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1990—1999詩選
瓦雷金諾敘事曲——給帕斯捷爾納克
樓梯
轉變
帕斯捷爾納克
反向（節選）
日記
詞語（節選）
紀念
另一種風景（節選）
無題
倫敦隨筆
挽歌
尤金，雪
旅行者
孤堡札記（節選）
回答
第四十二個夏季
鼕天的詩（節選）
變暗的鏡子（節選）
第二輯：2000—2009詩選
來臨——給M
納博科夫先生
帶著兒子來到大洋邊上
虛構——致
八月十七日，雨
布谷
一九七六
少年——獻給我的父親、母親
12月7日，霜寒
偶感
“曠野”
局限性
晚景
簡單的自傳
從城裡回上苑村的路上
詩藝
晚年的帕斯
田園詩
新疆地理（三首）
唐玄奘在龜628年
傳說——給楊鍵
柚子
晚年
我們怎樣講故事——給安哲羅普洛斯
夜行火車
新年
一個小男孩的斷奶記
地圖
小區風景
橘子
在紐約州上部
悼亡友——給餘虹
給洛阨爾
晚來的獻詩：給艾米莉·狄金森
和兒子一起喝酒
第一場雪
讀姚合《寄李干》——為荷蘭語漢學雜志《文火》而作
哀歌
寫在餘震中
從錦州回北京的路上
接站
哈姆雷特
哥特蘭島的黃昏
特朗斯特羅默
塔爾寺
青海行——獻給昌耀
第三輯：2010—2013詩選
塔可夫斯基的樹
寫於新年第一天
暗房——給H.M
重寫一首舊詩
在雅典的一個港口
在提諾斯島
黎明時分的詩
魚鳴嘴筆記（節選）
一些地名
島上氣候
讀列夫·洛謝夫《布羅茨基傳》
休漁期筆記
昨夜
外伶仃島記行
船上的故事
細沙和粗沙
牡蠣
臺風到來前
那一年
雷峰夕照
一支牧笛
貝多芬——給胡桑
在黑暗中躺下
未來的記憶——給李南
給凱爾泰斯
樹
在那些俄國電影中
訪杜依諾城堡
新年第一首，兼給一位批評我的詩“無變化”的人士
冰釣者
詞彙表
墓志銘
有感
喜鵲和烏鴉
鼕日斷章
在偉大的詩歌中
第四輯：詩論隨筆選
是什麼在我們身上痛苦
“走到詞/望到家鄉的時候”
詩人與他的時代——讀阿甘本、策蘭、曼德爾施塔姆……
我的八十年代
“喉頭爆破音”——對策蘭的翻譯
語言激流對我們的衝刷——勒內·夏爾詩歌
“你的筆要僅僅追隨口授者”
“新鮮黑暗的接骨木樹枝”——對茨維塔耶娃的翻譯
一份遲來的致敬

瓦雷金諾敘事曲
——給帕斯捷爾納克
蠟燭在燃燒，
鼕天裡的詩人在寫作；
整個俄羅斯疲倦了，
又一場暴風雪
止息於他的筆尖下；
靜靜的夜，
誰在此時醒著，
誰都會驚訝於這苦難世界的美麗
和它片刻的安寧；
也許，你是幸福的——
命運奪去一切，卻把一張
松木桌子留了下來，
這就夠了。
作為這個時代的詩人已別無他求。
何況還有一份沉重的生活，
熟睡的妻子，
這個寧靜鼕夜的憂傷，
寫吧，詩人，就像不朽的普希金
讓金子一樣的詩句出現，
把苦難轉變為音樂……
蠟燭在燃燒，
蠟燭在松木桌子上燃燒；
突然，就在筆尖的沙沙聲中
出現了死一樣的寂靜
——有什麼正從雪地上傳來，
那樣淒厲，
不祥……
詩人不安起來。歡快的語言
收縮著它的節奏。
但是，他怎忍心在這首詩中
混入狼群的粗重鼻息？
他怎能讓死亡
冒犯這晶瑩發藍的一切？
筆在抵抗，
而詩人是對的。
我們為什麼不能在這嚴酷的年代
享有一個美好的夜晚？
為什麼不能變得安然一點，
以我們的寫作，把這逼近的死
再一次地推遲下去？
閃閃運轉的星空，
一個相信藝術高於一切的詩人，
請讓他抹去悲劇的樂音！
當他睡去的時候，
松木桌子上，應有一首詩落成，
精美如一件素潔繡品……
蠟燭在燃燒，
詩人的筆重又在紙上疾馳，
詩句跳躍，
忽略著命運的提醒。
然而，狼群在長嘯，
狼群在逼近；
詩人！為什麼這淒厲的聲音
就不能加入你詩歌的樂章？
為什麼要把人與獸的殊死搏鬥
留在一個睡不穩的夢中？
純潔的詩人！你在詩中省略的，
會在生存中
更為猙獰地顯露，
那是一排閃光的狼牙，它將切斷
一個人的生活，
它已經為你在近處張開。
不祥的惡兆！
一首孱弱的詩，又怎能減緩
這巨大的恐懼？
詩人放下了筆。
從雪夜的深處，從一個詞
到另一個詞的間歇中，
狼的嗥叫傳來，無可阻止地
傳來……
蠟燭在燃燒，
我們怎能寫作？
當語言無法分擔事物的沉重，
當我們永遠也說不清，
那一聲淒厲的哀鳴
是來自屋外的雪野，還是
來自我們的內心……
1989年鼕，北京
尤金，雪
雪在窗外愈下愈急。
在一個童話似的世界裡不能沒有雪。
第二天醒來，你會看到松鼠在雪枝間蹦跳，
鄰居的雪人也將向你伸出拇指，
一場雪仗也許會在你和兒子之間進行，
然而，這一切都不會成為你寫詩的理由，
除了雪降帶來的寂靜。
一個在深夜寫作的人，
他必須在大雪充滿世界之前
找到他的詞根；
他還必須在詞中跋涉，以靠近
那扇唯一的永不封凍的窗戶，
然後是雪，雪，雪。
1996．3，美國尤金
和兒子一起喝酒
一個年過五十的人還有什麼雄心壯志
他的夢想不過是和久別的
已長大的兒子坐在一起喝上一杯
兩隻杯子踫在一起
這就是他們擁抱的方式
也是他們和解的方式
然後，什麼也不說
當兒子起身去要另一杯
父親，則獃獃地看著杯沿的泡沫
流下杯底。
2007．10，馬薩諸塞州阿默斯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