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並不頹喪。他可以坐在輪椅裡，來去自由。他還有一個裝了發動機的機動輪椅，這樣一來，他可以自己駕駛著，慢慢地在花園裡轉轉，去那美麗淒清的大園林裡。對於這個大園林，盡管他表面顯得滿不在乎，其實他卻是十分滿意的。他曾飽經苦難，致使他似乎感覺不出什麼是痛苦了。他依然那樣獨特、活潑、愉快，紅潤健康的臉，咄咄逼人的閃光的淡藍色眼睛，他簡直可以說是個樂天安命的人。他的肩膀寬大而強壯，雙手結實而有力。他穿著華貴，打著從邦德街買來的漂亮的領帶。而他的臉上卻仍然呈現一個殘廢者的獃視的狀態和有點空虛的樣子。他曾離死隻有一步之遙，所以對這劫後餘生的半條命十分珍惜。他那充滿焦慮的明亮的眼睛中，流露著死裡逃生的異常得意的神情，但他受的傷實在是太重了，他內心深處的某種東西已經泯滅，某種感情已經消逝，留下的隻是一種麻木的茫然。康士丹斯是個健康的鄉下姑娘模樣的女人，頭發柔軟，身體結實，舉止遲緩，但卻富有充沛的精力。她有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聲音輕柔，好像是個初出鄉廬的人。其實不然，她的父親麥爾肯·勒德爵士，是個曾經享有盛譽的皇家藝術學會的會員。她的母親在前拉斐爾派相當盛行的年代是一位頗有纔學的費邊社成員。在藝術家和社會主義者耳濡目染的熏陶下，康士丹斯和姐姐希爾達，受到一種可以稱為美育的非傳統的教養。她們被帶到巴黎、羅馬、佛羅倫薩，呼吸那裡的藝術空氣，她們也被帶到海牙、柏林，參加社會主義者的大會，在那裡，演說者使用各種各樣的文明語言，毫無靦腆害羞之意。因此，這姐妹倆小小年紀，就已經在藝術和政治上如魚得水了。她們一方面是世界性的，一方面又是鄉土化的。她們這種世界性而又鄉土化的藝術主義與純潔的社會理想相得益彰。康士丹斯15歲時，姐妹倆來到德國德累斯頓學習音樂。她們在那裡過得非常快活。她們無拘無束地生活在學生中間，和男人們談論哲學、社會學和藝術方面的種種問題。她們的學識並不亞於男子，甚至勝於男子。健壯的小伙子們背著六弦琴和她們在林中漫步。她們縱情歌唱，自由自在。自由自在！這是個偉大的字眼。自由的、歌喉動人的年輕人，在曠野間，在清晨的林中暢遊，自由自在地為所欲為，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有意義的還是談話，熱情的談話，愛情不過是小小的陪襯。希爾達和康士丹斯都曾在18歲的時候初嘗愛情甘露。小伙子們和她們熱情地交談，歡快地歌唱，悠然地野營，自然渴望能與她們交歡。她們起初有些躊躇，但是愛情這問題已經談論過很多，而且被認為很重要，況且男子們又是這樣低聲下氣地央求，為什麼一個姑娘不能以身相許，像一個王後似的賜予恩惠呢？於是她們都賜身於平素談得來、親密的男人了。辯論是重要的事情，愛情和肌膚之親隻是一種原始的本能，一種反應。事後，她們對自己男人的愛情反而冷淡了，甚至帶有幾分憎恨，仿佛他們侵犯了她們的隱私和自由。一個少女的尊嚴和她生存的意義，完全在於獲得的、完全的、純粹的、高尚的自由。如果她活著不是為了擺脫古老而污穢的兩性關繫和可恥的主奴狀態，生命還有什麼意義？無論人怎樣感情用事，性愛總是人類古老、污穢的結合和主題。歌頌性愛的詩人們大都是男人，女人向來認為世界上還有更好、更高尚的東西，現在她們知之更確了。對女人而言，美麗、純潔的自由比任何性愛都更為可貴。不過男人對這點的認識遠遠落後於女人，他們像狗似的堅持要性的滿足。可女人不得不退讓。男人像孩子般地嘴饞，他要什麼女人就得給什麼，否則他就孩子似的發小脾氣，把本來很和諧的關繫給弄糟了。但是一個女人可以在順從男人的同時而不放棄她內在的、自由的自我。那些高談性愛的詩人和其他的人好像不大注意到這點。女人可以接受男人，而不真正奉獻出她自己，不讓自己落於男人的掌控之中，甚至可以利用這性愛去支配他。在性交的時候，她自己忍耐著，讓男人先盡情地發洩，這樣她便可以把性愛的時間延長，讓自己達到高潮，享受快感。此時男人僅是自己享樂的工具而已，以獲得滿足。當大戰爆發，她們急忙回家的時候，姐妹倆都有了自己的愛情經歷。她們和知心的男人談得極為情投意合，深深愛上了對方。與真正聰慧的青年男人親密交談，日復一日……其中那種驚人的、深刻的、意想不到的美妙，是她們在沒有親身經歷以前根本不可能體味到的。沒人對她們倆說過那句天國的許諾：您將有可以促膝相談的男子。而這奇妙的諾言卻在她們明白其意義之前就實現了。在這些毫無隱諱的、親密的交談之後，性行為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水到渠成的事了，那就順其自然吧。它就像一個篇章的結尾，它本身也是令人震顫的。那是一種肉體深處的奇特而美妙的震顫，一種不由自主的後的痙攣，宛如文章後一個奮激的字，激動人心，表示一個段落的結束，一個主題的終止。P00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