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托馬斯·肯尼利（Thomas Keneally），澳大利亞國寶級作家，邁爾斯·富蘭克林文學獎得主，四次獲布克獎提名，1982年憑借代表作《辛德勒方舟》獲獎。作為一位富有人道主義情懷的作家，肯尼利的創作靈感多基於史實，擅長在時代背景下刻畫人物的情感與心理，呼喚正義與人性。

譯者簡介：
李堯，1946 年生，悉尼大學榮譽文學博士，西悉尼大學榮譽文學博士，資深翻譯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北京外國語大學澳大利亞研究中心客座教授，從事英語教學與翻譯四十餘年，翻譯英、美、澳大利亞文學，以及文化、歷史著作五十五部，其中多部獲獎。2008年因在中澳文化交流，特別是翻譯領域作出的貢獻，被澳大利亞“澳中理事會”授予傑出貢獻獎章。2018年在華澳大利亞研究基金會(FASIC)授予其終生成就獎。

劉洋，北京大學在讀博士，魯迅文學院第三十五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畢業學員，文學翻譯愛好者。

章



1900年，吉米·布萊克史密斯的舅舅達比吉——按白人的叫法是傑克·斯摩多——聽說吉米娶了一個白人女孩，並且在沃倫鎮的循道公會教堂舉辦了婚禮。這個消息讓他感到十分不安。

於是，他帶上吉米在割禮時被敲掉的那顆牙齒，朝著一百英裡外的沃倫鎮出發了，一路上都是徒步而行。這顆牙齒應該能夠說服吉米，讓他認識到，自己是部族的一員。達比吉·傑克·斯摩多有著純正的部族血統，屬於芒金迪部族的達蘭姆分支。在他看來，族人的婚姻仍然要保持部族傳統纔行。

所謂傳統就是：達蘭姆人應該娶蒙哥拉人，蒙哥拉人應該娶加利人，加利人應該娶維比貝拉人，而維比貝拉人應該娶達蘭姆的姑娘。可是吉米呢？作為達蘭姆的成員，居然娶了一個白人女孩，婚禮居然在教堂裡舉辦。

吉米·布萊克史密斯的婚禮令傑克感到十分困擾，甚至讓他焦躁不安。部族的婚姻習俗還是要遵守的，達比吉·傑克·斯摩多心想。就算吉米這個達蘭姆的小伙子生活在傳教區，就算他與蒙哥拉女人相隔八十乃至兩百英裡，安排一場婚事又有什麼難的老們早就把婚姻習俗裝在腦子裡了。可為什麼就是不遵循傳統呢？

為此，傑克·斯摩多感到十分沮喪，就連他那個生性輕浮的姐姐——血統純正的達爾茜·布萊克史密斯——也不例外。1878年，一個白人來到布倫特伍德的原住民聚居區，隨後不久，達爾茜便生下了吉米。因此，吉米是個混血兒。當地的傳教士說，如果生下了皮膚泛白的孩子，就說明她被白人睡過了。但是傳教士並不清楚維比貝拉人的機密，他們並不知道，之所以孩子這麼快就生出來了，完全是部族的神靈鴯鹋鷯鶯的安排。

達爾茜多少還是相信了傳教士的話。他們向來鄙視謊言，怎麼會親口撒謊呢？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布萊克史密斯太太的確被白人睡過了。她曾經說過，因為鼕天太冷，兩人隻是抱在一起取暖而已。然而不管是鼕天取暖也好，夏日快活也罷，這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安排。吉米（不論是黑是白）之所以這麼快就生了下來，全是鴯鹋鷯鶯的意願，因此，吉米理當娶蒙哥拉姑娘。

可是他偏偏娶了一個外地農場的白人女孩做老婆。

於是，傑克·斯摩多取出吉米在割禮時被敲掉的牙齒，用一塊發面布包起來，揣在左側的衣兜裡出發了。之所以沒有放在右側的衣兜裡，是因為裡面已經裝了七個便士，如果跟牙齒放在一起，會走霉運的。

傑克·斯摩多嗜酒成性，他也知道，吉米開始賺錢了，作為親舅舅，跟他討些酒喝總是可以的。不過需要說明的是，傑克這次去沃倫鎮，完全是為了部族的傳統著想，而且此行的成敗主要就寄托在這顆具有魔力的牙齒上。

這顆牙齒是芒金迪部族長老從吉米的嘴裡敲下來的，那時正是1891年，吉米剛滿十三歲。長老們用鋒利的石片給他舉行了割禮，在傷口和眼睛周圍抹上了白色的黏土。從舉辦割禮到傑克前往沃倫鎮（1900年），這中間吉米的經歷如何，有必要在此介紹一番。

自從吉米被人從家中帶走去舉行割禮儀式，達爾茜一直以為他死了。割禮的傳統已經持續了一個世紀之久，但其中詳情如何，女人們是不知道的。據達爾茜猜想，兒子應該是被一頭巨大的蜥蜴吞噬掉，然後再被蜥蜴生出來，經歷整個過程後，他就徹徹底底地變成了芒金迪部族的一員。

吉米這一去就是幾周的時間，教區的負責人H.J.尼維爾牧師曾幾次問起吉米的行蹤，但始終問不出真相。

芒金迪部族的成年男子——比如，傑克·斯摩多——卻知道，吉米此時正躲在麥誇裡河某條支流附近的灌叢裡，等著傷口愈合。在這段時間裡，他隻能靠喫袋貂肉為生。想到自己長大成人，變成了部族的一員，吉米心裡十分興奮，同時也松了口氣，畢竟被蜥蜴吞噬的傳說純屬子虛烏有。他情不自禁地唱起歌來：



天色蒙蒙亮喲，

鳳頭鸚鵡飛出天光，
 
媽媽的眼神裡喲，

閃過驚訝的目光。

眉目間露出自豪喲，

就像杜巴拉漿果樹一樣。

破繭成蝶，逃出蜥蜴的大口喲，

兒子已經是大人模樣。



他偶爾會揮幾下吼板，防止布倫特伍德教區的女人走近。要是在養傷期間被女人看到，就會遭遇不測。隻要聽到吼板發出的響聲，女人大多會心生畏懼，不敢接近。因此，隻要時不時地揮動幾下，他或多或少總會安全些。

吉米的割禮儀式是在秋天舉辦的，當時已經臨近復活節，天干物燥，還沒有下霜，日輪當空，偶爾刮起幾陣風，風裡倒還有些暖意。

在布倫特伍德，H.J.尼維爾先生正急需吉米這樣的乖孩子演唱復活節頌歌。

“這些該死的黑鬼！”他對妻子說，“但凡品行好點的，總是無緣無故就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