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文/達爾溫·庫克

應該承認，我多少有些擔心，自己有沒有資格撰寫這篇序言。盡管我曾多次受邀為形形色色的漫畫故事集作序，但那些故事往往講的是飛來飛去的超人和蛇蠍心腸的美女。我是--或許永遠都會是--一個類型娛樂作品創作人，所以，敲出千八百字，談談那種類型的書中展示的技巧，對我來說是相當容易的事。
但我現在面臨的情況卻有點棘手--傑夫·勒米爾的《埃郡往事》可不止一本令人著迷的午後讀物，它不能貼上"圖像小說"，甚至"圖像文學"的標簽。它在加拿大文學殿堂中達到了極高的地位，可以驕傲地同勞倫斯、裡奇勒和阿特伍德等人的作品並駕齊驅。
加拿大漫畫這種文藝形式的歷史非常豐富，類型也十分多樣，而且從誕生之初便是如此。然而，到20世紀70年代，我們越來越清晰地看到，專門針對加拿大大眾市場的漫畫出版難以為繼。而在接下來的二十多年中，獨立漫畫家主導了加拿大漫畫。年輕的加拿大漫畫家開始認識到，在去紐約發展和畫蝙蝠俠之外還有別的選擇。戴夫·西姆和格哈德是他們當中的先驅，並樹立了高得驚人的標準。
進入20世紀90年代，自傳漫畫開始崛起。賽斯、布朗和馬特三人將獨立漫畫界的主要目光都吸引到了加拿大。盡管言之尚早，但我相信，總有一天，這一階段會被視為加拿大漫畫個真正的黃金時代。對於20世紀90年代晚期的藝術漫畫評論家來說，脫離自傳漫畫來考察加拿大是不可能的。
進入21世紀後，我十分興奮地發現，新一代加拿大漫畫家紛紛湧現。他們受到那個時代的啟發，但也開拓了漫畫主題的邊界。引領這股潮流的是兩名風格大相徑庭的漫畫家：《歪小子斯科特》的作者、跨類型天纔布萊恩·李·奧馬利，以及入行相對較晚的傑夫·勒米爾。
傑夫·勒米爾看上去就像是一個通靈的人。我這樣說絕不是裝神弄鬼，聳人聽聞。我指的是一種更加正經嚴肅的狀態，常常出現在偉大的故事講述者身上。他的頭腦和心靈似乎能記住人們情感的微妙波動。這種波動毫無遮掩，但當事人往往察覺不到，旁觀者也幾乎視而不見。勒米爾的故事建立在一繫列平淡無味、看似毫無關聯的瞬間之上，但將這些瞬間連綴起來看的話，就會發現它們構成了一個內涵深刻的整體。這種舉重若輕的優美，即便雷蒙德·卡佛也要大感嫉妒。勒米爾具有令人贊嘆的直覺，知道某個場景該從何處開始，到何處結束，該安放在更大的故事圖景中的什麼位置。在《埃郡往事》裡，作者從容不迫地帶領我們穿梭於過去、現在、未來與幻想，其手法之純熟老道，是大多數漫畫家即便終生練習也無法達到的。
盡管《埃郡往事》也帶著淡淡的傷感，但感覺卻很自然，而要達成這樣的效果很不容易。憑借機敏或者本能，勒米爾避開了遠比他知名的許多漫畫家都會不慎墜入的陷阱--自我憐憫。對於自己承受的痛苦和孤獨，不少出類撥萃的漫畫家都會百感交集，而在他們的作品中，有很大一部分似乎都是故意設計出來，給這種自我沉溺賦予英雄主義的背景。而勒米爾塑造的人物卻具有別樣的色彩--在生活的風吹雨打中，他們堅強而剛毅，即便心懷絕望，也不會顯露出來。我們能同這些人物產生共鳴，因為勒米爾天纔般地揭露了他們內心的堅強，而不是外表的軟弱。在《農場故事》中，登場人物陷入了生活的困境，這不是他們主動招致的結果，也不在他們的意料之中。在無法預見也無法控制的外力的作用下，萊斯特、肯尼和吉米三人既開創不了新生活，也重返不了舊時光。他們似乎隻有一條實實在在的路可走，那就是忍耐和順從--用一塊塊石頭默默鋪出一條路，走出困住自己的密林。
勒米爾的故事往往波瀾不驚，缺乏誇張的情節。然而，當戲劇張力慢慢累積，後突然爆發時，我們全都震驚了。那些腐朽的陳詞濫調竟然一下子鮮活過來，散發出令人心碎的感染力。某個角色乏善可陳的人生走向終點時，我們本以為會再次靜靜地咀嚼絕望。然而，畫格之外的敲擊聲鼓動我們繼續往後翻。於是，我們看到了勒米爾火力全開的一幕：一支冰球隊站在我們面前，以富加拿大特色的方式表達男子漢之間的尊敬--用球棍默默地敲擊冰面。這一煽情場面出現的時機堪稱完美，不但讓我們忘記了譏諷，而且還喚起了某種我們與生俱來、卻早已遺忘的情感，令其充盈於我們內心。
展現在我們面前的便是這樣一部作品：一方面，它具有出人意表的成熟度，可以打動所有的讀者；另一方面，它又能讓熟悉加拿大鄉村生活的讀者品出一番獨特的滋味。考慮到作者如此年輕便創作出《埃郡往事》這樣的作品，其成就之大，便愈發令人難以置信了。我相信，這部感人至深的作品已經超越了圖像文學這一形式，並將作為秀的加拿大文學的典範而永載史冊。
皮埃爾·伯頓、法利·莫阨特、傑夫·勒米爾--這三人的名字排在一起念出來是那樣自然，就像鋒利的冰刀干淨利落地滑過嶄新的冰面。

達爾溫·庫克
2009年
埃塞克斯郡東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