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當我們走進月桂小路，慢慢地向著矮籬笆和馬栗樹的方向走過去時，他重新開口了，“桑菲爾德在夏天是個讓人快樂的地方，對嗎？”

“是的，先生。”

“你——你有著善於發現大自然美麗之處的眼睛，也有著特別豐富的依戀，你肯定多少有些依戀這座房子了吧？”

“我依戀它，確實。”

“另外，雖然我不能理解是怎麼回事，但我能看出，你也已經開始關心那個蠢孩子阿黛勒，甚至還關心那個頭腦簡單的太太菲爾法克斯？”

“是的，先生，以不同的方式，我愛著她們兩個。”

“與她們分別你會感到難過吧？”

“是的。”

“可惜！”他說道，嘆了口氣，停頓了一下。“在這人世間，事情就總是這樣，”他立刻又接著說，“你剛剛在一個快樂的休息之處安頓下來，一個聲音便呼喚著叫你站起來繼續前進，因為休息的時間已經過了。”

“我必須得前進了嗎，先生？”我問，“我必須離開桑菲爾德了嗎？”

“我相信你必須離開了，簡。我很抱歉，簡妮特，但我相信你確實得離開了。”

這是一下猛擊，但我沒有讓它把我擊垮。

“好吧，先生，我會準備好，當前進的命令一來，我便離開。”

“這個命令現在已經來了，我今晚就下命令。”

“那麼你要結婚了嗎，先生？”

“完——全——正——確，以你通常的敏銳，你一擊就命中了要害。”

“快了嗎，先生？”

“非常快，我的——就是說，愛小姐，你還記得，我，或者謠言中的，次明確告訴你我的打算的事情吧？我打算把我這老單身漢的脖子伸進神聖的套索裡，步入聖潔的婚姻——把英格拉姆小姐擁入我的懷裡，總之（她這一抱相當寬闊，不過這不是重點——像我美麗的布蘭奇這樣絕妙的東西你是不會嫌太多的），好吧，如我所說，聽我說話，簡！你不是在回頭找更多蛾子吧？那隻是一隻瓢蟲，孩子，‘正飛回家去’。我想提醒你，是你帶著你那讓我尊敬的謹慎，帶著適合你那責任重大卻又是從屬的地位的預見力、審慎、周到和謙遜，先對我說，如果我和英格拉姆小姐結婚了，你和小阿黛勒好立刻跑掉。我忽略這建議中傳達的對我愛人性格的詆毀；事實上，當你遠離我的時候，簡妮特，我會試圖把它忘掉，我會隻注意到這其中所包含的智慧。它是如此智慧，我已經把它當作了我下一步行動的法則。阿黛勒必須去學校；而你，愛小姐，也必須找一個新的職位。”

“好的，先生，我會馬上登廣告。在此期間，我猜想——”我當時想說的是“我猜想我可以待在這裡，直到我找到另一個棲身之所”。但是我停下來了，我不能冒險說這麼長的句子，因為我的嗓音已經不太受我控制了。

“我期望再過大約一個月當新郎，”羅切斯特先生繼續說道，“在這一個月期間，我會親自為你找工作和住所。”

“謝謝，先生，我很抱歉給——”

“哦，不需要道歉！我認為，當一個下屬像你這樣很好地盡了自己的職責時，她便有一種權利，可以要求她的雇主為她提供一些他順手便可以給予的幫助。實際上，我已經從我未來的嶽母那裡，聽說了一個我覺得挺合適的地方：愛爾蘭康瑙特省的苦果小屋，去那兒負責教育戴奧尼夏·奧高爾太太的五個女兒。我想你會喜歡愛爾蘭的，聽說那裡的人都特別熱心腸。”

“路途很遠，先生。”

“沒關繫，像你這樣有見識的姑娘不會反對航海或者遠途吧。”

“航海沒關繫，但距離有關繫，而且還隔著大海——”

“和什麼隔著，簡？”

“和英格蘭，和桑菲爾德，而且——”

“什麼？”

“和你，先生。”

我幾乎是不由自主地說出了這句話，我的眼淚也同樣在沒被意志準許的情況下奪眶而出了。不過，我沒讓他聽到我的哭聲，我避免抽泣。想到奧高爾太太和苦果小屋，我的心寒了，更讓我心寒的是想到那注定會在我和正在我身邊走著的主人之間衝刷而過的海水和泡沫；而讓我心寒的，便是想起那更遼闊的海洋——那將我和我自然而然、不可避免地愛著的人隔開的財富、社會等級和習俗。

“這一路很遠。”我又一次說道。

“是的，當然。當你去了愛爾蘭康瑙特的苦果小屋，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簡，這是確定無疑的。我永遠也不會去愛爾蘭的，我自己不太喜歡這個國家。我們是好朋友，簡，是不是？”

“是的，先生。”

“當朋友們在離別的前夜，他們總是喜歡一起度過剩下的一點時間的。來吧！在那邊天上群星正將閃耀的時候，讓我們來靜靜地談上半個小時左右，談旅行和離別吧。這裡有一棵栗子樹，在它的老根這裡有一把長椅。來吧，我們今晚就在這裡平靜地坐一坐吧，雖然我們注定再也不能一起坐在這裡了。”他讓我和他自己都坐了下來。

“去愛爾蘭的路途很遠，簡妮特，我很抱歉送我的小朋友去做這樣讓人疲勞的旅行。但如果我做不到更好，抱歉又有什麼用處呢？你覺得，你有沒有什麼地方與我相似呢，簡？”

這一次我不敢做出任何回答。我的心跳都停止了。

“因為，”他說，“我有時候對你會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特別是像現在這樣的時候，當你靠近我，就好像我左邊肋骨下的某個地方有一根弦，和位於你的小小身體裡同樣位置的一根類似的弦，緊緊地打成了結，無法分開。如果那波濤洶湧的海峽和兩百英裡左右的陸地將我們遠遠地分開，我害怕那根連著我們的線會猛地斷掉，於是我不安地想，那時我的內心會流血。至於你，你會忘了我。”

“我永遠也不會，先生，你知道——”我無法繼續說下去了。

“簡，你聽到夜鶯在樹林裡唱歌嗎？聽！”

我傾聽著，無法控制地啜泣起來，我再也無法抑制我忍住的那一切了；我不得不屈服，從頭到腳都在劇烈的悲痛中顫抖。當我說出話來，也隻能表達一個衝動的願望，希望我從沒被生下來，或者從沒來過桑菲爾德。

“因為你為離開它而覺得難過嗎？”

由我內心中的悲傷和愛激起的猛烈感情，正在主導，正在搏鬥，正要支配一切，正在宣稱它擁有權力來主導、征服、生存、增強，終統治，是的——而且還要說話。

“離開桑菲爾德讓我悲痛，我愛桑菲爾德，我愛它，因為我在這裡過著充實而快樂的生活，至少過了短暫的一段時間。我沒有被踐踏。我沒有被僵化。我沒有被埋在低劣的心靈中，也沒有被排除在與光明、積極和高尚交往的任何機會之外。我曾經，面對面地，同我尊敬的人，同我喜愛的人，同一個獨特的、充滿活力與激情的、寬廣的心靈交談過。我已經認識了你，羅切斯特先生。感到我必須從你這裡被永遠地帶走，這給了我恐懼而痛苦的一擊。我看到了離開的必要性，就像看到了死亡的必要性一樣。”

“你從哪裡看出了這必要性？”他突然問道。

“哪裡？你，先生，把它放在了我面前。”

“那是什麼樣子的？”

“英格拉姆小姐的樣子，一個高貴而美麗的女人——你的新娘。”

“我的新娘！什麼新娘？我沒有新娘！”

“但你將會有的。”

“是的，我將會有！我將會有！”他咬緊了牙齒。

“於是我就必須要走了——你自己之前說過的。”

“不，你必須留下來！我發誓——這個誓言將被遵守。”

“我跟你說了我必須得走！”我有些被激怒了，反駁說，“你認為我會留下來，變成對你無足輕重的人嗎？你認為我是一具自動機器——一具沒有感情的機器嗎？你認為我能承受我那一小點面包從我的嘴邊被奪走，那一滴活水從我的杯中灑掉嗎？你認為，因為我貧窮、低微、相貌平凡、個子矮小，我就沒有靈魂、沒有心嗎？你錯了！我有著和你不相上下的靈魂，和你不相上下的心！如果上帝賜予我一些美麗和很多財富，我也可以讓你難以離開我，就如現在我難以離開你一樣。我現在不是在通過習俗、傳統，甚至不是在通過凡人的肉體與你說話，而是我的靈魂在和你的靈魂說話，就仿佛我們兩個的靈魂都穿過了墳墓，站在上帝腳下，彼此平等——因為我們本就平等！”

“因為我們本就平等！”羅切斯特先生重復著，“是這樣。”他繼續說著，雙臂抱住了我，將我摟在他胸前，將他的嘴唇壓向我的嘴唇。“是這樣，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