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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時常在想：zuixian從這個島上消失的是什麼呢？
    “在你出生很久以前，這裡可滿坑滿谷都是林林總總數不清的各種事物哦。聲音清脆的呀，芬芳迷人的呀，隨風飄揚的呀，細膩滑潤的呀……總而言之，有你想像不到的各種美麗事物哦。”小時候，媽·ma經常把這些故事講給我聽。“可悲哀的是，住在這個島上的人們沒辦法永遠把這些美麗事物長長久久地存留在心中。隻要住在這個島上，心裡的東西就會一個個依次消失。或許很快，在你心裡排在前面的事物消失的時刻就要到了。”
    “那很可怕嗎？”我有些擔心地問媽·ma。
    “不，沒事的，既不疼痛也不難受。早上在床上睜開眼睛，不知不覺已經結束了。緊緊閉上眼睛，側耳傾聽，感受一下清晨空氣的流動方式，發現有某個地方和昨天不一樣了，這樣你就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有什麼從島上消失了。”
    媽·ma隻有在地下工作室時，纔會給我講這個故事。地下室約有二十張榻榻米大小，粉塵飛揚，地板粗糙。北面朝著河底，聽得到水聲。我和媽·ma悄聲交談，我坐在自己專屬的圓凳上，媽·ma要麼研磨著鑿子，要麼用銼刀打磨著石頭——她是雕塑家。
    “有事物消失時，島上會吵一陣子。大家在街上三五成群，一起回憶消失的東西，感懷留戀啊，感到寂寞啊，再相互安慰一下。假如是有形的東西，大家會各自把東西拿來放到一起燒掉、埋土裡、扔河裡。不過，這樣小小的喧囂有個兩三天也就平復了。大家很快又回到原來日復一日的生活，甚至連有什麼消失了這事兒都想不起來了。”
    之後，媽·ma停下手裡的活計，把我帶到樓梯背面。那裡放著一個舊櫥櫃，櫃子上排著許多小抽屜。
    “來，任選一個喜歡的抽屜拉開看看。”
    我摸著抽屜，看著一個個鏽跡斑斑的橢圓形把手。選哪個好呢，我想了很久。
    我總是拿不定主意。因為我太了解裡面放著的是多麼不可思議、多麼具有魅惑力的東西了。媽ma把迄今為止從島上消失的東西都藏在了這個秘密場所。
    我終於下定決心，拉開一個把手。媽·ma微微笑著，把裡面的東西放在掌心裡。
    “這個啊，是媽·ma七歲的時候消失的，是名叫絲帶的布料。可以裝飾頭發，還可以縫在服裝上。”
    “這個是鈴鐺。拿在手上晃一晃，聽，會發出小小的聲響吧。”
    “哇，今天可是選了個很棒的抽屜呢。這是媽·ma珍重的綠寶石哦。是外婆的遺物呢。明明這麼可愛，這麼貴重，這麼有品質，是這個島上寶貴的寶石，大家卻也早就不記得它的美了。”
    “這個雖然小小的薄薄的一片，但它是很重要的東西哦。想把什麼信息傳達給某個人的時候就寫封信，把這張‘郵票’貼上。這樣，就可以送到任何一個地方了。那已經是非常久遠以前的事了。”
    絲帶、鈴鐺、綠寶石、郵票……媽·ma口中的這些詞語，簡直就像外國女孩的名字或者全新的植物品種的名字一樣讓我激動不已。我聽著媽ma的話，快樂地想像著那些東西還齊齊整整鮮活地在島上存在時的景像，可是又那麼難以想像。
    媽·ma掌心的東西就像鼕眠中的小動物一樣，隻是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裡，並未發出任何信號。我屢屢生出一種無可依托的感覺，儼然去抓飄在空中的雲朵來制作黏土手工一般。我在秘密抽屜前，將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媽ma的每一字每一句上。
    我喜歡的是關於“香水”的故事。那是一種裝在小玻璃瓶裡的透明液體，媽·ma次把這個瓶子拿給我時，我誤以為是糖水之類的東西，差一點兒湊到嘴邊。
    “哎，那可不是喝的東西啊。”媽·ma連忙笑著說。
    “這麼著，抹一滴在脖子上。”媽ma把玻璃瓶拿到耳後，小心翼翼地緩緩滴出一滴液體。
    “這樣做是為了什麼呢？”我不明白。
    “香水其實用肉眼是看不到的哦。雖然肉眼看不到，但還是可以封裝在瓶子裡。”
    我盯著瓶子裡面。
    “香水抹在身上會散發出迷人的芬芳，能讓人陶醉其中。在媽·ma還是年輕姑娘的時候，大家約會前都會抹上香水哦。選喜歡的男孩中意的香味兒跟選衣服差不多重要。這是我和你爸約會時總會抹的香水。媽·ma和爸爸經常在南山山坡上的玫瑰園踫面，找到不輸玫瑰香味的香水可真不容易。風兒吹過，媽ma的秀發隨風飄動，眼神不經意間往爸爸那邊一瞥，他正好聞到我身上的芬芳呢。”
    說到香水時，媽·ma是為興致高昂的。
    “那時，大家都能感受到這迷人的香氣，都能體會到其中的美妙，可現在已經不行了。香水哪裡都沒得賣了，沒人對這有需求了。香水消失，是在我和爸爸結婚那年的秋天。大家都把自己的香水帶來，集中到河邊，打開瓶蓋把裡面的液體倒進河裡。也有幾個人倒完還戀戀不舍地把瓶子湊近鼻子來著，不過，已經沒人能再感受到那種芬芳了，連和香水有關的記憶也都消失殆盡，淪為派不上什麼用場的單純的清水了。之後兩三天，河裡氣味嗆鼻，魚兒也死了不少，但是沒人在意了，因為芳香已經從人們的內心消失了。”
    說完，媽·ma眼神落寞，擁我坐在她的膝頭，讓我聞聞她脖子上的香水味。
    “怎麼樣？”媽·ma問。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纔好。好像的確有某種香味兒，跟面包烤好時的氣味不一樣，跟泡在遊泳池消毒池裡聞到的也不一樣，空氣中飄蕩著某種感覺，可任憑我想破了腦袋，就是無法突破這些想像。
    我陷入了無盡的沉默，媽·ma灰心地輕輕嘆了口氣：“算了。對你來說，這僅僅是一點點水而已吧。沒辦法啊，要想像已經消失的東西，在這個島上也太難了。”
    說著，媽ma把玻璃瓶放回了原來的抽屜。
    地下室的掛鐘敲響九點的鐘聲，我要返回兒童房睡覺了，媽·ma拿起鑿子和錘子開始著手工作。換氣窗外掛著一彎新月。
    媽·ma給我晚安吻時，我一直以來都在尋求答案的疑問終於脫口而出：“媽·ma，您為什麼還能牢牢記著已經消失的事物呢？大家都已經忘掉的香水的氣味，為什麼您到現在還聞得到呢？”
    媽·ma望了幾眼窗外的月牙，撢了撢散落在圍裙上的粉塵。“媽·ma也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呀。”媽ma的聲音略顯嘶啞，“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唯獨媽·ma什麼都沒丟失呢？為什麼永遠、永遠地記得所有一切呢……”媽·ma就像遭遇了什麼不幸似的垂下了眼簾。為了給她撫慰，我又給了她一個晚安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