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領先的預言 ·001
第二章 釘子戶·017
第三章 視頻火了·037
第四章 假數據·053
第五章 鬥  法·072
第六章 翻  番·09
第七章 調研組·113
第八章 雙  打·127
第九章 上熱搜·146
第十章 圍爐夜話·165
第十一章 環保官司·188
第十二章 撤  離·207
第十三章 塌  方·223
第十四章 醫  改·244
第十五章 帶尖的石頭·261
第十六章 變  化·280
第十七章 破釜沉舟·306
第十八章 新征程·328

章  領先的預言

這世上，跑得快的不是光線，也不是聲音，是消息。

還沒有結束晨跑，梅曉歌在市體育場就接到了九原縣縣長曹立新的電話。“什麼叫謠言？遙遙領先的預言。全世界早就知道你要上任了。好事啊，就你不敢說。”

曹立新說的好事，是梅曉歌被新州市委任命為光明縣委常委、副書記，擬提名縣人民政府縣長人選這事。之前組織上談話的時候，叮囑梅曉歌先不要對外透露這次的工作調動。如今祝賀電話都打來了，想必這個消息已經長了腿，從市裡到縣裡都傳遍了。

即便如此，梅曉歌還在揣著明白裝糊塗，有些事情必須是要裝的。他說：“臨時改的事情多了，萬一有變化呢？不能讓組織被動。我哪知道會不會叫你去。”

“光明縣這麼好的地方，輪得著我？市委領導信任的還是梅縣長吧。”

“你眼睜睜看我往坑裡跳，回頭你可得拉我一把。”

“別賣慘啦，像我們這種等著退休的，哪有你這樣立功的機會 — —正式恭喜一下。”曹立新的話在體制裡是一種習慣，自貶永遠是種美德。

電話在一番打趣之間結束。梅曉歌走到體育場的出口，看看手機，又看看遠處的天空。再過一會兒，他就要奔赴光明縣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前方的路能否像剛纔的這通電話一般順暢輕松？

梅曉歌的心裡沒底。

此時的光明縣，上到縣委大院，下到鄉村干部，幾乎人人都知道今天是新縣長到任的日子。也正是因為知道了這個消息，所以上上下下都覺得有些事情需要趕緊解決。

光明縣的縣委書記呂青山天不亮就起床了，一大早就帶著聯絡員小董趕到了城關鎮。車子停在一處拆遷現場的外圍，呂青山朝車窗外看了一眼，救護車、警車一應俱全，都明晃晃地閃著車頂燈。一堆民警和鎮上的干部，再加上圍觀群眾，把現場圍了個水洩不通。

見一輛公務車毫不遲疑地開過來，人群中發出一陣嗡嗡的議論聲。一直盯著現場的縣委辦公室主任徐泳濤和副縣長兼公安局局長紀東亮，馬上迎過去給呂青山打開了車門。

呂青山在眾人的簇擁和注視下，一邊腳步飛快地朝現場中心走去，一邊聽著身旁的徐泳濤彙報：“本來昨天都說好了，開油坊的也點了頭，大家都同意今天早上八點集體簽字，可一夜之間全變了卦。這次搞串聯的還是那個姓邱的老上訪戶。喬勝利摸過底，老邱家裡人其實都想搬，但誰都拗不過他，他橫豎就是不搬，你敢動他一塊磚頭，他馬上就喝藥。”

身著便裝的紀東亮在一旁附和道：“陳芝麻爛谷子，扯不完的舊賬。他知道今天新縣長要來，故意的。”

“新縣長”這三個字像一把小刷子，在呂青山心裡輕輕拂過，但他臉上並未顯露出半分痕跡，腳步一刻未緩，問了徐泳濤一句：“鄭三呢？”

心領神會的徐泳濤馬上拿出手機撥了出去。

頃刻，一行人已經走到了老邱家門口。一片廢墟瓦礫之間，老邱的破房子顯得有些鶴立雞群。房門上掛著國旗和黨旗，一把大梯子橫著攔在大門口。老邱把鋪蓋搬到了門口的一張行軍床上，擺出了一副安營扎寨的架勢。

此刻的他趿拉著鞋，手裡攥著一瓶難辨真假的農藥，指著靠前的一位干部，罵得口沫橫飛：“你的良心叫狗給喫了？你小時候發高燒打擺子，你爸半夜把你背到縣醫院，沒一個值班大夫敢收，是誰中西醫結合把你治好的？喬勝利，你現在帶警察來拆你救命恩人的家！”

這個被他指名道姓罵得狗血淋頭的喬勝利，正是城關鎮的黨委書記。不過喬勝利並不氣惱——在基層當干部，就得把祖宗十八代的面子都放下，眼前這種小場面，他見多了，也習慣了。老邱在那邊罵，喬勝利就在這邊平心靜氣地哄：“要不是你打‘110’說要喝農藥，警察也不會來呀。邱叔，咱先進去說。我早上還沒喫飯，進去喝碗粥行不行？”

“喝完粥你再砸了我的鍋？我不和你說，叫你爸來，我問問他怎麼教育出你這麼一個兒子！”

喬勝利他爸是斷然來不了的，況且來了也沒用。這時候喬勝利身後的人群裡傳來了徐泳濤的聲音：“書記來了！”

喬勝利趕緊向旁邊一閃身，把老邱暴露給了疾步走來的呂青山。

呂青山徑直走到老邱面前，迅速掃了一眼現場，語氣不無擔憂地說：“是不是先把梯子撤了？進進出出的，別把老太太再給絆倒了。”

話音未落，早有人瞄著書記的眼色，把大梯子抽走了。老邱也知道縣委書記要來，他攥著農藥瓶子說：“呂書記，你來了好，我跟你訴訴苦。好好的房子，你們說拆就拆，好啊，我可以支持，但以前安置房的舊賬是不是先算清楚？”

提到舊賬，徐泳濤和紀東亮不禁對視了一下，很快把目光投向了喬勝利。喬勝利自然早有準備，他一邊將一沓復印資料遞到呂青山的手上，一邊口頭彙報道：“他早住的是一九四九年以前建的老房子，因為自然災害塌了，政府給他置換了這個安置房。他不滿意，嫌自己的不如別家的條件好。”

說到這，喬勝利又轉向老邱說道：“家家情況不一樣，其實已經很照顧你了。白紙黑字，都簽過字了，咱不能說不滿意就隨時反悔耍賴呀。”

老邱沒搭理喬勝利的話，因為他已經注意到剛剛抽走梯子的幾個人，這時候又瞄著他的行軍床走過來了。他把鞋一甩，跳到床上，緊緊攥著農藥瓶子大聲嚷嚷道：“誰也別動我一塊磚！以前的協議不合理，我當然不能認！”

四下裡的人見老邱情緒激動紛紛退卻，唯有呂青山紋絲未動，自顧自地低頭研讀資料——這些年，要死要活的老百姓，他見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況且早有現場的警察偷偷告訴紀東亮，那農藥瓶子裡裝的是水，不過是拿來嚇唬人的。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現場的一舉一動，呂青山已經了然了。

老邱也不是沒眼力見兒，他見自己的三兩招唬不住縣委書記，便又把槍口對準了喬勝利：“平時我一給你打電話，就說在市裡開會 — —你是書記還是縣長？天天去市裡開會，敷衍我啊？你怎麼不去北京開？不想管以前的事情，那你還當什麼官？”

喬勝利也還是老一套，邊叫苦邊打太極：“真是在忙啊。現在的會多，你是不知道。主要你這個事情，你不同意，當初也不會簽，對不對？”

“你在這裡倒是好說，當時不簽我去哪住？一大家子幾口人，老的小的去街心花園搭個帳篷住嗎？被逼的呀。是你們沒有把握好國家政策，應不應該負全部責任？當初為什麼騙我說所有人條件都一樣？就因為我是國家干部，過於相信政府裡的個別人？”

老邱的話夾槍帶棒，讓現場的各級干部臉上都有些掛不住。呂青山卻沒在意，他大概看完了資料，也把應對老邱的話組織了七七八八，他甚至還在這個節骨眼上讓老邱接了個家裡的電話，而且聽完這個電話，他更加覺得解決掉老邱的問題根本不是事兒——電話裡，老邱還叮囑家裡買什麼樣的菜、什麼樣的魚，還怕魚刺扎了閨女的嗓子。活得這麼挑剔的人哪舍得死？舍不得死，條件就好談。

等老邱掛了電話，呂青山穩住氣，指著手上的資料說：“為這個事情，你也去過好幾次信訪局了…… ”

“那也不給我解決呀。過去簽的東西有問題，這是欺騙！”老邱依舊扯著嗓子嚷嚷道。

呂青山不疾不徐地答道：“你看，你說話的時候，我沒插過話。我說話的時候，你是不是也聽我說完？”見老邱無奈地安靜下來，他接著說：“拆遷、安置房，還有你給喬勝利小時候看過病，都不是一回事。救命歸救命，這個事情還是交給法律去評判。政府給你請律師，你要是不信任也可以自己找，不滿意還可以換。講理，講法，講規矩，好吧。”

寥寥數語，似乎什麼問題也沒解答，但是老邱的氣勢卻實實在在地被壓下去了。效果基本達到，呂青山微微松了口氣。但很快他的眉頭又緊緊皺了起來，因為徐泳濤伏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長嶺村有人去市委上訪了。”

從家裡開車出來沒兩步，光明縣企業家鄭三的車就被交警攔下了，而且還是縣交警隊的譚副隊長親手攔下的。

“超速、壓線、開車打電話，扣十二分，罰款兩。”譚副隊長故意拉著臉說。

鄭三掛了電話，揶揄道：“新縣長還沒起身吧，至於這麼早就親自上街表現嗎？”

譚副隊長嗤笑一聲：“少廢話，駕駛證拿來，我看看裡頭夾了多少女助理的情書。”

“有女助理，我還用自己開車？不扯了，呂書記著急等，老房子又拆不下去了。鬧不完的心呀。”

沒等譚副隊長再接話，鄭三一腳油門，轎車轉眼沒了蹤影。鄭三確實著急，心想：“本來以為拆遷這事已經翻篇了，誰想到這幫‘刁民’又鬧幺蛾子。喬勝利也是壓不住場子，把呂書記鬧過來有什麼好？這還偏趕上新縣長今天上任，事都趕到一塊了。”

鄭三邊開車邊上火，無意間瞥見車裡散落的名片……什麼東亞能源集團董事長。在領導面前，他隻能當個懂事的。

單單他懂事也沒什麼用，下面不懂事的人太多了。想到這裡，鄭三更來氣了，他一路疾馳趕到拆遷現場，直接衝到臨街的一家小油坊門前，一邊砸門一邊朝裡面嚷嚷：“開門！昨天喫飯，上主食之前說好談攏的人是不是你？睡一覺起來就賴賬，是不是你老婆教的？你還是不是個男人？非得在書記面前給我上眼藥，你太夠意思了！今天要是不說清楚，幾十年的交情就到這了！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