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萬！

當來早把這個數字告訴張大梅的時候，張大梅也嚇到了。

張大梅說：“永淳總是折騰，總是折騰，服裝廠不好的時候，一撲心折騰服裝廠，盼著有錢。服裝廠有了起色，看著錢又扎手了，把錢往那些破房子爛地上砸，本來家裡有點存款，這一年，被他都砸到棚戶區裡去了，刮鼻子刮眼，能湊上手的，也就十幾萬。倒是可以把住房子賣了，但那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賣掉的啊。”

來早六神無主了，從早晨到夜晚，都恍恍惚惚，她沒有回出租屋，坐在辦公室的窗前，看著天上那枚幽黃的月亮，胸口隱隱疼起來。她不知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不知自己能不能把古永淳撈出來。警服被抄沒，花榮那邊的尾款自然是結不回來了。這緊要關頭，還能從哪兒弄到錢呢？她對月亮說：“月亮啊月亮，是我的臉變得好看，惹老天爺嫉妒我了嗎？所以，老天爺讓我承受這些？”月亮羞答答的，躲到雲裡去了。

轉天，下了一點小雨，賚安城籠罩在一片氤氳裡。一大早起來，來早先去外面喫了早餐，便回到廠裡，安排技術工人打樣板兒。她這邊剛張羅開，張大國就跑來了，說方青林來了。

來早不知道方青林這個時候來是何用意，帶著疑慮走出了車間。

來早進來時，方青林已經坐在來早的辦公室裡等候了。

方青林之所以趕在這樣的天氣還要跑來，就是因為聽說了古永淳身陷囹圄，需要一大筆罰金纔能抽身。但他也知道，福利服裝廠已把所有周轉資金都壓在了他的那批羊絨面料上，根本拿不出錢解圍，所以十分擔心，萬一古永淳出不來，會影響到他的這批貨，就和吉美斯那邊做了接洽，要和福利服裝廠解約，和吉美斯合作。吉美斯自然求之不得，當即表示，隻要他和福利服裝廠這邊解約，那邊立馬簽合同開工，保證不誤上市期。就這樣，方青林來找來早了。

來早做完臉部修復以後，方青林還是第一次和她見面。當來早推門而入和他打招呼那一刻，他簡直驚獃了，他早聽外面的人說福利服裝廠的來早臉一修復，是個名副其實的大美女，這一見，果然不虛。接過來早倒的水，莞爾一笑說：“古廠長的事兒，罰金籌夠了嗎？人還要多久纔能放出來。”

來早忽地覺得方青林是一根救命稻草，她說：“這種時候，別人躲都來不及，隻有方總還惦記著，真不虧古廠長的老朋友呢。罰金還有缺口，正想求方總幫個忙，如果可以把訂單的定金追加一部分，正好可以救古廠長於水火之中。”

方青林萬萬沒料到來早會替古永淳開這個口，一時間，他倒不好回旋了。一旦張口拒絕，日後必定遭人詬病，枉他稱一回賚安城的舵把子。可是，自己和古永淳要是真朋友，他倒是願意為之兩肋插刀，肝膽相照。但古永淳和他，總是若即若離，他覺得自己沒必要趟渾水，逞英雄。何況，生意場上，從來都是互利互惠的關繫，談朋友交情，就奢侈了。於是，哈哈大笑說：“今天，要是古廠長親自開這個口，我保準全力以赴，可開口的是你來早，我就不知從何幫起了。日後，說不定賚安城會傳出我方青林為了博美人歡心，不惜一擲千金，救了整個福利服裝廠。那樣，可就彼此都毀名毀譽，得不償失了呀。”

來早聽出了方青林的回絕之意，但現時也沒有別的法子能籌到那麼一大筆錢，便真心希望方青林能慷慨一些，幫古永淳度過這個難關。定定立一會兒，想起初見方青林那次，方青林看著她臉上的疤，出言調侃，令她羞臊不已，當場逃離。而後，古永淳和她講了一通鬼谷子的捭闔之術，讓她在日後的工作中，每每遇到刁難，都仔細揣摩“周旋”二字，竟十分受用。此刻，仿佛古永淳又在眼前，盯著她說道：“今天，是你一個人登場了，你是否能夠勝任今天的角色呢？”幡然回神，垂下眉眼，怯怯道：“我一個農村姑娘，到賚安城以後，從解決生計到行事做人，再到修復臉上的傷疤，都多虧古廠長照拂，心裡自是感恩不盡。正所謂，食其食者死其事，受其祿者畢其能。所以，不知天高地厚，在方總面前提出不情之請，實在冒犯了，還希望方總看在我蒙昧的份上，別往心裡去。”

一席話，倒令方青林生出幾許欽佩，也想起第一次見她時，她立在他面前，不過一個灰頭土臉，面矮神慌的鄉野丫頭，幾年光景，竟蛻變得這般靈巧，說起來話來，摛文掞藻，年紀不大，纔藻富贍。不禁說道：“食有勞而祿有功，一個小小的福利服裝廠，能得到你這樣的人纔，已經是大幸，為你做了那些，也不過是應當應分。”

來早使勁搖頭，笑笑說：“世有伯樂，然後有千裡馬。”

外面的雨停了，雲層欠開一道縫兒，露出一抹陽光，金子似的，落在窗戶上。

方青林喝掉一杯茶，豎起大拇指，然後兩手一拍，給來早鼓掌道：“好一個世有伯樂，然後有千裡馬呀。” （P2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