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蹲在路邊

不記得

我回來了

破爛不堪

漆黑一團

撲通

妻子和狐狸

如此遺言

看見了

老實人

誰起的名字

誰做的江米團

想要干什麼

去了哪裡

一點兒不差

拽了拽袖口

沒有臭味兒了

為什麼是牛虻

小手指

因為太喜歡

時隱時現

他也開始了

哐當

如果不是座頭

謊言

顯靈

面子

錯覺

馬上就要生了

一百年間

正在鑽出

流出了鮮血

判若兩人

不許亂動

無法挽回

這裡要請大家閱讀的故事，均取材於江戶時期出版的《耳袋》一書中的記載。《耳袋》這本書，收集了旗本（日本江戶時代直屬將軍的家臣中，俸祿在一萬石以下、有資格直接晉見將軍的家臣。）根岸鎮衛自天明年間至文化年間，歷經三十餘年撰寫的作品，其文章按照體裁盡可分類為雜文。可是，《耳袋》並不是一本隨筆集。社會地位顯赫，交際廣泛且好奇心旺盛的根岸鎮衛，從朋友和熟人那裡聽到了許多逸聞趣事與奇談怪論，並且從街頭巷尾收集到了許多閑話謠言和迷信傳說。根岸鎮衛便將這些故事的來龍去脈記錄下來，並整理成冊。其中大部分為民間傳說，有些難免出於刻意編造，讀後隻能付之一笑。此外，書中對於世態炎涼采取了諷刺的寫作手法。在這方面，根岸鎮衛的選題標準，與其說是“基於事實”，更像是側重於“趣味性”。可以說，《耳袋》是一本兩百年前的“世態炎涼之趣味雜文筆錄”。

另一方面，《耳袋》一書同時收集了一些古怪的故事，以致被現代人看作是一種“怪談”。可是，作者根岸鎮衛本人原本並沒有打算以此來恐嚇讀者。而且該書與日本其他的逸聞書籍一樣，采取了平淡的記述方法，多數情況下又缺乏必要的說明，因此作為現代人的讀者們在閱讀時，往往隻是將內容草率地看過去了。但是認真讀起來，我們仍然隨處都能夠感受到場面之“恐怖”。

兩百年以後的今天，怪談收集家木原浩勝先生和中山市朗先生二人共同編撰了《新耳袋》一書。根據書名便可以得知，他們是模仿根岸鎮衛的手法，從眾多人的口中收集到他們的“親身經歷”，並以“怪談”的形式記錄下來編輯成冊，因此明白的人自然心知肚明。不用說，那是一本怪談書籍，讀起來會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這部作品，是將《耳袋》中的古怪故事、奇特故事以“新耳袋”的形式，按照“怪談”的文體嘗試著重新進行了編撰，以饗現代的讀者。

下面，就請欣賞新編的《舊怪談》。

每逢東照宮進行修復工程的時候，就會從江戶調來大批官員趕往日光。負責監察工作的H先生就是其中的一員。下面的故事是H先生在日光上任期間聽到，然後講給當地朋友的。

前往日光赴任的一行人當中有一位下級官員S先生，他的夫人自幼喜歡貓，周圍的朋友無人不知。

包括從外面撿來的和從朋友家抱來的，家裡總共豢養著三四隻貓。不用說，S先生的夫人對這些貓關愛有加。她從不舍棄任何一隻貓，也不將它們趕出家門。所以，貓的數量便越來越多。

家裡有了貓，自然就沒有了老鼠，可是房子卻遭到了破壞，而且到處臭氣熏天。更糟糕的是，還給街坊四鄰帶來了麻煩。

此外，貓的數量多了，照顧起來也成了問題，而且飼料費開銷也變得非常可觀。

可即使如此，S先生也沒有阻止夫人養貓。

因為S先生知道夫人打心眼兒裡喜歡貓。她身體虛弱，而且沒有孩子，貓成了她生活當中的樂趣。

對於這樣一位夫人，S先生很難忍心將貓從她的身邊奪走。

有人對S先生說，至少也要告訴夫人少養幾隻。可貓和其他東西不一樣，畢竟是活物。看上去都是貓，可飼養長了就會知道，每一隻貓都不一樣，它們分別有著自己的個性。時間一長，就自然產生了感情。這樣一來，就很難選擇扔掉哪一隻留下哪一隻。

結果，S先生的家成了貓的世界。

盡管如此，S先生也並沒有對夫人橫加指責。相反，他還處處留意，盡量不對貓造成傷害，照顧起貓來也開始特別用心。S先生本來就不討厭動物，因此這也並沒有給S先生帶來太多的負擔。

可是某年鼕天，從天氣轉冷開始夫人的身體情況就發生了變化。

幾年前，夫人就開始感到身體不適。那之後的時間裡，夫人有時還能起來，有時就隻能在床上躺著，身體狀況始終不佳，然而近病情突然間惡化了。

隨著天氣變冷，夫人的病情也在加重。可說起來，誰也不知道S先生夫人的身體究竟什麼地方出了毛病。氣滯、臥床不起、動彈不得、頭昏腦漲……總而言之，或許是得了抑郁癥之類的疾病。

表面上顯示出各種各樣的癥狀，卻都找不出原因。為此，隻能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

結果，沒有一項病癥得以治療痊愈。

正因為如此，夫人病情惡化，卻是無計可施，無法治療。過了年，夫人的疾病已經相當嚴重。

噢，與其說是病情加重，不如說夫人看上去明顯變得古怪起來。

先發覺夫人精神狀態異常的，是一位護理病人的L先生。

一天，L先生和夫人打招呼。這時……

“喵！”夫人叫出了聲來。

這一叫，把L先生嚇出了一身冷汗。

定睛一看，夫人的一舉一動活像是一隻貓。與其說像貓，不如說夫人是在模仿貓的樣子。

開始的時候，L先生還以為夫人是在開玩笑。可是，L先生卻不能確信夫人是在開玩笑。如果夫人不是在開玩笑，那麼她多半是精神失常了。

根據L先生的判斷，夫人的眼神不太正常，更準確地說那是一副動物的眼神。夫人的貓態日益加重，不久，夫人終於徹底變成了一隻貓。

到了開春時節，不知為何夫人的食欲也開始變得旺盛。

夫人的疾病並沒有得到治愈，隻是飯量大大增加了。

而且，夫人喫起東西來和貓一模一樣。她把嘴貼近盤子，也不用手，貪婪地啃嚼著食物。

看到這一情景，L先生覺得很尷尬。當然了，作為伴侶的S先生更是感到十分為難。

“不用說，那一定是被什麼東西附了體。”

大家都這麼說，L先生更是對此確信無疑。

無奈，S先生請來了大批僧侶，舉行了隆重的祈禱加持。S先生、L先生都虔誠地盼望夫人的怪病能夠得到醫治。但是事與願違，大家的努力沒有產生絲毫效果。

S先生的夫人與貓為伴，和貓生活在一起，現在連她本人也已經變成了一隻貓。

S先生覺得，即使妻子精神出現紊亂，也不會有生命危險。隻要她還活著，疾病遲早可以得到治療，他這樣對L先生說道。

就在這時，已經變成貓的夫人，突然又說起了人話。

“我，是八年前死去的一隻貓。”

夫人不經意地說出了實情。說完，夫人立刻又變成了貓。聽L先生這麼一說，S先生更是覺得不可思議。於是，S先生問L先生：

“怎麼會有這種事情？一定是你聽錯了。”

可是，L先生清楚地聽夫人這樣說過。

“您說不會有這種事情，可是請問，您為什麼會覺得不能理解呢？您是否認為，獸類是不會附在人身體上的呢？或許，您覺得已經為夫人做了祈禱加持，但是幽靈還沒能被驅散，所以是不是為此而您感到莫名其妙呢？”L先生反過來問道。

可S先生卻連連搖著頭，“不是，我看到妻子的樣子，也覺得妻子是被什麼東西附了體。那個東西的靈氣很強，而且帶著惡意。請高僧加持，也沒有能夠把它驅散。此外，我對你說的話並不感到懷疑。”

隻是—說著，S先生顯得有些含糊其辭。

停了一會兒，“妻子—不，是附在妻子身體上的那個東西，它是說，自己是八年前死去的那隻貓嗎？”S先生問道。

夫人的確是那樣說的，L先生回答道。這樣一來，S先生就顯得更不能理解了。他說：

“那隻貓，是眾多的貓當中妻子疼愛的一隻貓。它和妻子在一起的時間長，而且為妻子生了很多小貓。後，妻子親眼看著它離開了人世。妻子親自為其送終的貓，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我不認為那隻貓會對妻子如此仇恨。”

說著，S先生來到了夫人的寢室。

發生了這種事情，實在讓人難以理解。如果說是知恩報恩，或者是暗地裡保護主人免於災難，那還可以理解。可怎麼想，妻子也沒有理由遭到報應。這樣一說，S先生表示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或許其中也有他的道理。

S先生來到夫人的寢室，許久不見出來。

S先生能夠和夫人保持正常會話嗎？

L先生感到非常奇怪，心裡暗自嘀咕著，戰戰兢兢地向屋裡張望著。

就在這時，隔扇門被推開，臉色蒼白的S先生從裡面走了出來。

S先生似乎已經完全陷入了混亂。

“我已經死心塌地了。”

他毅然決然地說道。

L先生可是丈二的和尚，完全摸不著頭腦。

那天，S先生當即請來了日光的社家，莊嚴隆重地舉行了蟇目儀式，行了咒法，以驅邪除魔。由於祈禱加持虔誠，終於驅散了附在夫人身體上的妖怪貓，夫人也漸漸地恢復了正常。

可是，從那以後不過三日，夫人便一命歸西。

臨終前夫人對S先生說道，附在自己身體上的貓，就埋在院子裡。必須把它扔到河裡衝走。於是，S先生挖開院子，發現了一隻裹在布裡的貓的尸骸。不知為何，經過了八年的時間，尸骸卻絲毫也沒有腐爛，就像剛剛死去不到兩三天的時間一樣。明顯地，那是一隻妖怪貓。

S先生按照夫人的遺囑，將貓扔進了河裡。不僅如此，S先生還命令L先生等傭人，將那隻貓的兒子、孫子以及抱來的拾來的貓一隻不剩，統統扔掉。

這次S先生可是下狠心了—L先生尋思著。

無疑，附在夫人的身體上，終卻將夫人殺害的那隻貓，著實讓人恨之入骨。可是其他貓卻沒有任何罪過。如果不容分說地統統把它們拋棄，必然招致貓的怨恨。既然已經知道貓可以附在人身體上興風作浪，為了使自己免於災難，就不能繼續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

想到這裡，L先生勸說S先生，至少也要把剛剛出生的小貓留下。

對此S先生說道，小貓和老貓都是一類貨色，命令一律扔掉。S先生的回答讓L先生感到意外。盡管沒有死去的夫人那樣執著，但S先生也曾表示過對貓的關愛。自從夫人患病以來，S先生也曾代替夫人照顧貓，甚至近還對貓產生了感情，有時也把貓抱起來放在自己的腿上玩耍。

為此，L先生問S先生到底是怎麼想的。

於是S先生皺了皺眉頭，

“正是因為產生了感情，所以纔要把它們扔掉。”

S先生不情願地說道。

對此，L先生更是感到了一頭霧水。

“你還不明白嗎？”

S先生追問道。那麼，就讓我來講給你聽一聽。S先生將在寢室與夫人—不，是與貓的談話內容一一講給了L先生。

那天，當S先生推開隔扇門時，看到夫人像貓一樣蹲在了床上。見S先生進來，夫人像貓一樣，“喵！”地大叫了一聲。S先生叫著死去的貓的名字，你就是八年前死去的那隻什麼什麼貓咪嗎？

夫人，不，是貓回答道：

“是的。”

S先生聽了以後大發雷霆。

“我們把你喂養到老，可你卻忘恩負義，對主人恩將仇報，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S先生大聲吼叫著，貓卻細聲細語地回答道：

“我並不是老死的，我是被狗咬死的。尸體被埋在了院子裡。我生了許多孩子，可是我卻沒有能夠把它們撫養長大，自己就先死了。正是因為這樣……”

我知道你為此感到遺憾—貓還要說下去，S先生卻打斷了它的話。

“可是，你死了以後，你生的孩子在被你附體的夫人的精心護理下，一個一個地茁壯成長。沒有一隻中途夭折，幸福地生活著。”

“這個我知道。”貓說。

“現在這個家裡養的貓也全都是我生的。所以，這裡不能沒有我。我有那麼多的子孫，所以我更不能離開這個家。”

的確，人們都說貓不離家。可是……

“你死了以後仍然不願意離開這個家，這倒也沒有關繫。隻是，我不知道你存的是什麼心，為什麼要附在夫人的身體上？你為什麼要折磨我和我的夫人？為什麼要附在夫人的身體上？你說這到底是為了什麼？”S先生緊緊追問著不放。

於是，貓輕輕地回答道：

“那是因為—這個人，她太喜歡貓了。”

S先生聽貓這樣一說，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所以纔變得死心塌地。

“對冤仇和怨恨可以報復，可是這種情況卻讓我束手無策。”S先生說道。

L先生則同意，將所有的貓全部趕出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