然我知道事情的緣由,為什麼不去弄明白、不去尋找。我又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幾天後,我和母親見面一起喝茶,不過我還是沒有說出與男友分手的事,倒是問了信的內容。母親把問題岔開了,說不是什麼要緊事,那封信隻是個普通的問候,她當時反應異常主要是因為驚訝,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那個時候我甚至都不知道母親很會撒謊,否則我很可能會找到質疑她的理由,進一步逼問,或者特別留意她的身體語言。可人一般都不認為別人會說謊,不是嗎?人通常會本能地相信別人對你說的話,特別是你十分熟悉的人,你的家人,你信任的人,至少我會這樣。或者說,至少我以前會這麼做。

    所以,有段時間我忘了米德赫斯特堡和母親疏散的事,縱然覺得她之前從未提及此事確實很奇怪。其實,我忘了這事倒也情有可原,完全可以解釋。如果真的有心,大部分事情都解釋得通。我與母親的關繫還算不錯,但我們的關繫從來不會那般親近,斷不會長時間地談論過去。當然,就這件事情而言,我們也不會談論現在。按理說,她那次疏散應該很愉快,但沒什麼讓人印像深刻的。她沒有理由非得告訴我。天知道我有多少事情沒告訴她呢。

    看到她對那封信的反應時,我的感覺是那樣強烈、奇怪,模糊地覺得那定是一段我無法明白的重要記憶,但其中的緣由很難解釋。一件我見過或聽說過、如今早已忘卻的往事,此刻卻在我幽深的記憶深處顫動,不願停下,讓我講出來。那段記憶躁動不已,於是我努力回憶幾年前是否收到過另一封信,一封也曾讓她哭泣的信。但沒什麼用,那種不可捉摸的模糊感覺就是沒法理清。於是我想,肯定是我想多了,父母總是提醒我,如果胡思亂想,就會惹上麻煩。

    當時,我有更需要操心的事情,即,那間公寓的預付租金到期後,我要去哪裡落腳。半年的預付租金本是傑米送我的“分手禮物”,算是道歉也好,算是為他令人遺憾的行為補償也罷,總而言之房租六月到期。我一直都通過報紙和地產經紀人的櫥窗尋找一居室公寓的訊息,但我的薪水實在微薄,即便找個離供職的公司稍微遠一點的地方似乎也難以負擔。

    我是比林與布朗出版公司的一名編輯。那是一家位於諾丁山的家族式小出版公司,由赫伯特·比林和邁克爾·布朗於四十年代末創立,起初隻是用作出版他們自己的劇本和詩集。我相信兩人在創建公司時肯定備受尊重,但幾十年後,大一些的出版公司逐漸蠶食市場,公眾對小眾出版物逐漸失去了興趣,我們的出版種類也逐漸壓縮,說得好聽些是“有特色”,說得不好聽一些就是“毫無價值”。比林先生——也就是赫伯特,既是我的老板,也是我的良師和支持者,同時還是我好的朋友。我的朋友不多,至少活著的不多。我可不是故意想把自己說得有多慘、多寂寞,主要因為我確實不是那種喜歡廣交朋友、老往人堆裡扎的人。我的語言能力還不錯,但口纔不怎麼樣。我常常想,要是所有的關繫都能通過紙張完成,那該多美。在某種程度上,我正是這麼做的,因為我有許多這樣的朋友。我的朋友都在裝幀裡,都在漂亮的油墨紙裡,都在每次以同樣方式講述卻從不無聊的故事裡。他們會牽著我的手,領著我從門口進入一個極度恐怖又歡欣雀躍的世界。我的那些伙伴令人興奮、值得信任、可以托付,有些能給我提供明智的建議,但是很可惜,他們沒有能力為我提供一間空臥室,讓我住上一兩個月。

    盡管我對分手並無多少經驗——傑米是我個真正意義的男朋友,是那種我幻想托付終身的人——但我覺得現在差不多該是找朋友幫忙的時候,於是向莎拉求助。我們從小就是鄰居,每次她四個弟妹撒野,她需要逃離家的時候,我的家就成了不二之選。莎拉這樣的人能把我父母那棟極為古板的郊區房舍當成避難所,我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念中學的時候,我們的關繫也保持得相當不錯,直到後來她無數次躲在衛生間吸煙被抓到,之後逃了數學課去學美容美發,我們纔慢慢疏遠。現在,她是一名自由職業者,工作與雜志及電影拍攝有關。她成功了當然是件好事,但不幸的是,這也意味著,每次我需要幫助的時候,她都遠在好萊塢,做些把演員變成僵尸的事。她的公寓和客房轉租給了一名奧地利建築師。

    想到自己可能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的痛苦事,我擔心了一陣,後來,赫伯特發揚騎士精神,在他位於我們辦公室下面的小公寓裡給我提供了一個沙發。

    “你為我做了這麼多事。”當我問他是否確定要這麼做的時候,他說,“是你在絕境中拉了我一把。你救了我!”

    他說得太誇張。我可從來沒發現他曾身處絕境,但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我為他們工作了幾年,剛剛打算換一份稍微具有挑戰性的工作,布朗先生卻過世了。拍檔的死對赫伯特打擊很大,我不可能撇下他,當時肯定不行。除了他那條貪喫的小胖狗外,他似乎也找不到別人幫忙。盡管他沒說過什麼,但見他如此悲傷,我就知道他和布朗先生不止是生意上的伙伴。他不喫東西,也不洗漱,盡管他向來滴酒不沾,可有天早上他居然被杜松子酒灌得爛醉如泥。

    在那件事情上,留給我的選擇餘地似乎不多。我開始幫他做飯,沒收他的杜松子酒。當我們的銷售數據非常糟糕,我又沒法提起他的興趣時,我隻得挨家挨戶地敲門,為公司尋找新業務。就是在那時候,我們開始為本地的公司印刷傳單。赫伯特了解情況後對我大為感激,以至嚴重高估了我的動機。他開始將我稱為他的守護者,談及比林與布朗公司的未來時也是眉飛色舞,說什麼為了紀念布朗先生,我們倆要重建公司。他的眸子裡又開始閃爍光芒,我隻好把找工作一事暫時擱置。

    這樣,我又在公司做了八年,這也讓莎拉大為不解。在她這樣的人面前很難解釋,她天資聰慧,極富創造力,要是事情與她無關,她是不會干的,而且我們對生活滿意度的標準也不同。我會跟我喜歡的人一起共事,賺的錢夠自己花就行了。(雖然沒法在諾丁山租個兩臥室的公寓。)我整天隻會跟文字打交道,幫助人們將他們的想法躍然紙上,完成出版的夢想。再說了,我這麼做也並非一點兒前途也沒有。就在去年,赫伯特升我做了副主席,盡管整個辦公室做全職工作的就我們倆。我們還舉行了個小小的儀式,兼職的大三學生蘇珊在休息日做了個奶油蛋糕,來到辦公室,我們每人用茶杯喝了一杯不含酒精的葡萄酒。

    眼看著要被從租住的房子趕出去,他的雪中送炭讓我非常感激。這樣的舉動非常感人,尤其考慮到他的房子也不大。當然,我別無選擇。赫伯特極為高興。“太好了!傑絲肯定會很興奮,它真的很喜歡客人。”

    情況就是這樣,五月份我就準備永遠離開和傑米共住的公寓,將我們的故事畫上句號,然後一個人從頭開始新生活。我有工作,身體健康,還有很多書。我隻須勇敢地獨自面對前路永無止境的灰暗日子。

    總的看來,我覺得自己做得相當不錯:我偶爾也會胡亂思想,也隻在感傷的時候纔允許自己滑落淚池深處。這個時候,我會找個安靜、黑暗的角落——讓自己完全陷入幻想中反而更好,索然無味的未來在我腦中變得格外鮮活。我會沿著我們的街道行走,在公寓樓前駐足,抬頭凝望我以前種過香草的窗臺,看別人的輪廓偶爾印在玻璃上。瞥一眼過去和未來之間朦矓的屏障,我敏銳地察覺,身上的傷痕永遠都無法恢復如初。

    孩提時我就喜歡做白日夢,一直讓可憐的母親非常煩惱。我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經常會踩進水窪或走到水溝邊上,甚至連疾馳而來的巴士也看不到,常被人拽回安全地帶。這時我母親就會抓狂,對我說 “魂不守舍的時候很危險”,或者 “要是你不注意周圍發生的事情,就會出事。伊迪,你可得注意了”。

    這事對她來說很容易,從來沒有哪個女人會像她那樣敏感、務實,但對於一個動輒喜歡假設、活在自己幻想世界中的女孩來說並不容易。我自然沒有改掉做白日夢的習慣,隻是更擅長掩飾罷了。但是,從某種程度而言,她說得沒錯,因為我一直沉浸在未來沒有傑米的憂傷、陰郁的想法中,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完全手足無措。

    五月末,我們在辦公室接到了一個自稱鬼語者的人打來的電話,他想出版一部講述他在羅姆尼濕地和鬼魂邂逅的手稿。有新的潛在客戶聯繫我們,我們自然會使出渾身解數讓他們高興,因此,我很快駕著赫伯特那輛非常古老的標致掀背車前往肯特跟他見面,希望能夠得到他的垂青。我平常不大開車,尤其討厭在車來車往的高速公路上駕駛,所以天剛破曉就出發了,希望路上沒有那麼多車,讓我可以暢通無阻地離開倫敦。

    我九點鐘到達那裡,會面進行得也頗為順利,一番吹捧之後便與客戶簽了合同。中午時分,我又回到了馬路上。此時路上已經相當繁忙,對赫伯特那輛車來說顯然是個相當大的挑戰,那輛車的時速不能超過五十英裡,否則輪胎就可能報銷。我行駛在慢車道上,但還是能聽到人們不耐煩地按喇叭,司機們也在頻頻搖頭。被人厭惡時心情肯定好不了,尤其是當一個人沒有過多選擇的時候。於是我在阿什福德下了高速,行駛到了鄉村小道上。我的方向感一向非常糟糕,但儲物箱裡放著一本汽車協會的冊子,我時不時拿出來看看,感到非常心安。

    半個小時後,我徹底迷路了。我到現在也沒弄清楚當時是怎麼迷的路,過時的地圖肯定難逃其咎,也可能是因為我一直在欣賞鄉下的景色:點綴著風鈴草的田野,長著野花的路邊溝渠。我本應該多看看路。不管是什麼原因,總之我沒法在地圖上找到自己的位置了,隻知道正順著一條鄉間小路前行。路邊的大樹樹枝低垂,在頭頂搭成一道翠綠的拱門,後我不得不承認,我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不過我並不怎麼擔心,至少那個時候並沒有。在我看來,我正繼續往前行駛,遲早能找到一個岔路口或者路標,甚至找個路邊攤,那裡會有人好心地在我的地圖上畫個很大的紅叉。那天下午我不用趕回去上班,這些馬路總有個盡頭。我隻須盯著點就行。

    所以我纔看到了那個地方,從相當茂密的常春籐中間伸了出來。一根古老的白柱上雕刻著當地村名,木質箭頭指向四面八方。上面寫著“米德赫斯特,三英裡”。

      

    我停下車,又看了一眼路標,頓時感到毛骨悚然。一種古怪的第六感在心中湧起,對二月份母親那封失而復得的信的模糊記憶逐漸變得清晰。我下了車,像在做夢一樣徑直朝著路標所指的方向走去。我感覺像在一旁看著自己,像是知道自己會找到什麼。沒準我真知道。

    跟我想像的一樣,它們就在那裡,就在半英裡外的路邊。高高地聳立著,部分掩在荊棘叢裡,還有一排高高的鐵門,曾經很氣派,但現在已經歪斜,互相倚靠著,像是隻有這樣纔能支撐對方的重量。小小的石質門樓上懸掛著一個標牌,鏽跡斑斑,上面寫著“米德赫斯特堡”字樣。

    心髒快速又沉重地撞擊著胸腔。我過了馬路,朝大門走去。我一隻手抓著冰冷、粗糙、鏽跡斑斑的欄杆,慢慢將臉靠在上面。我順著往山丘蜿蜒而上的碎石車道看過去,車道從一座橋上經過,消失在後面一片濃密的林子裡。

    那裡很美,枝蔓叢生,透著一絲哀傷,但讓我嘆為觀止的並非景致,而是突如其來的似曾相識感。一準錯不了,我以前來過此地。我曾經也這樣站在大門前,從門柵之間向另一邊望去,看著猶如破碎的夜空一樣的飛鳥在樹林上空飛翔。

    回憶的細節喁喁細語,在記憶中找到了各自的位置,我像是踏進了編織的夢中。好像從前的我在某時某刻也曾經站在這裡。我的雙手緊緊地抓著門柵,這個姿勢也讓我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我以前也做過同樣的事情,掌心的皮膚記得。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夏日,我穿著我漂亮的裙子,裙擺在暖暖的微風中起舞,眼角的餘光瞄見了母親高大的身影。

    我往她站立的地方斜睨過去,發現她正看著那座城堡,那個位於遙遠地平線上的黑影。我很渴,很熱,想去從門縫中可以看到的蕩著漣漪的湖裡遊泳,和湖裡的鴨子、黑水雞一起嬉戲,看蜻蜓在湖岸的蘆葦叢裡上下翻飛。

    “媽。”我記得當時是這樣說的,但她沒有回答。“媽?”她扭過頭來看著我。那一瞬間,我像是不認識她。我無法理解她臉上的表情。她在我面前成了一個陌生人,一個眼裡藏著秘密的成年女人。現在想想,我能用懊惱、喜歡、傷感、懷舊描述她當時那種奇怪且復雜的表情,但當時我卻絲毫讀不懂。尤其是當她說了這樣的話:“我犯了個錯。我永遠不該來,可惜已經太遲。”我更是不知所以。

    我應該沒有回答她,當時沒有。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還沒來得及開口,她便抓住我的手,拉得很用力,我的肩膀一陣疼痛。她拖著我往後穿過馬路,來到我們的車停著的地方。我們走過去的時候,我嗅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水味,現在,這股香水的味道更濃了,夾雜著那天灼熱的空氣,酸酸的。我看著兩隻麻雀飛過窗戶,聽到朱尼珀·布萊斯那封信到來時同樣人的慘叫。

    書和伯德夫婦

    城堡的大門鎖著,很高,無法攀爬,倒不是說如果大門矮一些,我就會爬上去。我向來不愛運動,不喜歡身體方面的挑戰,那段失去的記憶重新湧上心頭時,我那沒出息的雙腿早已變軟。我莫名地感到思維短路,六神無主。一段時間過後,我覺得別無選擇,唯有回到車旁坐一會兒,再想辦法。後,我的選擇著實有限,因為我實在心煩意亂,根本沒法開車,更別說長途跋涉回到倫敦。於是,我發動車,慢慢駛進了米德赫斯特村。

    乍一看,那裡與我那天駕車經過的其他村莊並無二致:一條孤零零的馬路橫過中間,一頭是綠地,旁邊有一座教堂,沿途還有一所學校。我將車停在當地鄉村禮堂前面,仿佛看到一排排疲憊不堪的倫敦小學生,經過漫長的火車旅途後邋裡邋遢、遲疑不決的樣子。母親以前的影像鬼魅般在我腦海中浮現。彼時,她還不是我的母親。彼時,她什麼都不是,隻有對未知世界的一籌莫展。

    我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試圖平復紛飛的思緒,但並無多大用場。母親當年定是回過米德赫斯特,我則與她一起。我們正是站在大門旁,她情緒很是不佳。我記得。但事情總是這樣,一個問題找到答案後,又會引出一連串新問題,各種疑問在我的心裡團團打轉,像許多灰蒙蒙的蛾子正在尋找光亮,在我腦海裡不停地拍打著翅膀。我們為何來這兒?她為何哭泣?她對我說她犯了個錯誤,到底是什麼意思?她為何說為時已晚?三個月前,她為何對我撒謊,告訴我朱尼珀·布萊斯那封信沒有任何意義?

    這些問題不停地在我腦中飛舞,後,我發現自己站在一家開著門的書店前。在心亂如絲的情況下,去尋找某樣熟悉的東西也是情理之中,我想。高高的書架,一排排整齊擺放的書讓人感到莫大的安慰。油墨和封皮的味道,塵埃在太陽照進屋裡的光束裡飛揚,周圍空氣溫暖靜謐,我的呼吸順暢多了,脈搏慢慢恢復如初,思緒也停下了扇動的翅膀。光線有些昏暗,這樣反而更好。我像老師點名一樣,看著喜歡的作家和書名。勃朗特三姐妹的作品都有,狄更斯的作品也不少,雪萊的也有許多不錯的版本,無須將它們從書架中抽出,隻要知道它們存在已然足夠。我用指尖輕輕拂去它們身上的灰塵。

    我在書店徘徊,觀察,偶爾把放錯地方的書放回原位。後,我來到書店後面一個空曠的地方。中間擺著一張桌子,上面陳列著一個特殊的門類——當地故事。歷史書、咖啡桌上作為擺設的書和一些當地作家寫的書,像《神秘故事》《兇殺和殘害》《霍克赫斯特走私者的冒險》和《啤酒花種植的歷史》等,都擁擠地堆在一起。中間有個木架,上面的書名我早已熟知:《泥人的真正歷史》。

    我深吸了一口氣,將書從木架上拿了下來。

    “你喜歡這本書嗎?”店員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疊起手中的抹布,赫然站在近前。

    “是的,”我恭敬地說,“當然。誰不喜歡呢?”

    次見到這本《泥人的真正歷史》時,我纔十歲,因在學校生病而回到家中。當時我得的應該是流行性腮腺炎吧。小時候,患上這種病得隔離好幾個禮拜。我當時肯定煩躁不已,讓人難以忍受,因為母親剛還對我微笑著表示同情,旋即眉頭緊鎖,神情堅忍。一天,她出了門,沒過多久就回來了,又恢復了以往的樂觀。她將一本從圖書館拿來的破爛不堪的書塞到我手上。“也許這個會讓你開心點。”她試探地說道,“讀者的年齡偏大,不過你是個聰明的女孩,隻要你稍微用點心,我相信你能看懂。跟你以前看的書比較,這本書有點長,不過你一定要堅持讀下去。”

    我或許自怨自艾地咳嗽了幾聲以示回應,哪裡知道我即將邁過一道高高的門檻,再也沒有回頭。我手裡拿著的那樣物品,簡單的外觀下隱藏著強大的力量。所有真正的讀者都會有一本書、一段時刻,像我描述的那樣。當母親將那本在圖書館被借閱過無數次的書交到我手上時,我的那本書、我的那種時刻降臨了。盡管我當時不知道,但在我深深地陷入泥人的世界後,真實的生活再也無法與小說中的世界一較高下。自那時起,我一直非常感謝佩裡小姐,因為她當時從櫃臺後面遞過那本小說,敦促母親將書交給我時,要麼誤認為我的年齡比看上去的要大很多,要麼瞥見了我的靈魂深處,感覺裡面有個洞需要修補。我一直都相信原因是後者。畢竟,圖書管理員的目的就是將書留給真正的讀者。

    我打開泛黃的封面,看了章,那一章描述了泥人在閃著光亮的黑色護城河中醒來時的情形,他的心髒開始跳動,那一刻有些恐怖,我很快著了迷。我神經很是興奮,皮膚泛紅,手指顫抖,滿懷興趣地一頁一頁往下翻。因為有許多讀者先於我看過這本書,書頁的一角均已變薄。無須離開家庭農場旅館裡那個塞滿紙的沙發,我依然可以徜徉在那個宏偉卻讓人害怕的地方。泥人讓我足不出戶數日之久,母親臉上又露出了微笑。我的臉消腫了,而我未來的角色也已定格。

    我再次看著“當地故事”手寫的標牌,然後回頭問笑容可掬的店員:“雷蒙德·布萊斯是本地人嗎?”

    “噢,是的。”她將一縷秀發捋到耳朵後面,“他確實是本地人,住在米德赫斯特堡,書就是在那裡寫的,他也是在那裡逝世的。米德赫斯特堡位於村外幾英裡的地方,是座宏偉的城堡。”她的聲音突然流露出淡淡的孤獨,“至少以前輝煌過。”

    雷蒙德·布萊斯。米德赫斯特堡。我心跳加快。“他不會有個女兒吧?”

    “有三個呢。”

    “其中一個叫朱尼珀嗎?”

    “沒錯,她小。”

    我想起了母親,和她記憶中那個十七歲的女孩。女孩進入教堂大廳時,氣場頓變,她從那排被疏散的人中救下了母親。那封一九四一年寄出的信在五十年後到來後,母親哭了。我突然感覺要靠在某個堅實的東西上。

    “她們三個仍然在世。”店員繼續說,“可能是因為城堡的水,我母親總是這麼說。她們大體上身體都不錯。當然,除了你提到的朱尼珀。”

    “為什麼?她出什麼事了嗎?”

    “她患了老年痴獃癥。我相信是家族遺傳病。說來真是悲涼,據說她以前很漂亮,性格也挺活潑,而且是個很有前途的作家,但她在戰爭期間被未婚夫拋棄了,後來,整個人就變了,腦子變得糊裡糊塗的。她一直都在等他回來,可他再也沒回來過。”

    我張開嘴,想問她的未婚夫去哪兒了,但她說得正起勁,顯然不會理會我的問題。

    “幸虧有她兩個姐姐照顧她,她倆也是少有的好人,經常做各種各樣的慈善,要不她肯定就被打發到收容所裡去了。”她看了看身後,確保沒有外人,往我這邊湊過來。“我記得我小時候,朱尼珀經常在村子和田野裡逛蕩,誰也不會打擾,隻是漫無目的地走著,常常會嚇到當地的孩子。不過話又說回來,孩子們就是喜歡些一驚一乍的事情,不是嗎?”

    我熱切地點點頭。她繼續道:“不過她絕不會對人造成傷害。也從來不會陷入那種無法脫身的麻煩。其實每個村子都需要個怪人。”她微微顫動的嘴唇綻出一絲微笑。“鬼魂就隻會找這樣的人了。如果你喜歡的話,可以看看這本書,裡面都寫著呢。”她拿起一本叫《雷蒙德·布萊斯的米德赫斯特堡》的書。

    “我要了。”我說,將十英鎊紙幣遞給她,“《泥人》那本也要了。”

    我拿著用棕色牛皮紙包好的書,正要走出書店,她在後面喊我:“如果你真感興趣的話,應該考慮去裡面看看。”

    “去城堡裡面嗎?”我回頭望著書店的陰影部分。

    “你會想見見伯德太太的。她住在坦特登路的家庭農場旅館裡。”

    農場旅館位於我來時的路上,離書店幾英裡,是一棟石砌小屋,牆面貼磚,周圍是繁花盛開的花園,後面還有幾棟別的農舍。屋頂有兩扇采光窗,一群白鴿在高高的磚砌煙囪上方振翅盤旋。鉛窗開著,迎接溫暖的好天氣。菱形鑲板在午後的陽光下閃著炫目的光。

    我將車停在一棵巨大的樹下,郁郁蔥蔥的樹枝令小屋的邊緣留下一片陰影。爾後我走進溫暖陽光照射下的花草叢。令人陶醉的茉莉、飛燕草、風鈴草盈滿磚石鋪就的小路。兩隻肥肥的白鵝搖頭晃腦地經過,面對我這個不請自來的陌生人,它們連停都沒停。我隨即走了進去,從燦爛的陽光下走進一個光線昏暗的房間。離我近的牆面裝飾著城堡和庭園的黑白照,根據上面的文字說明,我發現這些照片均是《鄉村生活》雜志於一九一○年拍攝的。房間另一邊有個放著金色接待牌的櫃臺,櫃臺後面有個身材矮胖、穿著深藍色亞麻制服的女人,她在等我。

    “呵呵,想必你就是那位來自倫敦的年輕客人了。”她的眼睛在圓圓的玳瑁色眼鏡框下眨了眨,見我一頭霧水,她笑了笑,“書店的愛麗絲已經打過電話,說你可能會過來。你肯定是直接過來的,伯德覺得你得一個小時之後纔能到呢。”

    我看到她後面掛著一個漂亮的鳥籠,裡面有一隻黃色的金絲雀。

    “他正準備午餐,但我說我隻要一關門,把牌子掛出去後,你準會來。”她咯咯笑起來,常年吸煙的嗓子聽起來有些沙啞。我想她應該年近花甲了,但隻有比她年輕得多的人纔會這樣笑,看起來她比給人的印像要活潑得多。“愛麗絲告訴我你對城堡有興趣。”

    “是的。我想去裡面看一看,是她讓我來這兒的。我需要登記一下嗎?”

    “哎呀,當然不用,用不著這麼正式。去那裡參觀我說了算。”她挺了挺緊緊箍在亞麻制服裡的胸,又收了回去,“應該說是以前我說了算。”

    “以前?”

    “噢,沒錯,這活還挺有意思的。當然,以前都是布萊斯小姐親自打理。她們是從五十年代開始經營的,以此籌集維修城堡的資金,這樣就不用國民托管組織①來管理了。你放心,珀茜小姐絕不會允許國民托管組織打理城堡的。不過,後來維修費用有點兒高了,誰都會有比較拮據的時候。珀茜小姐後來也有些力不從心,這時,我很樂意過來照管一下。過去,我有時候一個禮拜要忙五天,不過,近來的人少了。人們貌似忘記了這個老地方。”她用探詢的眼神看著我,像是期待我能解釋人類為何如此變化無常。

    “呃,我很想進去看看。”我滿懷希望,輕快地說。或許有些太迫切了。

    她有些驚愕地看著我。“當然沒問題,親愛的,我也想帶你去,不過,現在我們已經不再經營這樣的旅遊活動了。”

    失望襲來,一度壓得我無法言語。“噢。”我終於開口道,“噢,可惜。”

    “是可惜,但是珀茜小姐心意已決。她說她討厭開放城堡後,那些無知的遊客到處扔垃圾。愛麗絲誤把你帶到這裡我也不好意思。”她無助地聳聳肩,我們尷尬地沉默了一陣。

    我本想禮貌地告辭,但就在進入米德赫斯特堡參觀的可能性逐漸消退時,我發現生命中再也沒有什麼東西讓我這般強烈想要擁有。“隻不過——我是雷蒙德·布萊斯的忠實擁躉。”我聽見自己說,“如果我不是小時候看了《泥人》,我想我終不會從事出版行業。我想我不會……我是說,也許你可以好好幫我說說,向主人保證,我不是那種在他們家亂丟垃圾的人呢?”

    “這樣啊……”她蹙起眉頭想了想,“城堡確實是個參觀的好去處,沒有人比珀茜小姐更為她的住處感到自豪了……你說你是從事出版行業的,對嗎?”

    我靈光一閃,怎麼把這茬給忘了,對伯德太太那個時代的人而言,剛纔那番話多多少少跟高貴的艦隊街①有些關聯,暫時可以不用理會那間貼滿紙的寒酸小臥室以及我拮據的經濟狀況。我就像一個即將溺水的人看到一條筏子一樣,趕緊抓住機會。“我是諾丁山比林與布朗出版公司的。”我隨即記起了赫伯特在我小小的升職派對上給我的名片。我從來沒想過要正兒八經地把名片帶在身上,不過這東西做書簽倒是非常便利,所以我將一張名片夾在了手提袋中那本《簡·愛》裡,用來排隊的時候閱讀。我像贏得樂透大獎一樣,將那張名片遞了出去。

    “副主席,”伯德太太看著名片,從眼鏡片後面打量著我。“很好。”我想我從她的語氣裡聽到了一絲尊敬。她捏著名片一角,緊繃著嘴唇,微微頷首,算是做出了決定。“好吧。給我一分鐘,我打個電話給兩位老姐姐,看能不能說服她們,讓我今天下午帶你去參觀一下。”

                         

    伯德太太對著一部老式電話小聲說話時,我坐在一把裝有軟墊的扶手椅上,打開新書的牛皮包裝紙。我輕輕拿出那本有著閃亮封面的《泥人》翻閱著。正如我所說,在某種程度上,雷蒙德·布萊斯的故事決定了我的整個人生。光是拿在手裡,我就能全方位地了解自己。

    修訂版的封面設計與將近二十年前母親從西巴爾內斯圖書館為我借的那本並無二致。我兀自笑了,發誓要買個大信封,一回家就把書寄給她們。這樣,總算可以還了二十年的陳年老賬。

    當年,腮腺炎好了之後,我也該將《泥人》還給佩裡小姐了,但那本書卻不見了。 

    無論母親怎麼找,無論我怎樣信誓旦旦要把書找出來,書都沒出現,甚至連我經常掉落東西的床下也沒有。遍“尋”不著後,母親帶著我去圖書館認錯。佩裡小姐用向來讓人畏縮的眼神盯著可憐的母親,母親自是羞愧得無地自容,但我當時隻是美美地想,那本書歸我了,心中並無多少愧疚。那是我次也是一次偷竊,但我就是忍不住。很簡單,我和那本書屬於彼此。

                         

    伯德太太將電話放回架上時,傳來塑料相踫的沉悶聲,我嚇得微微一抖。從她拉長的臉上我立刻判斷出不是好消息。我起身,拖著腳步走到櫃臺。我的左腳已經發麻。

    “其中一位布萊斯小姐今天不是很舒服。”伯德太太說。

    “噢?”

    “小的那個病了,醫生已經在路上了。”

    我盡量掩飾內心的失望。一名老婦人得了病,如果我表現得非常失望很不合適。“太糟糕了,她沒事吧?”

    伯德太太擺擺手,像是正在驅趕一隻沒什麼危害卻極度討厭的蒼蠅,以此打消我的疑慮。

    “我確定她會沒事的。這已經不是次了,她小時候就發作過。”

    “什麼意思?”

    “她們說她忘記了時間,她通常在過度興奮後就會發作,心率會不正常,不是太快就是太慢,我不記得了。她經常會昏過去,醒來後無法記起自己做過什麼。”她緊閉嘴唇,考慮著表達怎樣的情感會更合適。“今天,她的兩位姐姐要忙於照顧她,不想有人打擾。不過,其實她們也不想將你拒之門外。房子需要客人,她們說。這些老太太還真有趣,坦白說,我十分驚訝,她們以前可不怎麼待見客人。不過,我覺得可能因為裡面光是她們三姐妹走來走去,怪冷清的。她們建議你明天去,上午十點左右如何?”

    我不禁感到一陣焦慮。之前我並沒打算留下,但想到我就這麼一走了之,不去城堡裡看看,心底突然湧現出一絲憂傷。失望的情緒在心頭彌漫。

    “我們剛取消了一個預訂,所以,如果你願意,恰好可以騰出一個房間給你。”伯德太太說,“還包括晚餐。”

    我周末本來還有工作,第二天下午赫伯特需要車去溫莎,而且我也不是那種臨時起意決定在陌生的地方待一晚上的人。

    “好的。”我說,“我住下了。”

    《雷蒙德·布萊斯的米德赫斯特堡》

    趁伯德太太處理文書工作,登記我名片上的信息時,我含糊地說了些客套話,便溜到後門那裡,偷偷向門外瞟去。我看到一個農家庭院,裡面有一個牲畜棚,一個鴿舍,還有個錐頂建築,我後來纔知道那是一間烘干室。一個圓形水池靜靜地坐落在院子中央,兩隻胖嘟嘟的鵝劃過被太陽照得暖暖的水面,昂首挺胸地遊著,蕩起的漣漪一層接一層朝石板邊緣擴散。遠處,一隻孔雀正在修剪過的草坪邊緣巡視領地。草坪是一道分界線,這邊是被人精心照料的庭院,那邊是一直延伸到遠處開闊草地的野花草甸。我站立的門口陰影幢幢,仿佛給灑滿陽光的花園鑲了個邊框,春天的花園像一張老照片,突然間蘇醒了過來。

    “漂亮吧?”伯德太太忽然在我後面說,她走過來我都沒有發現,“你聽說過奧利弗·塞克斯嗎?”

    我說沒有,她點點頭,顯然十分高興可以給我講解一番。“他是個建築師,在他的那個時代非常有名。不過他是個十分古怪的家伙,在蘇塞克斯的彭布羅克農場有自己的房子。二十世紀初,雷蒙德·布萊斯將任妻子從倫敦帶回來後不久,曾委托塞克斯對城堡進行了一些改造。這是塞克斯後從事的工作之一,之後他便不知去向,消失在他自己認為的偉大旅程中。他親自監督設計了一個很大的圓形水池,我們面前這個就是那水池的縮小版。他在城堡周圍的護城河上費了很多工夫,為太太改建成了一個豪華的環形大浴場。布萊斯太太擅長遊泳,據說她酷愛運動。他們以前喜歡將……”她將一根手指放在臉上,皺起額頭,“是一種化學物質,噢,親愛的,叫什麼來著?”她將手指拿開,提高嗓門叫道:“伯德?”

    “硫酸銅。”一個空洞的男聲傳來。

    我再次瞥了一眼那隻正在籠子裡尋找種子的金絲雀,又看了看掛著照片的牆壁。

    “對,對,就是這種東西。”伯德太太繼續不慌不忙地說,“硫酸銅可以讓泳池變成湛藍色。”她嘆了口氣,“不過現在已經過了很久了。可惜的是,塞克斯的護城河幾十年前被填平了,他的圓形泳池變成了鵝的家,裡面全是泥巴和鵝糞。”她將一把沉沉的銅鑰匙交給我,拍拍我的手,讓我抓緊了。“我們明天就步行去城堡。天氣預報說明天是個大晴天,從第二座橋上可以看到美麗的風景。我們十點鐘在這裡見面好嗎?”

    “你明天約了教區的牧師,親愛的。”那個不緊不慢的聲音再次飄然而至,像是從鑲嵌的木板後面傳過來的。不過,這次我捕捉到了聲音的來源。接待臺後面的牆上隱藏著一扇幾乎看不見的小門。

    伯德太太抿著嘴唇,像是在思考這個棘手的變故,然後慢慢點點頭。“伯德說得對。噢,真是可惜。”不過她又十分輕快地說,“不要緊,我會給你寫個說明,告訴你該怎麼走。我也會盡快辦完手頭的事然後到城堡去見你。我們隻會待一個小時,我不想打擾太久,布萊斯小姐年紀非常大了。”

    “一個小時挺好的。”喫午飯的時候我就可以回倫敦了。

     

    我的房間很小,屋子中央有一張四柱床。花飾鉛條窗下面擠著一張狹窄的寫字臺,另外還有一些別的小物件。但外面的風景極好,房間在農場的後面,從窗戶可以看到我之前在樓下門口看到的那片草甸。不過,從二層能更好地看到往城堡綿延的山丘,我恰好能看到林子上頭直衝天際的塔尖。

    有人在寫字臺上留了一張折疊整齊的格子圖案野餐墊,還有一個裝滿水果的果籃。天氣暖暖的,庭院很美。我拿起一根香蕉,將野餐墊夾在胳膊底下,拿著新買的書《雷蒙德·布萊斯的米德赫斯特堡》,再次下了樓。

    庭院中的茉莉讓空氣變得甜蜜,白色的大光束從草地一側木涼亭的傾瀉過來。大金魚在池子水面下慢悠悠地遊著,來來回回地擺動圓滾滾的身子,向午後的陽光獻著殷勤。感覺極美,但我並沒有多加停留,遠處有一片樹林正召喚著我。我迂回穿過長草甸中的野生金鳳花,向那邊走去。雖然未到夏天,但天氣非常暖和,空氣干燥。到達樹林邊時,我的發際線上滲出了汗珠。

    我將小毯子攤開鋪在一塊有著斑駁光影的地方,踢掉鞋子。附近有條淺淺的小溪潺潺地流過石頭,蝴蝶隨著微風輕盈起舞。那床毯子聞起來有股皂片和碎葉的味道,讓人心安。我坐下後,草甸裡高高的草將我圍住,仿佛整個世界隻有我一個人在安靜地待著。

    我將《雷蒙德·布萊斯的米德赫斯特堡》放在彎曲的膝蓋上,手指拂過封面。上面是以不同角度排列的黑白照片,像是從誰的手中掉落時恰巧被人抓拍到的一樣。穿著老式裙子的漂亮孩子,波光粼粼的水池旁許久以前的野餐,一群在護城河邊擺著造型遊泳的人。照片上的人們凝視著鏡頭,目光似有幾分魔力。

    我翻開頁,開始讀起來。

    章 肯特郡人

    “有人說泥人不是生出來的,而是像風、樹木和土地一樣,一直都在。但他們錯了。所有生物都是生出來的,所有生物都有家,泥人也不例外。”

    對有些作家而言,小說裡的世界為他們提供了一個絕佳的機會,去攀登現實中並不存在的大山,去描繪絕妙的奇幻國度。但是,對於雷蒙德·布萊斯而言,跟他那個時代為數不多的小說家一樣,家纔是他作品忠實、豐富和根本的靈感之源。在他長達七十五年的書信和文章中都隱含著一個共同的主題:雷蒙德·布萊斯顯然是個戀家的男人,他將他的祖先幾個世紀以來的專屬之地作為自己休憩、避難的場所和終的信仰之地。很少有作家像布萊斯一樣,他在為年輕人寫的哥特式故事《泥人的真正歷史》中,將自己的家設為小說裡的場景。然而,在這部裡程碑式的作品問世前,這座城堡就傲然矗立在肯特青翠樹林中的肥沃高地上。那裡有適合耕種的農田、颯颯作響的黑暗森林,還有充滿歡樂的花園。它們與城堡遙遙相望,共同成就了雷蒙德·布萊斯。

    雷蒙德·布萊斯於一八六六年夏天熱的一天出生於米德赫斯特堡的二樓,是羅伯特·布萊斯和雅典娜·布萊斯的長子。他沿用了祖父的名字,祖父的財產是在加拿大的采金區獲得的。雷蒙德是四兄弟中的一個,他們中小的蒂莫西慘死在一八七六年的大暴風中。雅典娜·布萊斯還是個小有名氣的詩人,小兒子的死令她傷心欲絕。據說兒子下葬後她就得了嚴重的抑郁癥,後來再也沒有恢復過來。後,她從米德赫斯特堡的塔樓上一躍而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留下丈夫、詩稿以及三個未成年的兒子。

    相鄰的頁面有一張漂亮女人的照片——她烏黑的頭發梳得非常精致,正靠在一扇開著的豎框窗戶上,凝視著按高矮順序排列的四個小男孩。照片拍攝於一八七五年。許多早年拍攝的業餘照片都是乳白色的,這些也不例外。照片拍攝的時候,那個小的男孩蒂莫西肯定在動,因為他的笑臉變得模糊了。可憐的小家伙,他當時並不知道自己隻有幾個月可活了。

    我快速瀏覽著接下來的段落,有他那位生活在維多利亞時代的寡言父親的介紹,有他被派遣到伊頓以及後來獲得牛津大學獎學金的介紹,後是他成年後的情況。

    一八八七年從牛津大學畢業後,雷蒙德·布萊斯搬去了倫敦,向《笨拙雜志》投稿,從此開始了他的文學創作生涯。在接下來的十年裡,他出版過十二部劇本、兩部小說、一部兒童詩集。然而,從他的信中可以看出,盡管在事業上取得了不錯的成就,但他在倫敦的生活並不快樂,他渴望童年那種豐富多彩的鄉村生活。

    直到一八九五年跟穆麗爾·帕默斯頓結婚後,他纔對城裡的生活不再那麼挑剔。穆麗爾也受到眾人的交口稱贊,據說“是當年初入社交界的少女中端莊的一位”。從他的信中可以看出,這段時期他的精神面貌大為改觀。他和帕默斯頓小姐是經共同的熟人介紹相識的,所有報道都顯示他們極為般配。兩人都喜歡戶外活動、填字遊戲、攝影,可謂天造地設的一對。兩人還頻頻在報紙的社交版面上露面。

    其父於一八九八年去世後,雷蒙德·布萊斯繼承了米德赫斯特堡,他帶著穆麗爾回到這裡定居。那段時期的許多消息聲稱夫妻兩人一直希望懷上孩子。然而,搬去米德赫斯特時,雷蒙德毫不避諱地在信中表達了擔憂——他還沒有做父親。在接下來的好幾年裡,他們都沒能嘗到做父母的喜悅。直到一九○五年,穆麗爾·布萊斯還寫信給母親坦承自己十分煩惱,擔心她和雷蒙德“終不會得到孩子這份上天的禮物”。不過,在這封信寄出去四個月






     
    網友評論  我們期待著您對此商品發表評論
     
    相關商品
    在線留言 商品價格為新臺幣
    關於我們 送貨時間 安全付款 會員登入 加入會員 我的帳戶 網站聯盟
    DVD 連續劇 Copyright © 2024, Digital 了得網 Co., Ltd.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