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很早很早以前

在寺廟與村莊間蒔花3

很早很早以前4

故鄉循化9

呈文12

寫給母親13

福14

母親與她的生活哲學16

在北京，悼念舅舅21

今年，化肥漲價了24

懷念因麻風病而已故的一位同村人28

佛門開啟（組詩）29

想念在西寧的幾位友人32

小妹子34

姪子旺青35

心思38

補丁39

第二輯拉薩耳環

頂轉43

我的城牆45

寫給拉薩林廓路上的一位老婦人46

寫給卡哇噶布48

《新編藏文字典》中的拉薩50

在衛地遇見達贊布51

青稞酒53

在拉薩想念江瀑54

拉薩耳環56

問羌瑪（侍酒女郎）囊薩60

拉薩地圖61

拜謁色拉金剛橛62

拉薩暮色63

拉薩河64

我與拉薩65

寶瓶山66

拉薩秋色68

拉薩河畔70

尋找拉薩耳環的布告72

敲牆73

今天的輪回75

前行77

這兩天的天氣80

午夜，回家81

拉薩夜色82

第三輯殘垣

雪山85

殘垣86

在電腦中敲入藏文88

電線杆上的小鳥90

潔淨門91

一位藏人的問答93

喫飯的權利94

正念95

這天氣，無雨且下雪96

這惶恐的一年97

病房外99

找尋世間形成歌謠的韻律100

等待中的前生今世101

看見一位姑娘在曬衣服102

或許103

收成104

馬鞍105

尋人106

夜107

他鄉108

在瞳仁正中109

欲念110

無題111

寄語：2000年112

心之環115

驚醒117

第四輯念住

神話121

另一個自己122

辭藻123

在錯字與正字間125

等待德角桑波126

範本128

後的劇目130

不了義131

一棵干草的釋難132

新幻覺133

石說134

念住135

傾聽一棵草木的聲部138

史詩139

喻詞140

謎語142

我的鄰居143

螞蟻與死水145

我是一座無底洞146

因148

白色影子149

誓約151

氣吁吁152

當代153

在當下154

久未謀面155

為了故土156

講經院的夜晚157

容易了！我的詩158

潔白構思159

譯跋161

譯 跋

“詩就是在翻譯中丟失的東西。”美國詩人弗羅斯特的這句話道出了詩歌翻譯的困難之處。但即便如此，仍有許許多多的詩人、翻譯家以極大的熱情和毅力投入到詩歌翻譯的實踐之中，為讀者提供了一首首精彩的譯作。同樣，詩就是在翻譯中所要找尋的東西，我且固執地這樣認為。翻譯藏族青年詩人那若的《殘垣》，正是在丟失與找尋的&ldqu悖論”中走過每一個夜晚。並非譯者的主觀感受如此，那若的詩歌歸根結底就是一種丟失與找尋的精神苦旅。在丟失中找尋，在找尋中丟失，如此往返。詩人從“世間形成歌謠的旋律”開始，在拉薩每一條街頭巷尾、每一處犄角旮旯，始終如一等待著“來世般”的遙遠的“拉薩耳環”再次現世。是的，拉薩耳環，隻有妙音仙女纔佩戴的拉薩耳環，如今在鋼筋水泥鑄就的城市喧囂中早已銷聲匿跡，了無影蹤。但詩人不相信眼前所顯現的景像，更不相信自我所意識的現像，以一種苦行僧式的心力，甚或以自欺欺人的方式依然彳亍前行，在前行中獨自吟唱關於拉薩耳環的歌謠，這歌謠源自遙遠的天界，流在紛擾的塵世，凝於詩人的筆端，形成了張貼在拉薩夜晚的各種“布告”。這是《殘垣》給我的初步印像。

《殘垣》入“21世紀藏族作家書繫”第六輯，於2014年由青海民族出版社出版，是那若的部詩歌集。《殘垣》收錄了作者自2000年以來創作的86首詩歌，多半在《章恰爾》《崗尖梅朵》等藏區著名文學刊物發表，其中格律體10首。在翻譯過程中，除了一首格律體之外，其餘均未翻譯，而以近期創作的幾首自由體新詩代之。本人為那若詩集《殘垣》藏文版的責任編輯，私下有同鄉之念、好友之情，翻譯之責義不容辭。而本人也在翻譯過程中用盡渾身解數，細致謹慎，數易其稿，力求譯詩“信、達、雅”。願望雖如此美好，但對於詩歌翻譯來說，達成則非易事，尤其像我這樣漢語作為第二語言的翻譯新手來說，其難度不言自明。更何況那若的詩歌中引用了很多佛學術語、經典語句，甚至涉及《四部醫典》等藏族醫學著作。以上種種，無形中給翻譯工作帶來了諸多困難與障礙，冥冥之中印證了弗羅斯特的那句話。不管怎樣，我盡量用自己的真心彌補那些“翻譯中丟失的東西”，又盡量用自己的實意挽回“翻譯中找尋的東西”。

在具體實踐中，本人處處注意翻譯的準確性與藝術性的平衡，同時，在兩者之間取舍選擇中，更加注重表達的準確性，因而有意放任了很多“藏化”句法、文法的出現。我在想：這不僅對“變相體會”《殘垣》中隱藏著的深厚的民族文化、獨特的生命體驗、優雅的語言文字有所幫助，而且將逼出漢語詩歌寫作的新火花。

毋庸諱言，在我們這一代介於“70後”和“80後”之間的“無代人”中間，那若的詩歌創作一開始就顯得與眾不同。早在上大學期間，他的詩歌創作帶有與年齡不相稱的成熟穩重、大方大氣的特質。後來，大學碩士畢業，他去往西藏大學任教，我當時就草率地認定他會向著學者、教授的路子發展而不再堅守詩歌陣地，藏族文壇從此將會失去一位可塑性極強的詩人。後來的實踐證明我的判斷完全錯誤。在拉薩生活、工作幾年後，他以一個新的筆名（那若）依稀出現在《章恰爾》《崗尖梅朵》等期刊上。一種熟悉且陌生的感覺自內心油然而生，熟悉的是他的音容笑貌依舊如故，陌生的是他的詩風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其中緣由無從知曉，也不想探個究竟，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如此地理跟文化意義上的接近藏族中心地帶，對我們西藏之外的藏族學子們有極大的身心觸動，而這種看不見、摸不著、道不明的觸動，儼然使他的詩風漸趨含蓄且飽滿、內斂且奔放，猶如含苞待放的花朵，恰似閨中待嫁的少女。

縱觀那若2000年以來創作的詩歌，有以下幾個特點值得讀者品味：意像之獨創性，情感之向善性，語言之精闢性，在當下青年詩歌寫作者中，可謂獨樹一幟，少有望其項背者。比如說他的詩歌意像：以時間等抽像的事物在詩歌中的形像化處理，以耳環等具像的事物在詩歌中的朦矓化應用，都達到得心應手、爐火純青的地步，其閱讀效果與欣賞價值都具有很高的藝術水準，這些由詩人匠心營造、烙有非常私人化特質的意像，不同於以往藏族詩歌中固定生成的如太陽、蓮花等傳統意像，為那若詩歌意境之幽遠空靈起到不可小覷的作用，個中奧妙隻能意會而不能言傳。比如說他的詩歌情感——無論是對一個不起眼的老舊蟲穴，還是對一個風塵僕僕的陌路人，他心生精益，筆起敬畏。如果詩人不具有強烈的向善發心，這些字句將會顯得矯揉造作、蒼白無力，正如詩人自己所言：“在西藏，本人試圖將編制虛構和想像，沿襲並傳承這生長於大愛之上的敘事傳統。”還有，那若的詩歌語言是千錘百煉後的結晶，是磨礱淬勵後的正果，短小且不失精悍，簡潔又不乏詩意。另外，作為當下性的詩歌經驗，他卻反其道而行，大量引用佛學術語、經典語句，且如此應用之巧妙，讓人拍手稱快，贊不絕口，使詩歌在閱讀中有了返璞歸真、古色古香的外在美感和內在享受。

像《念住》這樣包括標題在內帶有濃厚佛教意蘊的詩歌，看似冗長拖沓，前後毫無關聯，置讀者於閱讀障礙與陌生化的雙重境地。但仔細咀嚼、品味，讀者不難會發現詩人頗具匠心的用意和大膽前衛的手法。全篇由63個單句以並列的形式組成，每一個單句獨自成一個章節，而每一個章節，又有其不失整體感的立意和想像空間。後一行單句，是整首詩的詩眼，有了這個詩眼，再讀前面62行單句，你會有一種答疑解惑、豁然開朗的感覺，這種反向環扣或障眼的手法，其結構之巧、寓意之妙，實在百看不厭，餘味深長。作為後記，限於篇幅，在此不再一一贅述。希望以上提點能起到觀其全貌、窺其全豹的作用。

後，感謝中國作家協會、青海省作家協會，是他們給予我這樣一次難得的機會，使《殘垣》漢譯版得以付梓出版，與藏文讀者以外的更多的詩歌愛好者進行文本意義上的“潛在”交流。感謝作家出版社編輯史佳麗、李亞梓女士，恩師蔡煌道傑先生，是他們的不吝指正與修改，為拙譯增色，熠熠生輝。我相信，這將會使《殘垣》漢譯版無愧與原作者和廣大讀者見面。願一切吉祥。

是為跋。

譯者於古青塘城雪石齋

                                                                                                                                                                     2017年11月28日

輯  很早很早以前

紅潤的珊瑚珠子，彌久如新的模樣很可愛

那是眾生為母禪定的心境

巴基斯坦的戰役，愛爾蘭的災荒

一枝草木被折的末端，一隻離群雌雁的傷嘆

所有的一切，置於十五三十初八的帆船

駛向人間豐收的祥瑞，此時

三界之大，都不曾有

一根細針所貼附悲傷的補丁。

在寺廟與村莊間蒔花

在寺廟與村莊間

一粒微塵經受憂苦

我都莫名畏怯

在寺廟與村莊間種植花朵

不為持戒僧伽瓶口的紋路

不為窈窕淑女辮子的佩飾

隻為路途的溝壑有所留戀

種植這花朵，無論我多麼苦痛

種了一定會長好的勇氣

長了一定會爛漫的自信

我依然能夠種植很多年

啊！我的遠親近鄰們啊

讓我盡情種植花朵吧！

2011年7月

很早很早以前

——寫給我的生母

開 篇

我的母親名叫更桑卓瑪，出生於夕昌村

行年六十歲，是十六餘畝地的主人

會誦讀《皈依經》和《慈悲頌》，也會唱幾首民歌

喜歡每天清晨煨桑，此外

不懂得雅礱河谷有位國王稱作聶赤贊布

不懂得阿拉伯地區盛產石油

也不懂得什麼叫人民代表大會

還有，什麼叫民主與科學，更是無從知曉

正因如此，我稱她為人類學家

這首詩的根本含義也在於此

一、很早很早以前

黑夜的帷幕在天窗亮光光開啟

我們兄妹六個蜷曲在母親的左右

聆聽很早很早以前的傳說

“曾經，在某個地方有兩位弟兄

當初的貧寒以及後來的勤勞

終究過上幸福的生活。”

每當故事結尾時

石頭的寂寞、草木的寒戰

山脈的憂傷、天國的雲梯

經緯的距離、鄰家的憂愁

所有的一切

隨無數個夜晚飄逝在遠方的遠方

每當天空發白

石頭的滋潤、草木的親近

山脈的綿延、天國的精進

經緯的因緣、鄰家的笑聲

把我從夢境中喚醒

上建寺廟的恩澤

下駐撒拉的緣由

潔淨的古語結出些許詞彙的果實——

通寶神山、拉日姑娘、小鳥弟弟

六字真言、閻王老爺、安拉霍克拜

日光拉薩、釋迦牟尼、麥子的驚恐

持地始祖、木犁、，還有青稞

如今回想，古董與時間

歷史與主義，山的彼岸與典籍

無法比擬母親悅耳的聲音

甚或，敦煌古藏文字母“”

較她都顯得蒼白無力

因此，神話的絢爛、雍仲的利齒

菩薩行的種資、戒律的疆場

都是“很早很早以前”所蘊含的圓滿功德

成就了開啟一切內外的智慧母本

糧倉空曠時不起一絲哀傷

糧倉堆滿時卻心生一點憂慮

她就是更桑卓瑪

二、眾生為母

紅潤的珊瑚珠子，彌久如新的模樣很可愛

那是眾生為母禪定的心境

巴基斯坦的戰役，愛爾蘭的災荒

一枝草木被折的末端，一隻離群雌雁的傷嘆

所有的一切，置於十五三十初八的帆船

駛向人間豐收的祥瑞，此時

三界之大，都不曾有

一根細針所貼附悲傷的補丁

裸露在村莊巷道的石塊

隱藏在時間深處，因此

誰跌倒在地都不會受到重傷

那是，獻給阿非日喀的一片葉子

與一滴有緣露水的禮物——

科學的望遠鏡所不及的

戰爭的謀略所不測的

更桑卓瑪的情懷、財寶

“為了眾生為母的利益，唵嘛呢叭咪吽！”

這個從心底生起，從語中結果的供品

權作獻給天下有情眾生的一碗糌湯

三、未曾唱過的歌

“我們合在一起，

我們再次合起，

合在白色氆氇，

合成經線緯線。”

四、吉祥結語

佛祖的顯密

三寶的預言

耶穌的經典

——向眾生送福的好次第

母親常把所有吉祥的初願念向天空

隻前陳舊的時間的約定

那是——

一種高度

一種幻化

一種儀軌

隻見灶臺不見大山

隻經鍋邊不去原野

正因如此，嘗不完的是更桑卓瑪

寫不盡的也是更桑卓瑪。

2011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