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 白雲山詩篇

上山 003

朝露 005

在溪邊 006

暮色 008

山塘 009

夜訪能仁寺 010

望山 011

鷺聲 012

獨坐 013

榕樹下 014

在摩星嶺等待日出 015

短暫的 016

霧中梅花谷 018

麓湖 019

孤寂之物 020

群山記 021

松鼠 022

夜讀《空山》 023

山谷四月 024

啄木鳥 025

在蒲澗 026

楹樹林 027

園林盆景記 028

秋山獨行 029

鼕夜山中 030

春夜聽樹 031

星空翻騰 032

雪意 034

皺褶 036

林間小徑 038

三種事物 039

鳴春谷 041

滴水岩 042

山中讀詩 043

孤獨 045

在墓地 046

第二輯 庭院的鳥群

烏鶇 049

鷗鳥 051

杜鵑 053

喜鵲 055

畫眉 056

雲雀 058

麻雀 059

鹛鳥 061

鹀鳥 063

鶴 065

燕子 066

雉鳥 068

晨鳥 069

十月之夜 070

給表兄 071

球鱗狀的孤獨 072

喘息的命運 074

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076

江畔 078

雨中樂器 080

夾竹桃 082

菜園記 084

後園記 086

曠野 087

四月之雨 088

蠟燭 089

花園記 090

陰影部分 091

季風 092

蕨類 094

山中望星 095

白露山行遇古樹 096

第三輯 俗世與孤燈

窗外 099

秋日 101

二月 102

表姐 103

奇跡 104

給L 105

秋天的修辭學 106

詩歌問題 107

十月紀事 108

春居 109

晚唐發釵 110

薊的黃昏 111

威尼斯或揚州 112

書生故居 113

貓與月 114

春耕所見 115

暮色橘林 116

成長 117

院中寂坐 118

奈良物語 119

暮春郊遊 120

雨夜聞笛 121

秋夜群星 122

魏晉幽遠 123

秋天一日 124

春日細雨 125

水邊之鳥 126

秋夜之形 127

水 128

江南舊院 129

隱逸小鎮 130

顏色 131

夏日池塘 132

隱賢寺 133

江夜 134

月夜喂馬 135

過牆之花 136

月之三章 137

暮色遇鹿 138

下落不明 139

在樹林中 140

蝴蝶與馬 141

祖母的雨 142

茛草 143

山寺小憩 144

松間明月 145

幽暗之星 146

刺槐 147

梔子的紋理 148

暮憩 149

半山涼亭 150

殘山剩水 151

山間遇鶴 152

鐵路公園 153

在海灣 154

惠東海邊 155

書生故居 156

櫟樹林中 157

第四輯 道法自然

詩藝 161

道法自然 162

在黃麻嶺的午夜 164

天空 165

逝者如斯夫 166

傍晚 168

公園 169

生鏽 171

夜晚 172

勇氣 174

隻有月光從純真的天空滑過 176

鼕日遇鳥 177

時間豐盛的肉體 180

夢想在防腐油裡盛開 182

歌唱 184

機器內部的月亮 185

散步 186

偶遇 188

齒輪間的愛情 189

鎢鋼刀 192

鯡魚向大海傳遞…… 194

祖先的詩句 196

燈光 197

安慰 199

塵世 200

走著 201

藍  203

四月 205

後 記

當我唱完了那首歌謠，群星皆已熄滅 209

輯

白雲山詩篇

上山

一路上，我們談論山道上的櫟樹林

在濃密的霧間，它們安靜而肅穆

我伸長手臂測量它們的直徑

幾株籐蔓從它們的軀體垂了下來

我說起空空蕩蕩的寂靜

山道搖晃的樹枝，路旁孤獨的

石頭，我們談王維空靈的詩意

山水畫的意境，空白的禪意

遠處，空空蕩蕩的靜與幻像

你認出道邊茱萸、木槿、野山茶

我們談論它們的習性與功能

那邊的籐蘿在榕樹間垂下綠色的波浪

而櫟樹林中巨大的寂靜與空曠

沿通往山寺的山道，隻有安靜

在山道懸掛有力的安靜

此刻，幾隻鳥飛過不遠處的櫟樹林

它們的叫聲，仿佛伸長枝杈的櫟樹

當藍色的霧從對面山頭漫了過來

我們把鳥鳴留在背後靜寂的樹林

朝露

朝露沿松樹林落在苦艾葉上

群山安穩地從兩邊聳起

山口：起飛的樹，凝固的寂靜

兩顆孤獨的晨星隕落在寥廓中

我們坐在松樹下，沒有出聲

三五顆松針落在我們的頭頂

幾聲鳥鳴被霧氣淹沒、融化

空氣像浮冰樣純粹而干淨

寧靜從松枝下懸掛

遠處的河流在早晨的灰色間

它泛白的水面閃著霧與光

一枚松果落在我們懷中，你說

它在測試著我們內心的孤寂

而此刻，我們坐著，談論沉重的肉體

禪、露珠樣短暫的浮世，不遠處

櫟樹林將它們的身體湧向山頂

幾棵野花把身體俯向大地……

在溪邊

在溪邊，我以為波浪是永恆的

它們日夜流淌，發出古老的聲響

又迅速地撲向岸邊，緩緩消逝

江風吹拂洋槐樹與風信子

蓍草搖曳春天的幻影，閃亮的空寂

在江面顫震，櫟樹林的上空飄過

一朵心形的白雲，一小塊野葡萄林

布滿江邊的山谷，溪流像群山的裂縫

幾棵尾葉桉樹讓我著迷，樹皮剝落

白色的軀體仿佛我胸中的塊壘

那塞楝樹與南洋楹投下濃重的陰影

幾株油茶與吳茱萸兀自站在坡地

一棵折斷的紫薇樹把樹枝伸向

溪邊的蕨類與荊豆，在遙遠的河灘

幾隻牛啃食著野草，一小塊荒蕪的菜地

隻有芭茅與芒草，幾棵曲柳上停著

灰脖子的鳥，它們的鳴叫傳遞春天的弧度

我還在江邊尋找那些無形的波浪

那合攏的碎浪間有一股謙卑的力量

從瀑布折進溪流，復注入江河

那山間狂野的硬漢變成沉默的渺茫

暮色

黃昏的光線在平坦的原野奔跑

我從枝杈間細小的光線間聆聽

一隻隻蛾蚋對火與光的救贖

一些灰塵漫起窸窸窣窣的聲響

菟絲草沿棘刺叢向遠方無盡延伸

清涼的月亮以緩慢的姿勢湧上山嶺

空蕩的平原一棵秫秸花在等待著風

吹過窮途之路的暮色，野鷺鷥在溪邊

跟自己的陰影談論日漸凋零的秋天

濕潤而清晰的寂靜，從遠處的櫟樹林間

溢出，它無瑕的醇郁，有時我仰望

從蒼穹間溢出的星辰，它們沉默——

像溪流裡的白色石頭，它們在頭頂

嗡嗡作響，帶著潮汐野蠻的力量

它們穿過漫長而孤寂的歲月將光線

投照在我的心坎，我能感受它們

舒緩、縹緲的細膩，此刻我穿過

溪邊的榕樹林，渺小的月亮長照

山塘

從山谷的池塘間捕獲早春的寂靜

它潮濕而清晰的寒意來自溪流的內部

古樟樹垂下古老的陰涼與巨大的靜穆

三兩隻鴨子用蹼劃開山間寺廟的經聲

溪邊的松樹林間沁滿鷓鴣鳥聲的汁液

在人跡罕至的山谷，幾棵白花檵木

它們白色的花瓣飄滿蜿蜒的山徑

穿過竹林的蟲鳴曲折而豐盈

倔強的楓樹和懸鈴木屈身於池塘

灰鶴站在碣石凝視從水面折射條形的光

那隱秘形體間的蚊蚋與灰塵，它們短暫的

宿命，有時它低頭審視留在石頭上的陰影

用尖銳的喙梳理著羽毛和波浪間的皺褶

樹林間漏下的光線帶著早春的花香

蕨類植物的安寧，我站在樹下

從樹葉間滴下來露珠樣的寂靜

在我的四肢恣意地伸展，像波浪

沿著池塘在空曠的山谷延續

夜訪能仁寺

暮色加深亂石叢生中那棵桉樹的腔調

透過樹蔭下清苦的苔蘚和干涸的溪流

星辰到我的身邊聚集，向左的山道邊

連綿數裡的杜鵑坡，中間夾雜野牡丹

茂盛的垂柳吸引螢蟲飛舞，灌木裡的巨石

有一種簡易的美，夜色潛入未知的山谷

明月沿櫟樹林上升，寂寂的聲音擠滿

山嶺的皺褶，竹林間的溪流有清晰的感知

我所愉悅的寂靜正被時代與繁星消減

它們一點點退回成為陰涼處的小塊地衣

以及山體滑坡處昆蟲的鳴叫，浩蕩的

鐘聲抬高了能仁寺的位置，高聳的

鳳凰木隱身於紫荊花叢，杉樹枝的陰影

壓彎了舊墓的石碑，在凜冽的晚風間

那些在樹林深處遊蕩的靈魂……

望山

夜空在山谷間制造出一塊塊未知的形狀

星辰在高處傲視千古悠悠

古木香樟樹在半山腰呈現歷史的復雜性

低處的溪流孕育真理的簡樸與深沉

我們在山道間遊蕩，穿行於世俗的荊刺與松樹林

寒武紀的岩石充滿虛構的力量

廢棄的界碑拓展荒蕪的莊稼地

溪畔的夾竹桃綿延至空蕩蕩的曠野

半山的涼亭漸趨清晰的飛檐

它有一顆朝天空的進取之心

昆蟲的鳴叫把我帶進暗淡的灌木叢

我們短暫停駐，聽它們的演奏

啊，這低處的生機，仿佛我們已變

它的飄逸的音符，這轉瞬即逝的宿命與孤獨

混合著痛苦與喪失的一生

我們總追隨那眺望的山頂，那月光之下

翻騰的松樹林，群山孕育的蒼茫與寂靜

鷺聲

歲月不斷地拆解長方形的白晝與圓形的黑夜

水杉樹凝視夜空的星辰與泥濘的小徑

檀樹數學公式般穩重的年輪推開山道間的寂靜

凜冽的光線穿過桫欏樹林投在臺階上的光斑

溪流間光線失落的碎片和狹小的天空

依附在苔蘚上的濕氣穿過畫眉與松鼠的臉

短尾翠鳥在湖邊梳理樹木迷宮般的枝葉

無限接近安靜的水不忍心撞碎它的倒影

幾隻白鷺沿著山谷的纜道回旋，在光與影

激烈而狂熱的變奏間，它們跟隨盤旋的山道

在日益空闊的秋日裡重疊、升騰……

獨坐

迷失在松樹叢林的灰寂中，青苔的石階

延伸山色清晰的意義，幾隻螢蟲

在灌木叢狹小的空間裡躍動，樹枝

壓低夜色賦予山谷純粹的靜穆

發燙的松濤孕育沉深如墨團的風景

胸腔堆滿燈臺樹、岩石、溪聲、蛩鳴

一株株梅花向我遞來未知的氤氳

孤身一人面對短暫而片面的鼕色

山間青蔥的月光切進桃花溪邊的竹林

溪邊的石頭落滿紫煙，櫟樹枝的陰影潛入

我動蕩不安的內心，清風在講述道法自然

萬物都在沙沙地呈現它們細小的靈魂

深夜在無人的幽谷樹林間的小徑獨坐

當明月孤懸在山間一隅，秋山朝我湧來

我日漸空闊的身體變成巨大的容器

靜寂的白雲山和不遠處繁華的羊城

它們都被我藏進懷中……

榕樹下

槭樹有張夢幻般的臉，野性的鷹爪花

用文雅的氣息修辭著夜色，廣闊的榕樹林

為孤寂而復雜的群山塑形，溪水衝刷

鏡中的寂靜跟松濤間清澈的意境、韻律

月光釋放著深沉而沛然的雄心，我們被

無窮無盡的孤獨與荒謬包圍，人生似

松軟泥土的困境，晚風固執地傳送

無意義的龐然大物，那麼深烈的靜謐

在積聚、奔流，我感覺那虛妄的答案

恐懼於無意義的意義，譬如“愛”“永恆”

我們總是無助地復制著世俗，接納

無意識的同化，模仿無含義的疑惑

體驗無結果的追尋……而“命運”的陰影籠罩

在寂無一人的山谷，我所感受的萬物

在消逝，我的哀傷變得陌生，在此刻

我因明月短暫而永恆的升騰而興奮

我因榕樹上那條長長的縱裂而憂傷

而壯麗的榕樹林成為我此刻的孤獨

在摩星嶺等待日出

在通往摩星嶺的山道上，劇烈地呼吸

讓我對山頂的日出有近乎完美的想像

曲折盤旋的臺階撥開路邊的棘刺與櫟樹

從幽竹射下來的星光、露水及深遠的蟲鳴

兩三朵細米粒的花瓣，它們凋零在這

莽莽的群山中，月光在前面，我們打開

幽徑，澄明的涼氣分開樟樹與櫟樹

在楹樹濃重的陰影裡，萬物皆寂靜

隻有遠方的山頂日出纔能安撫我的雄心

在摩星嶺等待日出，我鐘愛的月亮在消逝

星星迅速地凋零，我還沉浸在山頂

巨大的空曠中，在這四面敞開的山頂

我像一粒微塵融解於廣闊的黎明中

像摩星嶺消失於蒼茫的地球上

像地球消失在宇宙的荒原裡

而我的眺望與等待卻是永恆的……

短暫的

時間在變短，把人生分割成一個個的

轉瞬即逝，我遇見的美，短暫得令人哀傷

而我依舊活在萬物因流逝帶給我的陌生中

而我依舊驚訝於春日橡樹林間深沉而翻騰

結縷草在無休無止地生長，釋放蓬勃的靈魂

幽暗與明亮交錯的山谷，洶湧的幻覺與愛

酢漿草的嫩葉在陰涼處搖晃，滿懷感激

我欣喜於寂寂小徑神秘而孤獨的風雨蘭

我震驚於榕樹林投向天空的無休無止的墨綠

那些短暫的投影在我身體裡的鳥鳴

那些明亮的在我的臉上晃蕩的光與影

山林廢棄的舊房子，陰涼處的芭蕉叢

我說出那些死寂與苦澀的界牌、亂墳

時間觸須在芒果樹投下歡樂而強烈的年輪

我頭頂的長夜是漫長的，帶著風吹過

衰老葉子的聲音，暝色的敘述是傷痛的

在廊亭對面的山間，我坐在白雲山中

那緩緩進行的落日在山間久久地回響

它把我的歲月分割成短暫的晝與夜

霧中梅花谷

我在晨霧中辨認那些模糊的事物

梅花谷池塘裡的枯荷與紅尾錦鯉

玉蘭樹遺落的花瓣，雀鳥叫聲的斑點

行人穿過霧留下波浪狀的紋理，燕子

飛過黃婆洞水庫傳遞過來輕盈的韻律

溪水石頭的波紋，夾竹桃香味的線條

我迷戀於蝴蝶羽翼的色彩，它們飛過

梅林留下幻覺的身影，柔軟像謎樣的

身體融進霧荒寂的內心，霧還未散盡

山谷向我緩緩推進著朦矓中的一切

晃動的花朵，飛翔的昆蟲，在樹林深處

聚會的鳥群與鳴蟲，它們的低語

像一塊塊閃閃發光的水晶

桃花溪無言地拐彎，它清冽的水響

在霧中搖晃，仿佛我的愛在山道盤旋

麓湖

樹林的褶皺裡飽含語言的蹤跡，溪邊的翠鳥

朝遼闊的湖面鳴叫，它聲音裡有幽幽的哲學

僻靜的山坡，蕨類植物展開褐色的激情

山徑鋪開層層疊疊的形容詞，在草叢裡

陽光投下密集的圖案，籐蔓柔軟的身體

保持均衡節奏回旋在叢林，光線克服自身的欲望

牽引著樹木有節制的陰影，雀稗草尖收攏

湖畔萬千事物的恬靜，它劇烈地晃動

停在它軀體的蜻蜓，我通過它們的復眼

窺探雙倍世界，它注視湖面的波紋

從水的褶皺間那些被液體雕琢的事物

它們混亂的秩序，那條條溫馴而隱忍的魚

遊過陽光織造的寂靜，從水邊起飛的翠鳥

一次次飛撲，我在它們的叫聲中

尋找潛伏在麓湖深處——靜默的黃昏

光線朝密閉的大地傾斜……

孤寂之物

水菖蒲用柔軟的身體撫慰荒寂的澗流

群山潛伏的沙沙聲，烏桕枝晃動的輪廓線

山頂明月它潤亮而堅韌的面孔，白玉蘭與

胡椒木在山中徹夜交談，仙人掌簡拙的身形

傍晚朝山嶺傾倒行人的喧嘩、溪流的嗚咽

蟋蟀與青蛙的預言，落日朝我推來

數千噸孤獨的濤聲與光影，我知道群山深處

那不為人知的力量為命運安排無數意外

山間的楸樹林，一隻隻蜘蛛張開寂靜的網

紅色的刺桐花凝滯黃昏的圖案，麥鼕草尖

易逝的悲傷，在風中晃動啊，夕光嵌入

靈魂，啊，這閃亮的孤寂之物……

群山記

我的身體裡重疊無數座青山——它們

用心保持山的樣子，嘉陵江邊的蜀山

東江邊的羅浮山，城中的白雲山……

山中的道觀、寺廟、書院……清澈而

古典的樹木、幽徑、流泉、亂石

我的山中有猛虎般的色澤與雄渾，

眾星在頭頂流轉，春雨傾向於身體的

空寂與虛無，蕨類植物為狹窄而靜謐的

山路塑形，鳥鳴、籐蔓在細微處留下

外在的秩序，草葉上的光移動理想的

刻度，在櫟樹林與壯闊的大海之間

這懸浮的螢火，萬籟俱寂的結晶

我從燈臺樹芯取下一顆碧綠的膽

它的苦像我面對塵世的棋局

隱居的寺廟也不能拯救我身體疊加的

肉體與精神的雙重困境，光與影、道與儒

清風與明月安撫我此刻的內心

我知道孤獨是我身體裡的藝術

松鼠

在陽光與樹木寂靜的裂縫間，兩隻松鼠

輕輕挪動，穿過廢房子破敗的屋頂

善良的眼睛凝固膽怯與無辜，它們朝

某種未知的探究，暮色順松枝滴下來

（沙沙的夕光流動），我遲疑不定地

穿過荒林間的舊屋舍，尋找秘密之美

破屋前的果樹林，兩三畦野生的菜地

某種久遠的衰敗的美，人類留下腐爛的

痕跡，自然將人類留下的渾濁慢慢澄清

昔日堂皇而野蠻的墾地……牆上的苔蘚和

籐蔓不斷地敘述著荒棄的消逝之美

兩隻偶遇的松鼠讓萬物領悟迥然相異的命運

我繞道而走，生怕打擾它們，而暴力曾像鐵具

敲打這片土地，它們野蠻地驅策山中萬物

我知道我們的精神之地被山外的城市鍛造

我們羞辱地生活，我們像兩隻膽怯的松鼠

從城市的空白處探出頭，望著一切

我的靈魂告訴我要堅守松鼠眼神裡的善良

夜讀《空山》

我試圖與周圍的植物交流，瘦金體的月亮

爬上木棉樹的上空，它虛無的重量擠壓

細長的枝條，落英紛紛像雨敲著我的頭頂

幽幽紅花恍若古典的詩句，它們細弱而危險

布滿山道，它們將我領入群山精確而浩蕩的

恬靜，在山谷的巉岩上，紫露草和香茅草的

氣味和高處的紫荊樹，或者更低處的麥鼕草

它們在這裡聚集山谷濃烈的潮濕與靜謐

我身邊的山石隨著細而脆的桃花溪在夜晚

閃耀，青澀的峽谷沿灌木叢伸長

它雅致的遠景（那株株高大的櫟樹與櫻花樹）

涼夜的氣流迅速地滑出久遠的軌跡

我在手機中閱讀王維的《空山》時

月光正穿過群林，照在溪流的石頭

它還是那輪唐代的月亮，而我卻想

成為另一個我想成為的人……

山谷四月

四月的草木傳遞群山疊褶的韻律

天空、迷霧和寂靜，以及桉樹林間

眾鳥歡暢的鳴聲，幾隻白鹇列隊

在山谷慢慢地移動，草叢裡沙沙聲

黝亮的眼睛與春日刺桐花融為一體

桐花清亮的嗓音與淡白的花瓣

在四月的山道間搖曳

它們古老而純樸的語言，讓我相信

我錯過的唐代之美又回到群山間

林蔭道的黃鸝清亮的富有磁性的聲音

完整地敘述出春山詳盡的繪本

溪間的亂石之上幾株晚開的櫻花

它的歡愉壓碎溪中遊魚的陰影

順山道行走，那些明亮的、固執的

落花傳來低低的聲響，遊魚飛快地

躍出水面，它的唇踫了踫落花

啄木鳥

遠處的啄木鳥在樹枝孤獨地表達

叮咚（像饑渴的榔頭敲在石頭上，石匠們

隔著寂靜的紋理與松樹林的波濤）長喙

敲擊空山中午的邊界，幾隻畫眉的鳴叫

在山下竹林深處，雀鳥們的聲音是喧嘩的

挖土機切斷山腳的荔枝林。它不停叩擊

群山內部確定的樹木或者不確定的深淵

從木頭中挖出枯寂的巢穴，像我在水泥鋼筋中

安放好自己的軀體，我不停用頭敲擊

它的聲音將我從迷途的人生喚醒

我不再順從生活本身，要讓生活服從於我們

像在夏日中午山間，惟有啄木鳥的叩擊

纔能匹配這座完整的群山，我想到它日夜

在樹枝上敲出的樹洞，而山下的城市中

流行樹洞般的美學，我們從洞穴間探頭

遇見了無人應和的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