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媚紅樓
引 言
中華大地,秀水明山,陽光和煦,雨量充沛,是萬物蓬生的沃土,是鮮花盛開的海洋。
花,千姿百態,異彩紛呈,芬芳馥郁。作為美的像征和愛的使者,花與文學藝術素有不解之緣。翻開一部中國文學史,從春秋戰國之《詩經》《離騷》,到漢賦、唐詩、曲,以及明清傳奇小說,幾乎無一不寫花、不論花、不詠花,或以花明志,或因花感懷,或緣花抒情,或托花寄興。當放眼花山、花樹、花水、花亭,你會感到遊目騁懷,心曠神怡;當目睹花殘、花萎、花謝、花飛,你又不免生發千般感慨,萬種思量。
在我國古典小說中,吟詠花卉為豐富、為成功的當推文學巨匠曹雪芹撰寫的《紅樓夢》。這部作品涉花之廣,察花之細,摩花之工,用花之巧,可謂登峰造極,嘆為觀止。打開《紅樓夢》目錄,“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白玉釧親嘗蓮葉羹,黃金鶯巧結梅花絡”“繡鴛鴦夢兆絳芸軒,識分定情悟梨香院”“秋爽齋偶結海棠社,蘅蕪院夜擬菊花題”“柳葉渚邊嗔鶯咤燕,絳雲軒裡召將飛符”“憨湘雲醉眠芍藥裀,獃香菱情解石榴裙”“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史湘雲偶填柳絮詞”等等,花的氣息撲面而來,花的意像飄然而至。
據專家考證,《紅樓夢》描寫的現實中的花草、引用古籍中的花草以及虛構的花草,共有244種。全書涉及的宗教、倫理、醫藥、烹飪、建築、園林、民俗、語言、楹聯、繪畫、詩歌、曲賦,乃至姓氏、服飾、美容等諸多學科和領域,無一不受到花卉文化雨露陽光的照耀和滋潤。於是,讀者面前呈現出顏色、姿容、氣質和品格各異的花:富貴的花、高傲的花、清幽的花、鬥寒的花、早開的花、遲謝的花、嬌嫩的花、帶刺的花、含苞的花、盛開的花、結子的花、含羞的花、解語的花、並蒂的花、樓子的花……。整部作品麗影芳姿,花團錦簇,馨香不絕,美不勝收。細細品讀,不難看出,花在《紅樓夢》小說中承載著諸多妙不可言的藝術功能。
一、花之於典型環境的具像化
大觀園,是《紅樓夢》中妃省親而修建的別墅,是曹雪芹總結當時江南園林和帝王苑囿而想像創作出來的園林藝術妃省親之後,命寶玉和諸釵入住該園。於是,大觀園成了眾多紅樓人物特別是女性人物活動的自由天地。試纔題對額、雅制燈謎、共讀西廂、海棠結社、諷和螃蟹、兩開夜宴、即景聯詩、醉眠芍藥、情解石榴、詞填柳絮、情歸水月、花葬香丘等重大事件,都發生在大觀園內。欲寫好“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的煌煌賈府,如何寫好大觀園便成了小說至關重要的藝術期待。
宋代大畫家郭熙說:“山以水為血脈,以草木為毛發——故山得水而活,得草木而華。”曹雪芹憑借他豐富的生活積澱和傑出的藝術纔情,巧妙地調動山、水、花、木,營造出一座“天上人間諸景備,果然萬物有光輝”的極具皇室氣派的私家園林。
人們步入大觀園,迎面一道翠障擋住視線:它不是一般的屏障,而是疊石為山,或如鬼怪,或似猛獸,縱橫拱立;石上苔蘚斑駁,籐蘿掩映,曲徑通幽;穿過石洞,可見佳木蔥茏,奇花爛漫,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瀉於石隙之下,落花飄落,溶溶蕩蕩,縈紆曲折;水到閘前,則如晶簾一般奔入,好似銀練倒懸;遠視則旁有飛樓插空,雕甍繡檻,前有崇閣巍峨,層樓高起,與他處黃泥築就的數楹茅舍、粉垣環護的幾間抱廈、隱於山道林間的幽尼佛寺以及花亭水榭遙相呼應,形態各異,意趣盎然;俯視則有清溪瀉雪,石磴穿雲,白石為欄,池邊兩行垂柳雜著桃杏,掩著一條幽僻小徑,橋上有亭翼然,屹立於沁芳亭上,可觀園內全景。
為帝妃賞玩宴遊之需,大觀園既有鳳尾森森、龍吟細細、清涼幽靜、宜於讀書下棋的瀟湘館,還有絲垂翠縷、葩吐丹砂、味香氣馥、宜於烹茶操琴的蘅蕪院,既有蕉葉舒卷、闊朗雅致、案大筆滿、宜於寫字作畫的秋爽齋,還有茅屋數楹、青籬兩溜、佳蔬菜花、體現耕讀傳家意識、別具農家風味的稻香村,以及宜於賞花、觀魚、宴飲、歡會的牡丹亭、紅香圃、芭蕉塢、凸碧堂、凹晶館……
於是,“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的寧榮二府,通過大觀園這個典型壞境的具像化,活靈活現地呈現在讀者的面前。
在更廣闊的空間位置上與大觀園形成對應的,是太虛幻境。大觀園是人間的“仙境”,而太虛境是仙界的“花園”:那裡朱欄玉砌,綠樹清溪,人跡不逢,飛塵罕到,仙花馥郁,異草芬芳;所見的仙子皆是荷袂翩躚,羽衣飄舞,嬌若春花,媚如秋月,具有永恆不變的青春和美麗。特別是那警幻仙子,既如眾仙子一樣貌美如花,又比眾仙子更為理性,更有情感,兼具和藹可敬的領袖風範、溫柔可親的仙子氣質和花情柳意的女性情懷。
太虛境的存在相對於大觀園而言,既是極富情感意味的對映,又是深含哲理意味的虛擬。在太虛境的映照下,大觀園就是塵世間一座小小的埋香塚。作者正是通過形形色色花的穿針引線和古今對接、真幻交錯的寫作手法,塑造出太虛境和大觀園天上人間的典型環境,奇跡般地完成了《紅樓夢》這部無與倫比的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相結合的藝術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