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當她不再是“好”女人的時候……

美國浪漫主義詩人朗費羅有一首詩，叫《有一個小女孩》，1950年代被譜成了一首童謠，在美國本土家喻戶曉。其中有一句是“當她好的時候，她好得要命；當她壞的時候，她壞得要死。”到了本世紀，我們接觸到更多類似的敘事，蕾哈娜的Good Girl Gone Bad，碧梨的All the good girls go to hell，等等。“好”女人變“壞”儼然一個經久不衰的敘事潮流。
《當她是好女人的時候》的背景就設在1950年代的美國一個中西部小鎮，小鎮姑娘露西早早見識了以她酗酒父親為代表的成人世界的雙標，於是在她的成長過程中，她拒絕家長權威，抗拒男性規訓，可當她成為成人世界的一員，繼女兒之後成為妻子和母親，她的不故作颯爽、不隨波逐流、敵對態度，讓她成了別人眼中的惡女。而當“好”女兒、“好”妻子、“好”母親不再“好”時，她被剝奪了女兒、妻子和母親的身份；當她不再是“好”女人的時候，她甚至不再是“女人”。

2、當“不道德”羅斯開始“道德綁架”的時候……

當“不道德”羅斯開始講道德時，你深刻體會到了什麼是梭羅所說的“善惡之間，從無一瞬休戰”，它體現在“好”女人露西與周圍人的舌戰上，饒舌、強勁、雄辯、毫不妥協。然而，當露西祖父“威爾老爹”的內心獨白響起時，你又會被引入“善與惡，有無標準答案”的思考。也許，正如羅斯所說，他講一個受了傷害的女兒的故事，講“她有足夠的理由為她生命中的那些男人感到憤怒”，是為了“檢視憤怒的本質，傷害的深度，以及憤怒給露西和其他人帶來的後果”，讓我們看到“真正的憤怒是很痛苦的”，它的代價亦是高昂的。

   《當她是好女人的時候》是菲利普•羅斯創作的第二部長篇小說。小說的背景設置在一九四〇年代美國中西部的一個小鎮。在露西•納爾遜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她就把她不負責任、酗酒的父親扔進了監獄。從那以後，露西變成了一個性情暴烈的青少年。她對中產生活和美國小鎮式的虔誠充滿憤怒，一心想改造她周圍的男人，特別是她那無能的丈夫羅伊。隨著時間的流逝，露西努力擺脫父親造成的可怕失望，永遠渴望著他父親不能成為的那種男人。羅斯以手術刀般的精準，刻畫出占據露西生命的憤怒、仇恨和暴烈的情感。 
   這是一部“另類”的羅斯作品。沒有猶太性，沒有諷刺戲謔，文本敘事。羅斯以不折不扣的寫實主義筆觸，塑造了一個被原生家庭所困的憤怒的“好女人”形像，影射了一種虔誠與傲慢、希望與失望並存的美國願景，既殘酷無情又充滿悲憫。

菲利普?羅斯（Philip Roth，1933-2018），美國著名作家。出生於美國中產階級猶太人家庭，1954年畢業於賓夕法尼亞州巴克內爾大學，1955年獲芝加哥大學文學碩士學位後留校，同時攻讀博士學位，但在1957年放棄學位學習，專事寫作，以小說《再見吧，哥倫布》（1959）一舉成名。此後筆耕不輟，獲獎無數。2012年宣布封筆，一生共創作29部小說，代表作《波特諾伊的怨訴》《薩巴斯劇院》等。

那之後不到一年，老頭自己摔了一跤，腦溢血死了。在艾恩城，威拉德為他辦了一個小型葬禮。站在墓地旁，威拉德突然莫名其妙地體會到一種釋然，一種即便對一個敵人的死亦有的惻隱——人的精神無疑比他想像的更深邃，命運也比他想像的更悲哀、更曲折。

或許，他可以假裝什麼也聽不見，假裝自己耳朵開始不靈了。誰會知道它們靈還是不靈呢？是啊，這可能不失為解決問題的一記妙招，還用不著借助輪椅。眼不見為淨，聳聳肩膀，一走了之。接下來幾個月，可以時不時地假裝力不從心。是的先生，得讓他們自己去處理。他們可以暫時住他的房子，對此他沒什麼意見，但是除此之外——這麼說吧，他的腦子已經開始不好使了。也許為了讓自己更有說服力，他應該——當然是他故意的，不是受貝爾塔的指使，而是從始至終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像他悲傷的老朋友約翰•歐文不幸開始做的那樣,開始尿床。“但是為什麼？為什麼我要裝糊塗？為什麼明明頭腦靈光卻要假裝頭腦不清楚！”他一下子站了起來。“為什麼要讓自己得肺炎、擔心自己生病，明明自己一直在做好事！” 對死亡的恐懼，對可怕可恨的死亡的恐懼使他垂下眼瞼，緊閉雙眼。“在善待——”他喊道,“他人！” 然後一邊朝山下走去，一邊抖落肩上和帽子上的雪，他的老寒腿竭盡所能地把他盡快帶離了墓地。

直到走出墓地，一直走到南水街的路燈下，威拉德的心跳纔基本上恢復到自然節奏。僅僅因為又將面臨鼕天，並不意味著他永遠見不到春天。他不光是要活到那個時候，他現在也還活著。那些購著物、開著車的人也都活著；不管他們有沒有麻煩，他們都活著！活著！我們都活著！噢，他獃在墓地干什麼呢？在這個時辰，在這種天氣下！得了，沮喪、病態、杞人憂天，有關人生後一刻的想法已經夠了。還有那麼多事可想，況且也不全都是壞事。

按照希基軍士的想法，如果你沒有什麼建設性的東西可說，那你好免開尊口，尤其當你穿的制服，喫的軍餉，領的支票踫巧都是這個你認為如此可拍糟糕的國家給的。羅伊同意希基軍士完全正確：世上就是有些人從來都不知足，即便你整天拿銀勺子喂他們。

他會教她如何熱愛受苦，但她痛恨受苦，就跟痛恨使她受苦的人一樣，永遠痛恨。

夏天之所以特別討厭，是因為所有的門窗都敞開著，她總是能感覺到自己難以容忍的人的存在，這的確是一種痛苦的可怕的折磨。踫上情緒不好的時候，光是聽見她討厭的人打哈欠，就可以讓她心煩意亂。

家。但這有何不可呢？這麼多年來，他們總是抱怨她蔑視他們的言行，抱怨她拒絕接受他們的隻言片語。她和他們同住一個屋檐下，卻像陌生人，甚至像敵人，不友好，不溝通，差不多不可接近。現在，他們能說她今天的行為依然像他們的敵人嗎？她回家了，那麼他們打算怎麼辦呢？

婚姻可不是什麼你能隨便扔到窗外的東西，像扔掉一雙舊鞋那樣。婚姻也不是你閑來無事，想結就結想離就離。他思考的越多，就越意識到婚姻可能是你一生中所做的重要的事。畢竟，家庭是社會的支柱。離開家庭，你還有什麼？茫茫人海中的一片混亂而已。試想這個世界沒有家庭會怎麼樣？你實際上寸步難行。噢，沒錯，當然有些人眨眼之間就跑到離婚律師那裡去。先是簽訂一個雙方都不如意的合約，然後嘩的一下對簿公堂——不管孩子或者對方的死活。可是，如果一對夫妻稍微成熟一點的話，他們就會坐下來，開誠布公地羅列分歧，闡明委屈，指出對方的錯誤——同時承認自己可能有的錯誤（因為事情永遠不會那麼黑白分明，一方全對而另一方全錯）——之後，不是逃到內華達的裡諾，而是兩個成熟的人不再耍小孩子脾氣，真正下定決心，竭盡全力來經營自己的婚姻。因為，經營——這個詞很關鍵，沒錯，當你愉快地跳著華爾茲進入聖潔的婚姻殿堂，幻想著一切或多或少將是你婚前美好時光的延續的時候，你當然不會想到這個詞。沒錯，婚姻是一項工作，一項艱巨的工作，一項討人厭、瑣碎但很重要的工作，特別是涉及到孩子時，而這個孩子比任何人都更需要你。
她不能忍受這種偽裝，所以她拼命地相信那不是偽裝，相信他所說的一切實際上都發自肺腑，可是她發現這同樣難以忍受。

那天晚上，他們冒著暴風雪開車回基恩堡。羅伊一聲不吭地沿高速公路緩慢地開著，愛德華依偎著她睡著了。她裹著外套，看著飄過引擎蓋的雪，思緒萬千。是的，她媽媽正要嫁給自己一直夢想她嫁的理想男人，她丈夫已經不再逃避自己的義務和責任。不管他喜不喜歡，他終還是安心於他的日常工作，真正成為一個父親、一個丈夫和一個男人；她的孩子有雙親愛護，他們各司其職，所有這一切都是她單槍匹馬努力的結果。這是一場她經歷的戰鬥，也是一場她已經獲勝的戰鬥，可她卻感覺自己的人生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悲傷。是的，她曾期望的一切都已經實現，然而在他們穿越暴風雪回家的路上，她幻想她永遠不會死——她將在這個自己締造的新世界裡永遠地活下去，永遠不死，永遠沒有正確且幸福的機會。

突然間，她那沒完沒了的不幸人生的幻想居然消失了。所有那些沉重、悲傷和陰郁似乎一夜之間離她而去。這可能嗎？一個嶄新的露西？一個嶄新的羅伊？一種嶄新的生活？一天下午回家的路上，牽著愛德華戴著連指手套的手，雪橇在他們身後刮擦著清掃過的雪地，她開始唱起威爾老爹教給她小寶貝的那傻傻的歌。

自從愛德華出生那天起，她就幾乎沒有允許他進入過她的大腦；她已經把他趕出了他們的生活，繼而趕出了她的大腦。毫無疑問，除了毀掉這封信外別無他法。燒掉它，讓灰燼隨風而去——那是合適的告別儀式。是的，再見，再見，勇敢堅定的男人們。再見，保護者、守衛者、英雄和救星。你們不再被需要，你們不再被期望——唉，你們已經顯露出了本性。別了，別了，色鬼和詐騙犯，懦夫和膿包，騙子和偽君子。父親們和丈夫們，永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