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章   王後的遺言

第二章   紅酒杯

第三章   孔雀之美

第四章   萊尼

第五章   獸宛

第六章   毛與刺

第七章   翠鳥時光

第八章   瑪麗的孩子

第九章   時光流逝

第十章   火之國

第十一章  抽煙嗎？

章   王後的遺言

年輕的王後靜靜佇立了片刻，直到雙眼漸漸適應了森林的幽暗。片刻前她還在陽光明媚的草坪上用小木槌玩球，那是一種源自英國的遊戲，深受國王喜愛。她在帕雷茨城堡用的壁紙也出自一位英國人之手，那個英國人在城郊的倉儲區開著一家作坊。帕雷茨的臺球桌更是直接從英國運來的。她似乎理解國王為什麼如此偏愛來自英國的器具：因為他羞於承認自己對這個小島的喜愛。這個島嶼在地圖上的形狀，仿佛是一條狂躁不安地抖著雙鰭的鯨魚，不知出於何種原因擱淺在哈維爾河的此處，這裡的水流遲緩而蜿蜒，河面忽而開闊忽而狹窄，在這裡人們幾乎會忘記每一條河都有源頭和河口的事實。時光仿佛也在此迷失了方向，隻會圍繞著島嶼旋轉，在此地，過去和未來以一種奇異的方式夾纏不清。哈維爾河雖然連接著施布雷河和易北河的灘林，然而河水流經此處時，卻似乎停滯在無數幽暗的湖泊之間，迷失在岩生櫟、白榆和山毛櫸的林蔭之下，消失在河灘的樹林、潮濕的沼澤和灰柳叢林中。

春天是榕莨和驢蹄草綻放的季節，接下來是水芋、黃昌蒲和千屈菜。平坦的河灘上蔓延著遼闊而茂密的蘆原，無數禽類在這裡繁衍生息。這裡還保存著冰川時代的形貌，如終漬、冰蝕谷。孔雀島上的一切，仿佛都存在於不確定的時代，每一段歷史都擁有開端前的開端。王後沉重地呼吸著。球滾到哪兒去了？

這是王室在流亡後次回到孔雀島上，除了幾個女家庭教師陪同的孩子，隻有兩位女眷，陶恩茨恩伯爵夫人和特魯賽茨-瓦爾登堡伯爵夫人，此外還有王儲的教師安希隆和國王的侍從副官烏郎格。依然被禁止出入宮廷的哈登堡，明日會進宮參加一個密會，商討向拿破侖割讓西裡西亞一事，拿破侖之所以提出這個要求，是因為普魯士拿不出他索要的一億法郎賠款。然而明天到來之前，大家隻想享受春光，或閑逛或聊天，時值五月，正午卻已經異常炎熱，所有人都忙著往銀杯裡添冰鎮檸檬汁，沒有人注意到，七歲的亞歷山德琳娜公主興高采烈地踢了小皮球一腳，球汨汨滾進樹叢中不見了。所以王後沒等別人主動請纓，自己悄悄過來找皮球，歡聲笑語間，她便從明媚的草坪踏入了陰暗的樹叢中。

那感覺仿佛是穿越了一扇通向另一個世界的門戶，周邊霎時一片寂靜，隻有昆蟲有氣無力的唧唧聲。王後突然感覺到，剛纔玩得太投入，皮膚此時因為疲憊和暴曬仿佛在炙燒。但王後還是拉了拉圍巾，遮住了胸口，她的圍巾和裙子都是薄如蟬翼的半透明輕紗質地，裙子是純白色的短袖低胸款，一條藍色的絲帶束在胸下。

王後是什麼？我們總以為那是童話裡的形像，然而在這片潮濕茂密的叢林中，的確有一位王後，她的脖頸和臉頰上跳躍著勃勃生機，那生機親密環抱著這位年輕的女人，正如她的稱號環抱著她一樣。當我們說出“王後”這個詞時，仿佛這個詞指代的那個人，那個身影正在樹蔭中漸漸消散。我們觀察著這位王後，默念著那個詞，將這個詞在腦中激起的一切想像都投射到這位女人身上。王後，王後。我們肆無忌憚地盯著她看，大膽地用想像試探她的身影。王後是什麼？這個詞會把我們帶到哪裡？我們總以為自己明白，但稍作思忖之後，卻會意識到自己一無所知。從前的人懂得比我們多嗎？從前的“王後”，難道真的和“士兵”、“醫生”一樣，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詞語嗎？我們已無從知曉。一切要麼是童話，要麼是虛無。畢竟我們在今天也說不清楚，嚴肅意義上的“童話”究竟指的是什麼。一切要麼是童話，要麼是虛無。一位王後，一座城堡，一個島嶼。一隻球。很快我們還會提到一個詞，一個同樣具有童話意味的詞，然而這個詞卻令人反感作嘔，那是一個罕見的詞，和王後一樣罕見。現在我們的問題是，這個詞會把我們引向哪裡？

在這個潮濕的初夏日，正是這個詞將王後引到了幽暗不明之處，溫暖肥厚的樹葉在林中漸漸腐爛的甜腥味刺激著她的鼻子。她開始四處尋找，很快就在一顆老橡樹的樹干下發現了微微閃光的白球，那球一半嵌在盤根錯節的根須中，一半掩在雜草裡。她正彎下腰想抓住球，一個小男孩的身影突然從樹干的陰影處冒出來，站在她面前，直勾勾地盯著她，她立刻意識到，這個男孩有些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