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大多數人已經不再認識他,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的來歷。小鎮的變化太大了。戰爭爆發了,戰爭又結束了。小鎮隨著戰爭的爆發一度無序擴張,如今又慢慢縮小到原來的規模。物是人非。此地的居民外出漂泊,別處的居民漂泊到此地。吉緹藥店的標牌還是吉緹,但店主早已易主。陌生的警察在街上巡邏,陌生的姑娘在珠寶戲院賣票,廣場對面那座紅磚砌成的消防隊裡全是陌生的消防員。
但廣場還在,同樣老舊的東西還在。
畫面又閃回故事開始時的那個小鎮。吉緹藥店那扇流光溢彩的櫥窗正對面的廣場上,有人又看見了那位影子情人、那位藥店牛仔。但是隻有一晚。在那個晚上,人們又看到他站在那個地方,那個他曾經一度守望的地方。不過,他等待的那個人再也不會出現。
這裡的大多數人已經不再認識他,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的來歷。小鎮的變化太大了。戰爭爆發了,戰爭又結束了。小鎮隨著戰爭的爆發一度無序擴張,如今又慢慢縮小到原來的規模。物是人非。此地的居民外出漂泊,別處的居民漂泊到此地。吉緹藥店的標牌還是吉緹,但店主早已易主。陌生的警察在街上巡邏,陌生的姑娘在珠寶戲院賣票,廣場對面那座紅磚砌成的消防隊裡全是陌生的消防員。
但廣場還在,同樣老舊的東西還在。
這天是六月一日,星期六的晚上。鎮子上燈火通明,所有人都在外歡度周末,出雙入對,悠遊漫步。每個小伙子身邊都帶著個姑娘,每個姑娘邊上都有個小伙子。
他衣冠整潔,舉止正常,從外表根本看不出異樣。他的頭發看上去剛理過,周六約會前剪個頭發,對每個男人來說都很正常。他繫了根顏色鮮艷的新領帶。剛纔,一個衣著同樣鮮艷的男孩子從他面前走過,這小鬼居然回頭對他笑了笑。人們說,有目標的人生纔有意義。這麼看來,他的人生目標一定很明確,因為他看上去那麼專注。但是假如帶他去醫院,估計醫生能診出他的病癥。不過誰會帶他去看病呢?醫生不會走上大街自己找病人,病人得自己去找醫生。
假如他是座建築,內部可能早已尸骨遍地,但從外面看起來,卻和周圍那些建築沒什麼兩樣,同樣那麼健康、同樣那麼傳統,同樣那麼正常。這是因為路人匆匆而過,沒人能看透那扇靈魂之窗後面隱藏著什麼。如果有人踫巧看見,一定會被嚇得臉色煞白,然後尖叫著一路跑開。
他反反復復看著自己的手表,看表的時候,臉上露出自我安慰般的微笑,那微笑仿佛在說:“我可不介意多等一會兒,誰都知道,她一定會來的。”
這時候,有兩個時髦小姑娘在廣場上閑逛,想找幾個伴,一道去找點樂子(不管怎麼說,廣場上的人比較多。要想找個伴的話,去廣場上轉轉總會有點收獲)。不經意間,她們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朝他這邊瞥了一眼。她們覺得這個人不錯,是張新面孔,以前在鎮上沒見過他,上去搭個訕,應該也沒什麼損失。
於是,她們衝他虛情假意地媚笑,跟他調情。同時放慢腳步,看看他會不會上鉤。
“之前沒見過這人啊。”一個姑娘大聲對另一個說,這話其實是說給他聽。
他確實聽見了(要裝作聽不見卻也不容易)。不過他隻是笑笑,搖了搖頭。“我在等人。”他一邊說,一邊向那兩位姑娘輕輕地抬了抬帽子,以示回絕,隨後便轉頭看向另一個方向。
她們互相聳聳肩,轉身離開。反正廣場上到處都是人,不缺他這一個。要知道,這可是星期六的晚上。
路還很長。在她們長大成人之前,會在無數個星期六的晚上跟無數個男人調情,不過她們永遠不會知道,她們差一點就再也不能找男人調情,再也見不到下一個星期六的晚上,見不到這廣場上炫目的燈光。有時候,你不知不覺地跟那些藏在人群中的死神擦身而過。
不過,平均律這東西畢竟還是很科學的,多擲幾次骰子,總能得到你想要的數字。這不,人群中出現了一個人,一個戰前就住在這裡的老居民。這個人從前就認識他,知道他是誰。至少,知道他過去是誰。這個人走過強尼身邊之後,停下了腳步,回頭又看了他一眼。這一看,讓他大喫一驚,於是,他從女伴身邊離開,在他面前站定。
“嗨,你好啊!強尼。還記得我嗎,強尼·邁爾?”
他隻是看著他,並沒有答話。
“我們原來在同一個棒球隊打球,沃什伯恩紅隊。我想你肯定不會忘記我。還記得我們的教練埃德·泰勒嗎?那個‘鐵人埃德’?他戰死在塔拉瓦島,是他個把旗子插上那個小島的——
他還是一言不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
“你這是怎麼了,強尼?還記得小時候我放學後去打工的那家阿倫雜貨店嗎?我原來幫他送貨的那家?現在那家店歸我了。還記得老頭阿倫的女兒嗎?那個都看都不看我們一眼的姑娘?她現在是我老婆了。”
他還是沉默地盯著他。
終於,他不再堅持,充滿疑惑地看著他,感覺有點尷尬。撓著腦袋回到妻子身邊,轉身離開。
“我敢肯定,那人就是強尼·邁爾。我可沒失憶啊。他怎麼就是不說話呢?你也認識強尼·邁爾,你覺得是不是他?”
“我可不想再回頭看他。反正也對你身邊那些朋友一點都不感興趣。”
“但如果他不是的話,他怎麼就不說呢? 他就這麼像個幽靈似的站著。這樣看來,那個關於他的傳說大概是真的,他們說他那天大發雷霆——”
“哎呀,別再說這事了,哈特利,”她輕輕推了他一把,心不在焉地說道,“快排隊買票去,他們都跑到你前面去了。這次我可不想再坐邊上了。”
舊時的友誼。兒時的友誼。
隨著時間的流逝,人群漸漸散去,燈光漸漸熄滅。電影院裡人去樓空,汽水攤也隨之打烊。後,就連那兩家酒館裡的人也走光了:一家是廣場上面的“邁克酒家”,和一家位於廣場外圍、檔次稍低的“凱利”。吉緹早就關燈打烊了,而那家小雜貨鋪關得更早。出租車司機喬停好了車,回家和老婆孩子團聚。路上巡邏的警察也打卡下班。就連小貓小狗都躲起來睡覺了。
尖頂上的時鐘敲了一下,不過對強尼來說,這鐘足足快了五個小時。此時的廣場上,空空蕩蕩,所有的燈光早已熄滅。
沒人見到他離開,因為此時廣場上已經空無一人。永遠不會有人知道,那天晚上他是怎麼離開、去向哪裡、又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不過,到了早上,當晨光重新灑滿廣場的時候,藥店前的這個地方就會空無一人,不會再有人在此處獨自站立。就算到了晚上也不會再有人來,第二個晚上也是一樣。接下去的每個晚上,他都不會回來了。
隻有這一個晚上,他來了。他又走了。
不過,山坡上的墓地看門人清楚地知道所有的一切。就在那個星期天的早晨,他次巡視時,看到一塊墓碑前有個新鮮的花環。前一天晚上巡視的時候他並沒見過。黑暗中,有人在這裡放下了鮮花,沒人看見到底是誰放的。這些嬌嫩的鮮花看上去如此令人惆悵、如此令人心碎。這些花絕不是從花店買來的,而是從地裡采的,采完之後又慢慢編出來的。編花環的人一定是個新手,看得出來,這人有點笨手笨腳。
這塊差不多快要被人遺忘的墓碑上如是寫道:
多蘿西
我將為你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