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狗來我家裡，是在我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在聖誕節跟大年正月期間，
整條街市都洋溢著一種喜氣洋洋的熱鬧氣氛。某一天深夜，父親爛醉如泥地 回家了。大門口先是響起一陣用力脫鞋的聲音，之後，父親打開我臥室的拉
門，雙腳拖地，直往我身邊湊。當中，他似乎絆倒了，不知是手還是腿重重 地跌到了榻榻米上。緊接著，耳根邊感覺到一股暖濕而粗重的呼吸，我於是
睜開了眼。

     父親的身子遮擋住了走廊的燈光，他把一團小小的黑乎乎的東西湊到我 的眼前。

     “回來啦！”聽我說完，父親把頭縮回脖子裡，扭著身子，呵呵大笑起 來。

     一股酸溜溜的味道直衝鼻孔，我凝神一看。他領口邊沾著不少嘔吐物的 碎渣。

     “一隻狗。看哪，好可愛呀。從今往後，就生活在咱家了。”
我被爸爸提溜著後背，去了客廳。在煤油暖爐前。我跟狗會面了。還是 一條小小的狗仔，身形比一隻足球還小，四條腿倒是粗壯，整個身子結結實
實縮成一團。爸爸不分輕重，咯哧咯哧地摸著它的頭，小狗的眼眶歪向一邊 ，眼白往外翻著。

     “過去呢，是啊，跟你差不多大的時候，爸爸也養過一條狗。是一條黑
色雜種狗，跟這條狗一模一樣。名字叫佩斯。當時我們家租別人的房子住， 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跟房東產生了爭執。為了洩憤，他們放出狠話，
突然禁止養狗。

     “你好給我記住嘍。在這個世上，有一些人完全不值得信任，他們用 心太陰險歹毒。

     “再有啊，如今這世道，很多事是奈何不得的。”
盤腿而坐的爸爸驀然止住話匣子，他身子前傾，朝腦海中的用心險惡的 壞人丟了個白眼，慢悠悠地咂了咂嘴。

     我稍稍等了一會，繼續催問下去。

     “嗯，於是呢，有一天，我們一家人帶著佩斯，去登山遠足。一放開繩
索，佩斯就可勁兒地跑了起來。它可是一條大狗了，力氣相當大。像一匹小 馬駒似的，它跑起來踩得地表轟隆作響。我們跟它賽跑，還反復讓它取東西
。後來它玩夠了，總算筋疲力盡。接下來，我給它喂飯。別看它是條狗，居 然特別喜歡飯團。它喫飯團喫飽了，肚子鼓鼓脹脹的，趁它昏昏欲睡之時，
我把狗繩捆在一棵枝干粗壯的大樹上，就這樣棄之而去了。

     “可是，那條狗竟然跑回來了。

     “它把狗繩咬斷了。它瘦成猴兒似的，身上肋骨一根根畢露。我當時一
下子把狗狗抱住了。我哇哇大哭起來，狗也嗚咽個不停。 爸爸停頓了下來。他用充血的眼睛，斜睨著弔在天花板上的電燈，太陽
穴的青筋直往外冒。

     “嗡嗚，汪汪，嗚汪，汪嗡，嗡嗡！”
他模仿著狗的嗚咽聲。我覺得他過於投入，那聲音聽上去甚至有些疹人
，便皺起了眉頭。可不是嘛．一方面會打擾鄰裡，指不定還會吵醒媽媽呢。

    爸爸立即有所覺察，他輕輕地咳了一下，用鼻子“嗯”了一聲，接著絮叨。

     “不對不對。一點也不像是狗的聲音。它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耷拉著
頭，淚珠一滴滴、一滴滴地往下滾。” 父親很是垂頭喪氣。可不一會，他似乎覺得興味索然，便語氣冷淡地說 ：
“行了，不提了。第二個周末，我又把它丟到一座更遠的山裡，還把狗 繩換成了一把鐵鎖。”
我一邊隨聲附和，一邊默默地打量著小狗。小狗重復著一個動作，它嗅 著父親的指頭，還用舌頭輕輕地舔。仿佛樂此不疲似的。爸爸曾經養過的，
指不定就是這樣的狗吧，我不經意間說了一句。

     “嗯。是啊，真像啊。說不定是它轉世回陽了。” 也指不定是報遺棄之仇來了。

     小狗黑絨絨的毛發，在煤油暖爐的紅光映襯下，閃閃發亮。見此情形，
我心裡驀然閃過這一念頭。我可不能把這種想法告訴爸爸。

     父親不斷輕撫著小狗。不一會兒，他竟然趴在桌子上酣然入睡了。P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