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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賈平凹經典:暫坐+醬豆+廢都(套裝共3冊 賈平凹的城市韻味 廢都
    該商品所屬分類:小說 -> 中國當代小說
    【市場價】
    1721-2496
    【優惠價】
    1076-1560
    【作者】 賈平凹 
    【所屬類別】 圖書  小說  中國當代小說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ISBN】9787521210033
    【折扣說明】一次購物滿999元台幣免運費+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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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介紹



    開本:16開
    紙張:膠版紙
    包裝:平裝-膠訂

    是否套裝:是
    國際標準書號ISBN:9787521210033
    作者:賈平凹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0年09月 

        
        
    "

    編輯推薦

    《醬豆》


    賈平凹生命之書,


    2020年長篇小說新作,


    賈平凹自傳體小說,


    關於《廢都》的前世今生


     


    《暫坐》


    編輯推薦:


    《暫坐》是賈平凹*一部長篇小說,也是繼《廢都》之後的第二部城市題材小說,以暫坐茶莊為中心,鋪設了十多個都市女子的群像。
        《暫坐》以獨特的散文化筆法,將西安城的市井瑣事娓娓道來,又充盈著濃厚的傳統文化韻味。自眾聲喧嘩中煉出靈氣、詩意與哲理,是賈平凹的突破之作、思想藝術的集大成者。



      王春林評論:
        正如同在浩大的宇宙時空面前倍感自身的渺小,陳子昂因而發出“獨愴然而涕下”的感嘆一樣,賈平凹借助於《暫坐》中那一群城市白領女性的故事所傳達出的,其實也正是人生太過短暫,整個過程差不多也就相當於到這個被命名為“暫坐”的茶莊坐著喝了一會兒茶的模樣。人生終歸不過是一個“暫坐”的過程而已。

     
    內容簡介

     


    《醬豆》是賈平凹2020年全新長篇小說,也是賈平凹的生命之書。這是一部賈平凹寫給自己的小說,是作者對往昔的追憶,也是對時代的致敬。作者在題記裡寫:“寫我的小說。我越是真實,小說越是虛構。”故事以《廢都》的修訂再版為開端,回顧了自己創作《廢都》前後的心路歷程及出版後的境遇。小說虛實結合,“賈平凹”作為小說人物出現,重塑了《廢都》創作的時代背景,拋出了自己對時代的探究、對人性的拷問,十分發人深思。 


     


     


     


    《暫坐》是著名作家賈平凹*的長篇小說,以西安城為背景,講述了一群獨立奮鬥的都市女性在心靈上相互依偎的故事。以生病住院直到離世的夏自花為線索,以暫坐茶莊的老板海若為中心,刻畫了紅樓群芳般的眾生相。她們神秘著,美麗著,聚散往來之間,既深深吸引人,又令人捉摸不透。


    茶樓裡的世態炎涼正是社會的縮影,環環相扣的命運展示著人物的生存狀態和精神狀態。在潑煩瑣碎的日子裡,看得到茶藝、書畫、古玩的美,悟得出上至佛道下至生活的智慧。


    在大巧若拙、餘味無窮的文字背後,仿佛作者就在茶莊樓上,慈悲而關切地看著:人生短暫,且來小說裡坐坐。


     


    《廢都》


    賈平凹是《紅樓》解人,他在《廢都》中的藝術雄心就是達到那種《紅樓夢》式的境界:無限地實,也無限地虛,越實越虛,愈虛愈實。
    一部《廢都》是一張關繫之網。《廢都》一個隱蔽的成就,是讓廣義的、日常生活層面的社會結構進入了中國當代小說。
    賈平凹復活了傳統中一繫列基本的人生情景,基本的情感模式,復活了傳統中人感受世界與人生的眼光和修辭,它們不再僅僅屬於古人,我們忽然意識到,這些其實一直在我們心裡,我們的基因裡就睡著古人,我們無名的酸楚與喜樂與牢騷在《廢都》中有名了,卻原來是古今同慨。比如樂與哀、鬧與靜、入世與超脫、紅火與冷清、浮名與浮名之累……
    ——勇敢地表達和肯定了我們的生活和我們的心,勇敢地質疑和批判了我們的生活和我們的靈魂。此即《廢都》


     

    作者簡介

    賈平凹 一九五二年出生於陝西丹鳳縣棣花鎮,一九七四年開始發表作品,一九七五年畢業於西北大學中文繫。現為全國人大代表、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陝西省作家協會主席、《延河》《美文》雜志主編。出版作品有《賈平凹文集》二十四卷,代表作有《廢都》《秦腔》《古爐》《高興》《帶燈》《老生》《極花》《山本》等長篇小說十六部,中短篇小說《黑氏》《美穴地》《五魁》及散文《丑石》《商州三錄》《天氣》等。作品曾獲得文學獎五次,即茅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全國優秀散文(集)獎。另獲施耐庵文學獎、華語傳媒文學大獎、冰心散文獎、朱自清散文獎、老舍文學獎、當代文學獎等五十餘次。並獲美國“美孚飛馬文學獎”、法國“費米娜文學獎”、香港“紅樓夢·世界華文長篇小說獎”、法蘭西文學藝術騎士勛章。作品被翻譯出版英、法、德、俄、日、韓、越文等三十餘種。被改編電影、電視、話劇、戲劇二十餘種。

    目錄

    目錄


    醬豆


    暫坐


    廢都

    前言

    二〇一六這一年,一個叫伊娃的俄羅斯女子,總感覺著她又一次到了西京,好像已經初春,霧霾卻還是籠罩了整個城市。
    其實,這裡在五年前就有了霧霾,隻是輕微,誰也沒當回事,常常黑雲在城南的秦嶺上空移動,人們還戲謔:喲,北京的霧霾也給咱飄些來了?!飄過來的僅薄薄如一層紗,很快就消散了。而現在,空氣裡多是煙色,還有些乳色和褐色,初若溟蒙,漸而充塞,遠近不知深淺,好像有妖魅藏著,路面難以分辨斑馬線,車輛似乎沉淪,所有的建築一下子全失去重量,飄浮著,恍惚不定。
    但大街小巷裡依然是人多,那麼多的人啊。
    如果地球是一座山吧,溝溝岔岔就會有動物:這條溝裡是些大動物,比如獅子呀,老虎呀,熊呀;那條岔裡又是些小動物,岩羊、獾、狐狸和刺蝟;還有些溝岔有水潭,生存了丑陋的魚,還有些溝岔裡則是奇奇怪怪的鳥類。中國人或許都是鳥類,數目龐大,飛起來遮天蔽日,落下來占據全部枝頭,興奮又慌張,彼此呼應,言語嘈雜。任何言語一旦嘈雜了,便失去了節奏,成為一種煩囂,感覺是成千上萬個口齒同時嗑動瓜子,是滿世界的蚊蠅都聚來了,嗡然為雷。

     


    關於《醬豆》


    賈平凹


     


    人常常有許多的心思,後都成了病。我知道自己有病,這如同牛黃多麼多麼珍貴呀,其實那是牛患的膽結石。


    《醬豆》比《暫坐》的草稿早,《暫坐》卻先在刊物上亮相,“早知燈是火,飯熟已多時”,《暫坐》走的是電影節大廳前的紅地毯,《醬豆》從後門悄然去了會堂。


    之前我所有的長篇小說寫作,桌上都有收集來的一大堆材料,或長之短之提綱類的東西。而《醬豆》沒有,根本不需要,一切都自帶了,提起筆人呀事呀,情節場面就在眼前動,照著寫就是了。而之前寫完了長篇小說也全有後記,《醬豆》還是沒有,因為要說的話正文裡都說了,甚至當初給它起名時就是《後記》。


    《醬豆》的修改謄抄是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每頓抓一把米做干飯或稀粥,菜已經很少,一日三次的連花清瘟膠囊必須保證,三個月的自我隔離,外邊世界有毒,我也有著,把它寫出來了,就是一場排毒。


    我在題記上寫:“寫我的小說,我越是真實,小說越是虛構。”《醬豆》的故事,無一事沒有出處,但人物有歸納,時間已錯落,還有那些明的暗的,清晰的含糊的,不是賣弄和兜售什麼,為的是一直要拷問自己。我這近七十年裡,可以說曾經滄海,比如生於共產黨軍隊的團部,團部又駐在大地主的莊院;比如少年時期的土改,反右,公社化,社教,“文化大革命”,回鄉知青,反革命家庭可教子女;比如青壯年間的工農兵上大學,計劃生育,打倒四人幫,改革開放,反自由化,清除精神污染;比如再後來的干旱,水澇,地震,瘟疫,病痾沉沉,城市化,金融危機,反腐,扶貧。每一個歷史節點,我都見識過和經歷過,既看著別人陷入其中的熱鬧,又自己陷入其中被看熱鬧。我曾在很長時間裡疑惑我是屬於知識分子之列嗎?如果不是,那麼多的知識分子的遭際和行狀,應該讓我如何讀懂中國的歷史和歷史上的那些仁人先賢?如果還算是,我是在什麼位置,又充當的哪一類角色?每一次我都討厭著我不是戰士,懦弱、彷徨、慌張、愧疚、隱忍,但我一次又一次安慰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了寫作呀。曾感嘆如袁宏道的法“衣敗絮行荊棘中,步步牽掛”,又曾迷茫如一漫畫中的題“當斧頭來到樹林裡,好多樹卻說,至少它的把手是我們自己人”。我是太熱愛寫作了,如鬼附體,如渴飲鴆。一方面為寫作受苦受挫受毀,一方面又以排洩苦楚、驚恐、委屈而寫作著,如此循環,沉之浮之。時至今日,想之,這或許是命,再想之,初入文壇寫過的《丑石》那麼受到誤解,寫過的《一棵小桃樹》又是那麼風來壓在地,風過再浮起,都是讖語啊。


    哦哦,已經這把年紀,還能寫就繼續寫,想寫些啥就寫些啥,苟做,苟做,長吁成風,呵氣為雲。


     


    二〇二〇年七月十七日


     


     


     


    《暫坐》


    杭州有個山寺,掛著一副門聯:南來北往,有多少人忙忙;爬高走低,何不停下坐坐。坐下作甚?喝茶呀。天下便到處都有了茶莊。西京城裡也就開著一家,名字叫暫坐。
        二〇一六這一年,一個叫伊娃的俄羅斯女子,總感覺著她又一次到了西京,好像已經初春,霧霾卻還是籠罩了整個城市。
        其實,這裡在五年前就有了霧霾,隻是輕微,誰也沒當回事,常常黑雲在城南的秦嶺上空移動,人們還戲謔:喲,北京的霧霾也給咱飄些來了?!飄過來的僅薄薄如一層紗,很快就消散了。而現在,空氣裡多是煙色,還有些乳色和褐色,初若溟蒙,漸而充塞,遠近不知深淺,好像有妖魅藏著,路面難以分辨斑馬線,車輛似乎沉淪,所有的建築一下子全失去重量,飄浮著,恍惚不定。
    但大街小巷裡依然是人多,那麼多的人啊。
        如果地球是一座山吧,溝溝岔岔就會有動物:這條溝裡是些大動物,比如獅子呀,老虎呀,熊呀;那條岔裡又是些小動物,岩羊、獾、狐狸和刺蝟;還有些溝岔有水潭,生存了丑陋的魚,還有些溝岔裡則是奇奇怪怪的鳥類。中國人或許都是鳥類,數目龐大,飛起來遮天蔽日,落下來占據全部枝頭,興奮又慌張,彼此呼應,言語嘈雜。任何言語一旦嘈雜了,便失去了節奏,成為一種煩囂,感覺是成千上萬個口齒同時嗑動瓜子,是滿世界的蚊蠅都聚來了,嗡然為雷。
        伊娃就是被這種煩囂聒醒的,一推開窗子,天剛剛亮,似乎還有半片殘月寡白著,擁擠的人群便全在霧霾的街道上混亂不堪,場面詭異而恐怖。
    門口有了咳嗽聲,房東大媽進來,提著一網兜的韭菜、西葫蘆、線辣子和蔥,還有一紙盒雞蛋。昨晚到來,已經是深夜,大媽埋怨怎麼不提前通知呢,否則會做了糊爛餅等著的。糊爛餅是一種煎餅,因在面糊糊裡加了韭菜末、西葫蘆絲、雞蛋和剁碎的線辣子,做出來比一般的煎餅可口得多。伊娃就愛喫這個。她感激著大媽還記得她好喫這個,順嘴說了:那明天喫吧。沒想大媽竟就買回了食材。大媽說,哎喲,咋不多睡一會兒?伊娃趕緊去接了網兜和雞蛋盒,還替大媽拍了拍後背,說:你這麼早就去了菜場!大媽說:也不早,街上人都滿了。伊娃說:這麼大的霧霾了,還那麼多人啊?!大媽說:人是走蟲麼。伊娃笑了一下,又看著窗外,就在想,人為什麼就那麼愛走動,都走動著去干什麼呢?空氣這樣不好,街道上熙熙攘攘這麼多人,該是行走著饑餓的酒囊飯袋,或是一個一個散發著熱量和污濁氣味的火爐子、垃圾桶?!
        大媽在問:喫完飯了,你要去那個暫坐茶莊嗎?伊娃說:是啊是啊,我得見見海若麼。
        伊娃說著,自己的耳臉卻有些發燙了:這不也和街道上的人一樣嗎?他們還都是一個城市的,城東的要去城西,城西的要去城東,城南的要去城北,城北的要去城南,而自己偏就從聖彼得堡來到西京,來了住在舊城內,又要去曲湖新區,豈不也在增加街道的擁擠度啊!
        伊娃確實和街道上的人沒有區別,在西京留學的五年裡,自以為已經是西京人了,能叫得出所有街巷的名字,比如皇城路、漢陽路、府佑街、貢院街、書院巷、朱雀街、玄武路、東市、西市、炭市巷、糖坊巷、端履門……在娓娓而談這座城是中國十三個王朝的古都時,臉色漲紅,鼻梁上的雀斑都明顯可見。更習慣了這裡的風物和習俗,以及人的性格、氣質、衣著、飲食,就連學到的中文普通話中都夾雜了濃重的西京方言。當學業完成回到聖彼得堡的五年裡,母親去世,與那個男朋友又分了手,從此多少個夜晚,她都是夢裡走在了隻有這個城市纔有的井字形的街巷裡。在城牆頭上放風箏。聽見了晨鐘暮鼓。或者,坐在夜市的小攤位上喫炒面和烤肉,來一對羊寶,她會對著攤主大聲地說,依然是生硬的方言,在眾目睽睽下將那兩顆羊卵子咬嚼得嘴角流油。或者,就擠身在城河沿岸的人簇中,看自樂班唱秦腔,那些精瘦又施了胭脂的男人和女人唱起來如同吼叫,嘴大張著能塞進一個拳頭。每當她又一次夢見散步於街頭,發現了一隻空塑料水瓶,就撿起放進垃圾桶裡,路邊新栽的一棵桂樹傾斜了,立即走近扶正,還用力地踩了踩樹根的土,醒來纔意識到她對於西京的感情。是的,西京是伊娃的第二故鄉了,回聖彼得堡是回,回西京也是回,來來往往都是回家。
        喫罷飯,從房東家的樓上下來,院子裡,那張石桌上空竟然有了紫籐架,枝葉糾結了那麼一大堆,以至於從架子的四面垂下來,像是掛著了簾子。伊娃曾經在那張石桌上讀過書,每每都有一隻貓就跑來,臥在一旁。貓還在嗎?這念頭剛一起,傳來的卻是長長的叫喚,聲嘶力竭,痛苦淒涼。伊娃一扭頭,門房的老頭舉了掃帚跑過去,他的肚子更大了,衫子緊身,又是沒有對齊紐扣。伊娃說:大爺好!他好像是哼了一下,掃帚就搕打籐蓬,厲聲罵:叫,叫,大白天的你叫什麼春?!罵畢,似乎纔反應過來,伊娃已經出了小區大門,兀自咕噥:哦!是伊娃嗎?貓又在車棚頂上再一次聲喚了。中國人愛狗,卻不怎麼喜歡貓,所有的狗都在人家裡寵養,貓就在每個居民小區的院子裡流浪,它們的求愛也那麼淒苦,被人討厭著,不可容忍。


     

    在線試讀
    《醬豆》
    此事雖異,畢竟為一盆花而已,知道之人還並不廣大,過後也便罷了。沒想到了夏天,西京城卻又發生了一樁更大的人人都經歷的異事。是這古歷六月初七的晌午,先是太陽還紅堂堂地照著,太陽的好處是太陽照著而人卻忘記了還有太陽在照著,所以這個城裡的人誰也沒有往天上去看。街面的形勢依舊是往日形勢。有級別坐臥車的坐著臥車。沒級別的,但有的是錢,便不願擠那公共車了,抖著票子去搭出租車。偏偏有了什麼重要的人物親臨到這裡,數輛的警車護衛開道,尖銳的警笛就長聲兒價地吼,所有的臥車,出租車、公共車隻得靠邊慢行,擾亂了自行車長河的節奏。隻有徒步的人隻管徒步,你踩著我的影子,我踩著他的影子,影於是不痛不癢的。突然。影子的顏色由深而淺,愈淺愈短,一瞬間全然消失。人沒有了陰影拖著,似乎人不是了人,”用手在屁股後摸摸,摸得一臉的疑惑。有人就偶爾往天上一瞅,立即歡呼:“天上有四個太陽了!”人們全舉了頭往天上看,天上果然出現了四個太陽。四個太陽大小一般,分不清了新舊雌雄,是聚在一起的,組成個丁字形。過去的經驗裡,天上是有過月虧和日蝕的,但同時有四個太陽卻沒有遇過,以為是眼睛看錯了;再往天上看,那太陽就不再發紅,是白的,白得像電焊光一樣的白,白得還像什麼?什麼就也看不見了,完全的黑暗人是看不見了什麼的,完全的光明人竟也是看不見了什麼嗎?大小的車輛再不敢發動了,隻鳴喇叭,人卻胡撲亂踏,恍惚裡甚或就感覺身已不在街上了,是在看電影吧?放映機突然發生故障,銀幕上的圖像消失了,而音響還在進行著。一個人這麼感覺了,所有的人差不多也都這麼感覺了,於是寂靜下來,竟靜得死氣沉沉,唯有城牆頭上有人吹動的埙音後要再吹一聲,但沒有吹起,是力氣用完,像風撞在牆角,拐了一下,消失了。人們似乎看不起吹埙的人,笑了一下,猛地驚醒身處的現實,同時被寂靜所恐懼,哇哇驚叫,各處便瘋倒了許多。
    這樣的怪異持續了近半個小時,天上的太陽又恢復成了一個。待人們的眼睛逐漸看見地上有了自己的影子,皆面面相覷,隨之倒為人的狼狽有了羞槐,就慌不擇路地四散。一時又是人亂如蟻,卻不見了指揮交通的警察。安全島上,悠然獨坐的竟是一個老頭。老頭囚首垢面,卻有一雙極長的眉眼,冷冷地看著人的忙忙。這眼神使大家有些受不得,終就憤怒了,遂喊警察呢?警察在哪兒,姓蘇的警察就一邊跑一邊戴頭上的硬殼帽子,罵著老叫花子:“pi!”“pi!”是西京城裡罵“滾”的粗俗的土話。老頭聽了,拿手指在安全島上寫,寫出來卻是一個極文雅的上古詞:避,就慢慢地笑了。隨著笑起來的是一大片,因為老頭走下安全島的時候、暴露了身上的衣服原是孕璜寺香客敬奉的錦旗所制。前心印著“有求”“兩字,那雙腿岔開,褲襠處是粗糙的大針腳一直到了後腰,屁股蛋上左邊就是個“必”字,右邊就是個“應”字,老頭並不知恥,卻出口成章;說出了一段謠兒來。
    這謠兒後來流傳全城,其辭是:

    《醬豆》


    《廢都》是在離婚之後纔真正動筆的。我離婚是協議著離的,什麼都不要,房子不要,財物和存款不要,那隻貓也不要,就淨身出門了。裴多菲說: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但說實話,一旦離婚了,想著當初為什麼就一見鐘情,憧憬著從今往後比翼雙飛、攜手到老,怎麼就突然間離婚了呢?我懷疑起了愛情,更懷疑起了自己:找伴侶如果說其實在找自己,我不好,隻能是不好著再加了不好。我陷入了一種失敗、沮喪、空落的情緒中。也就是在這種情緒裡開始了《廢都》寫作。毫不諱言,《廢都》的寫作是我極力要擺脫離婚的情緒,而灰暗頹廢的情緒又像霧霾一樣籠罩了寫作。身後的陰影是地面不停地復印嗎?我體會到了徐展後,不,莊之蝶的張狂,壓抑,苦悶,無奈,放蕩,消沉,可憐的一個知識分子在那個稱得上好的年代和壞的年代裡,自以為是,也厭惡著自己,沒有朋友,卻尋不著敵人,想拯救別人,結果誰也拯救不了,反倒墮落、沉淪、毀滅了自己。書是和人一樣都有著命運的,以前我寫了那麼多書,都是在家的書房裡,早上七點起床,梳洗,喫早餐,然後寫作,中午十二點喫飯,午後小憩一小時,起來再寫,下午五點後接待來客,處理別的雜事,晚餐後喝茶,散步,零時上床睡覺。生活極其規律,書寫的速度順暢。而《廢都》在租住的小屋裡寫作,晚上常常失眠,早上不能按時醒來,喫飯都是在街上小飯館去喫,或者自己泡面,饑一頓飽一頓,寫作好時一天也完成不了三頁,甚至一個上午寫了撕,撕了寫,寫了再撕,頭發就開始大把大把地脫落。過去,老魯總是誇贊著我是為文學而生的,年齡還輕,筆已成道,寫出了那麼多作品,每一本出版都反響強烈。你還有崇拜的人嗎?他說。我瞧著再無旁人,也說了一句狂語:那就照照鏡子麼。可現在,我不願看鏡子,鏡子裡的人是那麼憔悴、枯瘦、丑陋!在那個黃昏,我百無聊賴了去找徐展後,原本要向他傾訴我寫作遇到困難,他卻在家裡跟一個女的大發脾氣。那女的我以前沒有見過,他也不給我介紹,那女的沒有頂撞他,隻是掃地上茶杯摔碎的玻璃。我有些尷尬,不知所措。那女的把玻璃碴子裝到廚房裡的垃圾筐時,喊我進去自己倒水喝,悄聲說:徐老師本來被邀請了去北京大學作一次報告的,機票都買了,今兒中午接到通知卻取消了,原因是有關上級指出他不宜登中國學府的講臺的,他就拿我撒氣哩。那女的說完擰身走了,而徐展後還在罵。別罵了,我沒有點破他發火的原因,說人家是來照顧你的麼。我討厭人來照顧!他跟我也瞪起了眼,照顧什麼呢,無非來向我要些錢?我忙得鬼吹火似的,應該一完事就走!一陣呼哧呼哧出氣了,卻低聲問:你離婚了,聽說你離婚了?他什麼都知道呀,我說是的,離婚了。他竟然哈哈大笑:你也離婚了!使勁兒看著我,一甩手,,離婚那是好事啊,我那不到一年的婚姻結束後,我一下子解脫了,整個下午都在大街上一邊走著一邊唱歌。他拿出的是一瓶俄羅斯伏爾加烈酒,我們兩個都喝醉了,在醉中,他當然要問起我的寫作,我告訴說開始寫長篇小說了,但忍著沒有具體說要寫的內容,隻是說怕自己離婚的情緒影響到書中主人公命運的把握。他噢噢地叫著,手指頭在茶幾上嘭嘭地敲,又開始教導了:記住!當寫一個人的命運,這個人的命運與時代、國家、民族的命運在某一點上交叉了、暗合了,寫出來的就不是某一個人的命運,而是這個時代、國家、民族的命運!他這話讓我興奮,我端起杯子又敬他,結果我們的杯子同時掉在了地上,啊哇啊哇都吐了。


    《廢都》進度非常艱難,我擔心如若繼續待在那個小出租屋裡寫作可能中斷,甚至會壞掉我的身體。宋從濤通過他的朋友聯繫了離西安三百裡外的桃曲坡水庫管理站,問我願意不願去那兒。寫文章講究個曲,《廢都》裡又要寫更多的女人,女人是水,桃曲坡水庫這地名好,我當然高興啊。坐了三個小時的汽車,水庫在一個山坳裡,方圓五裡內沒有人家,管理站也就六個職工。我住進了那排平房東頭的一間屋裡,喫飯在他們灶上,鹼畔有個廁所。在新的環境裡,沒有朋友,沒有熟人,沒有報紙和電視,我完全封閉性地每天堅持寫八個小時。我吸煙很兇,寫作時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吸煙,往往三個小時過後要去上廁所,纔發現煙缸裡已經是幾十個煙屁了。站長喊我去喫飯,推開門,衝出的煙霧使他一陣咳嗽。嗨,我以為你著火了,頭發裡往外冒煙!他奇怪我為什麼不開窗子,窗簾都拉得嚴嚴的,還不咳嗽。我是不咳嗽,或許前世就是個煙囪。他更奇怪我怎麼能一坐幾個鐘頭,寫那麼多字:世上的字能寫完嗎?催促我出去轉轉,或者與他下一盤像棋。我是寫累了,也和他下那麼一盤。一次,我寫了一張提示——我打草稿從來是在豪華的筆記本上寫的,但有時寫不順手了,要在另一張紙上先寫一些提示——那一頁提示尋不到了,站長問是不是上邊亂七八糟的,還有些箭頭,說他以為是寫廢了的紙,剛纔上廁所當手紙了。我趕忙去廁所,多虧那紙還在,隻是弄髒了,拿回來再抄了一遍。站長不好意思,我說沒事,心裡卻在打鼓:是不是我寫的是臭小說?從那以後,站長不大來下棋了,但他總是想方設法給我改善伙食。原來他們午飯都是燴面片或蒸馍豆腐白菜湯,他要給我炒菜,肉絲土豆片呀,韭花煎雞蛋呀,而且油放得多。但那時衛生條件不好,蒼蠅到處趴,經常趴在屋中的電線上,電線有了指頭粗,鍋裡油一焦,菜放進去,欻啦地尖叫,一股油煙和熱氣就騰空而上,灶臺上邊電線上的蒼蠅便掉下來幾隻。這些我先不知道,當有一天喫飯的時候在碗裡攪了攪,發現了兩隻煮爛的蒼蠅,惡心得飯就喫不下。這沒事的,站長說,這不是廁所來的,是飯蒼蠅,一做飯它們就從庫邊的水草叢趕來的。他的碗裡也發現了蒼蠅,用筷子夾出來,又呼呼嚕嚕喫起來。我有兩頓沒有喫,可不喫就得餓肚子,後來我也就夾出蒼蠅把飯喫了。有時去水庫裡遊泳,我不怎麼會遊泳,僅僅是狗刨式地在水裡手腳撲騰一會兒,就是洗個澡。傍晚時分,那裡的風光優美,夕陽照來,水面上望不到邊的蘆席紋,又被染紅一片。站長在說,水庫每年都要淹死三四個人的,今年隻淹死了兩個。那意思是還有一兩個名額沒完成嗎?再看著水庫,便覺得那深處有水怪,庫邊的蘆葦茵茵,在風裡沙沙作響,疑心了其中有鬼。便不再單獨去那裡了,要洗澡提一桶水在屋室裡擦身子。


    《廢都》極快地寫完了初稿,可以說,是我所有的書用時短的一本。這期間宋從濤來桃曲坡水庫看望過我一次。他告訴我,他的投資失敗了,當交後再去找玩具公司的那個老板,人不在了女秘書也不在,從喜來登酒店經理的口中纔得知,那壓根就不是港商,是河南的一個農民。我嘲笑他,上當的都是有私心的人。干啥的就是干啥的,他說,知識分子還真要認這個窮命哩。我那時已經改抄《廢都》有了四分之三吧,他就把改抄過的部分拿去看,原本說當天下午搭車趕回西安,他沒有走,晚上一夜,第二天又一天,沒有走。再到了晚上,我改抄出幾頁,他就看幾頁,還有幾章沒改抄出來,他過來抱住了我。/你覺得你寫得怎麼樣?/你覺得呢?/你相信我的閱讀能力嗎?/怎麼樣?/成了!這次寫得好!/他在說這話時,語氣和表情是激動而真實。是這樣嗎,我說,是這樣嗎?任何作家當一部作品寫完後那是脆弱和不自信的時候。當然啊,這是大作品!他的眼睛放光。我沒有再改抄下去,我要喝酒,我要跟他喝酒,我三更半夜敲開站長的宿舍門,向他要酒。但站長宿舍裡沒有酒。/還有什麼能喝的?/這幾天我咳嗽,有一瓶咳嗽糖漿。/我把一瓶咳嗽糖漿拿來,和宋從濤喝。咳嗽糖漿甜甜的,並不難喝,但不能大口喝,我們就劃著拳,誰輸了抿一點。到了天麻麻亮,一瓶咳嗽糖漿竟抿完了。宋從濤說上午他得回城,我讓他到床上瞇一會兒吧,他脫了鞋往床下放時,一彎腰發現床下盤著一條蛇。屋子後邊就是長滿草木的坡崖,肯定是有蛇,夜裡起來要上廁所,打著手電走時也看見過路上有蛇爬過,以至後來半夜小解,都是站在床上從後窗射出去。但從未有過蛇進屋呀。我們都嚇了一跳,不明白這蛇什麼時候爬進來的,是從後窗,還是從門下的縫裡?我們誰都不敢動那蛇,還是站長聽見叫喊聲過來,用棍子挑了扔到了鹼畔下的樹林子去。哈,宋從濤說,這蛇或許也是文學愛好者吧,來聽我們說《廢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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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廢都》裡莊之蝶和那麼多女人做愛,有讀者就來信指出你根本就沒生活,是不是看了黃色錄像寫的?是的,讀者說得對。曾幾何時,街道上有了錄像廳,播放港臺的武俠片,進去看過一次,武俠片中就有色情的東西,看得人面紅心跳的。張斌儒告訴說,這是帶色的,還有純色的。有的賓館一層的茶室和洗腳屋,進去都有個後門,交了錢,從後門進去直接上樓到賓館房間就能看。還有,一些小販在街上瞄著行人,如果發現你可能是獵物,走近了就將掖著的黃色大衣一亮:要帶子不?張斌儒曾給我指點過那些茶室和洗腳屋,哪些人是小販,問我是不是過去察看一下。我知道公安局大張旗鼓地在取締所有的錄像廳,當然是拒絕了。那時我確實想像不來純色的錄像會是什麼樣子。半年後,遇著了詩人王若一,他問我看不看花帶,要看了,晚上接我去北郊。我纔明白花帶就是黃色錄像帶,覺得用花字比用黃字好。/怎麼是北郊?/那是我老家的空房子,安全。/都誰去看?/人多,全是咱這一行的。/有徐展後嗎?/徐老師用不著看這些。/這……/走吧走吧,你沒個情人,還不看看花帶,就守個老婆,能寫出大作品嗎?!/晚上十點鐘,他用車接我去了北郊村子,拍打著一個院門,裡邊有人來開,又立即將院門關了,好像什麼地方還有狗,汪地叫了一聲。到了院子東邊那間平房,裡邊又有個套間,進去了,是坐了六個人,有作家有詩人,沒有評論家。我就在那一晚看到了花帶。現在回想起來,那是驚心動魄的一幕,電視屏上剛一顯出男女在做愛,我的氣都不出了,這是我次看著別人在做愛,多健壯和優美的身體,就那麼小個部位,竟如此多的姿勢和花樣,而且長久的時間,放肆的叫喊,我不敢回頭張望,怕別人看出我的慌張和驚恐。我一動不動,但我能感受到我左右兩邊和後邊觀看的人也都僵在那裡,獃若木雞。在足足一個半小時裡,誰都沒有說話。當視屏上出現雪花點,王若一說帶子卡了,等一會兒就好,我起身去上廁所,我的下邊有了反應,卻發現另一個小說家就在那裡手淫。等返回房子,帶子老化得實在放不出來,燈開了,坐在右邊的那個叫吳雅的女作家滿臉通紅,她的鞋好好的,彎下腰去繫鞋帶,而另一個散文家說了一句:把他的,咱是白活了四十年!


    《廢都》裡的莊之蝶我是以徐展後為原型創作的,我在他的家裡親眼見過三四個女人,也聽說過還有更多的女人與他的故事,但莊之蝶如何和那些女人做愛,我那時確實沒有生活,完全參考了那一晚看到的花帶。


     


     


     


     


    《暫坐》


    杭州有個山寺,掛著一副門聯:南來北往,有多少人忙忙;爬高走低,何不停下坐坐。坐下作甚?喝茶呀。天下便到處都有了茶莊。西京城裡也就開著一家,名字叫暫坐。


    二〇一六這一年,一個叫伊娃的俄羅斯女子,總感覺著她又一次到了西京,好像已經初春,霧霾卻還是籠罩了整個城市。


    其實,這裡在五年前就有了霧霾,隻是輕微,誰也沒當回事,常常黑雲在城南的秦嶺上空移動,人們還戲謔:喲,北京的霧霾也給咱飄些來了?!飄過來的僅薄薄如一層紗,很快就消散了。而現在,空氣裡多是煙色,還有些乳色和褐色,初若溟蒙,漸而充塞,遠近不知深淺,好像有妖魅藏著,路面難以分辨斑馬線,車輛似乎沉淪,所有的建築一下子全失去重量,飄浮著,恍惚不定。


    但大街小巷裡依然是人多,那麼多的人啊。


    如果地球是一座山吧,溝溝岔岔就會有動物:這條溝裡是些大動物,比如獅子呀,老虎呀,熊呀;那條岔裡又是些小動物,岩羊、獾、狐狸和刺蝟;還有些溝岔有水潭,生存了丑陋的魚,還有些溝岔裡則是奇奇怪怪的鳥類。中國人或許都是鳥類,數目龐大,飛起來遮天蔽日,落下來占據全部枝頭,興奮又慌張,彼此呼應,言語嘈雜。任何言語一旦嘈雜了,便失去了節奏,成為一種煩囂,感覺是成千上萬個口齒同時嗑動瓜子,是滿世界的蚊蠅都聚來了,嗡然為雷。


    伊娃就是被這種煩囂聒醒的,一推開窗子,天剛剛亮,似乎還有半片殘月寡白著,擁擠的人群便全在霧霾的街道上混亂不堪,場面詭異而恐怖。


    門口有了咳嗽聲,房東大媽進來,提著一網兜的韭菜、西葫蘆、線辣子和蔥,還有一紙盒雞蛋。昨晚到來,已經是深夜,大媽埋怨怎麼不提前通知呢,否則會做了糊爛餅等著的。糊爛餅是一種煎餅,因在面糊糊裡加了韭菜末、西葫蘆絲、雞蛋和剁碎的線辣子,做出來比一般的煎餅可口得多。伊娃就愛喫這個。她感激著大媽還記得她好喫這個,順嘴說了:那明天喫吧。沒想大媽竟就買回了食材。大媽說,哎喲,咋不多睡一會兒?伊娃趕緊去接了網兜和雞蛋盒,還替大媽拍了拍後背,說:你這麼早就去了菜場!大媽說:也不早,街上人都滿了。伊娃說:這麼大的霧霾了,還那麼多人啊?!大媽說:人是走蟲麼。伊娃笑了一下,又看著窗外,就在想,人為什麼就那麼愛走動,都走動著去干什麼呢?空氣這樣不好,街道上熙熙攘攘這麼多人,該是行走著饑餓的酒囊飯袋,或是一個一個散發著熱量和污濁氣味的火爐子、垃圾桶?!


    大媽在問:喫完飯了,你要去那個暫坐茶莊嗎?伊娃說:是啊是啊,我得見見海若麼。


    伊娃說著,自己的耳臉卻有些發燙了:這不也和街道上的人一樣嗎?他們還都是一個城市的,城東的要去城西,城西的要去城東,城南的要去城北,城北的要去城南,而自己偏就從聖彼得堡來到西京,來了住在舊城內,又要去曲湖新區,豈不也在增加街道的擁擠度啊!


    伊娃確實和街道上的人沒有區別,在西京留學的五年裡,自以為已經是西京人了,能叫得出所有街巷的名字,比如皇城路、漢陽路、府佑街、貢院街、書院巷、朱雀街、玄武路、東市、西市、炭市巷、糖坊巷、端履門……在娓娓而談這座城是中國十三個王朝的古都時,臉色漲紅,鼻梁上的雀斑都明顯可見。更習慣了這裡的風物和習俗,以及人的性格、氣質、衣著、飲食,就連學到的中文普通話中都夾雜了濃重的西京方言。當學業完成回到聖彼得堡的五年裡,母親去世,與那個男朋友又分了手,從此多少個夜晚,她都是夢裡走在了隻有這個城市纔有的井字形的街巷裡。在城牆頭上放風箏。聽見了晨鐘暮鼓。或者,坐在夜市的小攤位上喫炒面和烤肉,來一對羊寶,她會對著攤主大聲地說,依然是生硬的方言,在眾目睽睽下將那兩顆羊卵子咬嚼得嘴角流油。或者,就擠身在城河沿岸的人簇中,看自樂班唱秦腔,那些精瘦又施了胭脂的男人和女人唱起來如同吼叫,嘴大張著能塞進一個拳頭。每當她又一次夢見散步於街頭,發現了一隻空塑料水瓶,就撿起放進垃圾桶裡,路邊新栽的一棵桂樹傾斜了,立即走近扶正,還用力地踩了踩樹根的土,醒來纔意識到她對於西京的感情。是的,西京是伊娃的第二故鄉了,回聖彼得堡是回,回西京也是回,來來往往都是回家。


    喫罷飯,從房東家的樓上下來,院子裡,那張石桌上空竟然有了紫籐架,枝葉糾結了那麼一大堆,以至於從架子的四面垂下來,像是掛著了簾子。伊娃曾經在那張石桌上讀過書,每每都有一隻貓就跑來,臥在一旁。貓還在嗎?這念頭剛一起,傳來的卻是長長的叫喚,聲嘶力竭,痛苦淒涼。伊娃一扭頭,門房的老頭舉了掃帚跑過去,他的肚子更大了,衫子緊身,又是沒有對齊紐扣。伊娃說:大爺好!他好像是哼了一下,掃帚就搕打籐蓬,厲聲罵:叫,叫,大白天的你叫什麼春?!罵畢,似乎纔反應過來,伊娃已經出了小區大門,兀自咕噥:哦!是伊娃嗎?貓又在車棚頂上再一次聲喚了。中國人愛狗,卻不怎麼喜歡貓,所有的狗都在人家裡寵養,貓就在每個居民小區的院子裡流浪,它們的求愛也那麼淒苦,被人討厭著,不可容忍。


     


     


    《廢都》


    一千九百八十年間,西京城裡出了樁異事,兩個關繫是死死的朋友,一日活得潑煩,去了唐貴妃楊玉環的墓地憑弔,見許多遊人都抓了一包墳丘的土攜在懷裡,甚感疑惑,詢問了,纔知貴妃是絕代佳人,這土拿回去撒入花盆,花就十分鮮艷。這二人遂也刨了許多,用衣包回,裝在一隻收藏了多年的黑陶盆裡,隻待有了好的花籽來種。沒想,數天之後,盆裡兀自生出綠芽,月內長大,竟蓬蓬勃勃了一叢,但這草木特別,無人能識得品類。抱了去城中孕璜寺的老花工請教,花工也是不識。恰有智祥大師經過,又請教大師,大師還是搖頭。其中一人卻說:“常聞大師能卜卦預測,不妨占這花將來能開幾枝?”大師命另一人取一個字來,那人適持花工的剪刀在手,隨口說出個“耳”字。大師說:“花是奇花,當開四枝,但其景不久,必為爾所殘也。”後花開果然如數,但形狀類似牡丹,又類似玫瑰。且一枝蕊為紅色,一枝蕊為黃色,一枝蕊為白色,一枝蕊為紫色,極盡嬌美。一時消息傳開每日欣賞者不絕,莫不嘆為觀止。兩個朋友自然得意,尤其一個更是珍惜,供養案頭,親自澆水施肥,殷勤務弄。不料某日醉酒,夜半醒來忽覺得該去澆灌,竟誤把廚房爐子上的熱水壺提去,結果花被澆死。此人悔恨不已,索性也摔了陶盆,生病睡倒一月不起。
    此事雖異,畢竟為一盆花而已,知道之人還並不廣大,過後也便罷了。沒想到了夏天,西京城卻又發生了一樁更大的人人都經歷的異事。是這古歷六月初七的晌午,先是太陽還紅堂堂地照著,太陽的好處是太陽照著而人卻忘記了還有太陽在照著,所以這個城裡的人誰也沒有往天上去看。街面的形勢依舊是往日形勢。有級別坐臥車的坐著臥車。沒級別的,但有的是錢,便不願擠那公共車了,抖著票子去搭出租車。偏偏有了什麼重要的人物親臨到這裡,數輛的警車護衛開道,尖銳的警笛就長聲兒價地吼,所有的臥車,出租車、公共車隻得靠邊慢行,擾亂了自行車長河的節奏。隻有徒步的人隻管徒步,你踩著我的影子,我踩著他的影子,影於是不痛不癢的。突然。影子的顏色由深而淺,愈淺愈短,一瞬間全然消失。人沒有了陰影拖著,似乎人不是了人,”用手在屁股後摸摸,摸得一臉的疑惑。有人就偶爾往天上一瞅,立即歡呼:“天上有四個太陽了!”人們全舉了頭往天上看,天上果然出現了四個太陽。四個太陽大小一般,分不清了新舊雌雄,是聚在一起的,組成個丁字形。過去的經驗裡,天上是有過月虧和日蝕的,但同時有四個太陽卻沒有遇過,以為是眼睛看錯了;再往天上看,那太陽就不再發紅,是白的,白得像電焊光一樣的白,白得還像什麼?什麼就也看不見了,完全的黑暗人是看不見了什麼的,完全的光明人竟也是看不見了什麼嗎?大小的車輛再不敢發動了,隻鳴喇叭,人卻胡撲亂踏,恍惚裡甚或就感覺身已不在街上了,是在看電影吧?放映機突然發生故障,銀幕上的圖像消失了,而音響還在進行著。一個人這麼感覺了,所有的人差不多也都這麼感覺了,於是寂靜下來,竟靜得死氣沉沉,唯有城牆頭上有人吹動的埙音後要再吹一聲,但沒有吹起,是力氣用完,像風撞在牆角,拐了一下,消失了。人們似乎看不起吹埙的人,笑了一下,猛地驚醒身處的現實,同時被寂靜所恐懼,哇哇驚叫,各處便瘋倒了許多。
    這樣的怪異持續了近半個小時,天上的太陽又恢復成了一個。待人們的眼睛逐漸看見地上有了自己的影子,皆面面相覷,隨之倒為人的狼狽有了羞槐,就慌不擇路地四散。一時又是人亂如蟻,卻不見了指揮交通的警察。安全島上,悠然獨坐的竟是一個老頭。老頭囚首垢面,卻有一雙極長的眉眼,冷冷地看著人的忙忙。這眼神使大家有些受不得,終就憤怒了,遂喊警察呢?警察在哪兒,姓蘇的警察就一邊跑一邊戴頭上的硬殼帽子,罵著老叫花子:“pi!”“pi!”是西京城裡罵“滾”的粗俗的土話。老頭聽了,拿手指在安全島上寫,寫出來卻是一個極文雅的上古詞:避,就慢慢地笑了。隨著笑起來的是一大片,因為老頭走下安全島的時候、暴露了身上的衣服原是孕璜寺香客敬奉的錦旗所制。前心印著“有求”“兩字,那雙腿岔開,褲襠處是粗糙的大針腳一直到了後腰,屁股蛋上左邊就是個“必”字,右邊就是個“應”字,老頭並不知恥,卻出口成章;說出了一段謠兒來。
    這謠兒後來流傳全城,其辭是:
    一類人是公僕,高高在上享清福。二類人作“官倒”,投機倒把有人保,三類人搞承包,喫喝嫖賭全報銷。四類人來租賃,坐在家裡拿利潤。五類人大蓋帽,喫了原告喫被告。六類人手術刀,腰裡揣滿紅紙包。七類人當演員,扭扭屁股就賺錢。八類人搞宣傳,隔三岔五解個饞。九類人為教員,山珍海味認不全。十類人主人翁,老老實實學雷鋒。
    此謠兒流傳開來後,有人分析老頭並不是個乞丐,或者說他起碼是個教師,因為隻有教師纔能編出這樣的謠辭,且謠辭中對前幾類人都橫加指責,唯獨為教師一類人喊苦叫屈。但到底老頭是什麼人,無人再作追究。這一年裡,恰是西京城裡新任了一位市長,這市長原籍上海,夫人卻是西京土著,十數春秋,酒京的每任市長都有心在這座古城建功立業,但卻差不多全是幾經折騰,起色甚微,便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官去了。新的市長雖不悅意在嶽父門前任職,苦於身在仕途,全然由不得自己,到任後就犯難該從何處舉綱張目。夫人屬於賢內助,便召集了許多親朋好友為其夫顧問參謀,就有了一個年輕人叫黃德復的,說出了一段建議來:西京是十二朝古都,文化積澱深厚是資本也是負擔。各層干部和群眾思維趨於保守,故長期以來經濟發展比沿海省市遠遠落後,若如前幾任的市長那樣面面俱抓,常因企業老化,城建欠帳大多、用盡十分力,往往隻有三分效果,且當今任職總是三年或五載就得調動,長遠規劃難以完成便又人事更新;與其這樣,倒不如抓別人不抓之業,如發展文化和旅遊,短期內倒有政績出現。市長大受啟發,不恥下問,竟邀這年輕人談了三天三夜,又將其調離原來任職的學校來市府作了身邊秘書。一時間,上京索要撥款,在下四處集資,干了一宗千古不朽之宏業,即修復了西京城牆,疏通了城河,沿城河邊建成極富地方特色的娛樂場。又改建了三條大街:一條為仿唐建築街,專售書畫、瓷器;一條為仿宋建築街,專營全市乃至全省民間小喫;一條仿明、清建築街,集中了所有民間工藝品、土特產。但是,城市文化旅遊業的大力發展,使城市的流動人員驟然增多,就出現了許多治安方面的弊病,一時西京城被外地人稱作賊城、煙城、暗娼城。市民也開始滋生另一種的不滿情緒。當那位囚首垢面的老頭又在街頭說他的謠兒,身後總是廝跟了一幫閑漢,嚷道:“來一段,再來一段!”,老頭就說了兩句:
    “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閑漢們聽了,一齊鼓掌。老頭並沒說這謠兒所指何人,閑漢們卻對號入座,將這謠兒傳得風快,”自然黃德復不久也聽到了,便給公安局撥了電話,說老頭散布市長的謠言,應予制止。公安局收留了老頭,一查,原是一位十多年上訪痞子。為何是上訪痞子?因是此人十多年前任民辦教師,轉公辦教師時受到上司陷害未能轉成,就上訪省府,仍未能成功,於是長住西京,隔三間五去省府門口提意見,遞狀書,靜坐耍賴,慢慢地欲進沒有門路,欲退又無臺階,精神變態,後來也索性不再上訪。亦不返鄉,就在街頭流浪起來。公安局收審了十天、查無大罪,又放出來,用車一氣拉出城三百裡地放下。沒想這老頭幾天後又出現在街頭,卻拉動了一輛架子車,沿街穿巷收拾破爛了。一幫閑漢自然擁他,唆使再說謠兒,老頭卻吝嗇了口舌,隻吼很高很長的“破爛嘍——!承包破爛——嘍!”這叫聲每日早晚在街巷吼叫。常也有人在城牆頭上吹埙,一個如狼嚎,一個鳴咽如鬼,兩廂呼應,鐘樓鼓樓上的成百上千隻鳥類就聒噪一片了。
    這日,老頭拉著沒有輪胎的鐵殼輪架子車,遊轉了半天未收到破爛,立於孕璜寺牆外的土場上貪看了幾個氣功大師教人導引吐納之術,又見一簇一簇人集在矮牆下卜卦算命,就踅近去,也要一位卦師推自己的流年運氣。圍著的人就說:“老頭,這裡不測小命,大師是峨嵋山的高人,搞天下大事預測!自將他推搡老遠。老頭無故受了奚落,便把一張臉漲得通紅。正好天上落雨,噼噼叭叭如銅錢砸下,地上立即一片塵霧,轉眼又水汪汪一片,無數水泡彼此明滅。眾人皆走散了,老頭說聲“及時雨”,丟下車子不顧,也跑到孕璜寺山門的旗杆下躲雨,因為獃得無聊,也或許是喉嚨發癢,於嘩嘩的雨聲裡又高聲念說了一段謠兒。
    沒想山門裡正枯坐了孕璜寺的智祥大師,偏偏把這謠兒聽在耳裡。孕璜寺山門內有一奇石,平日毫無色彩,凡遇陰雨,石上就清晰顯出了條龍的紋路來,惟妙惟肖。智祥大師瞧見下雨,便來山門處查看龍石,聽得外邊唱說:“……闊了當官的,發了擺攤的,窮了靠邊的……”若有所思,忽嘎喇喇一聲巨響,似炸雷就在山門瓦脊上滾動。仰頭看去,西邊天上,卻七條彩虹交錯射在半空,聯想那日天上出現四個太陽,知道西京又要有了異樣之事。果然第二日收聽廣播,距西京二百裡的法門寺,發現了釋迦牟尼的舍利子。佛骨在西京出現,天下為之震驚,智祥大師這夜裡靜坐禪房忽有覺悟,自言道如今世上狼蟲虎豹少,是狼蟲虎豹都化變了人而上世,所以丑惡之人多了。同時西京城裡近年來雲集了那麼多的氣功師,特異功能者,莫非是上天派了這種人來拯救人類?孕璜寺自有強盛功法,與其這麼多的一般功法的氣功師、特異人紛紛出山,何不自己也盡一份功德呢?於是張貼海報,廣而告之,就在寺內開辦了初級練功學習班,攬收學員,傳授通天貫地圓智功法。
    學功班舉辦了三期,期期都有個學員叫孟雲房的。孟雲房是文史館研究員,卻對任何事都好來勁兒,七年前滿城正興一種紅茶菌能治病強身,他就在家培育,弄得屋裡盡是盛茶菌的瓶兒罐兒,且要拿出許多送街坊四鄰,如此就認識了一個茶友,以致這茶友做了老婆。此後,夫婦倆又開始甩手,說是甩手療法勝過紅茶菌的,這當然隻半年時間,社會上又興喫醋蛋,又興喝雞血,他們都一一做了。不想喝雞血卻喝出毛病,老婆的下身陰毛脫落,尋了許多醫院治療不愈,偶爾聽說隔壁的鄰人有的秘方、老婆便去求治,果然新毛生出。鄰人年紀比孟雲房長一歲,以前也在一起搓過麻將,此後出門撞著,點頭作禮,鄰人嗤啦一笑。孟雲房就買了很重的禮品回來對老婆說:“人家治了你的病,你應該去謝謝纔是,老婆過去,興高采烈回到家,孟雲房卻將寫好的離婚書放在桌上讓她簽字,說這下好了,咱們離婚吧,老婆是我的老婆,穿衣見父,脫衣見夫,我老婆的東西怎麼讓外人看到呢?!離了婚半年,新娶了婦人叫夏捷,也就隨夏氏另擇了新居。新居的平房正好與孕璜寺一牆之隔,隔牆不高,新婚後的孟雲房平時沒事,就常腦袋趴在牆頭,聽那邊清器作樂,看那僧人走動;自參加學功後,每日聞得授功的銅鑼一敲,便手腳如猴,逾牆而過。一次就被智祥大師撞見,忙要逃避,大師就說:“咱們是老相識了嘛!”孟雲房忙點頭稱是,卻說:“大師這麼好的記性,還記得我呀”?大師說:“怎麼能不記得,你們那異花是死了?”孟雲房說:“是死了,大師測字實在靈驗!”大師又問:“你那個朋友呢?病好了嗎?”孟雲房說:“病是早好了。大師竟也知道他是病過?真是神人!”大師說:“哪裡:要是神人,那時我就該留下他這個名人來好生談談哩!”孟雲房就忙說:“改日我一定領他來拜會大師!”
    一期學功班下來,孟雲房迷上了氣功,且四處張揚身上有了氣感。每有熟人聚會,他總是盤腳作用功態,動輒給別人發功,又反復問有沒有感覺?感覺是沒有的。復念咒語,念得滿嘴白沫,一頭汗水,還是不行。眾人就浪笑了。夏捷說:“他真有氣了的,昨晚我肚子脹,他一發功,果然肚裡嘎咕咕響,一會我就跑了廁所。他現在酒肉不沾,煙不吸,蔥也不喫哩!孟雲房說:“真的。”眾人說:“噢,跟了和尚就當和尚了,那戒色了嗎?如果晚上不和嫂子睡,那就真是戒了!”夏捷也就笑了說:“我也等著他戒哩!”卻拿眼乜斜過來,孟雲房臉就紅了。
    夏捷的話,隻有夏捷和孟雲房知道。原來學功期間,孟雲房認識了寺裡的小尼慧明。慧明年方二八,三年前從佛學院畢業到孕璜寺,兩入交淡過數次,孟雲房甚是佩眼她的佛學知識。他也是看過《》和《金剛經》的,又善發揮,倒惹得慧明常有難事來請教。於是許多中午時分。慧明在矮牆那邊喊孟老師,兩人就趴了牆頭嘀嘀咕咕說長長的話。一天晚上,月光清幽,夏捷從外邊回來,見孟雲房又趴在牆頭與小尼姑說話因為趴得久了,蚊子叮那一雙光腿,一隻腳就抬起來不停地在另一條腿上搓。牆這邊說:“慧明,這篇論文寫得好多了!可你也得悠著些勁兒呢。”牆那邊說:“我不累的,人累是心累。清靜地寫這份論文,我隻覺得愉悅的。”牆這邊說:“是如蓮的喜悅嗎?一牆之隔,兩個世界、我倒羨慕你們……”牆那邊就嘻嘻笑,說:“你什麼都可以當,是不能當和尚的,你在外邊尋清靜尋不到,真到了清靜處,怕你又受不得清靜。”牆這邊說:“是嗎?”那邊又說:“前幾日對你說過的事,一定得口嚴著。”這邊說:“這我曉得,心繫一處,守口如瓶嘛!”那邊說:“孟老師真好,那我還寫了一份狀書,要托你送到市長手裡,這邊的就竭力探了身子,伸了手去接,說:“你站在石頭上,我就接著了。哎喲,腳威了嗎?”那邊說:“沒有的。”牆頭上一沓紙冒上來,孟雲房抓到了,同時這邊踏著的一根木條斷裂,噗咚一聲,人出溜下來,下巴正撞在牆頭瓦上,一頁瓦遂落地而碎。夏捷看了一場好戲,說:“嘿嘿,孟雲房,你可要小心的,《西廂記》我纔看了一折哪!”也不顧孟雲房傷著沒有,搭了凳子往牆那頭看,小尼姑己幽靈一般從花叢裡跑遠了。此時,夏捷當著眾人面暗示孟雲房,孟雲房臉紅了,卻說:“你不要說了吧,這也是作佛事,功德無量的。”眾人更是不得其解,就嚷道該喫晌午飯了吧,說:“嫂夫人不要急,隻要你出力,不會要你出錢的!”,便各人,自然是趙京五腳勤提了籃子上街打酒買菜。
    西四百裡地的潼關,這些年出了一幫浪子閑漢,他們總是不滿意這個不滿意那個,浮躁得像一群綠頭的蒼蠅。其中一個叫周敏的角兒,眼見得身邊想做官的找到了晉升的階梯,想發財的已經把十幾萬金錢存在了銀行,他仍是找不到自己要找的東西。日近黃昏,百無聊賴,在家悶讀罷幾頁書,便去咖啡廳消費,消費了一通,再去逛舞場。舞場裡就結識了一個美艷女子。以後夜夜都去,見那女子也場場必至。周敏就突發奇想:這女子或許能給我寄托!舞散後,提出送女子回家,女子推辭一番卻並不堅決,他就大了膽子,用自行車馱到一個僻背巷口。女子跳下來告別,說你走吧,卻是不走。他就上去親了一口,女子便嗚地哭了,說:“我恨你!”周敏說:“我太激動。我再不了。”女子說:“我恨這個時候纔見你,三年前你在哪兒?:”周敏一把擁了她再在車後架上,一陣風騎到城外河灘,車子一倒,兩個人也倒在沙窩裡做了一團,這時女子說,“我有丈夫哩,孩子都兩歲了。”周敏喫了一驚,但已無法自制,說:“我不管,我隻要你,你嫁給我吧!”女子叫唐宛兒,從此不忘了周敏,回家提出離婚,丈夫不同意,剝光了衣服地打。這邊一打,舞場上的周敏見不上,布置了小兄弟在宛兒家的前後察看動靜。消息返回,周敏就在那丈夫前腳出門,後腳進去,帶宛兒出來藏於一處密室。潼關縣城也就那麼般大。每隻蒼蠅都有出處,何況一個活人?第四天裡,周敏來見宛兒、宛兒隻說調她剛纔瞧見丈夫的一個朋友了,鬼鬼祟祟的,一定是派來查訪的。周敏聽了,也覺得自己早已不宜於獃在這小地方,當下包一輛出租車開往西京城裡,租賃一所房子住下了。初到西京,兩人如魚得水,粗略購置了一些家具和生活用品,先逛了華清池、大雁塔,又進了幾次唐華賓館、天馬樂園。這婦人是好風光的尤物,喜歡賓館的豪華和漂亮的時裝,又喜歡讀書,有奇奇妙妙的思想。兩人路過城中的報話大樓,巨大的鐘表正轟鳴著樂曲報時。宛兒便說:“人若要死,從鐘表上跳下來,那死也死得壯觀吧!”周敏說:“我要死,我纔不跳的,拿一根繩子就弔死在鐘表上,既能在樂曲中死去,死去又能讓全城人都看得見!”宛兒說聲好,竟撲在周敏的懷裡撒嬌,說她那個丈夫以前和她吵架,她開了音箱放小夜曲,為的是有這種輕音樂,雙方的情緒就會漸漸平和,丈夫卻一腳把音箱踢翻了。周敏說:“他不懂”。婦人說:“他隻是有勁,是頭驢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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