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歌聲裡的小山村
每個人的記憶深處，總有抹不去的美好和感動。故鄉的一草一木對於我們來說都是那麼親切，那裡有我們留在青山和綠水間的歡樂，那裡有我們成長的點滴，那裡有刻在我們骨子裡的故事。

油炒飯
20 世紀六七十年代，中國大部分的農村還很落後、貧窮，樓上樓下和電燈電話是大部分中國人的夢想。
我是土生土長的農村娃，自小就有著和別人不同的成長方式。家裡孩子多，缺乏勞動力，再加上父母親的運氣不好，導致家庭常年缺喫少穿。等到我上小學時，學雜費都供應不起，好在當時小學還可以申請免費上學。雖說學雜費問題解決了，但由於我的家境過於貧寒，家裡的油鹽醬醋也時常缺錢購買，一個月基本上喫不上一頓干飯，稀飯通常是“鍋裡照見人，碗裡照見魂”。至於喫肉，那隻能在過年的時候喫上一塊。打上小學起，我便學會了抓黃鱔、扒泥鰍、卡老鱉的本領，節假日、周末或者平時有空閑的時候，我便出去抓些黃鱔、泥鰍、老鱉之類的去集鎮上換些錢回來貼補家用，再有多餘的泥鰍和黃鱔，便拿來改善我們的生活。有了這項特殊的技能，童年及少年時代的日子，我還算過得幸福快樂。
我雖然是家中的男孩子，但從未受到過特殊的照顧，反而家裡孩子中挨打多的就是我了。挨打的主要原因還是過於頑皮、桀驁不馴。雖然在家裡被管教得比較多，但因為生就這樣的性格，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倒也得以免受同齡人欺負。
每年的農歷三四月是家裡難熬的日子，青黃不接愁壞了窮人家的家長，雖然有抓來的泥鰍、黃鱔等換錢貼補家用，但那也隻是貼補而已，杯水車薪，難以維持生計，我父母隻好東家借糧西家借米的來熬過春荒。油鹽醬醋中的油是金貴的，當時村子裡條件好的人家一年也隻有十幾斤的菜籽油可以喫，像我們家這樣的，一年能有個四五斤油來喫就很好了，更別說有一碗油炒飯喫了。因此，在上小學之初，我就時常做著一個夢，夢裡的我端著一個大碗，裡面油光光亮晶晶的大米飯堆得冒了尖，我頭也不抬地狼吞虎咽……這個貪婪的夢想在心裡一直埋藏著，直到有一天，它終於從我心裡跑出來，變成了事實。
那是上小學二年級那年農歷六月的一天，天氣已經十分炎熱，太陽似乎要把人曬出油來。我父親領著我一路向鄉裡另外一個大隊的大隊部走去。伴著滴滴答答的汗珠走了三四裡地後，我們終於來到了一處大院。穿過兩幢平房走到了院落裡面的平房內，一股香氣和熱氣撲面而來。我看到三個人正在一口大鍋裡不斷翻炒著油菜籽，還有兩個人不斷把炒好的油菜籽裝入一旁的木榨中。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木榨中裝滿了油菜籽，父親便和另外兩位叔叔一起推動著木榨柱向木榨壓蓋撞去，一聲聲沉悶的巨響從小屋內向外蕩漾開來，木榨內的小孔汨汨流出了芳香的菜籽油。人們一邊大聲地談論著菜籽油的產量，一邊用力地忙著各自的活兒，屋子裡充滿了歡聲笑語。榨了二榨油後，已近中午一點，大人們開始做飯了。中午飯也很簡單，做油炒飯。米是大隊提供的，油取榨裡的殘油，將大米淘好後放進一口大鐵鍋裡，蓋上鍋蓋，鍋灶底架上木柴，大火燒煮。等到鍋裡的水燒開了，先用鍋勺子舀些米湯出來，再蓋上鍋蓋，用小火燜煮，直至聞到鍋巴的香味和微微的焦味，便將米飯連同鍋巴一起盛到一個大鐵盆裡。將鍋洗干淨後，再往鍋內倒入一碗油（半斤左右），待油六分熱時，將鐵盆內的米飯全部倒入鍋中，放上適量的食鹽，用一個大鍋鏟使勁來回翻炒，等米飯粒基本均勻散開，再炒一分鐘左右，熱氣騰騰的油炒飯便大功告成了。
由於是給集體干活，大隊裡免費提供中飯，五大三粗的漢子便每人拿起一個大碗來盛米飯。碗每個人都是盛得冒了尖的，我也學著大人的樣子拿起一個大碗，盛了滿滿一大碗飯，端著碗坐到房屋的門檻上低著頭大口大口地喫起來。過了十幾分鐘，這一大碗油炒飯居然被我喫了個精光。摸著圓圓的肚子，咂巴著留有餘香的嘴唇，我將碗放到鍋臺上，順眼瞅了一下那口大鍋，發現一鍋飯早已被大人們喫了個底朝天。午飯後，大人們休息了一會兒便又準備繼續干活了，父親對我說他們要干到喫晚飯時間纔回去，讓我一個人先回家。父親問我是否記得來時的路，我說記得，便一個人朝著家裡走去，一路上還在自顧自地回味著那碗油炒飯的味道。
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在父母親的辛勤勞作下，家裡的口糧漸漸不用到處借了，那一年家裡還養了兩頭大肥豬。正當全家人沉浸在豐收的喜悅中時，大妹突然患上了骨髓炎，高燒42 攝氏度。父母親急急忙忙把大妹送往縣醫院搶救，好在上天憫人，大妹被搶救了回來，但家裡不得不賣掉兩頭肥豬來繳納大妹的醫療費用。父母親陪伴大妹住院的時日，地裡的花生和紅藷無人收。在大姐的鼓勵下，我和大姐費了好大的力氣纔把自留地裡的花生和紅藷都收了回來。本想等父母親回來好好表揚我們一番，但由於我們小，沒能把花生完全收摘干淨，還有不少爛在了地裡。看著地裡到處是花生冒出的嫩芽，父親把我和姐姐痛罵了一頓，姐姐還委屈地哭了一場。
待到我上初一的時候，家裡的境況終於有了好轉。由於上初中要進行集體早讀，每天七點半我就得趕到學校。從家裡走到學校要花二十多分鐘，早上七點鐘之前我必須喫好早飯出門。我們家鄉的早飯都是稀飯，一直到現在仍舊如此。或許是父母照顧我長身體，或許是父母望子成龍，每個星期總有兩個早上，母親煮稀飯時，總是在水開後米粒未完全炸開之前，用漏勺撈起一碗半生不熟的米飯，打開大鍋旁邊的小鍋鍋蓋，在小鍋裡放上兩小勺菜籽油，把米飯倒入小鍋中翻炒至八成熟後，再往鍋裡放上小半碗水及一小勺鹽，待水燜干後再將米飯翻炒至干，一碗經過特殊技藝烹制的油炒飯也就完成了。喫著香糯可口的油炒飯，我的心裡美滋滋的，上學走路都會連蹦帶跳。
或許是油炒飯的營養起了作用，我的身體發育較好，比村莊裡一般同齡的孩子長得高一些。天性好玩的我在上小學和初中的時候給父母親惹了不少麻煩，時常把別人家的孩子打得鼻青臉腫。別人家孩子的父母總是帶著孩子跑到我家來告狀，父母親不得不常常向別人道歉，父親有時拿起棍子就追著我打，每每這個時候，我跑得比兔子還快，“好漢不喫眼前虧”的古訓早已在我的腦子裡生根發芽了。
父母都十分疼愛自己的孩子，父親對我管教嚴厲，卻又帶有幾分溫柔。由於我身手靈巧，時常幫別人家裡安裝電視機天線。那時候，農村有錢人家的電視機天線都要裝到很高的樹上，我便經常爬到十幾米高的樹梢上，幫他們把天線固定在樹梢枝丫上。每每父親看到這一幕時，他就拿著一根很長的曬衣竹竿來捅我，但總是捅不到我，我便嬉皮笑臉地和父親商量，如果不打我我就從樹上下來，父親隻好點頭表示同意。
盡管我十分頑劣和調皮，但我的學習成績不錯，時常受到老師的表揚，對此，父母親就特別開心。上初三的時候，我學完了初中物理課程，對電學有了基本的了解。正好這段時期農村開始接通電力線路，為了開支，我自告奮勇承擔了家裡的照明線路架設工作。隔壁鄰居家看到我會架設照明線路，紛紛請我去幫忙，我也算是學以致用，為此還常常收到鄰居家贈送的雞蛋。
歲月流逝，但許多記憶早已刻在了心裡。現在，我也時常給家人炒上一碗油炒飯。這種炒飯的技藝似乎是與生俱來的，一切都是那麼自然，那麼嫻熟。這油炒飯裡，始終有一股特殊的味道，那是家鄉的味道。
近幾年，我對家鄉的思念越來越濃。每次回到那片土地，我總會在到家的次日清晨給母親和我炒一份放了兩個雞蛋的油炒飯，母親總是要喫滿滿一碗。看到母親開心的笑容，我的心裡也充滿了甜蜜