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後記
自從挑選“日本公法譯叢”的書目開始，就常有中日雙方的朋友向我推薦籐田宙靖先生的行政法教科書。的確，讀罷此書，就有相見恨晚的感覺。2013年，我訪學京都大學期間，恰逢該書以《行政法總論》之名修訂出版。指導教授高木光先生說，這是一本寫給教師的教科書。於是，我就將籐田先生的諸多著作購齊，為今後可能的翻譯做點準備。2014年10月，經立教大學神橋一彥教授和愛知大學松井直之副教授的引薦，我和籐田先生取得聯繫，提出翻譯的請求。籐田先生很快回復郵件，以“小生”自謙，慨然應允。此後，我便開始了斷斷續續的翻譯。但因為2014年日本《行政不服審查法》重新制定，《行政程序法》也作出一定修改，所以也在一直等待新版教材的出版。2020年，我訪學東京大學期間，4月7日，因新冠疫情嚴峻，日本政府宣布自4月8日起進入緊急狀態。也正是在4月7日，剛剛迎來傘壽的籐田先生出版了新版《行政法總論》，而且由原來的一冊變成了上下兩卷。也正是因為疫情，讓原本我十分期待的登門拜訪，隻能留待將來完成了。
籐田宙靖先生是當代日本行政法學的泰鬥。對於籐田先生，此前我們通過譯文、譯著是有一定了解的。早在20世紀末，《中外法學》1996年第3期、《法學》1998年第12期就曾刊登過李貴連教授等人翻譯的論文。在譯文之外，還有一本《日本行政法入門》（楊桐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12年版）。該書實際上是本書的簡明版，以口語體為初學者提供指導，是一本非常受用的入門讀物。
籐田先生1940年4月6日生於日本東京。1959年進入東京大學法學部學習，1963年畢業後被錄用為法學部助手，成為田中二郎先生的關門弟子。籐田先生自1966年開始便長期執教於東北大學，1977年晉升為教授，1994年至1996年還曾擔任東北大學法學部長、法學研究科長。2002年9月，籐田先生被任命為最高法院法官，成為日本最高法院成立以來第十位純粹學者出身的法官，也是繼田中二郎之後的第二位行政法學者。在2010年4月退官之前，籐田先生參與了諸多案件的裁判，其中不乏諸如開設醫院中止勸告案、小田急高架化訴訟、萬博伙食費信息公開案等著名的行政法案件，還有諸如國會議員選舉無效訴訟、拒絕君之代鋼琴伴奏訴訟等著名的憲法案件。2011年秋，籐田先生被授予旭日大綬章。此後，已逾古稀之年的籐田先生仍忙於講演、寫作、修訂自己的教科書，也曾來華參加過會議，參觀過上海的魯迅故居（魯迅先生留學的仙臺醫學專門學校就是現在的東北大學）。
籐田先生在外國法方面主攻德國法，其東京大學法學部助手論文、後來也成為其成名作的《公權力的行使與私的權利主張》（有斐閣1978年版）便是對奧托·貝爾（Otto Bhr）法治國家思想的研究，1981年籐田先生藉此獲得東京大學法學博士學位。1972年至1974年，曾留學德國弗萊堡大學。1989年獲得洪堡基金會的菲利普·弗朗茨·馮·西博爾德獎（Philipp Franz von Siebold-Preis，由德國總統授獎），2006年獲得德國政府的大十字勛章（由德國總統頒發），這些應是對籐田先生的學術造詣和促進德日兩國交流的一種肯定吧。籐田先生在行政法總論之外，還在土地法、警察法等行政法各論領域頗有研究。2014年，籐田先生以其卓越的學術成就，入選日本學士院會員。
為了能讓大家有悅讀的體驗，這裡還想作幾點說明：
第一，《行政法總論》是一本教材，但與一般的教材或體繫書有很大差別。因為其目的不是解釋實定法，不是建構某種理論體繫，而是認識日本行政法。本書先確立起依法律行政原理，以及以其為核心的近代法治國家原理，以此作為客觀標尺、理想類型，與實定法及其解釋論保持一定距離，再來觀察衡量日本行政法，依次闡述依據這一標尺建立起來的體繫（行政的三階段構造模式，亦即法律―行政行為―強制執行）、標尺自身的內在界限、標尺適用的外在限制等。本書為我們提供了分析行政法的重要視角和法律方法。本書在認識行政法上貢獻明顯，閱讀之後或許有豁然開朗的感覺，“行政法原來是這樣的！”
第二，從閱讀的角度來說，可以先把握本書的框架、正文的主體內容，大致了解作者的方法、視角和觀點，之後再細讀全書，特別是腳注的內容。如果一開始就想精讀全書，那就需要更大的耐心了。該書特別是腳注中的說明包含了大量的觀點交鋒。也正因為是理論上的論爭，而教材類的著作也不可能充分展開，所以，如果不了解對方的觀點，在理解上也會費點周折。這時，若能與鹽野宏等人的教科書中文版對照閱讀，或許更能一探究竟，讀起來也會更加津津有味。
第三，原書在正文中有很多以括號括起來的說明，既有法條的說明，也有舉出的例子，其中還包括文獻出處。為了閱讀的流暢，我在翻譯時將多數的說明移至腳注，隻保留了理解正文必不可少的部分；同時為了避免腳注占去較大頁面，法條出處的說明一般就保留在正文中。原書的腳注多是說明性的內容，有時很長，甚至有兩三千字，這種腳注往往有較高價值，包含著作者的較多思考或者對論爭的回應。
第四，籐田先生在《行政法總論》之外，還有一本《行政組織法》。其《行政組織法》一書最早是良書普及會出版的（1994年初版，2001年新版），2005年改訂後在有斐閣出版，2022年完成修訂，大大推動了日本行政組織法理論的深化和體繫化。在日本的大學法學部，行政法的教育包括行政法總論（通則）、行政救濟法和行政組織法三門主干課。但囿於時間和人員，行政組織法並不是所有大學都開設的課程。不過，籐田先生所在的東北大學卻是日本行政組織法的研究重鎮。也就是說，兩卷本的《行政法總論》並不包含行政組織法部分。當然，這並不影響《行政法總論》的閱讀，隻是留下遺憾，我們無法通過《行政法總論》了解“籐田行政法”的全貌。
自2014年開始至今，翻譯和學習就在交替進行。每當自己遇到不懂的問題時，便會打開這本書看一看籐田先生的觀點，或者直接翻譯相應的章節。也正是時常與這本書相伴，也因為相關知識的積累，對這本書的理解也在加深。
2021年，我曾以這本書的上下卷譯稿分別在兩個學期的“公法文獻選讀”課上和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2020年級、2021級部分碩博士研究生一起研讀。我在研讀中也發現了不少問題，非常感謝大家對譯稿所提出的諸多疑問和意見。這裡還要感謝西南政法大學汝思思博士在一些語句的翻譯上所提供的幫助。在完成全書的譯校之後，我集中起若干疑問之處，向籐田先生請教，他也給出了詳盡的解答。但囿於我自身的能力，翻譯中不免存在這樣或那樣的錯誤，也歡迎大家批評，期待將來在本書日文版修訂時也能以中文版更好地呈現。
經過這麼久的努力，終於可以將譯稿的清樣交付出版社了。感謝籐田先生的信任，感謝籐田先生聯繫青林書院做出慷慨授權。感謝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一如既往的大力支持。感謝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提供的出版資助。
翻譯一本好書，甚至比自己寫一本書，更加讓人興奮。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在和學生們一起研讀這本書時，也時常感受到日本法的獨特魅力與作者的高遠深邃。通過翻譯可以分享給更多的人，自然不失為一件快事。
但願我喜歡的書，你也喜歡。
王貴松
2023年5月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