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後記

金 子 美 鈴 全 集
譯後記
                                 
終於把全集譯完了。
時二零一二年三月十日，深夜。
草稿存進電腦，我離開寫字臺，到客廳裡去看了一會兒電視。
好幾個頻道都在播放“3?11東日本大地震一周年特輯”，去年的這一天，那一場史無前例的自然災害，給這個小小的島國帶來重創。據日本警視廳的統計，地震和海嘯過後，有一萬五千六百七十人死亡，四千二百八十二人失蹤，死亡與失蹤的數字加起來超過兩萬人。全世界都目睹了發生在東日本地區的那一幕幕令人驚悚的場面，它讓人類不得不在大自然面前垂下傲慢的頭顱，立地反省，痛定思痛。——沒有哪個國家比日本更懂自然、更愛自然、更尊重自然、更歸順自然。
驀地，一個令我感動的“插播”出現了：避難用的簡易住房裡，一群中學生模樣的少年，站在一群老人面前，用帶著青森口音的質樸的聲調朗誦詩歌：

從島上來的小船，你累了吧
港灣裡的波浪是溫柔的
舒舒服服，你睡一覺吧
……

多麼熟悉啊，那不是金子美鈴的童謠中的一首嗎，聽著，不禁心裡一陣陣通熱。
早前就看到過相關報道，說“金子美鈴的童謠溫暖了災區難民的心”。

金子美一九零三年四月十一日出生於日本本州島西端的長門市，她的故鄉是一個叫仙崎的十分美麗的小漁村，她在那裡讀完了小學和中學，後來隨母親去了百裡之外的大城市下關，在繼父經營的一家小小的書店做職員，得天獨厚的，她能夠閱讀到當時流行的各種文學圖書和雜志，——閱讀，成了金子那時的生活樂趣。
金子美鈴原名金子照，美鈴是她的筆名。一九二三年五月，她在過完二十歲生日之後，去下關市一家叫做黑川寫真館的地方，照了一張穿和服的“成人”照片，並且使用金子美鈴的名字開始投稿。這一年九月，《童謠》、《婦人俱樂部》、《婦人畫報》、《金船》四家雜志同時刊出了她的童謠作品，引起文壇的矚目。著名詩人兼評論家的西條八十先生在論及金子美鈴時，贊美有加，他甚至稱金子為“日本年輕的童謠詩人中的巨星”。大正時代至昭和初年恰是日本童謠創作的“黃金歲月”，出現在各種雜志裡的金子美鈴的名字和作品，毫不遜色地和北原白秋、島崎籐村、小川未明、野口雨情、與謝野晶子等當時日本文壇流的詩人排在一起。但是，天纔的童謠詩人卻謎一般地消失了。——一九三零年三月十日，晚，金子美鈴在她居住的下關市“上山文英堂”書店的二樓，平靜地吞下過量安眠藥，自殺了。

五十年的時光流逝，金子美鈴被埋在歲月的深處。尋找金子美鈴的過程是艱難而又富有傳奇色彩的，作家矢崎節夫和東京JULA出版局功不可沒。經過他們的不懈努力，一九八四年二月，金子美鈴全集得以順利出版。此後，有關金子美鈴的各種選集、繪本、傳記、CD、舞臺劇、影視劇，遍地開花。一九九六年，日本四家專門出版小學生國語教材的出版社都選用了金子的童謠作品，是“金子”就會發光。如今，這個沉寂了大半個世紀的女孩，成了日本家喻戶曉的詩人，並且還被譯介到海外，受到更多讀者的喜愛。
中國也有許多金子的“粉絲”，尤其是在為便利的網絡上，她的作品廣為流傳。去年秋天回國，途徑濟南時，通過友人洪文先生的引薦，我拜會了做出版的吳宏凱女士，在交流中我們談起了日本的金子，出版中文譯本的《金子美鈴全集》的“思案”，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吧。
在翻譯金子作品的那段日子，我時常不由得試著用金子那樣的目光去“凝視”身邊的日常。平素，那些個被我們忽略和無視的物事，出現在金子的筆下，多麼富有“人情味”、富有“生氣”。在她的藝術美學裡篤信“萬物有靈”，她用似乎與生俱來的宗教徒般的虔誠和愛心，擁抱自然，投入自然，贊美自然，她的作品中無數次出現：原野、天空、海、山巒、島嶼、雲、雨、雪、虹、月亮、星星、晚霞、晨光、花草、樹木……她關心一隻折斷腿的蟋蟀、同情一隻失去孩子的雀媽媽、替迷路的螞蟻擔心、為失去衣裳的蟬焦急……一個早就脫掉稚氣的成年人，他閱讀金子美鈴的意義，也許就是喚回失掉的天真和童趣，嘗試著回到那種純淨而唯美的世界，在那裡體驗互愛和不爭。  
托金子美鈴的福，從她的作品裡，讓我這個懷揣著“城府”疲於奔命的中年人結識了芒草、蒲公英、夕顏、山茶花、曼珠沙華……並且讀懂了它們在風中的表情；我還結識了蚯蚓、蟋蟀、蝸牛、蝴蝶、鳶、知更鳥、雲雀……很想從此好好和它們做鄰居。
在這個充滿喧囂、浮躁和患得患失的“當下”，被“現代”這隻瘋狗追得到處跑的我們，真的需要有一處靈魂的棲息地，請在抽一支煙或者喝一杯咖啡的空閑裡，談一談金子美鈴吧，讓我們的心胸哪怕有片刻工夫，變得柔軟一些、纖細一些、率真一些、敞亮一些；我當然更希望，再也回不到往昔的您，能牽著孩子的小手，和他一起，走進金子美鈴留給我們的那個清澈而明亮的世界。
全集的翻譯得以如期完成，要感謝我的朋友浦岡孝子和坪田雅子，感謝我的同事八代壽介和寶川明子，他們百忙之中為我的翻譯工作提供了諸多方面的幫助，替我解決了日語中出現的方言、典故、節奏感等問題以及早就被電子設備取而代之的各種兒童遊戲和玩具的名稱。後向決議促成此書的，中國戲劇出版社的諸位致敬。

（二零一二年三月十日，譯者記於日本山口縣下關。順便提一句，恰好八十二年前的此夜，二十六歲的詩人金子美鈴，宛如一縷清風，悄然離開了這座城市）
                                           闫先會

《美麗的城》

偶爾會想起來
那座美麗的小城
想起河岸邊一排紅色的屋頂

碧綠的河水
靜靜地，靜靜地移動著
白色的帆影

還有岸邊的草地上
坐著一個寫生的小叔叔
他默默地看著河水
目光含情

那個時候，我在干什麼
想不起來了
隻記得這是借來的
一冊繪本裡的風景

《寂寞的公主》

被一位勇敢的青年搭救
公主又回到了城堡

城堡還是從前的城堡
月季花依然在開放

為什麼公主那樣寂寞呢
一整天都在眺望天空

（魔法雖然可怕
還是渴望變回一隻小鳥
長出銀光閃閃的翅膀
飛到遙遠的天盡頭）

街上花兒盛開
歡快的宴會在進行著
依然寂寞的公主
一個人待在黃昏的花園裡
火紅的月季花她看也不看
隻對著天空發獃

《桑的果實》  喫著綠色的桑葉 樹蔭裡 蠶蛹的皮膚 變成白色的了  喫著紅色的桑椹 陽光下我的皮膚變成黑色的了

《護城河邊》  在護城河邊遇到了 她裝著不認識似的望著河面 昨天我們倆吵架了今天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我試著向她拋出一個笑臉 她裝著沒看見似的望著河面 拋出的笑臉收不回來了委屈的眼淚忍不住湧出來  我一路小跑離開了 腳下的碎石子咯噔咯噔 

  《蟬的衣裳》  媽媽 房後的樹上 掛了一件蟬的衣裳   白天太熱蟬把衣裳脫掉掛在那裡飛走了   晚上，天涼了 媽媽 我到哪裡去給蟬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